撰文/任陽
海上生明月
——小論張九齡的詩宦人生
撰文/任陽
海洋對于古人來說,是一個廣闊無垠而神秘的地方,而對于唐代的詩人兼政治家張九齡來說,這是他心中的明月升起的地方。
張九齡(678—740)字子壽,曲江(今廣東韶關(guān))人,因此人稱“張曲江”,著有《張曲江集》。由于文采斐然,他受到當時宰相張說的賞識,受到“后出詞人之冠”的褒贊。等到張說去世后,張九齡繼任宰相之職輔佐玄宗。
張九齡是繼張說之后又一位既有權(quán)位又受人欽慕的文壇宗匠,唐代大詩人王維和杜甫都曾作有頌美他的詩篇。他為官期間知人善用,曾辟孟浩然為荊州府幕僚,提拔王維為右拾遺。由于他的賢名廣傳,杜甫早年時也曾想把作品呈獻給他,可惜未能如愿。這件事成為杜甫一生的憾事,直至晚年追憶時仍覺得可惜(見《八哀詩》)。
張九齡的詩文創(chuàng)作在精神上與張說有一脈相承之處,他曾高度贊賞張說以王霸之氣充實詩文。在他的詩里,也不時能讀到“中覽霸王說,上徼明主恩”(《酬王履震游園林見貽》)、“弱歲讀群史,抗跡追古人。被褐有懷玉,佩印從負薪”(《敘懷二首》之一)之類的句子。
不過與張說的詩歌重在謳歌功業(yè)抱負不同,張九齡的詩歌更多地表現(xiàn)如何在窮達進退中仍能保持高潔操守的人格理想。在他遭到李林甫的排擠被罷相以后,這種態(tài)度尤其鮮明。張九齡一方面希望切入社會政治,追求經(jīng)國之大業(yè)和不朽之盛舉,另一方面又力圖持超越態(tài)度,把“仕”和“隱”這一對矛盾和諧地統(tǒng)一起來,不愿為追求功業(yè)而屈己媚世。這種進退裕如的生活追求,包涵著以主動姿態(tài)設(shè)計自我人生道路的欲望,在當時是很有代表性的。而功名事業(yè)和自由人生,也是盛唐詩的兩條主要軌跡。
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張九齡的詩歌不像張說那樣直抒胸臆,而是以興寄為主,顯得委婉蘊藉。例如他的《感遇》十二首,均以芳草美人的意象托物言志,抒寫自己所信守的高尚品格。
《望月懷句》中所展現(xiàn)的澄澈柔美的夜景,處處滲透著婉約深長的情思,讓人分不清哪是景語哪是情語,因為詩里的物色和意興已經(jīng)渾然一體了。胡應(yīng)麟說:“曲江諸作,含清拔于綺繪之中,寓神俊于莊嚴之內(nèi)?!?/p>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唱絕千古,讓后人吟詠贊嘆不絕。詩中出句寫景,對句由景入情,展現(xiàn)出一輪皓月從海邊冉冉升起的動人美景。正因明月深奧莫窺、遙遠難測,自然而然就勾起了詩人不盡的思念。他忍不住設(shè)想,遠方的戀人此時也在對月相思。該詩的巧妙之處在于,詩人不直接說自己望月思念對方,而是設(shè)想對方在望月思念自己,借此表達自己濃郁的思念之情?!昂I仙髟隆本涞摹吧弊钟玫脴O為生動,與張若虛的“海上明月同潮生”詩句中的“生”字,有同工異曲之妙。據(jù)考證“天涯共此時”句是從謝莊《月賦》中“隔千里兮共明月”化出的。詩人巧妙地把寫景和抒情融合起來,寫出彼此共對皓月之境,又蘊含懷遠之情。首聯(lián)擒題,以下諸句便由此生發(fā)開去。
應(yīng)該說,如此的心胸與他的經(jīng)歷也是相輔相成的。
張九齡是開元盛世的最后一位名相,也是唐代唯一一個由嶺南書生出身的宰相。他為人耿直溫雅,風儀甚整,被時人譽為“曲江風度”。開元末年,玄宗倦于理政,漸漸沉迷享樂,疏遠賢人。在小人得志的兇險政情下,張九齡能守正嫉邪、剛直敢言,成為安史之亂前最后一位公忠體國、舉足輕重的唐室大臣。
他在為相期間曾堅拒武惠妃的賄賂,粉碎了她危及太子的陰謀。不僅如此,他還曾反對任用奸佞的李林甫、庸懦的牛仙客為相,更進言安祿山“貌有反相,不殺必為后患”,無奈終不為玄宗所采納。由于屢忤玄宗之意,張九齡最終被罷相。但即使在罷相之后,如有人向玄宗舉薦人才,玄宗仍會下意識問一句:“其人風度得如九齡否?”及至后來安史之亂起,玄宗倉皇逃入蜀地,憶起九齡平生之言不禁追悔莫及。無奈此時張九齡已在韶州曲江病逝,玄宗痛哭之余唯有遣使祭奠故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