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 人

早上和傍晚的草坪

很可惜我不能停下來

那兩只鳥，在草坪上鳴叫

我確信它們是在叫我

希望我加入到它們中間

這使我忽然感到羞愧

因為它們友好、善良

在早上的第一個時刻

讓我的心情開始愉快

我真喜歡它們的眼睛

在白色的絨毛后面轉(zhuǎn)動

像圓圓的糖，我猜想

那正是它們親密的原因

最能看清的，是它們的羽毛

一模一樣，一層褐色下面

是一層更深的褐，只在尾尖

露出兩條發(fā)亮的深藍

它們一定很遠就看見我

于是在草坪上飛起來

它們飛向我，從喉嚨里

發(fā)出我最喜歡聽的聲音

可我只能很快路過

當(dāng)我回轉(zhuǎn)時，時間已是傍晚

草坪上只有石頭、樹葉

和一個小小的噴泉

但我還是非常愉快

我停下步子，不是尋找它們

我突然發(fā)現(xiàn)，一種銷聲

匿跡的美，我是真的喜歡！

2011年6月10日夜

確認（十四行）

很多年我居住在一些樹葉后面

我辨別那些葉脈，確認

它們飽含生命的液汁，我確認

樹葉上那些露水無須品嘗，一定有

獨一無二的甜味；很多年我聽到的

只是樹叢間的鳥鳴，我確認那是

舉世無雙的音樂，隨著樹葉的

每次起伏，光線抖動得異常強烈

好像我身體里浮現(xiàn)的渴望

在穿透血液。那些數(shù)不清的葉子

親密交談，一枚枚在風(fēng)中

激發(fā)出我從未對人說起過的愛戀

直到我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確認機器的生活無法與之匹配

2011年7月6日夜

車站

有一些火車停在那里

有一些已經(jīng)開走

但站臺仍有人在等待

一列永遠不會到來的火車

這既不發(fā)生在過去

也不發(fā)生在將來

不會到來的火車永遠存在

令等待的人總是感到陌生

誰也不知道，那不會到來的

火車是因為什么緣故

或許它裝載太多的行李

那些行李在野蠻地碰撞

其中一些永遠無人認領(lǐng)

也有一些箱子，被丟棄在半途

但車站不會變化，它準(zhǔn)點打開出口

即使有人在哭，但旁人無法聽見

因此一切不會改變

錯過和失去，談不上悲痛萬分

只有那些等待的人

會繼續(xù)等待，因為等待本身

將超越著自己，超越所有人的

命運，我現(xiàn)在尊重的就是命運

那些不同于我的人，那些經(jīng)歷

非凡的人，都聽見過鐵軌上

往事和結(jié)果交叉移動

然后發(fā)出刺耳剎車的聲音

這至少需要一種空白承受

當(dāng)看不見的車輪碾過心臟

2011年7月3日夜草

7月4日晨修改，7月7日再改

上帝寵愛過我

上帝寵愛過我。當(dāng)我第一次

對世界睜開眼睛，我看見的

是微笑和微笑里的驚喜

在那時，好像我就是上帝的孩子

后來一些親人逝去，我不相信

他們是去了上帝身邊，我感到

一些拋棄把我圍繞，于是憂傷

充滿著我，我的眼睛感覺到刺痛

當(dāng)又一些歲月過去，我發(fā)現(xiàn)

我走的路不是在一個平面

難道因為地球是圓的？所有的路

往下伸展，好像大地要拋棄它身上的路

我試圖仰望天空，但天空總有雨水

非常奇異地打在我臉上，打在田野里

成千上萬塊石頭之上，雨水很快

匯成溪流，從我身旁，一直流到遠處

現(xiàn)在，我唯一能肯定的

是我面對的每個早晨和黃昏

都奔涌一股深沉的、永不改變的明亮

這明亮沒有聲音，卻要求我的凝視

于是我凝視著——在這光亮里

整個世界起伏，我的眼睛

感到另外一種刺痛，我身體里的海

溢出皮膚，它輕盈的氣息，像來自上帝

2011年6月30日夜

必然的樂曲

我沒聽到開始，也沒聽到

結(jié)束。我聽到的是中間一部分

因此我無法判斷，它是強音

還是降下去的調(diào)門？

它響在我周圍，空氣震顫著

好像有不可捉摸的東西出現(xiàn)

在這同樣不可捉摸的聲音里

聽見它的人，或許能理解他的生活

但會不會太晚？無數(shù)個世紀以前

能讓我理解的事物都已出現(xiàn)

它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了樂曲本身

何況所有樂曲都有難以置信的一面

或許，它是創(chuàng)世時響過的聲音

它只在樹葉上停留，它作為希望

被端上大地的餐桌，其中最豐富的痛苦

來自萬物，也來自一代又一代的眾生

此刻我聽見的，便是這些希望

和希望里的痛苦，我沒打算逃脫

或許我該把自己看成一個僥幸的人

在失去的希望里，繼續(xù)寄予著希望

2011年7月3日

7月4日修改

當(dāng)我們埋頭寫作

當(dāng)我們埋頭寫作

我們真正寫了些什么？

這世界不再需要增添一首詩歌

這世界常常指著我們的額頭

告訴我們一切都沒有意義

它告訴我們終極——那等待著的黑暗

有時我也忍不住懷疑

我們是否真的需要一首詩歌？

我們用它干什么——它不會擁抱你

不會對你微笑，它更不會

伸手抹去我們的眼淚

但我們還是寫下它，用全部的力量

我們還是寫下它，用一種

把皮膚從肉體上撕下的痛苦

用秋天終于從大地離開的勇氣

于是我們幸福，哪怕它是荒涼

于是我們憐憫，哪怕它是脆弱

于是我們秘密分享——用無法變硬的心腸

就像每一塊草地上，都有柔軟的風(fēng)

它吹拂著流水和旭日。我們的眼睛

知道這些美麗，也知道這些美麗永存

陌生人

2011年6月28日夜

當(dāng)夜深人靜，只有一個人

和我面對著面，這似乎

是另一種不幸，但我愿意

傾聽著他，一個陌生的人

他教我希望、教我痛苦

他教我去走人世的歧途

教我信仰歧途里的甜蜜與苦澀——

正是它們，把大地交叉捆綁

在有很多人的時刻里

我會忘記自己，這似乎

是一種不幸，但它

始終連接我的生命

我驚訝他說得如此冷靜

直到疲倦讓他起身。當(dāng)他步入

我的身體躺下，我終于發(fā)現(xiàn)

這第二個自我，永不離去

2011年6月16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