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又專

“5·12”汶川大地震，將一個沒有文字，卻在歷史記憶中成功傳承獨特的原始習俗與神奇的宗教信仰的堅強民族—— “古羌民族”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尚書》記載:“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倒戈?！鼻毒鸥琛犯袊@:“羌聲色兮娛人。觀者瞻兮忘歸?！逼Ь俞航瓖{谷的古羌人民以古樸迷人的歌舞感恩高山神靈、祭祀先祖圣賢，在自然圣潔的韻律中傳承多彩的古羌民族宗教文化。

一、遺存悠久:羌族舞蹈與羌族民間音樂相伴相生

羌族民間音樂歷史悠久，風貌古樸，在歷史傳承中不斷創(chuàng)造譜寫迷人的旋律。主要有羌族古歌、情歌、贊歌、酒歌、祭奠歌、山歌、舞歌、盤歌、決術歌、婚禮歌、喪葬歌等歌謠，在音樂結構上多數(shù)以兩樂句為一個樂段，并在此基礎上根據(jù)抒發(fā)情感的需要而作疊加、反復處理。因此，羌族的民歌曲式主要以二樂句和以二樂句為基礎的擴充樂段為主，也有以四樂句為基礎的擴充樂曲。羌族“多聲部”唱法，以二聲部為主，有四聲部、多聲部、男女混合唱法，已被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有研究表明，作為中國音樂體系中的一部分，羌族民間音樂以五聲音階、徽調式為基礎，雖間或加入清角或變宮形成六聲音階，但一直少有七聲音階出現(xiàn)。徵調式外，也有宮調式、羽調式、商調式、角調式等多元調式。羌族民歌旋律起伏自然、曲調簡單樸實，具有古樸悠遠、粗獷明快的音樂特色。

“喜熱木”，即羌語“酒歌”。羌民族生活離不開咂酒，有酒必有歌，有歌必有舞?！八_朗”按羌族北部方言，有唱起來、跳起來的意思，是羌族各種唱腔、唱詞和舞蹈動作完全不同的歌舞形式的總稱。薩朗有動聽的腔調、豐富的唱詞、優(yōu)美的動作，是一種邊唱邊跳、串鈴相伴的集體舞蹈，也是一種獨唱、領唱、合唱、輪唱、對唱、多聲部唱等多種形式相融合的民族民間歌唱藝術。除唱歌、串鈴伴舞外，也可隨時加入鑼、鼓、響器、嗩吶、口弦和羌笛等樂器伴奏助興。羌族薩朗的唱詞有歷史文化傳承和即興即景創(chuàng)作兩種，大都為口頭創(chuàng)作，取材廣泛，是羌族人民敬畏自然神靈、祭祀先祖圣賢、抒發(fā)情感的有效載體。

鍋莊舞曲是羌族人在各種喜慶日子里或是迎送英雄時舉行的群眾性歌舞活動。隨著歡快的音樂，身著盛裝的人們在“釋比”或能歌善舞者的帶領下，男女排成兩條長龍，有時是手牽手成弧形或圓圈，踏腳，甩手 (胯)，轉身，扭腰，拐腿，繞肩，踏歌酣舞。敘事歌即“熱米”，婚禮歌即“日瓦熱木”，頌歌即“卡普”，苦歌即“熱魯”等。每逢節(jié)日集會、婚喪嫁娶、修房造屋的日子，羌人都會身穿民族服裝，飲著咂酒，借用歌曲追憶祖先偉業(yè)，頌揚羌民族英雄史跡，抒發(fā)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

情歌即“苕西”。在少數(shù)民族音樂中，情歌熱辣奔放而又婉轉幽怨。在節(jié)日慶典活動時，羌族男女在戶外相互約定的地點自由對歌，相互傾訴衷腸，表明愛慕心跡?！败嫖鳌钡母柙~豐富、準確，極富表現(xiàn)力，用比喻、夸張、擬人、擬物等手法，生動形象、細致入微，內容多數(shù)是表現(xiàn)愛情和婚姻。常是結親時，女方對親人、伙伴留戀的一種感情表白。羌族情歌通常采用三拍子節(jié)奏，一般有3/4、3/8、6/8等節(jié)奏。盤歌是情歌中形式廣泛的一種體裁，盤歌即對唱，一般分男女對唱、女聲對唱、男聲對唱。［1］

山歌即“納那”，是羌族人在山野田間割麥、薅草、趕羊、放牛、砍柴、背背子等生產勞作時對唱的，演唱形式有獨唱、齊唱、對唱、輪唱等。如“戈西莫”等，遺存至今的山歌仍保持詩、歌、舞三位一體的原始民間歌舞形態(tài)特征。

釋比文化的經(jīng)年浸潤、“萬物有靈”的原始宗教信仰以及對天地自然的敬畏，使得祭祀內容在岷江河谷遺存至今的羌族民間音樂中占有很大比重。喪歌即“勒衣布熱木”，是伴隨著喪葬禮儀唱誦的歌。釋比作為人神中介充當領舞者，他頭戴象征天神的金絲猴皮帽，手執(zhí)神杖、響鈴、法刀，腳踏“禹步”，羊皮鼓舞隊追隨其后，整個隊伍先曲線后圓圈，隨其節(jié)奏且歌且舞且鼓。舞步古樸、沉穩(wěn)剛健，鼓聲激烈，音樂旋律短促干脆，帶來神秘的宗教氛圍，寄托無盡的哀思。

二、古樸神秘:羌族舞蹈具有民族特色和宗教神性

“會說話就會唱歌，能走路就能跳舞”，“天上有多少顆星，鍋莊就有多少調;山上有多少棵樹，鍋莊就有多少詞;牦牛身上有多少毛，鍋莊就有多少舞姿”。

古老的圈舞文化在千百年中流傳，奠定了羌舞文化的基礎。同時由于羌族對藏緬語族影響重大，原始時代的古羌遺風，一直較為完好地保留于藏緬語族之中。羌族聯(lián)袂踏歌的圈舞形式也成為藏緬語族的舞蹈共性形式。羌族稱跳舞為“處惹”或“日莫署得”。跳舞時，按古羌風俗，由老人帶頭，如果在婚禮上，則由母舅家的母舅或舅公帶頭，帶頭老人手拿旱煙桿做指揮，隊形排成半圓，人多時排成兩個圓圈。羌族這種匯集各種唱腔、唱詞和舞蹈動作以舞載歌的舞蹈形式叫做“薩朗”(羌語音譯)或“鍋莊”(外來詞匯)。雜谷腦河流域常見的“薩朗”有汶川的青菜花、白菜花，雁門的優(yōu)西衣、木西、周周來，龍溪的夜從北、黃桑金桑馬，卡子的店布惹，佳山的心給索、扯朵哪朵、其沙妹兒、玉米磚磚，薛城的簡言錯、共格索，蒲溪的篩篩喲、米全、三得里學，沙壩的龍比許、送達白馬、馬茶馬茶、西來瓦夏，赤不蘇的山山里、嘎妹等。

遺存至現(xiàn)在的薩朗一般分為五大類:喜慶薩朗、憂事薩朗、禮儀薩朗、祭祀薩朗、集會薩朗。［2］跳薩朗是羌人代代相傳的古老習俗，尤以祭祀薩朗最具神秘性和民族性。主要用在還愿等宗教活動中，如麻龍舞 (圖1)、羊皮鼓舞 (圖2)等。①配圖是為方便舞蹈創(chuàng)造并傳承羌民族宗教文化。文中圖4至圖12及相關資料轉引自《羌族鎧甲舞研究》，圖1、圖2、圖3、圖15、圖16以及相關資料轉引自《綠野探蹤——岷山羌藏族舞蹈采風錄》，其余圖片為課題組成員自拍。麻龍舞用以驅邪避鬼，是羌族“釋比”借以溝通神靈的巫術性舞蹈?！把蚱す奈琛奔础澳骷{薩”。現(xiàn)存的“莫恩納薩”，通常都使用羊皮鼓等十種打擊樂器敲擊出不同音響的節(jié)奏組合作為伴奏，有時也有嗩吶和海螺聲穿插其中。恩格斯指出:“(印第安)各部落各有其定期的節(jié)日和一定的崇拜形式，特別是舞蹈和競技;舞蹈尤其是一切宗教祭祀的主要組成部分?！保?］羌族舞蹈與羌民族悠久的歷史文化、宗教信仰、戰(zhàn)爭和生產勞動、民俗以及文學藝術相結合，具有原始宗教神秘性和古老的民族特色。［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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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歌舞以凌:卡斯達溫舞從神性祭祀到世俗化的演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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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鎧甲舞”又名“卡斯達溫舞”(藏語)，“卡斯達”為“鎧甲”之意，“溫”是“穿”的意思。“卡斯達溫”是古代黑水人出征前，勇士們祈禱勝利，親人們?yōu)樗麄兤砬笃桨驳囊环N民間祭祀性歌舞活動。它是岷江峽谷地區(qū)氐羌系民族傳統(tǒng)的舞蹈，也是羌族民眾世代相傳的一種古老的祭祀性舞蹈，主要在祭祀先祖時跳，后由于戰(zhàn)爭等原因，逐漸演變?yōu)檎鲬?zhàn)前的祭祀活動。《尚書》曾記載:“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倒戈?！鼻甲彐z甲舞的內容和形式都再現(xiàn)了“歌舞以凌”的場景，如圖3所示?！澳星嗄昱状骺?，肩系銅鈴，手執(zhí)刀、矛、弓、劍等古老兵器……以歌開始，起舞止歌?！保?］該舞氣勢雄壯，規(guī)模龐大?！版z甲舞”的基本步法如下:屈伸前進步 (圖4)—屈伸橫移步—輾轉步 (圖5)—單踏行進步—碎踏行進步 (圖6)、(圖7)—執(zhí)刀縱跳步 (圖8)—拉弓縱跳步 (圖9)、(圖10)—對天笑(圖11)—云步 (圖12)。我們知道，羌族是一個有語言沒有文字的民族，數(shù)千年來，羌民族對于族源、民族歷史文化及自然、社會的記憶和情感表達都依靠人神中介釋比以及釋比主持的各種祭祀儀式來完成。這些以釋比文化為核心，依照釋比圖經(jīng)，彌漫神圣宗教氛圍的祭奠儀式，表達了古羌民族對天、地及自然神靈的整體認識，同時，“藏羌鍋莊”逐漸儀式化、規(guī)范化、世俗化，以其古老神秘而又充滿青春活力的藝術形式滋潤著羌區(qū)人民的精神生活，成為岷江河谷地區(qū)羌民族不可或缺的民族傳統(tǒng)體育舞蹈項目。

四、羌聲娛人:岷江羌區(qū)“南水羌風”舞蹈韻律的遺存和傳承

羌族舞蹈風格濃郁，具有“南水羌風”韻律。［6］屈原《九歌》記載:“羌聲色兮娛人。觀者瞻兮忘歸。”南水羌族舞蹈起源于原始時代婚慶禮儀式舞蹈，其舞蹈的核心韻律是扭腰送胯，這個核心韻律影響到整個羌族舞蹈的傳承發(fā)展。羌族舞蹈胯部的核心動作是遠古人類生產力低下時期借助舞蹈表達對原始美感、生命力張揚和生殖力崇拜的一種古老舞蹈韻律遺存，對比戰(zhàn)國時女巫 (圖15)、魏晉時菩薩造型以及敦煌壁畫中扭腰菩薩畫像 (圖16)，則可清楚地看出古羌舞蹈亦折射出對原始性欲、繁衍后代、生產昌盛的無聲謳歌和虔誠祈祀，體現(xiàn)了脫胎于游牧民族的古羌人尚曲線、豐滿、肥壯的審美意識，包含著羌民族極其悠久和豐富的宗教文化意蘊。

羌族舞蹈樸素健康的風格特點有三:一是它用腳跟跪蹬的動作，即每一次出步都有一個附動作，以蹬地的力量過渡到另一只腳，使它或側踢或繞轉或后繞跪地;二是習慣從右腳開始順圈進行，向右上步時，腿向上提升，放松踝部，略略帶甩地，但腳落地時，則鏗鏘利落自然;三是左腳踏于左側時，出現(xiàn)左頂胯的舞姿。

胯部動作是南水羌區(qū)羌族舞蹈的核心，即羌族舞步和動態(tài)可大致概括為:轉胯—頂胯—頂腳跟動胯—伸膝送胯—踏步垮肩—懸空甩腳—蹁腳動胯—波浪撬步。 “踏步轉臀”，在轉動雙膝時，由膝影響上腿而帶動胯部扭轉;“頂腳跟甩臂”，右腳向右側踏出，松膝，胯部有力地右頂。然后腳向左側橫步踏出，同時右腳以腳跟擦地頂向左腳，頂后跟時，臀部向右甩，連續(xù)轉圈，形成擺臀的動態(tài)。“踏步蹁腳甩臀”，右腳原地踏，同時將力點過渡到左腳，左腳用后跟擦地在低位上蹁開，連續(xù)舞動，形成特殊的擺扭動作;“波浪撬步”，在一組動作中，右腳輕踮時，左腳的腳踝部向前撬起，身隨腳步向后仰;“單腳懸空甩腳”，右腳原地輕輕踮跳，同時左腳離地，在低位上懸空前甩。右腳原地輕輕踮跳時，左腳由前甩向后。

“甩腳送胯”和“拐腳”是羌族舞蹈中最常見的動作。在羌族舞蹈中，左腳向左側踏下后再拉回來，此時右腳頂膝向左，就出現(xiàn)拐腳;除了上面歸納的基本特征外，羌族舞蹈在不同的地區(qū)也發(fā)展了不同的動作，如常出現(xiàn)在維城搟面舞和盔甲舞中的“踏步垮肩”動作，“踏步垮肩”指雙膝微曲踏步時，腳尖向兩側，松膝，肩部放松，隨著手部的摹擬動作自然地下垮，從而出現(xiàn)“踏步垮肩”動作。而“蹲跪叉腰”是赤不蘇區(qū)鍋莊舞中的動作?！岸耗_”是喜事薩朗中慶祝禾苗破土的舞步?！袄@腳”，左腳橫步前踏，同時按掌，左腳懸空在低位上繞向前，這是龍溪、蒲溪鍋莊中常見的動作。維城羌舞中有單腳懸空前后甩腳，維城羌舞“嘎妹”中還有單腳跪地另一只腳甩后點地動作。

圖15

五、小 結

岷江峽谷、高山平臺中，羌族人民沒有向險要的自然環(huán)境和匱乏的物資生活屈服，相反，他們感恩雪山神靈，與自然和諧相處，淳樸樂觀。在聯(lián)袂踏歌的羌族歌舞中張揚古老民族頑強的生命力以及對美感的不懈追求。羌族歌舞是傳承羌民族宗教文化的有效載體，是羌民族情感的樸素表達，也是撫慰羌族人民心靈創(chuàng)傷的良藥。因此，在前輩學者艱辛的田野調查基礎上，繼續(xù)對羌族古樸、原始的歌舞文化藝術資源進行挖掘、整理和遺存研究是地震災區(qū)重建及災后建設的必要內容。

［1］肖珣.羌族的民間音樂 ［J］.成都師專學報，1996(2):98—102.

［2］陳興龍.羌族薩朗的價值及保護和利用 ［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2):29.

［3］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 (卷四)［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90.

［4］孔又專.論羌民族宗教文化的社會適應性 ［J］.社會主義研究，2011(4):115—118.

［5］《中國少數(shù)民族藝術詞典》編委會，殷海山，李耀宗，郭潔，等主編.中國少數(shù)民族藝術詞典 ［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1:457.

［6］蔣亞雄.綠野探蹤——岷山羌藏族舞蹈采風錄［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0:6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