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子韜

高級“單幫”

呂子韜

“單幫”是上世紀抗日戰(zhàn)爭時期出現(xiàn)的三百六十行外的又一行業(yè)，是流動性大，屬個體的（雖然也有三三兩兩湊合在一起的）規(guī)模最小的行商行為。舊中國工業(yè)基礎(chǔ)薄弱，只有中小城市有些規(guī)模不大的工廠。日寇占據(jù)了這些工廠后，視為己有，此時內(nèi)陸亦需此類物資，于是“單幫”在重利之下閃現(xiàn)，化解供需矛盾。當(dāng)然，日寇是不允許跑“單幫”，如果運氣不好，則貨物被日寇沒收且受罰不輕。

那時，我有友人在南京開了一家小布店，每當(dāng)對岸津浦路火車一到，便有渡輪駛來，一兩個短衣模樣的人一踏進店門便喊：“老板，老板，快快快……半匹士林布!半匹英丹士林布!”于是解衣褲（幾近全裸），對鏡自己把貨物纏在身上，再套上來時所穿的農(nóng)褲，趕原渡輪回浦口上火車。我曾于本站見到被日本兵查獲的跑“單幫”的，不僅貨被沒收，人還被責(zé)令跪在烈日下，慘不忍睹。

1941年底，我由滬返回浙東永康，有同鄉(xiāng)告訴我，有一體育界名人，乃短跑名將程金冠，在經(jīng)營“單幫”生意，隨即到攜有大批衣料乃至女用高級物品的友人處。是時我將由滬回浙，對上海物品全無興趣，但對此跑“單幫”的人興趣頗大。我雖然知道他明日準備去上饒，但還是堅請一見。

友人帶我往程下榻之處，見一個子不高豐腴的中年男子，交談幾句后，程見我甫來乍到，熟悉上海一切，便傾誠相告。

原來，程君此是第二次去上饒。上饒當(dāng)時是第三戰(zhàn)區(qū)司令部，師長、軍長、院長、所長等等的夫人云集，她們各人經(jīng)歷不同，有的太太從未到過江南大城市，錢無處花，有點自慚土氣，都向程金冠訂購上海的時髦衣料等等。程畢竟是運動健將，身強體壯，孔武有力，偌大一捆（里面分幾小包）貴重品全憑自己背負闖關(guān)。大衣類，全是藍與棕色，藏青色的海林蓬——人造駱駝毛。這種大衣在內(nèi)地穿起來很體面而且很耐穿。而貂皮、灰鼠之類的高級皮貨，反而難銷，因平時在內(nèi)地三天兩天會遇到日機轟炸，誰還有心思置這些高檔財物來添麻煩呢？此外還有不小的一包化妝品，如二三十枚口紅，七八瓶香水，中有名牌如“可的（coty）”，密斯佛陀，以及其他幾種我不識的。

程說這些帶“長”字輩的太太們，都是有錢無處花的，其中大多是到過南京、天津，到過上海也有多位。談起這些城市生活均懷戀不已，絕少數(shù)沒到過都市的略見一些土氣，她們見這些東西不曉得怎么用，也不嫌貴，什么都要。因為愛美是女人的天性。程金冠坦言盈利是倍數(shù)，可是開銷很大，尤其是陰陽關(guān)口，跨上陽界到桐廬海關(guān)、查緝所，也都需要開銷。“東山老虎要吃人，西山老虎也要吃人”，程金冠苦笑著說。

（作者為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今年3月23日去世。發(fā)表此文，以志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