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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29 00:00:00傅勤
上海文學 2011年9期


  我看到紅色奧迪A4停在學校對面的馬路上,心跳一陣加快。剛才她發(fā)消息,說要過來,等我下課。我說不用了。原以為是說著玩的,誰知她真的等在了那里。
  我看手表,十一點半,離下課還有十分鐘。
  “怎么那么賣力啊,禮拜六還出來上課?!彼畔萝嚧?,向我笑著說道,“上來坐一會兒嗎?”我笑了笑,答應了。
  車廂里一股淡淡的好聞的香味。我記起大半年前第一次家訪,她用車送我回來,車里也是這香味?!皽自诩易鲎鳂I(yè),回去我再檢查他?!薄笆且椴樗獾没爝^去。”我笑道。她也笑了。
  我側臉看了她一眼,她剪了短發(fā),染過了,有些黃,穿一件低胸的花襯衫……“一直看著我干什么?”她笑。我忙側過臉去,“沒?!?br/>  她是個漂亮女人,下巴略略有些尖。她側著臉,看著我,微笑著,“我送你回去好嗎?”
  “我要去接我老婆,然后去我媽家吃中飯,要繞一大圈?!?br/>  “你不是沒結婚嗎?”
  我笑了,說:“是沒結婚,不過也快了?!?br/>  “上次送你的地方,是你買的新房子,結婚用的?”
  我笑著點了點頭。
  “已經住在一起啦?”她轉過頭去,低低說道,“那么開放!”她發(fā)動了車子,問:“怎么走?送你到丈母娘家去,讓你去看你老婆!”我看著她有些孩子氣的神情,覺得可愛,也有些慚愧。
  車子轉彎,飛快地開了起來。
  “你多少大?。考议L會上,你講工作快十年了?!彼龁柕?。
  “三十二歲。”
  “咦,你跟我一樣大,”她笑道,“那為什么還不結婚?”
  “為什么要結婚?像你們鄉(xiāng)下十八歲就結婚?!?br/>  “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十八歲結的婚,實際上,實足連十八歲也沒到——我們那邊都這樣?!?br/>  “真的?我亂猜的?!?br/>  “你算呀,湯易現(xiàn)在實足十二歲差五天,我現(xiàn)在三十二歲,是差不多吧?”
  車開動時,她的頭發(fā)微微向后飄起。
  “再轉個彎,開大概一百米就到了?!蔽艺f。
  離小區(qū)還有四五十米的距離時,她停車,說:“不過去了,免得你麻煩?!?br/>  我笑了笑,她忽然問:“你喝茶嗎?”
  “怎么啦?”
  “送點茶葉,晚上給你,上次我送你的地方——沒關系,晚上我不上來了,她在是嗎?到了打電話給你?!?br/>  
  我認識未婚妻朱萍時,她才二十一歲,大學畢業(yè)剛來學校。那時,我還在西江中學。她教外語,開始她是協(xié)助做團隊工作,后來擔任學校團總支書記。我教語文,還兼校報編輯。團組織活動的一些報道,她常常寫了讓我改,漸漸我們就熟悉了。那時學校的年輕人不多,常在一起玩,一天同事們搓麻將,她也要去。她坐在我身后看到十一點半,之后我送她回家。過馬路時,我的手搭在了她肩上,在她家小區(qū)的花園里,我吻了她。那時,正是她來學校后的第一個暑假。
  朱萍從來不對我說“我愛你”之類的話。
  晚上我和朱萍剛回到家,她的電話就打來了。我出門時朱萍說:“你鑰匙帶好,我先洗澡,天那么熱,走這一趟,汗一身?!?br/>  她的車停在小區(qū)門口。打開車門,是那種香味,夾雜著另外一種香,并不濃烈,后來知道,是她常用的香水,克麗斯汀·迪奧。我喜歡這香味。
  她轉身從車的后排拿過兩盒茶葉,“這是他們拿來的新茶?!?br/>  我不知道她說的他們是指誰,并沒去接。她把茶葉放在我的腳邊,“坐一會兒要緊rd6b3B0nIFTNDd1qPPS8wCZ+2i4VOyX9d1qOjeg9RyA=嗎?她在嗎?”
  “在的。”
  我坐在那里,看著前面的車窗。車停在一條筆直通向遠處的馬路旁,馬路上昏黃的燈光早已亮了起來,車旁不時有人走過,還有人會朝車里張望一下……
  “那么緊張干什么?”
  “沒呀!”我笑道,“湯易晚上一個人在家要緊嗎?”
  “那么大的人了,不要緊,平常他有時候也一個人在家,我們上海也有公司,我也忙的呀!”
  此刻我不曉得可以講些什么,就問她的公司情況。她說是搞園林的,幫人家設計,再種樹、種花,她管財務,老公在杭州開了家房產公司?!案惴慨a蠻煩的,這兩天他在投標買地,后天就會有消息了,不知道會不會中標——隨便他去了?!彼杨^轉向了一邊,左手肘擱在車門上咬住了大拇指的指甲。這個動作讓我記憶深刻,還有,她憂傷的神情。
  我轉過頭去看著她。她的樣子很美,還有淡淡的香味,我很想把她摟在懷里,但我不敢。她的手機忽然響了,她看了看號碼,接了起來,“沒呀,在外面,送茶葉,噢,好的,好的……再會?!睊炝穗娫挘f:“一個朋友?!?br/>  又坐了一會兒,大約看出我的拘謹,她說:“要么你回去吧,出來那么長時間了?!?br/>  我應聲,轉身開了車門,她又叫住我,把兩盒茶葉遞給我。我接了過來。下車前,我輕輕摸了摸她按在排檔上的手。
  兩年后的一天,我們說起這次見面,她說,那天下車時,你碰了碰我的手。
  有一次她說:“我每天發(fā)那么多消息給你,你只回了我?guī)讞l?!?br/>  “我上課?!?br/>  “下課不好回???約你出來坐一會兒也那么難。”
  我笑了笑。我一直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樣做。是因為那個發(fā)錯的消息?那天,我把發(fā)給朱萍的一個消息,錯發(fā)給了她,而之前,我?guī)缀鹾退龥]有聯(lián)系。至今我也沒有搞清楚,我怎么會發(fā)給她的!消息的內容有些赤裸裸。她馬上回了消息,我也很快作了說明。之后,她便開始經常發(fā)消息給我。
  “我就是覺得你很好,也很有才氣,報紙上的那些文章,湯易也拿回來給我看了。你又是老師——我沒讀過什么書,所以,我最佩服的就是老師了?!?br/>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在本市一家晨報上,發(fā)表的幾篇“豆腐干”式的小文章。
  我笑著,看了她一眼。她看著我,也笑了,說:“我講的是真的呀,你笑什么啦!”那神情像天真的少女。“你記得嗎?去年暑假,你剛教湯易,來我家家訪。后來,我開車送你回來,天晚了,開到這里我問你路,你說你也不認得,我車子停在馬路邊上,拿地圖來看。我問你地圖會看嗎?你回答我,不會看。你真的不會看地圖?。俊?br/>  我笑了:“會的,不管什么地方,只要給我地圖,我騎車都能找得到。大學里,到同學家里,第一次都是這樣找得去的?!?br/>  “那為什么說不會看?”她笑道。
  “跟一個陌生女人,頭湊在一起,在車子里的一個小燈下,看地圖,怪嗎?”
  “我想也是,一個老師,怎么不會看地圖——這時候,我就想,這個男人怎么看到女人那么老實?!?br/>  她的這句話,直到后來我才真正明白它的含義。
  “你知道嗎?”她說,“這個場面一直記在我心里,大概,從那時起,我就喜歡你了,想起來,就覺得很開心?!?br/>  我看著她,心里說不出的感動。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軟軟的、輕輕的,有些嗲。那神情讓我永遠難忘。
  我一下子抱住她吻了起來,她的舌很柔軟。我有些忘情,仿佛回到過去,在大學校園里的那次初吻。心里的感動,讓我差點落下淚來。
  
  回到家時,朱萍正坐在床上看電視。我洗完澡走進房間時,她已經睡下了。關了燈和電視,躺在床上,睜大了眼睛,想到她有些害羞地把頭埋在我胸前的樣子,仿佛回到了初戀。她讓我重新感受到了愛情……
  這時,朱萍側身抱住了我,手在我身上來回地摸著,漸漸地移下去,原先我想推脫,但還是被弄得興奮起來。但我的思想還是被她占據(jù)著,甚至,還聞到她身上的香味。
  完事后,開了臺燈,又關了燈。
  一切都是在沉默中完成……
  
  五月中旬一個周二的早晨,她發(fā)了一條消息說,她現(xiàn)在在杭州。我問她怎么回事。她說和老公吵架了,回來再告訴我是什么事,這兩天,不要再發(fā)消息給她。這是她第一次這么說。
  她是周四上午才回來的,約我一起吃午飯。這兩天我一直很為她擔心,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她的車停在學校弄堂外那條路的轉角。
  初看她,似乎覺得她精神狀態(tài)不錯,稍安了些心,于是,歡喜又涌上了心頭,“咦,你好像瘦了一點,是嗎?”
  
  “不曉得呀,瘦了?可能的,這兩天沒好好吃過飯。”她發(fā)動了車子,“到我家附近的一家飯店去吃吧,那里我比較熟?!?br/>  我問她那幾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臉上的笑立刻消失了,眼神憂傷,“你很擔心我,是嗎?”我看著她,似乎覺得她眼睛有些紅了。她伸過右手來,握住了我的左手,朝我笑了笑,“還有什么事情,就是他呀,在外面亂七八糟?!?br/>  “什么意思?”我也緊握著她的手。
  “你真的聽不懂???搞女人呀!”她大概覺得我有些好笑。
  “你在上海怎么知道的?”
  “我大姐在他公司里,他過去,也是我大姐介紹的?!?br/>  我沉默了一會兒,便把話題扯到了湯易這兩天的情況上了。
  吃完飯,她邀我去她家坐坐。在客廳里,她突然笑起來,說:“我們兩個人喝點酒好嗎?葡萄酒——我想喝,你陪陪我好嗎?”
  她的聲音很好聽。我笑著點了點頭,有些不知所措。
  “你看看電視好了?!?br/>  她幫我開了電視,便去拿酒杯。我坐在皮質的三人沙發(fā)上,看了眼周圍的擺設,廳很大,兩邊是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林立的高樓。這里是市中心,她曾說,在她家里,還能看到金茂大廈。沙發(fā)斜對面的墻角,放著一架鋼琴,琴上放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的照片。大概是她女兒吧。電視機低柜的左側,放著一臺飲水機,那里是一條通道。
  “你酒量好嗎?”她走過來時,笑著問道。
  “還可以,你呢?”
  “也還可以,葡萄酒兩瓶沒啥的,白酒大概好喝半瓶?!?br/>  “那你比我厲害?!?br/>  她把兩個高腳杯放下,坐到我邊上,各倒了半杯,放下酒瓶,她遞給我一杯,自己也端起杯子和我碰了一下杯便一飲而盡,隨后又倒了半杯。我知道自己的酒量,只喝了一小口。
  “我們看看片子吧?這個片子我看了一半。”
  見我點了頭,她拿起遙控器,按了幾下,電視里,便放出了電視臺曾播過的那部韓劇。
  “湯易要做作業(yè),他一回來,我就不看電視了,所以,我就買片子看?!彼雀闪四潜疲俚拱氡?,便把腿曲到了沙發(fā)上,靠在沙發(fā)的后背,左側的手臂靠到了我的右臂上。我感到了一些溫熱。
  “我一個禮拜只要到公司去兩三天,其他時間,就天天在家里看片子,都是日劇和韓劇?!?br/>  她轉過頭去,把身體倚在了我身上。我很喜歡她身上的那香水味,伸手摟了她的腰,她柔軟的身體是那樣的無力,我低頭吻了她的頭發(fā)。她轉過頭來,我吻住了她的唇……
  片刻,她掙脫了出來,輕笑著說:“讓我把杯子放掉?!?br/>  我把她壓在了沙發(fā)上,長長地吻起來,手伸進了她的衣服里,她的乳房很大,很柔軟,我解開了她胸罩的扣子……
  “不要!”她輕叫了起來,用力地拉住我的手。我有些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便沒有再繼續(xù)下去。她緊緊地倚在我懷里,我吻著她的臉頰,她閉著眼睛,嘴角微微翹了翹,有時還輕喘一口氣,臉貼在我的胸口上,我摟得更緊了……
  星期六,她又來接我,坐到她的車上,她笑著對我說:“我沒有看錯你,真的沒有看錯你。”
  
  這年的暑假,我要帶學生去加拿大交流,大約二十多天。
  朱萍一直在為我整理行李,臨走前的晚上,我們做了愛。她倚在我懷里睡去了,而我卻睜大著眼睛,想著另一個人。
  早晨,我剛坐上前往機場的學校大巴,她的消息就來了。她知道我今天要走。我猶豫著,對于她的舉動,我一直有些琢磨不透:以她的條件,即便要找男人,也不必找我,就算是為了孩子,送點東西也就可以了。如果我現(xiàn)在選擇放棄,似乎還來得及,何況,我覺得有些愧對朱萍……但要真的做到,似乎又是那么難!就像現(xiàn)在的我,其實很想回她的消息。或許她是真的愛我?
  我忽然想起有一次在咖啡館里,她告訴我,“過去,湯易的爸爸湯社裕一直在外面七搞八搞,我心里很不開心。大姐帶我出去玩,認得了她一個同學,也是一家公司的老總,我托他買過幾樣東西,后來湯社裕曉得了,就跟我吵起來,我講,我們什么事情也沒的。這男的曉得后,打電話來,要過來把事情跟湯社裕講清楚。后來,這個男的我也不聯(lián)系了——我們公司里的人,都認得湯社裕?!?br/>  這時,她的消息又進來了:“再不理我,就永遠不要理我了?!钡攘舜蠹s五分鐘,我還是回了消息說,對不起,剛看到,在和車上的同事說話。她回復說,要二十多天看不到我,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我勸慰了她一番,心里被她的話感動著。她要我每天都想著她,方便就和她打電話。我說兩地時差近十個小時,只有三更半夜打電話了。她語氣有些開心地說,隨便什么時候。直到我答應,一回上海就聯(lián)系她,她才不再發(fā)消息。此刻,我心里充滿了戀愛的感傷。
  我們的目的地,是加拿大的倫敦市。在那里的二十多天是悠閑的,白天,學生在當?shù)貙W校上課,我們四個老師則無所事事,或者聊天,或者由負責接團的老師帶著,去城市附近的小鎮(zhèn)走走。下午三點多放學,學生回到寄住的當?shù)厝思抑?,而我們就可以回到住地。洗了澡,常常還天光大亮,我和兩個同事就坐在我們住的獨棟公寓門口,抽煙、聊天。這里風景很好,公寓對面是一大塊綠地,都是參天大樹,還有上躥下跳的松鼠,它們并不怕人。馬路上行人不多,倒是天快黑時,路上漸漸會多起一些車子,是些外出夜生活的人們。
  如果,這時突然駛來一輛紅色的轎車,我便會下意識地被它吸引過去,并試圖去辨認車里的那人,直到那車飛快駛去,消失在路的盡頭。我當然知道那一定不會是她,但當又一輛紅色轎車駛來,我仍然不由自主。
  我知道,我在想她。
  
  回到上海的第三天,朱萍出差去了杭州。中午剛過,她就來了。
  關上門,我就緊緊抱住了她,她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好聞的香味。吻過之后,我拉著她的手,來到了臥室。這一次,她很順從地迎合了我。她在床上的樣子讓我有些吃驚,她的投入和溫順,以及嘴里不停的輕吟,讓我亢奮不已……
  當我仰臥在床上時,她側身俯在我身上,把頭靠在我胸前,一會兒,輕聲說:“我最痛恨第三者了,想不到我自己也做了第三者?!?br/>  我把她摟起,說:“我愛你?!?br/>  “實際上,是湯社裕這樣,我才會這樣的?!彼纳袂橛行鋈?,忽然,她又高興起來,“不過,我真的很歡喜你的?!彼逼鹕碜涌粗遥澳悴粫駵缭_@樣騙我吧?你老婆我沒辦法,你不好再有其他女人了!給你看你出國的時候我寫的日記好嗎?”
  “好呀!”
  “不許笑我,笑,你看我怎么辦!”她笑著赤身小跑到廳里,拿了本練習本跳回到床上,說:“答應我,再給你看!”我笑著答應了。翻開本子,里面記著她每一天對我的思念,內容大多重復,字有些幼稚,像四五年級的小學生寫的字,末兩頁上,寫滿了我的名字。
  “我很傻,是嗎?不過我真的很喜歡你,很想你的。這二十幾天里,我辦好事情,就快點回去,坐到電話旁邊,等你的電話;回到家里,就先看電話上的來電顯示,看到有亂七八糟的電話號碼,就曉得是你打來過的,就再等……”我放下本子,緊緊地摟住了她……
  天色漸暗,我們起身外出吃飯時,她忽然抱住了我,笑道:“跟朱萍談談看,叫她把你讓給我,問她要多少錢,三百萬夠了嗎?”
  我被她說得愣了一下,心里一陣驚訝和感動,笑著說:“三千萬也不讓!”
  
  她的車就停在樓下,車開動后,她伸過右手來,握住我的左手,笑道:“你不要怕呀,我老駕駛員了,開到現(xiàn)在已經有八年了。那時候我們還住在馬陸那里,那里有我們買的一塊苗圃,一天,我又跟湯社裕吵起來了——”
  “吵什么?怎么一天到晚要吵?”
  “他就是搞女人呀!我一生氣,就離家出走了,我們住的地方不遠就有一爿駕校,就去報了名,我?guī)煾岛芟矚g我的,我每天去就帶一包紅雙喜給他。我不管啥車子,上去就會開的。我們公司里不是有大卡車嗎?有一趟,一個司機帶著我,在公司里開著玩,湯社裕正好出來,我開過去,一下子停在他前面,他嚇了一大跳,一看是我,笑得腰也直不起來?!?br/>  
  她很愛講話,像一般女人那樣話多。時間一長,我漸漸地知道了一些她的經歷。
  她是浙江象山人,初中沒有讀完,就到當?shù)氐囊患夜S去做工了。她說,自己也不想讀書,讀不進(她說這話時,我驀然想到了她寫給我的那本練習本,上面的字,只有“李玉娥”三個字是寫得好的,因為她做財務,一直要簽名)。十八歲時結的婚,湯社裕是她爸爸給他找的。結婚之前,他們只見過幾次面。不過,我聽她幾次說起有一天下雨,下班的時候,湯社裕在廠門口等她送她回家的事。
  當時,湯社裕在上海的一家園林工程隊里打工,他也是初中沒畢業(yè)就到上海來了。結婚沒多久,就自己拉了幾個人,做起了包工頭。剛開始時,資金常常短缺,工人的工資也常常發(fā)不出。她生了孩子,在鄉(xiāng)下弄到一點鈔票,就趕到上海來,交給他。后來漸漸地好起來,她也來到了上海。幾年前,經她姐姐介紹,湯社裕到杭州投資了一家房產公司。
  “當時,他跪在我面前,求我讓他去,再三發(fā)誓,保證到杭州去不搞花頭,我才同意的。不過,他沒信用,講出話像放屁一樣,這幾年來,女人一個接一個,沒斷過,到后來,都是被我吵掉的。他本事大,吃吃飯,把人家服務小姐領回來了;唱唱歌,跟人家小姐外頭開房了……我跟他講,人家看中你鈔票呀,你當是看中你什么,像你這種沒素質的人。有一趟,還有個女的打電話來,跟我講,‘你好挪挪位了,湯總又不喜歡你的!’我真被他氣得眼淚不曉得流掉多少,尋死過好幾次,他也不管我的?!?br/>  她抬起手腕給我看,上面有幾條淡淡的傷痕。
  我問她:“刀劃上去,痛嗎?干什么要死!”
  “不痛!真的!我們講要離婚,不曉得講了多少次,法院也去了幾次了。他無賴,就是不離呀!還有一次,也是因為這事情,我一個人回到家里,喝掉一瓶高度的五糧液,人跌倒在廁所里。那時兩個孩子都住校,晚上九點多我大姐來看我,才把我送到醫(yī)院去的,醫(yī)生講,酒精中毒,再晚一點就不行了。我姐講給他聽,他還講,不要緊的,死不掉的……”
  我對她說的這些事,心里常常茫然不解,只覺得她的生活對于我的陌生感和距離感。她似乎不需要我的同情,她的住房、戴的手表、穿的衣服、用的一切,都說明了我們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
  有一次,又說起湯社裕的時候,她突然低低地說:“其實,我就想過平常的家庭生活——他按時上班,按時回來,我每天在家里,帶孩子,晚上燒了飯,等他回來,一起吃飯……”
  
  那次培訓回來,朱萍被學校領導推派去云南支教一年。朱萍本不想去,說明年就要結婚,男朋友年齡也大了。結果她的校長、書記都來找我,我臉皮薄,三言兩語就表示了支持。領導說,朱老師是我們學校的優(yōu)秀青年教師,培養(yǎng)對象,相信她能出色地完成這次任務。李老師,你作為她的未婚夫,生活、工作上有什么要求嗎?我說,不需要不需要,我身體、工作都蠻好的,我一定支持朱萍的工作。
  領導走后,朱萍笑道:“你怎么噱頭那么好!講得像真的一樣?!?br/>  我說:“還能怎么講!胳膊扳不過大腿,你被他們鉚牢了,還逃得掉?何況,他們許諾回來讓你做教導主任呢!”
  朱萍說:“等這一年過去,我們就結婚好嗎?”
  “好的。”我說。
  
  開學前一天是學生返校,早晨我剛到學校,她的消息就來了,抱怨這么長時間里我一個消息一個電話也沒有。我把朱萍要支教的事告訴了她,前段時間都在幫忙買東西,準備行李,大前天剛走。她就很高興地說,為什么不早告訴我?現(xiàn)在我晚上也可以給你發(fā)消息打電話了。她約我下午找個地方坐坐,我說下午有教研活動,她說,那晚上請你吃飯吧。我答應了。最后,她發(fā)了“很愛你”三個字。我看了,很是感動。
  晚上,從乍浦路的飯店走出來,她很自然地勾起了我的手臂,我笑了笑,脫出手來,挽住了她的肩頭,讓她緊緊地靠著我。乍浦路上的霓虹燈大放著光亮,但路面依舊有些昏暗。忽然,她問道:“在白天,你敢這樣跟我一起走嗎?”
  我愣了一下,原先的那種感覺跑了一半。
  “我曉得你是不敢的,會被人看到,我們兩人是見不得光的!”
  我放下了挽著她的手,悶悶地走。
  “不高興???我就是這樣講講!別不開心呀!”
  我尷尬地笑了笑。
  “不許不開心,走,我送你回去!”
  ——最后,我和她仰躺在床上了,她依偎在我懷里輕聲問:“剛才累嗎?”
  我笑了笑。沉默了一會兒,她說:“我可以這樣跟你一直睡到天亮就好了?!?br/>  我把她摟得更緊了些。
  “我睡眠不好,一直睡不好,腦子里迷迷糊糊的,一夜到天亮一直這樣——你抱著我,大概我就可以睡得好了?!?br/>  “去看過醫(yī)生嗎?”
  “看過,沒什么用,有時臨睡前喝一杯紅酒,或者吃安眠藥,才能睡三四個鐘頭——前段時候睡不著,就一直想你,想想你跟她待在一起,心里就氣——把我娶作老婆算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
  “嚇死啦?我是跟你開玩笑的?!?br/>  “這又沒辦法的,我不跟她在一起,跟什么人在一起呢?”我又緊緊地抱了她一下,輕聲說道。
  忽然,我覺得胸前濕濕的,抬起她的頭,發(fā)現(xiàn)她竟然在哭。我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怎么她悄無聲息地就流下淚來。我輕輕地給她抹去淚,說:“別哭,干什么哭啦?”
  “沒什么?!彼橐艘幌?,停了停,她問,“你還會有其他女人嗎?”
  “不會的,有你就夠了!”
  “不對,你還有朱萍!”
  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不過,你這樣待我,我已經很知足了——你不會離開我,不會騙我吧?”
  “不會的。”
  “你騙我,我就帶了孩子離開上海?!闭f著,她又流下淚來。
  我感動著,吻去了她的淚,吻她身體,她似乎又興奮起來……
  十點多時,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看后示意我別說話,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通,放下后,她輕笑著問:“你聽得懂我講什么嗎?”
  “象山話是嗎?有一點點懂,是你姐姐???”
  “是我大姐,她下個月要到我這里玩兩天。”停了停,她笑道,“我回去了,湯易一個人在家里,不曉得怎么樣了。”
  她俯身又吻了我,便穿起衣服來。忽然,她站到了我身后,問道:“你衣服穿多大的?”
  我一愣,說:“干什么?我不知道?!?br/>  “怎么會不知道?你的衣服是她給你買的?”
  “沒有啊,大都是我自己買的!”
  “那怎么會不知道,不告訴我?。坎桓嬖V我,我也看得出來——我只要看過這個人的樣子,就曉得他穿衣服的大小,不會錯的?!?br/>  “別買了,你不知道我喜歡什么的!”
  “就要買!我要改變你的樣子!”她笑道。
  我笑了笑,心里不知道是感動,還是其他滋味。
  臨走前,我又輕輕地抱了她。
  “這學期,湯易初二了,放學回來,我要多盯盯他?!彼f。
  “是,初二蠻關鍵的,他聰明,就是有些頑皮?!?br/>  “他自己不要……”
  “你放心,我會盯住他的。”
  她走后,我躺在床上看電視,沒多久,她的電話就來了:“在干什么?”
  “沒干什么,看書呀!你這樣開車行嗎?”
  “有什么不行,我一只手開車子,又不是沒開過?!?br/>  我們兩人都笑了。
  “我有件事情跟你講,明天或者后天,他大概要回來一趟的。一個是到上海公司去看看,公司現(xiàn)在主要我管著,但我又要管孩子,兩個孩子了,雖然小的那個是住讀。我想叫我弟弟來幫幫忙。還有,我一直想拍一張婚紗照。我跟他講了很多次了,他一直不拍,這次他也不曉得怎么,答應拍了——我怕你不開心,一直沒跟你講,你別不開心好嗎?”
  我心里說不出是什么味道,嘴里應付著她。想到,她說起拍婚紗照時的那種語氣,我覺察到她的快樂和幸福。她不是恨她的丈夫,要和他離婚嗎?
  掛了電話,我一直疑惑著。
  第二天,她一個消息也沒有發(fā)來過。
  
  
  早晨七點時,我醒了,翻了身,看了枕邊的手機,仍沒有她的消息,輾轉著,隨手拿了本書來看。一會兒似又有了睡意,放下書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手機突然“嘟”地響了一下,我猛地醒過來,果然是她!我一下興奮起來。她說,湯社裕昨天下午回來了,現(xiàn)還在睡覺,她去買菜,所以才能給我發(fā)消息。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感覺她對家庭、對丈夫,與她說的似乎并不相同,心里有些醋意。
  她又發(fā)來一條消息,說她從來沒有背叛過他,現(xiàn)在真不知道如何面對了。這話讓我舒服了些。她告訴我,大概明天他們去拍照,叫我不要發(fā)消息給她,等他一走,她就聯(lián)系我。
  躺在床上,我想像著她家中的情景:丈夫是個為家庭奔忙賺錢的生意人,離家一段時間后的某一天傍晚,回到家,妻子已經燒好了一桌的菜,等候他的還有一雙兒女……晚上,久別的夫妻自然要恩愛一番,以至丈夫稍稍起晚了一些,而妻子呢,自然又去忙那一天的飯菜,吃過午飯,他們會出去兜馬路,打發(fā)時光。第二天,他們還要去拍婚紗照,她的臉上,一定有著幸福的笑容……
  我仍然不明白她在我身上能得到什么?是她真的愛我?但憑著我的想像,我覺得,她并不需要我的愛。
  有一次,我又婉轉地說起這話,她似乎有些會錯了意,發(fā)急了,說:“找男人不要太簡單噢,一個電話什么樣的男人都可以找來了!”她立刻看出了我臉上驚異的神情,說,“我真的是喜歡你!我不會那樣的。”
  
  再見到她時,已是星期四的中午了。下午我沒課,她開車來接我去她家,路上,她說:“拍了照后,我又幫他去修車子,所以拖了兩天——他有一個工程沒接到,但前頭實際他投進去很多鈔票,想想發(fā)急了,回來的時候,自己去撞了高速公路的樁子,我跟他講,你撞壞掉,不單單是修,還要壞鈔票?!?br/>  說著,她笑了。見我不說話,她又說:“你打我手機呀,我的鈴聲換掉了?!?br/>  我反應有些遲鈍,她伸手拉了我的手臂,搖了幾下。我笑了,說:“當心跟人家撞!”
  “你打呀——”
  我笑著按了電話,這時,電話里傳來了鄧麗君的歌聲:“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里?日子過得怎么樣,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許認識某一人……”歌聲柔和,我心里說不出的感動。
  “好聽嗎?”
  “蠻好聽的?!蔽揖o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下次你打電話來,我讓你聽一會兒再接,好嗎?”
  我俯臥在床上,半閉著眼睛,她坐在我背上幫我敲著肩胛。她力氣很大,敲、捏手勢都很重。我盡力忍著,不叫出聲來。
  “舒服嗎?”
  “嗯?!?br/>  “我過去一直幫湯社裕敲,他吃力了,就叫我?guī)退??!?br/>  “哎喲!什么東西?”我突然叫了起來,伸手去摸背。
  “噢,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手上的戒指劃到你了,痛嗎?”她笑著,用手輕輕擼了幾下,又俯身輕吻了那傷處,“還痛嗎?一條紅印子呀!叫什么叫呀?有那么痛嗎!”
  我又好氣又好笑,不知怎樣回答她,便翻轉身來,抓過她的手來,看那枚戒指。戒指有些舊,似乎那顆鉆也不大。
  “你曉得,這只戒指買了多少時間嗎?”她停了停,又說,“湯易有幾歲,它就買了有多少時候。”
  見我看著她,她又說:“那時候,我生下湯易,他第二天又來看我,拿出這只戒指說,謝謝我?guī)退藗€兒子。所以,這戒指跟我兒子一樣大?!?br/>  我有些好奇,問:“你發(fā)覺他外面亂搞是什么時候?。俊?br/>  “這很早了。湯易一周歲生日這天,我死也不會忘記掉。這天我們在公司對面的飯店訂了兩桌酒,吃酒是六點半,他跟我四點半就過去了,說是點菜,到五點的時候,他打電話叫他爸爸媽媽過來,然后跟我講,他皮夾子忘記帶了,要回去尋。我那時候年紀輕,啥也不懂的,要他別急。誰曉得一等等到六點二十分,他人也沒來,客人倒來了,我就出來找他。家里沒人,又趕到公司,看到公司辦公室的燈亮著,我用鑰匙開的門npOP3WXo/QtvyJo6xzI8azsq0Xl9C2aJCZuwFz5B5I4=,只看見他抱著一個女的坐在沙發(fā)上,我呆掉了,眼淚水一下子流下來了,轉身就跑……”她的眼圈又紅了,我把她摟在了懷里。
  “他玩得忘記時間了——他改不掉,講出來的話像放屁一樣,沒可信度的,吹牛說謊樣樣來,面孔也不紅。有一趟我在他辦公室的抽屜里翻出一只避孕套,我問是怎么回事,他一會兒裝糊涂,一會兒講是老楊放的——老楊是一個財務,六十幾歲的老頭子……”她邊講邊笑出聲來,我也笑了起來。
  “最近我大姐講,他又搞了一個女的,我問是什么人,她不肯講,過兩天她來我再問她。不過我猜得出那是什么人,上次去我就有點覺察——但是這段時間他忙兩個工程的投標,先不跟他搞,等投標結束再講?!?br/>  “你肯定也有男人的?!蔽彝蝗幻俺鲆痪洌澳隳敲雌習]男人?我才不相信呢。”
  “真的沒有呀!”她一怔,說,“以前園林局一個領導寫了信,放到我抽屜里幾次了,我都是看也不看就扔了。時間一長,人家也就曉得你是怎樣的人,不來跟你糾纏了。我在上海沒什么朋友,是湯社裕關照的,我們這種情況,不方便跟別人多搭訕,免得人家敲竹杠。我那個叫小王的朋友,做保險的,有段時候我還跟她老公做過生意,后來湯社裕講,你這樣小孩就帶不好了,也就不做了?!?br/>  她生氣地躺到一邊去了。見她不做聲,我笑著俯過身去,撫弄她的身體。她笑了,說:“你亂講,叫你亂講,看我怎么對付你!”
  三點,我醒過來,睜了一會兒眼睛,說:“我要回學校了,不好太晚的?!?br/>  她抱住我說:“不讓你走!每次來都一點點時間,你怎么這么忙!”
  “我要吃飯呀!”我笑著吻了她,起身穿衣服。手摸過床邊柜,把放在上面的手機碰到了地板上,蓋子翻開,電池也掉了出來。
  “怎么啦?壞掉啦?”
  “沒事,我的手機經摔!”我笑道。
  我裝好電池,打開手機,一切正常。
  “我送你一只手機好嗎?我把你手機摔壞了?!?br/>  “別!”我很怕她送東西,“我已經拿了你最好的東西了!”
  “什么???”她馬上明白過來,笑道,“這是兩回事。12月3號是你生日,我要送手機給你,跟我一樣的這種,三星的。不許不要!”
  
  我剛帶學生做完早操返回辦公室,她的消息就來了,問我,昨晚回家,怎么不和她說一聲,消息也不發(fā)一個。我說,我累了,學校里事多,忘記了。她又問,昨晚去哪里了?我說,睡覺。在我媽那里,吃了飯回家就睡了。她說,活該你累,我打電話,怎么一直是忙音,我說,怕有人吵醒我,我把電話擱起來了。她說,誰知道呢!我說,那晚上我請你吃飯。她說好的,還說上午要去公司,下午可能要去美容院,來前會發(fā)消息給我。最后,是“愛你”之類的話。
  下午五點半,她在學校不遠處的一條小馬路等著我。上了車,我問:“湯易呢?”
  “我把他送回去了。飯菜都弄好了,叫他吃好飯就做作業(yè)?!彼α诵Γf,“我給你買了件衣服,還有褲子。等一會兒你試試,尺寸不對,馬上好換的?!?br/>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看著她,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真想抱抱她,忽然發(fā)覺她的臉色有些慘白,有些瘦,下巴尖了些?!霸趺蠢玻悴皇娣??面色怎么這么不好?”邊說,我邊撫了她的臉頰。
  “沒什么,昨天晚上他又沒回去,一直到今天早上九點半才開手機。”我記得,她過去說過,她的手機有短信確認功能。“他說他在浴室里睡著了——你相信嗎?我跟他講,如果想離婚,我沒意見。這次10月1號,我跟你回象山離!兩個小人跟我,上海的房產、公司歸我,杭州的歸你,我離的?!?br/>  我無言以對,握了握她的手。
  臨走前,她一定要我試一試買的衣服,是一件深藍色的夾克和薄牛仔褲。沒辦法,我只得穿了起來。果然,尺寸正好。她很高興,也有些得意,說:“正好吧!顏色和樣式喜歡嗎?”
  “蠻好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歡深藍色的?”
  
  “我看的呀,你平時穿的衣服,有很多都是深藍色的!過兩天就好穿了,我要你穿給我看!”
  其實我有些尷尬,感覺有些傻傻地在笑。
  “我在‘新世界’買的,我有金卡,一年買滿十萬可以打九折。”她說,“以后你要去買什么東西,問我拿卡好了?!?br/>  我沒有接她的話。我知道,我不會去問她借什么卡的。
  晚上,當她離開之后,我躺在床上,看著電視,一個想法一直縈繞著我:這十多年來,她是怎樣過來的,又忍受著怎樣的痛苦?她回鄉(xiāng)下時,曉得她事情的人問她,老公在外面這個樣子,你不講他啊。她回答人家說:“男人在外面嘛,總歸要逢場作戲的呀!”人家聽了,講,玉娥真不簡單。她對我說:“我只好這樣說,否則怎么辦呢?”
  她說湯社裕剛剛去杭州時,因為兩人一直吵,湯社裕提出讓她也到杭州去,她說兩個孩子怎么辦,上海公司怎么辦?“實際上,我不喜歡杭州這地方?!彼偷偷卣f。
  我問這次那女的是怎么回事,她說還不清楚,明天她姐姐來再問問看,但有些話姐姐也不方便說。昨晚,她們通了很長時間電話,姐姐勸她想開點。她猜那是她老公遠房爺叔的女兒。我很驚訝,問:“這不是亂七八糟了嗎?”
  “過房女兒,他叔叔領來的——我上兩次去就覺得不大對,她兇得不得了,我姐姐大小也是副總經理,也不在她眼睛里。還幫她配了車子,她算啥,要配車子給她!公司這次七十幾萬的賬,給湯社裕提出去不曉得做什么了!是分兩次劃出去的。今天我問他,他說你曉得了干什么?我講,我是你老婆,公司的股東,不應該知道嗎?他說我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他的,可以知足了!”
  “外面好看的小姑娘實在是很多的,你們這種男的看了是要動心的?!庇幸淮?,她邊笑邊說道,“去年圣誕,湯社裕不在上海,我和小王兩家一起吃完飯去唱歌,大廳邊上坐著的都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別說男人看了心動,就是我女人看了也想上去抱抱她們,咬她們一口?!?br/>  每到這個時候,我只能做一個傾聽者,因為我既想像不出她說的那些場面,也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和做法,甚至不了解她的生活狀態(tài),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天,她對我說:“其實,我們兩個人都不了解的,我們每星期見兩三次面,回到家里就各過各的日子了?!逼?,她又微笑著問我:“以后,我們找一家賓館好嗎?靠近你學校,方便一點,不要很好的,只要干凈一點?!?br/>  “到我家就可以了?!逼鋵?,是我不愿花她的錢。
  
  對于她的事,我常常只能了解一些片斷。她很喜歡講她自己的事,但我覺得似乎不太方便詳細問,因此她的事我常聽到的是開頭,中間,或結局,或零星的片斷,需要我依靠記憶和想像,把這些瑣碎串起來。
  國慶節(jié)前,她一家要回鄉(xiāng)下去,中午十二點來接湯易。我告訴她,可能朱萍也要回來幾天。她說,你倒蠻開心的,我一走,她就來了。我說是巧合。她有些撒嬌地說,你不許抱她,不許要她。我笑著說,好的,你也是。
  朱萍是10月1號下午四點半左右回來的,帶了一條鐵盒小熊貓香煙給我,還有云南土特產給雙方父母。我們去父母家吃晚飯,下樓時,朱萍挽住了我的手臂,我稍稍有些異樣的感覺?;丶視r已經快十點了。我們洗了澡,做了愛。仰在那里時,我想到了李玉娥。
  朱萍一直呆到國慶節(jié)長假的最后一天上午。李玉娥只在10月2號那天,發(fā)了一條節(jié)日短信。
  
  上班第一天,李玉娥發(fā)短信約見。晚上她開車來。我們躺在車里,她忽然起身問:“你們放假的時候做過嗎?”
  我笑著點了點頭。
  她生氣地說:“我曉得你做不到的?!?br/>  “那你呢?”
  “你講呢?”她停了停,忽然笑道,“我在學校附近買套房子好嗎?明年湯易初三了,時間能省下不少,免得趕來趕去,車子接送,來去也要四五十分鐘,加上放學車子肯定堵,有時一個鐘頭也到不了家里。我們兩個人,也好近一點?!?br/>  “那你現(xiàn)在的房子怎么辦?”
  “借給人家好了。我這套房子地段好,蠻借得出價錢。我去看過幾個地方,有一個新樓盤,全裝修的,大概一萬八一平方,蠻好的,騎自行車五分鐘到學校,走走也只有十多分鐘。我這也是想用掉他一點鈔票!”
  “你老公?”
  “是啊。我現(xiàn)在用不到他鈔票!這套房子一百七十幾個平方,十二月中旬交房。不必裝潢,買點家具就好住?!?br/>  我不知道對于這房子,我能說些什么?!斑@次你回去還好嗎?”
  “好什么,一碰頭就要吵,問他什么沒一句真話。我問七十幾萬賬劃出去的事,他一會兒講跟你不搭界,一會兒說是賭博輸?shù)袅?。他瞎講,他從來不賭,我跟我大姐分析,一定是他給那女的在杭州買了房子,我叫她留心查查看。我大姐講,他這樣的話倒是要防一手,萬一真離婚,我要做準備。她講外地有私家偵探,專門跟蹤夫妻出軌的事情,可以跟蹤拍錄像,有了證據(jù)能保護自己。我跟大姐講先不走這一步,這要拉破面皮,看看再說。過去人家鈔票進來了,他鈔票打給人家,都會打電話講給我聽,現(xiàn)在不講了。有時候,我大姐也不曉得,更不用說我了。”
  我無言以對。
  “我們在象山大吵了三天。到他家里也吵,他媽媽說,你不在他身邊,怎么辦呢?后來杭州還有事情,我跟他回杭州了。這天外面辦好事情,他領我到珠寶店,兩個人買了一對鉆戒,講我們兩個人永遠不分開,還說他最喜歡我,講我是皇后。我又好氣又好笑。我講,那么你是皇帝啊,什么人是妃子?幾個?他不響了,就笑,還叫我鉆戒一直戴著,他也戴著。我回上海就脫掉了——他想用鈔票解決問題,這次我不會放過他?!?br/>  “他不會跟你離婚的。他跟你結婚十幾年,女人找了那么許多,也沒跟你離婚?!?br/>  “誰曉得,我人老珠黃他不要我了,怎么辦?。俊蓖A似?,她又說,“不講他了,我還有你,你不會離開我的,是嗎?不過,你也是人家的。”說著,她又流下了淚來……
  臨走前,她塞給我兩條中華5000的香煙。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種煙。她說,這是他們中秋節(jié)買了送人多下來的。我覺得她待人接物很得體,不會讓人不舒服,哪怕是在送東西的時候。
  
  期中考試前,學校開家長會,之前她說,湯社裕正好在上海,會來開會,也讓他了解了解小孩的情況。我說好的,心里有些慌張,但一想我又不認得他,有什么好緊張的。
  那天,他們夫婦一起來了。我看了她一眼,她神態(tài)自若,讓我有些吃驚。我招呼他們到教室坐下,湯社裕朝我笑了笑。
  校長廣播講話時,我掃了他們一眼,兩人正竊竊地說話,坐在那么多家長中間,不了解情況的,還以為是一對恩愛夫妻。有誰能想到,我和她竟會有這樣的關系。
  家長會結束,一些家長圍上來,都要和我個別談學生的情況,我見他們在人群外站著,偶爾低聲交談幾句。人散去一些后,他們擠上前來,她笑著說:“李老師,這是湯易的爸爸?!?br/>  湯社裕穿著套藏青色的西裝,攤開一只手笑著說:“李老師,我這個兒子,你多費心了,我平常也忙,沒空管他,我知道的,我管這兒子,比我搞一只工程還難……”
  他的上海話講得很好,不記得我當時怎么回答的,但他后半句的炫耀語氣和神情,我一直記得。
  兩三天后,她忽然笑著問我:“那次你看到湯社裕是什么感覺——是不是想打他一頓?”
  我先是一愣,隨后便笑了。
  “你看他的打扮,像什么樣子,以前他的衣裳都是我買的,現(xiàn)在你看他這套西裝……”
  “??!他的衣服也是你給他買的?”我想到她給我買衣服的事,有說不出的味道。
  “是的,里面的短褲、外套、皮鞋、襪子,我買什么他穿什么?,F(xiàn)在不曉得他在穿什么,有些衣服大概是現(xiàn)在那女人幫他買的,什么眼光——實際上,很多衣服我又給他買好了,在大櫥里放著,沒給他帶去,他穿得那么好干什么!還有他的談吐,不曉得跟什么人學的!”
  
  我笑了笑,說:“你看到他回來,不要太開心噢!”
  “誰開心啦,誰開心啦!”她的聲音一下子嗲了起來,“我才不要他回來!回來待了兩天,什么地方也不去,整天就躺在床上睡覺,醒了就躺在床上看電視。我生怕他睡出毛病來,叫他到超市去,他也不去……”
  
  我生日那天,她說要請我吃飯。我說,我要吃你燒的飯。
  那天下著蒙蒙細雨,坐上她車時,她笑著拿出紙巾說:“頭發(fā)都濕了,為什么不撐傘???”邊說邊幫我擦臉上的雨水。
  “淋淋雨蠻好的,雨小,撐什么傘啊!”
  “小是小,但很密的,等一會兒洗個澡。”停了停,她笑道,“等一會兒,看到房間里的照片,不許生氣——就是上次拍的婚紗照?!?br/>  我笑了笑,答應了一聲。
  開了門,正對面的墻上,是一幅全家福,她穿著婚紗,輕笑著,微側著頭,雙手搭在湯社裕的肩上,湯社裕穿著西裝,神態(tài)自然,帶著孩子式的歡快,下方是一雙兒女。“我要把這張,還有幾張我的照片,再印兩張,掛到杭州的房間里去!”她邊笑邊恨恨地說,“叫他們看了這照片,心里也難過難過,否則他們太放肆了!國慶節(jié)我過去的時候,房間里一塌糊涂。我每次去,總要幫他整理整理房間,搞搞衛(wèi)生,有時候床單、被套齷齪了,幫他換洗掉。這次過去,你猜我看到什么?床單上有很多印漬,房間的垃圾桶里還有衛(wèi)生巾!”
  “他們不知道你要來?”
  “知道,是這個女人向我示威呀!我也不會給她好日子過的!”
  她又拉著我,看了臥室過道的墻上掛著的兩幅她的照片。她穿著婚紗,面容姣好,姿態(tài)婀娜。她斜著頭,看著墻上的自己,說:“我一直夢想,拍一套婚紗照——拍得還可以嗎?”
  “蠻好的?!?br/>  “我漂亮嗎?”
  “漂亮的?!?br/>  “去!再漂亮你也不要我!只會討朱萍做老婆!”
  我又好氣又好笑,只得抱她過來吻她。一會兒,她掙脫出來,笑道:“我去燒飯,肚子要餓了。早上我都弄好了,只要蒸條魚,炒兩只菜就好了。你先去洗個澡好嗎,前面你淋到雨了,看這雨陰的,要生病的。你洗好了我也差不多了?!?br/>  她的話,把我先前看照片時不好的心情一掃而光,我覺得,我是如此地愛她。
  從浴室出來,她還在廚房里洗著什么,我從身后抱住了她,吻了她一下,說:“少弄一點,吃不掉的。”
  “不多的,再過十分鐘就好了?!彼戳隋?,俯身把它放到低柜里,笑道,“你這個樣子,我還能做事嗎?”我只得放開了她。她洗了手,拉我到客廳里,從茶幾擱板上拿出一個手機盒子?!斑@是我?guī)湍阗I的。三星的最新型號,跟我用的一樣。不曉得你歡喜什么顏色,想你現(xiàn)在用的是黑顏色,也就拿了只黑色的?!?br/>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也沒有伸手去接。
  “先放在這里,走的時候不要忘記,我們去吃飯吧,我真的餓了?!?br/>  她炒了一碗紅燒雞塊,一盤草頭,蒸了一條鱖魚,還有一鍋鴨湯。她去廚房拿了兩只高腳杯,從酒柜里拿了一瓶葡萄酒,打開后,分別倒了半杯,舉杯笑道:“要講點什么嗎?就講——祝你生日快樂!”碰杯后,她抿了一口,又說:“你吃吃看,我燒的菜習慣嗎?”
  “蠻好?!蔽覒?。
  “湯社裕也很歡喜吃我燒的菜,回鄉(xiāng)下,我娘、大姐燒的,他從來不吃?!?br/>  “那他怎么辦?”
  “就不吃,餓著呀?!?br/>  我覺得,她恨她的丈夫,卻時時要提起他。
  吃完飯,兩人的臉上都有些微紅。她起身收拾桌子,我要幫她,她叫我坐,給我泡茶。我站在一邊,看著她利索的樣子,一定是能干的家庭主婦。
  她的手機響了。她從廚房里跑出來,看了看手機,豎起手指放在嘴唇上,輕聲說“是湯社裕”,才接通電話。她喉嚨很響,講象山話,我聽了個大概,說和哪個朋友在看電影,隨他去打聽之類的話,隨即按掉了電話。
  “你聽得懂我講什么嗎?昨日下午,我跟做保險的小王去看了場電影,就問東問西。他打了我三個鐘頭的電話,我手機關機,看電影手機不關行嗎?整天瞎講八講?!彼畔率謾C,轉而笑道,“過去我很兇的,現(xiàn)在跟他講話,我也兇大不起來了?!?br/>  大約過了半小時,湯社裕又打來了電話,這次,他打的是家里的座機。她依舊用先前的語氣說了一番,只是語速更快了些,我基本沒聽懂什么。放下電話,她說:“他大概問過小王的老公了,我講他,別沒事找事——現(xiàn)在他相信了?!蓖A送S终f,“自己整天不回去倒不講,上海的家也不管,真的有那么忙??!兒子馬上要考高中了,他一兩個月也不回來。人不回來嘛,每個禮拜電話好打兩個吧?再忙,杭州離上海那么近,車子開開,兩三個鐘頭也就到了。現(xiàn)在火車也快了,兩個禮拜回來一次總可以吧——不講他了,講他干什么!”
  我不知道說些什么,把她抱了過來。忽然她掙脫出來,笑道:“我給你看上次買的鉆戒好嗎?”她起身打開低柜左邊蓋著的保險箱,摸出一個首飾盒,關上門,跳到床上,蓋好被子坐著。盒子里都是首飾,她說了幾個價錢,找出那枚新買的鉆戒給我,我實在看不出值多少錢。
  “六萬多塊?!彼f。
  我有些意外。
  “不過這次我不會放過他的,他以為每次只要用鈔票就可以解決問題?!彼檬謸芰藫芎欣锏氖罪?,笑道,“我還是有點貨色的吧!”她關上盒子,我拉她鉆進了被子,抱著她,她溫順得像只貓。“我大姐講,趁現(xiàn)在上海的公司你管,自己也藏點鈔票下來。我想也對,不好再戇了,只幫他數(shù)鈔票?!彼A送#ь^親我一下,“你猜猜,我藏下來多少錢?”
  “多少?”
  “六百多萬?!?br/>  “他知道嗎?”
  “他只曉得我身邊有點鈔票,不曉得有那么許多——有時候我想,就你我兩個人離開上海,到誰都不認識的地方去,這點鈔票也夠用了……”
  “可能嗎?”我說,“想那么多干什么,只要我們待在一起開心,就可以了?!?br/>  三點半的時候,她送我回學校,下車前,她把那只手機遞給了我,說:“明天就用!過了年,新房子弄好就不這樣趕來趕去了——后天我去付定金。”
  我笑了笑,撫摸了她的臉頰,下了車。
  晚上,朱萍發(fā)來一條短消息:“祝老公生日快樂!”
  
  期中考試,湯易的外語不及格,她就想找老師補課。我找了一位老教師,每周六上午八點補課。上課的地點距我家只十五分鐘車程,她送了湯易就到我這里,幾次我還在睡,她就按響了門鈴。
  星期六是圣誕節(jié),我知道她早晨會來,八點多,她果然來了,一進門就緊張地說:“我要到杭州去,湯社裕出事情了。”
  我一驚,忙問:“什么事情?”
  “被檢察院叫進去了——昨天下午,他突然給我電話,叫我把兩個小孩照顧好,就掛掉了。我一開始還沒反應,我跟他那么長時間,他不這樣講話的,我馬上打他手機,打不通了。我大姐的電話也打不通。打湯社裕司機電話,才曉得他到檢察院去了,走時口袋里塞了兩包中華?!彼飨铝搜蹨I。我拉她坐在沙發(fā)上,把面巾紙遞給她,“現(xiàn)在怎么辦?”
  她抹了抹眼淚,說:“我馬上就趕過去!昨天夜里跟我大姐打通電話。她也被叫進去,八點多放出來了。她估計有人舉報,但不一定有確鑿證據(jù),所以是檢察院出面。如果有證據(jù),公安局直接就銬進去了——她叫我快點動用各種關系,想辦法。我想跟你講,湯易這兩天你幫我看著,我讓我弟媳婦來住,燒給他吃,學校里你留他晚點,讓他作業(yè)多做掉一點,我弟媳婦頂多照顧照顧他生活?!?br/>  “這你放心,我找理由讓他做了作業(yè)回去?!?br/>  “那我現(xiàn)在就走,湯易補好課,他自己回去,我弟媳婦已在家里等了?!?br/>  她站起來,我把她緊緊地抱在懷里,看到她流淚的樣子,我心里是說不出的難受,又為她的這種精神狀態(tài)擔憂,“你開車子過去,行嗎?”
  “不要緊,我曉得的?!?br/>  “開慢一點,有事情打電話給我?!?br/>  “打電話給你有什么用?”她苦笑著說,“你別擔心我,我自己曉得的。”
  
  我站在陽臺上,看她的車駛去,心情沮喪到了極點,她剛才的那句話,其實并沒有錯,把事情告訴我這樣的人,又能幫她些什么呢?再想到,她的眼淚并不是為我而流,我不過是與其他人分享著她的感情和生活。
  
  星期天上午外面有課,我一直心神不定,第一節(jié)下課,我發(fā)了個消息給她,推說湯易的事。電話馬上進來了。我問,怎么樣了。她說:“湯社裕沒出來,昨天夜里我跟大姐在檢察院門口等了一晚。什么辦法都想過了,我大姐給建設集團董事長電話,平常都很熟的,飯也不知一起吃過多少趟了,這時候打電話給他,講話感覺都不對了。我說我們是當初招商引資進來,現(xiàn)在出了事,建設集團要出面的,否則大家沒好日子過。開始他吞吞吐吐,我這樣一講,他開軟檔了,勸我不要急,他們不會不管的,叫我先回去等消息。我講,我不回去!”
  “那現(xiàn)在怎么辦?”
  “沒辦法,只好等,聽說檢察院關人只好關二十四個鐘頭,沒證據(jù),時間到了就要放的,但現(xiàn)在快要四十八個鐘頭了,沒辦法,我等一會再打電話。”
  馬上要上第二節(jié)課了,我說有消息馬上告訴我,匆匆掛斷電話。
  這一天我過得糟糕透了,想像她等在檢察院門口,滿臉淚痕的樣子。我不方便問湯社裕被叫去檢察院的原因,但也能猜出個大概。我很想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給予她一些幫助,哪怕僅僅在她身邊也好。但我什么也不能做。她這樣對湯社裕,除了愛,還會是什么?也許,是她對兩個孩子的愛,希望一個完整的家庭。
  第二天上午,我收到她的消息,“人已經出來了,我明天回來。”我回,“很想見你?!彼?,“明晚七點半我來?!蔽矣X得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晚上她進門剛放下包,我就緊緊地抱住了她。她也緊緊地擁著我,眼睛隱隱發(fā)紅。
  “在檢察院門口,哭了一晚上?!?br/>  “湯社裕感動嗎?”
  “他才不感動,人從檢察院出來,剛坐到車里,那個女的電話就打進來了,晚上請建設局的幾個領導吃飯,她也去。她算什么,憑什么去!所以我第二天就回來了?!?br/>  “怎么關那么長時間?”
  “誰曉得!總歸想問出點什么,湯社裕講,里面蠻嚇人的,就一個人待著,燈照住你。他是不好講的,講出來還能做人嗎?我知道他脾氣。過去我們剛剛有點錢,就有人上門要收保護費,湯社裕不給,這幫人沖到公司來,他就帶公司的人跟他們打,把他們打跑了,從此就再也不來了——湯社裕蠻硬的——這次湯社裕已經想好了,再逼,他就絕食。大概后來集團也打招呼了,昨天早上八點多,集團紀委書記去接他出來的?!?br/>  “那是怎么回事情呢?”
  “大概是最近他投標中了兩個工程,沒中標的幾家公司總有人不開心,舉報他了,收到舉報信,檢察院總要問一問吧!”
  臨走時,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從包里摸出兩包香煙,笑道:“給你兩包香煙,從湯社裕那里拿的,他現(xiàn)在抽這種煙。他說,要一百多塊一包。”
  我拿在手里看了看,是黃色的煙盒,正下方印有正楷的“南京”兩字。
  “我想放假前,請幾個老師吃頓飯好嗎?數(shù)學劉老師,外文仇老師。到時候你幫我請一請?!?br/>  “算了,不要了?!?br/>  “我想碰碰另外兩個老師頭呀。你覺得考試前怎樣?考完要改考卷,事情也多,我也可能回鄉(xiāng)下去?!?br/>  “好的,你定好時間,提前幾天告訴我,我跟他們講?!?br/>  “元旦我要回去一趟,去看看我爸媽,這幾天上海公司的事情也蠻多,年底了嘛。湯社裕還要叫我到小王老公那里弄點香煙來,元旦要送人。我們過個節(jié),開銷蠻厲害,一家也不好漏掉?!?br/>  “她老公是煙草公司的?”
  “是他熟人多,可以從各個煙糖公司調貨的——年底到了,中華這樣的好香煙很難買,每年我們都托他——大概要元旦后我們才能碰頭了?!?br/>  元旦前一天中午,她來領湯易。在孩子面前,我們裝出像老師和家長那樣的關系,臨走時,她還說了聲:“謝謝你噢,李老師?!?br/>  我對她這樣的稱呼感到陌生,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有一種擔心。我最近一直吩咐她,回去不要再跟湯社裕吵,而她說得最多的是,“我咽不下這口氣”。
  三天的假期,度日如年,睜開眼,我就看手機有沒有她的消息。第三天午后,我收到她的消息,說湯社裕打了她,還砸壞了她的車子,她不能回來了,她弟弟會把湯易送回來。我驚問,有問題嗎?要緊嗎?能通話嗎?她回說,不方便,有機會會和你聯(lián)系的,不要擔心,我沒什么問題。
  以后的幾天里,她便沒有了消息。我不敢發(fā)消息給她,卻又為她焦慮著。一天,湯易作業(yè)沒有完成,我故意說:“去打電話,叫你媽媽來!”
  “——我媽媽不在上海,這兩天,我舅媽管我?!彼忧拥卣f。
  我不敢追問下去,怕引起孩子的猜疑。
  
  再見到她,是又相隔一周后的星期二了。
  她七點剛過就來了。關上門,我急急地親吻了她,問她傷在哪里。她低下頭,指給我看,“看到烏青嗎?頭發(fā)也拉掉很多——他揪我頭發(fā)往地下頭撳,往墻頭上撞?!?br/>  我撥開她染得有些黃的頭發(fā),果然看到兩處淤青。
  “身上還有撞的、踢的烏青?!?br/>  “他打女人干什么,算他厲害???!”
  “我也不曉得,這天他開我車去超市回來,半路我講了幾句,他就不開心了——其實我沒講什么呀!他車子邊上一停,抓住我就往車門上撞,一邊的玻璃都撞裂了,他把我拉下車,我不下去,他就拉我頭發(fā),拳打腳踢,拚命打——像打強盜一樣。”她眼睛紅了,“我被他打得立不起來,后來,我打電話叫大姐過來?!?br/>  我找不出話來安慰,只得抱著她,輕撫她。
  “這次我不會放過他的。我跟大姐商量過了,請私家偵探跟蹤他?!彼淅涞卣f,“我要保護自己,只要我有證據(jù),就不怕他。湯社裕聰明的話,這兩天就不去找這女人,不跟她到外面開房間?!?br/>  我有些震驚,說不出話來,她說這番話時的神情,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了。
  但是到了床上,她又像回到了過去,那樣的溫順,那樣的柔情……我有些疲倦地擁著她,沉沉地似欲睡去的時候,她忽然輕聲地說道:“我問你一件事情呀?!?br/>  我一驚,睜開眼,被她嚴肅的大眼睛嚇了一跳,問:“什么事情???”
  “是不是,男人跟不管什么女人做,都一樣舒服……”
  我被她問得愣住了,不曉得如何回答。
  “我真不曉得我有什么不好!他會那么討厭我……”她的眼睛里滾出淚來,“他為什么打我那么狠,像打仇人一樣……”
  我吻去了她淚水,轉眼它又流了下來。我只能緊緊地抱著她,也落下淚來。她抬起頭來,抹去我的淚,吻了我,說:“我還有你,是嗎?”
  我點了點頭,吻了她。但我知道,我永遠不能占據(jù)她的全部。
  臨走前,她告訴我,她買的新房月底可以拿房子了,下學期開學,我們就可以不要跑來跑去了。我想說有事就打電話給我,但只是抱了她。看著她的離去,想到之后不知道還會發(fā)生什么事,我心神不寧。
  果然,第二天晚上她發(fā)來消息,湯社裕出事了。
  那天下午一點多,偵探打電話給她姐姐,湯社裕在一家飯店吃了飯,和那女的一起上了車,到了一家賓館。還問是否要繼續(xù)。她姐姐說,要。偵探說,那你們一起來。他們到那里,一起沖進門,湯社裕和女人已脫了衣服,在被子里。姐姐、姐夫沖上去把女的打了一頓,偵探把整個過程錄了像。
  她說:“大姐說,這兩天我千萬要當心,湯社裕不會放過我,別被他抓住把柄,所以我們最近少見面。”
  “他曉得是你叫他們去做的?”
  “湯社裕那么聰明,會想不到?但我大姐講,這事情我先不要出面,就當這事沒有發(fā)生,該跟他打電話,還跟他打,小孩的、公司里的事情,該講的還跟他講,因為這樣,事情還有余地?!?br/>  我聽她絮絮地講著,又想到那個有些可憐的女子。只聽她輕聲說道:“你還歡喜我的是嗎?你還要我的是嗎?我要叫你永遠也不忘記我……”
  
  之后的一個多星期,我們一直沒有見面,每天只是發(fā)上十多條消息。她說有兩次她去公司,車剛開出小區(qū),就覺得后面有車跟蹤她,還有一次,甚至有一輛吉普車忽然超車,差點把她擠到邊上集裝箱卡車下面。她懷疑那輛黑色吉普車是故意的,后來那車一下子開到前面去,再也尋不到了。我被她說得害怕起來,她說,她懷疑是湯社裕叫人來干的。
  大約考試前一周的星期三,她打電話對我說:“我有件事請你幫忙,就是湯社裕上次這事情的錄像,現(xiàn)在存在我的電腦里,我看過了,真是的……我大姐講不能放在家里,萬一湯社?;貋?,被他看到不好的,叫我刪掉,我想也對。我想在你這里放一份,在我弟弟那里放一份,這是重要的證據(jù)?!?br/>  “好的?!蔽艺f。
  “那我現(xiàn)在就發(fā)過來——你看好了,不要緊的……”她有些吞吞吐吐。
  “我不會看的,你放心好了?!?br/>  “不要緊的。”她還是這樣說,“下星期一就要考試了是嗎?湯易在家里書也不看,問問他,他講復習好了。你幫我講講他?!?br/>  我遲疑了片刻,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湯社裕這事情,現(xiàn)在怎么了?”
  “就這樣呀,我電話打過去,裝什么事情也不曉得,他么也裝糊涂,大家不點穿。不過,這兩天,他天天在跟我姐夫搞,要趕他走。我姐夫在公司里是辦公室主任,他現(xiàn)在一定要他走,跟我講,公司里的事情弄得亂七八糟,他做不好——我曉得,是因為我姐夫打了這女的,我只好裝糊涂,跟我姐夫講,叫他家里先等一段時間,工資我上海的公司開給他。我姐夫不肯走,我只好叫我大姐勸勸他?!彼恼Z氣是無奈的。
  
  朱萍在禮拜六下午三點多到家。這是一個月前就說好的——她那里也放假了。相隔那么久,我心里有些異樣的感覺。晚上,朱萍挽著我去父母家時,我竟有要甩掉那條手臂的念頭。她似乎有著說不完的話,絮絮叨叨,我只是靜靜地聽著,偶爾插兩句,腦子里,時常想到的是李玉娥的事,甚至,只是在想她現(xiàn)在在干些什么。睡到床上,朱萍有些興奮,我只得應付了她。
  她知道朱萍回來,今天一條消息也沒有發(fā)給我。
  星期天湯易來補課,拎了裝著兩條中華的馬甲袋,放在門口的地板上。她自己沒有上來,我看到她的車,調轉車頭,往外面開去。兩小時后,它又停在了樓下。
  
  語文考試成績星期二下午就出來了,湯易考了八十九分。我給她發(fā)了消息,說他考得好,班級第七名。她回了消息說,謝謝你,你的功勞最大。我說,他本來就很聰明的,只是有些懶。她說,她現(xiàn)在在公司里,等一會兒還要去新房子那里,還有些材料要送過去。我告訴她,我很想她。她說她也是,要放假了,她不知道那么多日子見不到我,該怎么過!我也是,朱萍回來了,發(fā)消息都不方便。
  三點半,朱萍打電話來提醒我,五點鐘準時到大明廣場三樓的阿英飯店,他們校領導請客。我答應著,看了看時間,三點五十分,想到去飯店只要十分鐘就可以了,便給李玉娥發(fā)了消息,問她在干什么。過了五分鐘,她還沒回復,我又發(fā)了一條:去新房子那邊了嗎?她依舊沒有回復。我有些奇怪。等辦公室的老師都走了,我打了電話,電話那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放著那首《我只在乎你》,我聽了一會兒,笑著放下了電話。
  大約四點四十分的時候,我又打了一次,很久都沒人接,正當我要掛斷時,忽然電話接通了,我忙說:“喂,你……”
  “你打電話有什么事?”電話那頭的人打斷了我的話。是個男人的聲音,說普通話,兇神惡煞。我一驚,害怕起來:“你是誰???”
  “你是誰?”
  “我是湯易的老師。湯易數(shù)學考得不好,我和他媽媽聯(lián)系一下……”
  “噢,是聯(lián)系學生情況是吧?”那聲音里像是帶著嘲弄。
  我緊張著,又問道:“你是誰???”
  “你會知道我是誰的!”說完,對方一下掛斷了電話。
  我有些悶,不知所措,但能斷定那人一定不是湯社裕。
  
  包房里,書記、校長幾杯酒下去后,話漸漸多了起來。我堆起笑來,敷衍著。約摸半小時,我借口去買香煙,走了出來。
  這時天色已暗,路燈亮了起來,大明廣場上的音樂噴池也亮起了燈。我再次撥通了她的電話,這次,電話那頭是她的聲音:“出事情了。”
  “怎么啦?”
  “我把發(fā)給你的消息,發(fā)給他了……對不起!”她的聲音很輕,還可以聽到她的抽泣。
  “——他是誰???”
  “是……是小王,做保險的小王的老公……”
  “你跟他……”
  “——沒什么呀,只是,我們很早就認識的……”
  掛斷電話,我轉身走了幾步,在身后一家商店的臺階上坐了下來,眼前人群熙熙攘攘。我點起香煙猛吸了幾口。這時,一對年輕男女挽著手,說笑著從我面前經過。我望著他們的背影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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