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的短篇小說《項鏈》，我已教過20多遍了。每次講它、讀它，讀它、講它，都有著不同的感受。近來再講，覺得只批評瑪?shù)贍柕聬勰教摌s，而只字不提路瓦栽先生的虛榮心，從而把一切過錯、責(zé)任都推給瑪?shù)贍柕逻@樣一個弱女子，我以為是有失公允的。其實，路瓦栽先生并不是什么世外高人，他食人間煙火，他也愛慕虛榮！理由如次：
　　
　　一、路瓦栽先生難逃社會大環(huán)境的影響
　　
　　“人是一切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比说男愿竦男纬刹豢杀苊獾貢蛏蠒r代的烙印。路瓦栽先生生活在19世紀的法國巴黎社會，那是一個“崇尚奢華，艷羨虛榮”的社會。在這樣的社會大背景和社會氛圍中，“崇尚奢華，艷羨虛榮”，應(yīng)該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而不是個別行為。否則，就不可能形成“社會風(fēng)氣”了。在那個人人“崇尚奢華”，個個“艷羨虛榮”的時代，主人公瑪?shù)贍柕聼o可避免地沾染上了那種社會習(xí)氣，那么，和她同呼吸共命運的丈夫——路瓦栽先生卻能超凡脫俗，不受當時社會風(fēng)氣的影響？同在一個愛慕虛榮的社會中生活，妻子愛慕虛榮，而丈夫卻能“出污泥而不染”？果真如此，那么路瓦栽先生就不是一個“小書記”，而是一個偉大的賢者或圣人了。
　　我們知道，社會風(fēng)氣對一個人的思想觀念（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的影響是很大的，甚至可以說是“無孔不入”的，你想躲也躲不掉！就像我們生活在當今社會一樣，又有幾人能夠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貧、坐得住冷板凳而不跟風(fēng)不跟潮呢？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路瓦栽先生難逃社會大環(huán)境的影響而不沾染上“崇尚奢華、艷羨虛榮”的社會習(xí)氣。
　　退一萬步來說，即使路瓦栽先生“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遠離當時的社會生活，即使他拒“虛榮”、永不沾，即使他不思進取、安于現(xiàn)狀、得過且過、知足常樂，那么，我想他也難逃其妻子——瑪?shù)贍柕聦λ挠绊?。古語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狈蚱拗g耳鬢廝磨，耳濡目染，恐怕路瓦栽先生想不愛慕虛榮也難！
　　 “知人論世”是分析評論一個文學(xué)形象的基本原則。因而脫離時代背景去分析評價路瓦栽先生是有失偏頗的。
　　
　　二、與其說路瓦栽先生愛妻子，不如說他愛面子
　　
　　有些評論者認為，路瓦栽先生是個愛妻子的“好男人”。因為他寧可委屈自己，也不愿委屈妻子，他忍痛拿出了四百法郎給妻子做衣服；因為他在項鏈丟失之后，對妻子不吵不鬧、不打不罵、不離不棄；因為他在賠項鏈的十年艱辛路上，始終默默地承受著。于是，有些人由衷地贊嘆路瓦栽先生是“小男人，大丈夫”。我們在課堂討論的時候，有些女生更是發(fā)出了“嫁人就嫁路瓦栽”這樣的感嘆。在此，我無意否認路瓦栽先生對妻子的“好”和 “愛”，但同時也不能否認，在“項鏈”這件事情上，路瓦栽愛面子甚于愛妻子，更何況愛面子和愛妻子并不矛盾。
　　1.路瓦栽先生為什么要費好大的力氣弄到那張請柬
　　當瑪?shù)贍柕隆鞍脨赖匕颜埣韥G在桌上，咕噥著：‘你叫我拿著這東西怎么辦呢’”的時候，路瓦栽先生說：“親愛的，我原以為你一定喜歡的。你從來不出門，這是一個機會，這個，一個好機會！我費了多大力氣才弄到手。大家都希望得到，可是很難得到，一向很少發(fā)給職員。你在那兒可以看見所有的官員?！北砻嫔峡?，路瓦栽先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來這張“請柬”完全是為了滿足妻子瑪?shù)贍柕碌摹吧缃弧笨释?，因而一個勁地說：“這是一個機會，這個，一個好機會！”其實，這次“夜會”對路瓦栽先生本人來說，又何嘗不“是一個機會，一個好機會”呢？大家都希望抓住“夜會”這個機會，與“教育部部長”等“官員”接觸，從而引起他們的注意，得到他們的賞識，達到升遷之目的。否則，他為什么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讓、遷就瑪?shù)贍柕?？為什么非得要瑪?shù)贍柕聟⒓幽莻€夜會不可？還不是他把那個夜會看成了結(jié)交上層人物的“好機會”？你能說他不是為了自己嗎？
　　2.路瓦栽先生為什么會痛下決心，拿出四百法郎給妻子做衣服
　　當瑪?shù)贍柕隆耙种谱”础?，“用平靜的聲音”說“沒有什么，只是，沒有件像樣的衣服，我不能參加這個夜會。你的同事，誰的妻子打扮得比我好，就把這請柬送給誰去吧”的時候，路瓦栽先生雖然“臉色有點發(fā)白”，但還是說：“就這樣吧，我給你四百法郎?！币肋@“四百法郎”是路瓦栽先生預(yù)備用來“買一桿獵槍，好在夏季的星期天，跟幾個朋友到南代爾平原去打云雀”的。他為什么愿意犧牲自己的興趣愛好和快樂而去“遷就”妻子呢？這是他“愛妻子”的表現(xiàn)嗎？我認為不是。他是愛自己的面子！因為瑪?shù)贍柕碌哪蔷湓捳脫糁辛怂男睦硪Α獝勖孀印，數(shù)贍柕抡浅驕柿诉@點，趁機將了他一軍，逼得他不得不拿出那“四百法郎”。如果他真的不拿錢給妻子做一身漂亮的衣服，那么瑪?shù)贍柕戮筒粫⒓幽莻€夜會。她不參加夜會，路瓦栽先生怎么辦？他是去呢，還是不去？如果去，那只好是他一個人去。“單刀赴會”，別人會怎么看怎么想？上司會怎么看怎么想？總之，只要妻子瑪?shù)贍柕虏蝗⒓舆@個夜會，那么不論路瓦栽是去還是不去，都沒有面子！于是，“他難受了”。他難受的是自己在同事和上司面前的面子將要丟光。他只有在妻子面前委屈自己，才能保全自己在同事和上司面前的面子。他痛下決心拿出四百法郎，明里哄得妻子開心，暗里卻保全了自己的面子。
　　3.路瓦栽先生為什么不叫瑪?shù)贍柕掳选绊楁渷G失”的真相告訴佛來思節(jié)夫人
　　“七點光景，她丈夫回來了。什么也沒找著。”“晚上，路瓦栽帶著瘦削蒼白的臉回來了，一無所得?！痹谒麄儗φ一仨楁湡o望的情況下，路瓦栽先生對妻子瑪?shù)贍柕抡f：“應(yīng)該給你的朋友寫信?！薄罢f你把項鏈的搭鉤弄壞了，正在修理。這樣，我們才有周轉(zhuǎn)的時間。”
　　路瓦栽先生為什么要瑪?shù)贍柕氯鲋e？為什么不叫瑪?shù)贍柕掳选绊楁渷G失”的真相告訴佛來思節(jié)夫人，以求得好友的同情與諒解？為什么他寧可到處借錢，簽債券，背負著沉重的債務(wù)負擔，也要還一掛“一模一樣”的鉆石項鏈給佛來思節(jié)夫人呢？
　　假如當初他讓妻子把真相告訴佛來思節(jié)夫人，那么“好友”佛來思節(jié)夫人也一定會告訴她“那掛項鏈是假的，至多值五百法郎”。那么他們就不會債臺高筑，備嘗人生的艱辛了。即使那掛項鏈是真的，“好友”佛來思節(jié)夫人也許會原諒“可憐的瑪?shù)贍柕隆钡?，那么他們就不會付出十年的艱辛。
　　可惜啊，他不敢也不愿讓妻子對她的“好友”說出真相，因為他怕！他怕什么呢？他怕說出真相后，“好友”佛來思節(jié)夫人會看“扁”了他！這個社會地位低下，經(jīng)濟地位低下的“小書記”，其內(nèi)心極其脆弱和自卑，他生怕別人瞧不起他。他寧可忍受“殘酷的貧困，肉體的苦楚，精神的折磨”，也不愿把事實真相告訴佛來思節(jié)夫人而使自己在妻子的“好友”面前顏面掃地。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路瓦栽先生的虛榮心一點也不比瑪?shù)贍柕虏?。只不過，他的虛榮心是借他的妻子瑪?shù)贍柕碌难孕?，以及他對妻子的遷就與支持表現(xiàn)出來的。他把妻子推到了前臺，自己躲到了幕后，于是批評之矢一齊射向了瑪?shù)贍柕?。如果說，為一掛假項鏈而消蝕了兩個人的十年青春是一場人生的悲劇，那么這場悲劇也一定是由瑪?shù)贍柕潞退恼煞蚵吠咴韵壬狭ν瓿傻?。如果只是瑪?shù)贍柕聬勰教摌s，那么事情也許不會弄到這等地步！
　　（作者單位：佛山市三水區(qū)技工學(xué)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