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馬通人性,“518”離開連長后,咆哮不安,一度絕食,以求餓死
1945年,我出去執(zhí)行任務(wù),腿受了傷,被國民黨抓了差,因為沒有暴露身份,被強拉在東北國民黨某部的一個騎兵連當(dāng)馬夫。
連長拉瑪扎佈的坐騎也受傷“被俘”了,它是我們內(nèi)蒙騎兵師注冊為“518”號的軍馬。馬通人性,“518”離開連長后,咆哮不安,一度絕食,以求餓死。我來后,“518”聞到昔日戰(zhàn)友的氣味,這才進食。
我正好照顧它。
在我的精心照料下,“518”軍馬的腿傷好了,但雙目失明了,顯然不能再上戰(zhàn)場了。
東北戰(zhàn)事吃緊,長官們就想讓“518”拉車運送彈藥,軍馬脾氣暴烈,“518”又是撕咬又是踢套。趕車的宋大頭行伍出身,一條皮鞭掄得“叭叭”響,“518”被打得皮開肉綻,桔黃色的毛皮上到處往下淌血。
我心痛地勸他別打了,宋大頭欺負(fù)我是后來的,根本不聽,我找到匪連長,報告說“518”是有身孕的馬,一定手下留情。連長雖是土匪出身,但愛馬如命,深知馬是軍人的腳,一聽就從炕上跳起來,嘴里罵道:“我×你奶奶的,咋不早報告?!?br/> 匪連長趕來,奪過馬鞭子,反手就給了宋大頭幾鞭子,打得宋大頭抱頭鼠竄。
匪連長斷喝道:“你給我站住!”
宋大頭像被施了定身法,定在那里。
匪連長用馬鞭敲著宋大頭的腦袋問他:“你這宋大頭腦袋進水了,你還是豬腦子?馬是軍人的腳,你小子難道不懂?要不是看在你跟我多年的份上,我一槍崩了你個王八蛋!”
晚上無人時,我手撫遍體傷痕的“518”,傷心得直掉淚。我聽連長說過,東北大決戰(zhàn)不會太遠了。我告訴它:“等雙方一交上火,我就帶你找機會回部隊?!?br/>
二、等“雪豹”趕回來,看見母親已倒在血泊中,它鬃毛倒立,一聲長嘯,向人群沖去
不久,“518”產(chǎn)下一匹小公馬,全身棗紅,嘴巴和四蹄上邊各有一圈雪白的毛發(fā)。小公馬一天到晚無憂無慮,才幾個月大就有它媽媽高了,耍起歡來,揚起四蹄,遠看就像一溜火光。它總不會跑太遠,只要媽媽一聲鳴叫,它就快速回到媽媽身邊。
這匹小馬駒的父親是蒙古山河馬。同是蒙古族后代的我,從小就愛馬如命,我看著這匹小馬出生、長大,給它起了個名叫“雪豹。只要我一個長長的口哨,它就會回到媽媽身邊。
這年春節(jié)前,部隊行軍來到林海雪原的一個小村落,村民早已不知去向,匪連長叫我到村中尋找草料。等我回來,“518”已經(jīng)倒在血泊中。我發(fā)瘋一樣撲過去,一把抓住持刀剝皮的宋大頭,扯破嗓子問他:“這是誰干的?你說,這是誰干的?!闭f著照頭就給了宋大頭一拳。
匪連長不緊不慢地說:“怎么的,這是我的命令,你活膩了,我×你奶奶的,過年不給他吃肉,關(guān)他的禁閉。”
軍中一個叫齊大個的老兵將我拖走。
原來,匪連長之所以沒處理這匹瞎馬,就是留著過年享用的。人們手忙腳亂地捆綁“518”,“雪豹”一看不對,趁人們沒注意,叼起宋大頭的刀具,沿著村北沒膝深的雪道就跑下去了,等人們發(fā)現(xiàn)時,兩條腿的人怎能追上四條腿的牲口。齊大個子說:“這是天意,‘518’不能殺!”但是沒人聽他的。
宋大頭見沒了刀,眾目睽睽之下,有點掛不住勁了,拿來馬刀,一陣亂劈亂砍,鮮血染紅了雪地。等“雪豹”趕回來,看見母親已倒在血泊中,它鬃毛倒立,一聲長嘯,向人群沖去。圍觀的人四散而逃,宋大頭被“雪豹”一個沖刺,撞倒在雪堆上跌傷了胳膊。
三、“雪豹”前蹄屈跪在我身邊,那意思是讓我上去
冬去春來,“雪豹”從喪母的悲痛中恢復(fù)了正常,它自由自在奔馳的時候,長鬃隨著動勢飄拂,好似天邊的火燒云,由遠及近。
那次殺馬,宋大頭受到驚嚇,匪連長就讓他給我打下手,跟車喂馬。宋大頭喂馬時總是躲著“雪豹”走,“雪豹”總是用仇恨的眼神看宋大頭。
匪連長覺得“雪豹”是個沖鋒陷陣的料,早就想訓(xùn)練好據(jù)為己有。一天他拉出“雪豹”,剛想往馬背上放馬鞍,“雪豹”一個側(cè)身向匪連長踢去。幸虧匪連長見識多廣,早有防備,就地一滾,躲過去了。
匪連長叫我拉出去溜溜。其實我早有此意,我是怕匪兵們看出我這騎兵的身份。我將“雪豹”牽出,沿著一條大路,有意先溜溜它,上路后,左右瞅瞅無人,突然一翻身騎在馬背上。這“雪豹”從未被人騎過,一聲嘶叫,狂蹦亂跳,仿佛在說:“你真不夠朋友,你也欺負(fù)我?!彼舷伦笥宜?、丟、拋、扔,我死死抱住它的脖子,沒被它甩下來。它放開四蹄,在東北春天的原野上狂奔起來,腳下一片煙塵,耳畔陣陣風(fēng)聲。我大腦一片空白,我太低估它了,更不知它的脾氣也是這番暴烈。
跑著跑著,“雪豹”一個急剎車,忽的一家伙將我甩到地上,我立即失去了知覺。
等我醒來一看,還好,這里是路邊的茅草溝,厚厚的茅草加上枯枝敗葉,我幸免一難。我感覺到腰痛,試了試,胳膊腿還能動。
“雪豹”就在我跟前,它很過意不去地看著我,還用嘴叨我的衣服。突然,它前蹄屈跪在我身邊,那意思是讓我上去。我望它一眼,用騎兵特有的愛撫動作親昵地摸了一下它的臉,小心地爬上馬背。
打這以后,匪連長就讓“雪豹”跟我拉車。我先是試著讓“雪豹”拉套,以后又訓(xùn)練讓它駕轅,沒事時還拉它出去騎上溜溜。別人都挺羨慕,認(rèn)為我不上戰(zhàn)場拼殺還有一匹好馬玩兒,惟獨宋大頭嫉妒的要命,一是他因為殺馬事件傷了手臂,不能上馬揮刀;二是他給我打下手心中不服,又時刻防備“雪豹”找機會報復(fù)他。
四、“雪豹”終于報了殺母之仇,像一個戰(zhàn)場上的英雄,立地長嘯,驚得附近所有戰(zhàn)馬都立耳傾聽
1948年,我東北野戰(zhàn)軍已形成了對東北國民黨軍隊的鐵臂合圍之勢,我也早已經(jīng)與我的原部隊內(nèi)蒙古騎兵一師黨組織取得聯(lián)系,黨組織考慮我在國民黨部隊已經(jīng)兩年多了,指示我找機會帶出一批戰(zhàn)馬,為我騎兵部隊所用。
這年春天,大隊人馬出征,中途休息,我停下車找水,就叫宋大頭照看一下車。宋大頭立在里側(cè)車旁?!把┍睆?fù)仇的機會來了,它豎起雙耳,繃緊四蹄,使足全身的勁力向里一個沖撞,用生命之軀壓到上了閘、裝滿了彈藥的車上。車翻在路邊溝里,上千斤重的彈藥箱壓在宋大頭胸上,宋大頭口吐鮮血,肋骨折斷,當(dāng)場身亡。我回頭目睹這一驚心動魄的場面,驚得目瞪口呆。而“雪豹”卻在大家七手八腳的解救下,奇跡般地站起來了。
“雪豹”終于報了殺母之仇,像一個戰(zhàn)場上的英雄,立地長嘯,驚得附近所有戰(zhàn)馬都立耳傾聽。
匪連長見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宋大頭身亡,叫我將“雪豹”系在一棵樹上,然后他又上去打了個死結(jié)。我心知不妙,但卻無可奈何。
只見匪連長解開軍服鈕扣,掄著皮鞭,一下、兩下、三下…… “雪豹”皮開肉綻,身上一條條鞭痕不住地往下淌血,臉被打腫了。它既不呻吟,也不嘶鳴,不斷移動自己的步子,昂起頭做深呼吸。
它不屈的品格深深地感染著我?!把┍笔俏铱粗L大的,是我一手調(diào)教訓(xùn)練出來的,是軍馬的后代,我終于忍無可忍,大喝一聲:“住手!”匪連長一愣,回頭一看是我這個人不出奇、貌不壓眾的馬夫,覺得有失威信,向我吐了一口,不但沒住手,反而更加瘋狂地抽打起來。
沒等他第二鞭子抽下去,他的手腕子就被我扣得死死的,我奪下他的鞭子,“喀嚓”一聲當(dāng)場撅斷,手一揚扔向樹梢。匪連長見我掃了他的威風(fēng),一拳向我沖來,我讓過拳頭,一個掃堂腿,匪連長重重地倒在地上。我被大家拉開,匪連長掏出槍來,被齊大個子等一幫老兵攔住了。
我解開“雪豹”打著死扣的韁繩,“雪豹”將帶血的嘴巴緊貼在我的臉上,滾下兩行熱淚。
五、人馬雨中歸隊,血戰(zhàn)沙場不歸
夜幕降臨,我思緒萬千,今晚不走,我與“雪豹”說不定啥時就會成為匪連長的槍下鬼。
夜半,匪班長齊大個子夜里小解,偷偷地溜進我馬棚。他開門見山的說:“你小子傻樣,今晚你不走,還等到何時,天亮后說不定你就沒命了?!?br/> 齊大個子與我最合得來,他是個老兵,人緣也不錯。我們曾幾次談?wù)摃r局的變化,齊大個子表示干夠了,國民黨早晚也要完蛋,與其在這里等死,不如趁早回家種地去。
我因不知他的底細(xì),沒敢暴露我的身份,再說我參軍前只是一個普通的牧民,不會做思想工作,倒是齊大個子直截了當(dāng)?shù)貙ξ艺f:“不瞞你說,我們這個騎兵連的前身是一支殺富濟貧的胡子武裝,后來參加抗聯(lián)支隊,再后來抗聯(lián)失敗,沒有生路又投奔現(xiàn)在的連長,后來他就帶我們參加了國軍。”我問他能帶走多少人,他說他那一個班的弟兄都聽他指揮。他說:“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今晚我就想帶弟兄們投奔到那邊去?!彼€說:“要走我們一起走,你如果不想走,只要你不報警我就沒看走眼,你就夠弟兄。”我們兩雙大手握在了一起。
下半夜,天公作美,下起不大不小的雨,匪連長受傷,其他人都進入夢鄉(xiāng),崗哨也進屋避雨。齊大個子和他的十個騎兵,加上他和我,共12個人,神不知鬼不覺拉出50匹戰(zhàn)馬,悄悄出了馬棚,一溜煙塵,費了不少周折,終于回到我原來所在的部隊,內(nèi)蒙古騎兵一師。
三年了,連長拉瑪扎佈看到他坐騎的后代“雪豹”,就像見到昔日馳騁草原、躍馬殺敵的“518”一樣;“雪豹”也像見到久違的主人,親個沒完沒了?!把┍眰煤?,就成了連長拉瑪扎佈的新坐騎。
1948年10月21日,內(nèi)蒙騎兵一師奉東野首長命令,一鼓作氣占領(lǐng)黑山胡家窩鋪一三四高地,“雪豹”載著拉瑪扎佈連長刀劈匪連長,為“518”戰(zhàn)馬報了血海深仇。
那一刻,“雪豹”立地長鳴!
23日凌晨3時,國民黨西進兵團以多于我?guī)妆兜谋Γ谥嘏诤惋w機的掩護下,向我一三四高地發(fā)起猛烈進攻,騎兵一師指戰(zhàn)員依托簡陋的工事,頑強抗擊,打退敵人3次進攻。最后,堅守在主陣地的一團二連在陣地大部被摧毀,子彈、手榴彈全部打光的情況下,上馬出擊,混戰(zhàn)于數(shù)倍于我的敵人之中,連長拉瑪扎佈和他的坐騎“雪豹”壯烈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