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瑪麗·雪萊是19世紀英國文學史上的一位杰出的女作家。年僅19歲的瑪麗·雪萊創(chuàng)作出她的第一部作品《弗蘭肯斯坦》,并一舉奠定了她在英國文學史乃至世界文學史上的地位。作者認為《弗蘭肯斯坦》體現(xiàn)了瑪麗·雪萊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思想,并將文本研究和社會歷史文化背景研究相結合,通過文本細讀的方法,探討作品中體現(xiàn)的瑪麗·雪萊的超前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思想問題。
關鍵詞: 瑪麗·雪萊 小說《弗蘭肯斯坦》 生態(tài)女性主義思想
1.引言
瑪麗·沃爾斯通克拉夫特·葛德溫·雪萊(1797—1851)是19世紀英國文學史上的一位杰出的女作家,也是浪漫派大詩人珀西·雪萊的第二任妻子。她在19歲時就創(chuàng)作出第一部作品《弗蘭肯斯坦》,并且僅憑此部作品就奠定了她在英國文學史乃至世界文學史上的地位。
《弗蘭肯斯坦》是哥特小說的杰作,同時也被譽為“第一部現(xiàn)代意義上的科幻小說”。小說《弗蘭肯斯坦》對后世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顛覆了傳統(tǒng)的敘述手法,最早表現(xiàn)造物主和創(chuàng)造物之間矛盾沖突的主題,奠定了后世科幻小說的基調,表達了對他者如何介入主流社會、科技發(fā)展、人與自然關系的關注等(霍曉珊,2006,3)。這部小說的多重價值,值得學術界去發(fā)掘,但是在國內卻長期未能得到應有的重視,甚至在國內出版的許多介紹英國文學史的書籍中,對于瑪麗·雪萊及其《弗蘭肯斯坦》要么一筆帶過,要么只字未提。在國內的學術研究領域,作家瑪麗·雪萊和她的作品《弗蘭肯斯坦》幾乎一直被“邊緣化”。
《弗蘭肯斯坦》的主人公維克多·弗蘭肯斯坦是一位從事生命科學研究的年輕科學家。他熱衷于生命起源,試圖探索人類生命的奧秘,在實驗室里,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實驗,最終用死尸制造出一個面目可憎、奇丑無比的怪物,即使木乃伊轉世也不如他那么嚇人。在驚恐與厭惡之下,弗蘭肯斯坦丟下剛剛獲得意識和生命的怪物倉皇離去,隨后大病一場。被弗蘭肯斯坦拋棄的怪物從實驗室逃出,獨自流浪于人間。起初,怪物心地善良,對人類充滿善意和好奇,并努力接近和幫助他們,希望得到人們的認同和關愛。但是人們卻因為他那丑陋的外表歧視、害怕、厭惡他,甚至毆打和攻擊他。最終,怪物絕望地意識到自己永遠也不能被人類接受,永遠也不會成為人類的一員,由此決定報復弗蘭肯斯坦。他殺死了弗蘭肯斯坦的弟弟威廉,并嫁禍于仆人賈斯汀,然后謀殺了弗蘭肯斯坦的朋友克萊瓦爾和弗蘭肯斯坦的新婚妻子伊麗莎白。出于憤恨,弗蘭肯斯坦開始追殺怪物。最后,在追殺怪物的途中,弗蘭肯斯坦在極度的痛苦和懊悔中死去。怪物來到弗蘭肯斯坦的尸體前宣告他將自焚,結束這所有的罪惡。
自1818年問世以來,《弗蘭肯斯坦》一直受到西方文學界的廣泛關注。特別是進入20世紀之后,《弗蘭肯斯坦》成為越來越多的學者和批評家進行文學批評的對象,因此相關研究涉及的范圍也很廣泛,主要可分成兩個方面:文本研究和作家生平研究。但在中國《弗蘭肯斯坦》長期以來并未受到重視。學術界對于《弗蘭肯斯坦》進行的專題研究也相對較少。但是,進入21世紀以來,確切時間是2003年以來,中國對《弗蘭肯斯坦》的研究熱度急速上升。我于2011年3月14日在中國知網(wǎng)的學術文獻總庫進行檢索,結果顯示:自2003年以來已有25篇碩士論文和80余篇期刊學術論文專題研究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這些論文主要從與英國浪漫主義的關系、敘事策略、宗教、倫理道德、生態(tài)批評、女性主義角度研究這部作品。
總的來說,國內外學者和批評家已經(jīng)從多個角度對《弗蘭肯斯坦》進行了專題研究,這些研究加深了人們對《弗蘭肯斯坦》的理解,也拓寬了人們的視野。盡管學者和批評家們已經(jīng)從多角度對這部小說進行了剖析和解讀,而且近年來,隨著生態(tài)主義批評理論的不斷發(fā)展,一部分學者開始將其評論焦點轉向對小說的生態(tài)批評,但是多數(shù)評論僅集中在生態(tài)主義或女性主義等較為單一的視角上,幾乎沒有評論運用一種相對綜合的理論——生態(tài)女性主義——對該小說進行解讀。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角度對《弗蘭肯斯坦》進行專題研究的論文或專著,我尚未發(fā)現(xiàn)。有鑒于此,我嘗試從這一角度解讀文本,期望填補這一研究空白,豐富和拓展對《弗蘭肯斯坦》的研究。我認為《弗蘭肯斯坦》體現(xiàn)了瑪麗·雪萊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思想,在此把文本研究和社會歷史文化背景研究相結合,通過文本細讀的方法,探討作品中體現(xiàn)的瑪麗·雪萊的超前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思想問題。
2.生態(tài)女性主義思想
生態(tài)女性主義誕生于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吧鷳B(tài)女性主義”一詞由法國女性主義學者弗朗索瓦·德·奧波尼(Francoise d’Eaubonne)于1974年在其著作《女權主義或死亡》(Le Feminism ou La Mort)中首次提出。(Deborah L.Madsen,122)她首次在女性和自然之間架設了一座橋梁,把女性主義和生態(tài)批評相結合,形成了生態(tài)女性主義理論。它既是一種女性主義理論,又是一種生態(tài)主義理論,還超越了這兩者。一方面,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看到了父權制對婦女的壓迫與對自然的壓迫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與共性,對以人與自然、男人與女人的二元對立思想為核心的人類中心主義與男權中心主義進行批判,并且指出生物圈中人類與自然及人與人之間相互關聯(lián)、相互依存、休戚與共,人類只是生物圈的一部分,人處于自然之中,離不開自然。并提出了兩性和諧共處的美好愿望。另一方面,生態(tài)女性主義又吸取了生態(tài)學的精髓,強調女性與自然的聯(lián)系。自然循環(huán)往復生產(chǎn)物產(chǎn),孕育和滋養(yǎng)萬物,養(yǎng)育眾生。女性用自己的身軀生兒育女,以其乳汁哺育子女。自然與女性都擔負著孕育、滋養(yǎng)和關愛生命的責任。她們之間的這種明顯的聯(lián)系,使得女性天然地與自然接近,比男性更加接近自然。因此,女性在潛意識中有著一種與自然的親近感,希望與自然和諧相處。由此,決定了她們具有關愛自然、保護自然、關愛人類未來的天性。“我們知道我們自己是由大地構成的,大地本身也是由我們的身體構成的,因為我們了解自己。我們就是自然。我們是了解自然的自然。我們是有著自然觀的自然。自然在哭泣,自然對自然言說自己”。生態(tài)女性主義理論家蘇珊·格里芬如是說。在西方文明的發(fā)展進程中,女性和自然遭遇著相同的命運,都是被壓迫的對象、被邊緣化的他者。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呼吁終結人類對自然的征服和統(tǒng)治,呼喚人與自然的和諧,男女兩性的和諧。
如果以上述理論作為切入點對《弗蘭肯斯坦》進行解讀,不難發(fā)現(xiàn),瑪麗·雪萊在書寫弗蘭肯斯坦制造怪物,怪物的命運和小說中其他女性的命運過程中,巧妙地展現(xiàn)了人與自然的聯(lián)系、女性與自然的聯(lián)系,通過刻畫父權制社會對自然和女性的壓迫,強有力地諷刺和鞭撻了人類中心主義和男性中心主義,表達出瑪麗·雪萊對人與自然、男人與女人相互依存、相互關愛、和諧平等的美好愿望。
維克多·弗蘭肯斯坦無視自然規(guī)律,逆自然規(guī)律而行,由死到生,用死尸造人。并且在造人的實驗過程中,一些有生命的小動物也成了他的試驗品。這種行為是一種典型的人類中心主義的行為。同時,維克多·弗蘭肯斯坦身上集中體現(xiàn)出父權制社會男性中心主義思想,主要表現(xiàn)在他篡奪了女性的孕育生命的生物角色和他對小說中其他女性的態(tài)度。而弗蘭肯斯坦的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和男性中心主義思想導致的結局是被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怪物”——毀滅。我認為,怪物有另一層隱喻,即女性。怪物是被邊緣化的女性的代言人。小說中充斥著造物主和創(chuàng)造物之間的緊張沖突。與這種沖突相對應的是大自然的靜謐安詳。在小說中,生動的自然景物描寫,穿插于令人緊張的故事情節(jié)之中。迷人的海上風光,醉人的日內瓦山水風景,探險者對奇幻航程的癡迷,大自然是那么雄奇,是那么壯麗。是自然使得弗蘭肯斯坦的緊張的情緒得以釋放,得以舒緩,是自然疏導了他的焦慮和痛苦,是自然哺育、擁抱了怪物。只有在自然的懷抱中,怪物才可以享受到些許從容與安寧。自然總能給人以力量與安寧。對大自然的描寫表達了女作家的精神向往。
3.男人與自然
弗蘭肯斯坦對自然科學有著幾近變態(tài)的癡迷與癲狂,熱衷于生命起源,試圖探索人類生命的奧秘。他試圖改寫自然,逆自然規(guī)律而行,賦予無生命的物質以生命,使人起死回生。他“被自我思維天性驅使著去窺視自然的法則”,而他就是“那個法則的中心”。他渴望創(chuàng)造出一個嶄新的世界秩序:“將有新的物種把我奉為它們的造物主,無數(shù)幸福、完美的生命將因我應運而生,我將……更有權力獲得我創(chuàng)造的生命的感恩之情?!彼麆?chuàng)造的新的物種將以他為中心,完全聽命于他,為他服務,根本沒有考慮過新物種自己的未來,這是典型的人類中心主義。更何況在造人的實驗過程中,一些有生命的小動物也成了他的試驗品。在他的眼里,這些小生命只是為他所用的工具。弗蘭肯斯坦創(chuàng)造出有生命的巨人之后,卻把他稱為“怪物”,將其遺棄,后來還追殺他。這樣,弗蘭肯斯坦又一次違背了自然法則。自然使生命誕生后,還要哺育和滋養(yǎng)他們,女人誕下嬰孩后,還要以其乳汁哺育、關愛他們。這是因循自然規(guī)律。弗蘭肯斯坦卻不負責任地、毫無愛心地將創(chuàng)造物棄之于人世,制造了生命,卻不懂得付出“責任”與“關愛”,結果是招致創(chuàng)造物的毀滅。
弗蘭肯斯坦遺棄怪物的原因貌似是怪物的丑陋外表,實則是怪物過于強大,使他恐懼,超出了他的駕馭范圍。怪物就是自然(至少是自然的一部分)。由于濫用科學知識,弗蘭肯斯坦不但沒有能夠掌控自然,與自然融為一體,反而受到自然的報復。
但是,在弗蘭肯斯坦造出怪物之后,在怪物殺害弗蘭肯斯坦的弟弟威廉之后,弗蘭肯斯坦都選擇躲避于自然,尋求自然的庇護。自然使得弗蘭肯斯坦的緊張壓抑的情緒得以釋放,得以舒緩,是自然疏導了他的焦慮和痛苦,使他體驗到短暫的“一絲愉悅”。
4.女人與自然
怪物,指與正常的、被社會認同的行為或性格相背離的事物(見《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在當時的社會里,那些違背了正常的、被社會認同的行為,違背了社會習俗的女人會被妖魔化,被稱之為“妖女”或者“怪物”。而在古代,亞里士多德就曾說:“女人,在某種意義上,是畸形的?!薄把北举|是那些具有獨立人格和思想,敢愛敢恨,敢作敢為的婦女,她們拒絕扮演父權制為他們規(guī)定好的第二性角色;不僅如此,她們勇敢地反抗并試圖取得男人們也享有的穩(wěn)定,傳統(tǒng)的位置。(李維屏,154)(這可以說是父權文化懼怕并制約婦女的真正原因)。在整個18世紀和19世紀初的歐洲,人們認為:“一個有思想有思維能力的女性會對社會秩序造成威脅?!币虼?,在當時,具有獨立思想、舉止行為不合既定的社會習俗的女性被稱為“怪物”并且遭到社會排斥和壓迫。
《弗蘭肯斯坦》中的怪物剛一出生就被賦予了“怪物”的稱呼,他沒有名字。名字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征,沒有名字,意味著身份、地位的喪失。因此,怪物注定了一生都要為身份、地位的尋求而奮爭。怪物剛剛獲得生命就被造物主拋棄,他是在自然的哺育和保護下生存和成長的。他渴望人類的認同、尊重和關愛,但是,每當他試圖接近人類,出現(xiàn)在人類社會時,遭到的卻是人們的恐懼、歧視、厭惡、毆打和攻擊。怪物尋求的只是一個生命體的基本權利,對他來說,卻是遙不可及的事物。最終,怪物選擇了反抗和報復。他的報復欲源自對正常人性生活的愛,是愛導致瘋狂殺戮。
在《弗蘭肯斯坦》中,通過怪物自己的敘述,瑪麗讓怪物開口說話,怪物表達了對自己的悲慘命運的憤怒,并且為自己的“罪行”辯護。通過怪物之口,瑪麗表達了對女性命運的感慨,對女性身份地位的痛苦和尋求。透過怪物,瑪麗展現(xiàn)出對女性命運及其前景的關切與思索。怪物變成了被歧視和壓迫的女性的代言人。
怪物一生都依偎在自然的懷抱中。他被遺棄于人世,卻被庇護于自然;他是人類的棄兒,卻是自然的孩子。自然擁抱了他,給予他撫慰、力量和生存的勇氣與心靈的安寧。自然為怪物提供物質資料和精神養(yǎng)料。
怪物剛剛出生就被造物主弗蘭肯斯坦遺棄,是自然——森林——“收養(yǎng)”了他,為他提供了食物、水和庇護之所,滿足了他的生理需求。當怪物走出森林受到人們的厭棄和攻擊后躲避在“小棚”,在某種意義上,他又回到了自然的懷抱,從自然中獲得食物和心靈的撫慰。當被世上“最善良”的人拋棄后,他選擇了反抗。這時,他流浪于人間,藏身于自然。最后,怪物在北極找到了回歸——自然。北極是一片尚未被人類“開發(fā)”“踐踏”的自由樂土,一片自然自在之地。怪物最終向北極進發(fā),揭示出他完全親近自然、回歸自然的渴望。
5.結語
《弗蘭肯斯坦》是對人類未來的預言,是瑪麗·雪萊對人類未來的預見性的思考,并通過《弗蘭肯斯坦》展現(xiàn)出她對女性命運及其前景的關切和思考。瑪麗·雪萊以其敏銳的目光捕捉到:人們在以人類為中心、物為我用的思想的慫恿下,盲目地無限制地追求科學知識去征服自然,對人類未來可能導致的后果——為自己所毀滅;父權制社會在男性中心的思維模式下,對女性獲得認可與關愛的渴望淡漠和壓迫,使女性被邊緣化,最終會迫使女性選擇反抗之路,貌似可能性的結局——同男性一起毀滅。人類,特別是女性,真的就沒有出路了嗎?
瑪麗·雪萊的作品是否窮盡了科學造人的困境和女性的困境并且給出了確切的回答了呢?人類的結局和女性的結局只能是毀滅嗎?我認為,瑪麗暗示出一條回歸和諧之路:沃爾頓的“回歸”預示著人類未來和女性未來的希望。
在弗蘭肯斯坦的故事的震懾下,在弗蘭肯斯坦的勸諭下“你要在平靜的生活中尋求幸福,盡量避免野心的誘惑”,沃爾頓開始重新思考他的北極探險之旅,最終他節(jié)制了征服自然的欲望,選擇了回歸?;貧w故里,回歸自然,回到他親愛的姐姐瑪格麗特的身邊,回到他懷有千種柔情、萬般摯愛的女性身邊。瑪格麗特,這部小說的隱形人,一直被邊緣化的他者,一直是沃爾頓孤寂旅程的傾訴的對象,心靈??康母蹫常o他以勇氣和安慰?!拔矣H愛的姐姐,既然我們的船正朝英格蘭,朝著你的方向進發(fā),那我也沒什么好沮喪的?!蔽譅栴D歸來了,回到與自然自由自在的狀態(tài),回到了瑪格麗特的身邊,由此,人與自然、男人與女人實現(xiàn)了和諧。
參考文獻:
?。?]瑪麗·雪萊著.丁超譯.弗蘭肯斯坦.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