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可愛的學生們，大約永遠都不會知曉，他們看上去鎮(zhèn)定自若的年輕老師，因為第一堂課，而緊張到一夜失眠。
　　從家到新校區(qū)，在這樣一個交通擁擠的城市里，打車差不多需要一個小時。我為此在上課的前天晚上，便在腦中放電影般，一遍遍設想如何起床、穿衣、洗漱、出門買飯、等車、抵達學校、試用多媒體設備等瑣碎的程序。想到最后，我的腦子不僅沒有疲憊，反而進入亢奮狀態(tài)，竟是無法入眠。在黑夜里，看著天花板，睜眼到天光亮起，并聽到窗外一只孤獨的公雞在依然安靜的城市里，開啟了第一聲鳴叫。
　　我與他們的第一面，大約像對相親的舊式男女，面對面坐著，彼此打量，互相審視，對方身上的每一個小細節(jié)，甚至牙齒上早飯的殘渣，衣領上沒有抖落掉的頭皮屑，都因為初相識的興奮與緊張，而被放大至細枝末節(jié)。鈴聲未打響之前，我假裝整理電腦資料，將教科書在手里翻了又翻，但卻偷偷地用余光一遍遍窺視著他們。而他們的眼睛，也不斷地從屏幕上我的個人簡介，移到我略略不安的面容上，而后又上下打量我今天的穿著。當然不會忘了和同桌說笑一陣，竊竊私語這個老師大約是來自何處，有過怎樣的過往，會喜好什么，是文藝女青年，還是一熱愛購物掃貨的瘋狂主婦。
　　課一旦開啟，便如那開了閘的洪水，走勢不是我所能夠控制。我沒預料到第一堂課，便會有人“砸場子”，當面將頭歪在書桌上，睡了過去。而那時，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首讓人心旌搖蕩的歌曲。還有學生，在我臺上聲嘶力竭地“大講”之時，他在臺下，斜睨著眼睛，與旁邊的女生“小講”，當然不會忘了時不時地回應我一句。只是，那回應明顯是搗亂秩序的，帶著點小得意，和希望引起我注意的小心計。最后一排我目所不能及的地方，則成了幾個時尚女孩比美的小天地，假若是辦公室里的格子間，那幾乎可以有“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的幸福了。
　　當然大部分的學生，充滿了對新老師的好奇。隨了我的手勢，讓視線做著各式的運動。那注視黑板時眸子里閃爍的光澤，聽到唯美詩詞朗誦時的片刻發(fā)呆，讓我覺得嗓子因此啞掉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有時我會提問，尋找一個奇怪的名字，而后在抽象名字代指的學生站起回答問題時，凝神看上一會兒，甚至走神，想，他(她)的名字，和他(她)的性格是不是相符的呢?我還驚訝一個女孩的坦然與自信，在回答不出我的問題時，她并沒有我曾經(jīng)讀書時的難堪與羞愧，而是正視著我的眼睛，說，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而在我想要她的同桌幫忙之時，她卻又立刻興奮地打斷我，說：老師，不要他幫忙，我自己想起來啦!她果然給出了一個完美的答案，并在我的夸贊中，開心地飛同桌一個可愛又得意的微笑。
　　課間休息的時間里，竟然有個學生過來找我簽名，說經(jīng)常在雜志上看到我的文章，他的同桌還曾經(jīng)摘抄過許多我寫下的文字。又羞澀懇求，能否寫信給我，如果有創(chuàng)作的文字，能不能發(fā)給我看?而一個記錄了詳細聽課筆記的男孩，在我收拾東西即將離去的時候，匆匆地趕過來，問我能否通過郵件，為他解釋一個沒有聽懂的詞語。
　　4節(jié)課下來，嗓子啞掉。最后離去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力氣對他們說一聲再見，只低頭疲憊地收拾東西。而這群在我講最后一句話時竊竊私語中午去食堂吃什么飯菜的學生們，在那一刻，突然齊刷刷地站起來，朝我大聲喊：老師——辛——苦——啦!我在這樣溫暖的問候里，一怔，隨即下意識地起身，向他們彎腰致謝。依然說不出任何的話，可是那些感動，卻在我的心里，激蕩起一股又一股的暖流。
　　初為人師的辛苦與甘甜，因為這樣的一個細節(jié)，烙印一樣，長久地，清晰地，留在我剛剛啟程的工作的路程上。
　　
　　編輯／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