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人
　　
　　一個下午我跑了兩家醫(yī)院
　　兩個我敬重有加的人 正奄奄一息
　　一個是無神論者 即將落入虛無
　　一個篤信佛教 正在進入輪回
　　這么快 疼痛的身體就要關(guān)閉
　　一只腳已跨向天外
　　“你信 你就能抵達！”
　　活著終究是苦 那么就此消失或
　　重新開始 來年五月的繁花
　　會照亮一個人的還鄉(xiāng)之路
　　現(xiàn)在他們一樣昏睡著 兩把熬干的燈盞
　　這之前 他們都沉默寡言多年
　　剛剛卻都想對我交待什么
　　聲音被另一世界干擾
　　仿佛要泄露生死之密而不被允許
　　盯著他們越發(fā)模糊的臉
　　我努力叫喚著 仿佛我還能叫住他們
　　我也不想放開他們的手 仿佛那里有我
　　想知道的未來
　　
　　老年
　　
　　她一只腿擱在塵世外
　　她在月亮上尋找夢境
　　活得太長總是一件危險的事
　　她如此輕易地走向了反面
　　像聚雨之前的風(fēng)那樣不安
　　一件背光的利器
　　現(xiàn)在 她年老體弱 被時間拖入深淵
　　這個怨婦 憤世嫉俗者
　　一條突然斷裂的路 一輛失控的車
　　她孤單 失眠 多疑
　　身體里鼓蕩著巨大的不可捉摸的虛無
　　而誰又是推波助瀾者？
　　有一天當(dāng)所有的傷口重新撕裂
　　我躲進體內(nèi) 你也面目全非
　　一個同類：“人無法越活越好 只會更糟”
　　她陰郁的眼光里飛著幸災(zāi)樂禍的鳥
　　“總有一天你我殊途同歸”
　　“不，我只想死。”
　　
　　家書
　　
　　給飄蕩已久的心寫一封家書
　　寫上永久的地址 邀她住下來
　　
　　安穩(wěn) 是一些事情開始或終結(jié)的理由
　　她是不愿行走的樹
　　她是自己的陰影和破碎
　　她很想攔住一些白發(fā)老者
　　詢問那些夜晚的跌宕起伏
　　那些彎曲的秋風(fēng)所吹起的陰云刀片
　　
　　但落葉在空中已爭吵很久
　　別再碰觸彼此的傷口
　　現(xiàn)在是一封被小心修辭的家書
　　那緩緩展開的柔情
　　
　　誰的指尖冰涼 還要清點一個個過失
　　也是—種幸福吧——
　　如果死亡來臨 她將在家里
　　準(zhǔn)備行裝 而不在大街上
　　
　　她將在一封家書里暖和起來
　　“從今往后 我只一心一意愛你”
　　“那么這次 我是真的住在愛里”
　　
　　轉(zhuǎn)換
　　
　　他仍在流水之上而大雪寂靜
　　
　　他仍在丟失之途 并不斷獲得認(rèn)知
　　他內(nèi)心的暗 暗中的光芒和流逝
　　
　　
　　不要試圖用青春劫掠
　　她夸張的叫床聲轉(zhuǎn)換成幾多真實的嗚咽
　　
　　他仍在說話 我聽見了卻無法記錄
　　文字有太多的歧義
　　而他遠未成形 愛也永在逃離之中
　　
　　懸河
　　
　　被時間不斷抬高的流水孤懸著
　　這不被喚醒的軀體
　　讓揪心的愛彌漫開來
　　有一會兒它是個游子 朝向陌生的鄉(xiāng)土
　　更多時候 它就是憂患本身
　　獻身是另一種崩潰
　　
　　中原的夜也沉睡著
　　張開天地的
　　只有微弱的星光和河水緩緩的流淌
　　只有自身堆積的泥沙 這愈加笨重的
　　只有高過頭頂?shù)挠?br/>　　晚年的輕盈之物 也浮云過眼
　　
　　洛陽牡丹
　　
　　你暗藏絲綢和絹帛的身子
　　驚動了誰 這張揚的花開
　　繁華與衰敗間的一個轉(zhuǎn)身
　　
　　因為太美 凋謝被許多人同時看見
　　那么快 像無法停留的愛
　　將允諾許向風(fēng)中
　　
　　但你還是抓住了我
　　用你一時的粉紅淡藍 不出聲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