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沒有好的譯詩,譯詩只存在“壞”和“次壞”。于是閱讀外國詩歌對于我無疑是一種艱難的歷程。不過,語言的障礙絲毫不妨礙詩人的偉大。普希金、里爾克、茨維塔耶娃、葉芝……這份鮮活生動的名單很長,陪伴我的酷夏。
譯詩應(yīng)該是再創(chuàng)作的過程,其難度不亞于寫詩,以同等的才情與專注去創(chuàng)作詩歌也許會出杰作,但未必有好的譯作。那是慈愛的父母對待養(yǎng)子的方式,因為沒有血緣,反而少了牽絆,無法過分苛責(zé),只好加倍而謹慎地愛。這就是非親非故有時反而血濃于水的緣故。
讀國外詩作,我首先會選擇一個優(yōu)秀的譯者。比如馮至翻譯的里爾克的詩作《秋日》“主啊,是時候了……誰這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誰這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黃燦然譯的聶魯達的詩歌同樣扣人心弦“你來自南方貧窮的屋子,來自地震與酷寒的荒原/那兒的神旋轉(zhuǎn)著走向死亡,教會我們向黏土找生活?!?br/> 馮至和黃燦然都是優(yōu)秀的漢語詩人,當(dāng)然譯者未必一定是詩人,但他要懂得攫住詩歌的靈魂。偉大的詩性是相通的。
讀了馮至譯的里爾克,誰還敢再翻譯呢?
2.青年人作詩,大都傾向于浪漫主義,詩歌的特點在于抒情亦是對的。只是現(xiàn)代漢語詩歌遠遠不如古詩詞能夠“寓”情,無論是含蓄蘊藉還是熱烈奔放都稍欠火候。從屈原到李商隱,再到納蘭性德,愚以為中國的浪漫主義幾乎登峰造極。
至于拜倫、雪萊用激情締造的盛事對于中國人畢竟是遙遠陌生的。
中國當(dāng)代的抒情詩大都是偽浪漫。不如不要。我更喜歡表現(xiàn)“智”和“思”的詩歌,如果只有“情”在那里洶涌,也許容易出火花,但也容易熄滅。抒情的筆奉還給我們偉大的先哲,我們將在一個靠理性約束的時代靠顏色和氣味存活。
3.詩人除了詩歌之外無法證明自己是詩人。
拋開詩歌,詩人的命運艱難,而人的命運順暢。
畢竟,面具不代表內(nèi)核。詩歌有時候就是面具,它不比其他東西更神圣或更令人羞恥。面具甚至是人對自己內(nèi)心的背叛。
4.詩歌是意志內(nèi)部的斗爭。也是詞語之間的較量。
我更愿意把詩歌視為富有生趣,同時又體察一個人的智商和情商的游戲。
可遠觀亦可褻玩,高超的人生都是出入于游戲間。
哪怕在這樣的游戲中失敗。我亦酣暢。
5.在一個信仰缺失的年代,“個性”從來都不是一個褒義甚至中性的詞——它暗含了你孤注一擲的較量、曇花一現(xiàn)的奪目和在所難免的重創(chuàng)。
據(jù)說優(yōu)秀的詩歌和哲學(xué)可以逃避它的時代。但我總覺得天網(wǎng)恢恢,往哪兒逃呀?尤其在當(dāng)代。
人只有先確立自己,其次認識他的時代。反之,要么循隱,要么做侏儒。
6.曼德爾施塔姆寫道“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淚/如靜脈/如童年的腮腺炎……彼得堡,我還不愿意死/你有我的電話號碼”。
最后一句突然就把我攝住了,當(dāng)我告別布滿“拆”字的故鄉(xiāng)回到我更熟悉的長安。我知道,此生與那個保留我電話號碼的地方話告別實在是荒謬的,而這個電話,永不停機。
7.高考的上午,讀到肖斯塔科維奇《見證》中寫的“你看,(現(xiàn)在的)氣氛適宜于大批偽造天才,同樣也適宜于天才的大批消失?!?,嗯,距離我參加高考的2001年,已經(jīng)過去10年了。十年來考場外和考場內(nèi)的風(fēng)景斗轉(zhuǎn)星移,唯有寫作文時那句“文體不限,詩歌除外”亙古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