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嘴唇能發(fā)出的最甜美的字眼，就是母親，最美好的呼喚，就是“媽媽”。
　　——紀(jì)伯倫
　　
　　我想這世間最純凈的愛就是母愛吧。
　　當(dāng)我要去寫一篇關(guān)于母愛的文字時，卻發(fā)現(xiàn)下筆如此艱難，不知從何處寫起。母親與母愛，這兩個美麗的詞匯于世間所有的生命而言，太博大，太無私，以至于每每念及此，都會覺得這份愛太過沉重，使得少年時的自己從不敢去正視這份恩情。
　　就我自己而言，第一次深刻的去試著了解母親，理解母愛，應(yīng)該是上高中后。高中時，我寄讀在離家很遠(yuǎn)的封閉高中，每天都上課，連周末也不例外。每個月只有月末才放四天假，我們習(xí)慣將這個假期叫做月假。每次放月假，我都特激動特興奮，因為可以回家吃母親炒的酸辣土豆絲，還有外婆蒸的豬肉粉條餡兒的餃子。雖然母親每月給的生活費不少，學(xué)校食堂的伙食還算不錯，但還是非常喜歡家里的食物。在家的時候總抱怨母親做的這個菜不咸，那個菜不淡，離家后才明白，家里的菜，是愛的味道。
　　記得剛上高中第一次放月假回家，當(dāng)我背著書包滿面風(fēng)霜地坐了整整顛簸了兩個小時的大巴車趕到家的時候，打開家門的一剎那，母親見著我很興奮，趕忙說：“快進(jìn)屋吧，你外婆昨天聽說你今天放假，非要親自下廚?！蔽覐拈T角探著頭向廚房望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六十多歲的外婆正在廚房忙來忙去。外婆年紀(jì)大了有些耳背，直到我脫鞋進(jìn)屋，在外婆身后將她摟住時，她才發(fā)覺我回來了。外婆笑著掐我的臉蛋兒說：“哎呦喂，我的大外甥回來啦。啥時候進(jìn)屋的？”我笑著回答：“剛到家，我關(guān)門的聲音，您沒聽見？”外婆依舊慈祥地笑著回答：“沒聽見，人老了，耳朵也不中用了。”聽到這話，我的心突然莫名地酸了起來。我轉(zhuǎn)身看了看母親日漸憔悴的臉龐，內(nèi)心忽地有些感慨：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母親老了的時候，外婆已經(jīng)老得不像樣子了。
　　這時，母親走過來，望著我和外婆笑著說：“娘，別這么說，您身子骨健康著呢。還得等你大外甥出息了，孝敬你呢，是不？”我連連笑著點頭，外婆欣慰地說：“是，是，我大外甥肯定會有出息?！蔽覔е馄?，爽朗的回應(yīng)說：“那必須的?！蹦赣H接下外婆手中的活兒，向我使了使眼色，讓我陪外婆到客廳說話。我笑著拉外婆到客廳說：“飯讓媽媽做吧，您老人家休息一會兒?！蓖馄偶泵φf：“那可不行，鍋里蒸的蕎面餃子呢，你媽媽掌握不了火候兒?！蔽液蛬寢屚姶艩t上的鍋，半晌沒言語，最后還是我忍不住先哈哈大笑，接著母親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外婆傻眼了，疑惑道：“你倆無緣無故笑啥呀？”我邊笑邊對外婆解釋道：“這是電磁爐，不是咱農(nóng)村老家燒干柴的鍋臺，不需要掌握火候的?！蓖馄怕犖疫@么一講，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們城里人用的都是高科技產(chǎn)品，我在農(nóng)村哪見過哇?！?br/>　　晚上，父親下班回家，簡單問了問我的學(xué)習(xí)情況，便沒了言語，坐在餐桌旁等著吃飯。我從小就和父親話少，所以有兩句沒兩句的，也就無話可說了。餐桌上都是我愛吃的菜，想來外婆和母親為了能讓我美美吃上一頓，在廚房都忙了一整天，心里甚有愧疚，我想我現(xiàn)在唯一能回報的就是多吃，因為我知道她們看著我吃，就會很幸福很滿足。一家四口邊吃邊聊，父親的話少，大多時候都是在聽我和母親、外婆在那里滔滔不絕。外婆笑著說：“孩子呀，都一個月了，你媽終于把你盼回家了。你可不知道，你高中才開學(xué)她把你送到學(xué)?；貋?，哭了一整天。從來就沒放你在外面生活過，擔(dān)心呀！”我靜默地低頭聽著，不知該說些什么，倒是母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別聽你外婆瞎說，媽那天鬧眼睛，這眼睛癢癢著，風(fēng)一吹就掉眼淚?！蔽倚睦锖芨袆?，但卻不好意思直接表達(dá)自己的情感，只是說：“媽，我沒事，在學(xué)校挺好的?！币慌砸恢睕]言語的爸爸發(fā)話了：“男孩子不能護(hù)著慣著，放出去讓他自己闖，要不永遠(yuǎn)都不能長大成人?！?br/>　　第二次月假，因為臨近期中考試就沒有回家。十一月初，期中考試成績下來了，還算不錯。我跑到學(xué)校的公話超市想給母親打個電話，向她報告一下最近的學(xué)業(yè)情況。可是當(dāng)我撥通母親的手機(jī)時，那邊接電話的竟然是父親，這讓我很意外——父母的手機(jī)向來是各用各的，因為他們都是白天工作，而且工作地點 離得很遠(yuǎn)且又離不開人，我從來給母親打電話都沒有過是父親接的情況，所以很是詫異。
　　我小心翼翼地問父親：“爸，我媽呢？”
　　爸爸的嗓子有些沙?。骸霸卺t(yī)院?！?br/>　　我的心當(dāng)時就提到嗓子眼兒：“我媽怎么了？”
　　父親頓了頓，說：“你媽沒事。孩子，找班主任請下假，回家一趟吧?！?br/>　　接著電話就掛了，當(dāng)我向班主任說明緣由請了假，忐忑不安回到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爸爸不在家，外婆躺在我的床上，似是病了，母親神情恍惚地坐在客廳沙發(fā)上，不言語。不過我分明看清了母親胸前衣服上掛著一個黑色的牌子，上面寫著“孝”。我下意識地問道：“媽，難道外公他……”母親臉上不見血色，緩過神來，看著我說：“后天你外公燒頭七，你跟著你舅和你爸上墳去，給你外公燒些紙錢?！?br/>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沒有言語。躺在我床上睡著的外婆，也沒有一滴眼淚——她一生的眼淚都被外公去世前的那一抹笑容帶走了。外婆和外公相愛一生，如今外公去世了，外婆雖然人活著，可是她除了肉體以外所有的一切都隨著外公一起去了。我想所謂的三生約定，便是如此吧。
　　給外公上墳回家后，發(fā)現(xiàn)母親在為外婆焗頭發(fā)，我站在母親和外婆身旁默不作聲。母親望著鏡子里的外婆，突然說：“娘，把頭發(fā)焗黑年輕多了。”外婆嗓子沙啞地說：“我說不焗頭發(fā)，你偏讓我焗，人老了就是老了，頭發(fā)或白或黑，誰看啊。”之后外婆像是得了癔癥一般，對著鏡子自言自語：“你說我這輩子就跟著這死老頭子，吃了多少苦，臨老還先我一步享福去了，他咋就那么自私呢？”
　　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有些害怕，想制止外婆，母親卻一把拽住我，把我拉到臥室。我詢問外婆的情況，母親只是淡淡告訴我，她過一陣子就好了。隨后母親跟我講起外婆和外公年輕時候的故事。外公比外婆整整大十二歲，外公三十歲娶外婆的時候，外婆還只是個十八歲的姑娘。外婆的父母在沒解放的時候是當(dāng)?shù)卮謇锏耐晾县?，在外婆很小的時候就被土匪殺害了，外婆和我的姨姥姥是在舅舅家長大的。但那時候外婆的舅舅家里已有六個孩子，口糧成了一大家子最大的難題。那時外公家境還算不錯，只是體弱多病，干不了力氣活兒，村里有姑娘的人家誰也不愿意將女兒嫁給外公。可是外婆為了減輕舅舅的壓力，還是決定嫁給外公。母親告訴我，她小的時候，總能看到外婆一個人扛著鋤頭到地里干活，一干就是一天。烈日當(dāng)空，很多次，母親都遠(yuǎn)遠(yuǎn)看到外婆昏倒在田地里。這樣的日子直到我的大舅二舅長大成人，才有所改變。
　　聽母親說完之后，我靜靜地從臥室走到坐在客廳鏡子前的外婆面前，抱著外婆哭了。外婆不知何時安靜下來，不再自言自語，摸著我的頭說：“孩子，外婆沒事，別哭哇?！蔽彝Ｖ箍奁?，對外婆說：“我不哭，我不哭?！蓖馄劈c了點頭，又突然好似想到什么，脫口說了一句：“糟了，給我大外甥蒸的餃子還在鍋里呢?！笨墒钱?dāng)我和外婆走到廚房的時候，我看到電磁爐上的鍋卻是空空的。外婆突然長嘆了一口氣：“哎，老了，老了，都糊涂了?！蹦赣H站在臥室門口，看著我和外婆，眼神黯然無光。
　　紀(jì)伯倫說：“人的嘴唇能發(fā)出的最甜美的字眼，就是母親，最美好的呼喚，就是‘媽媽’。”
　　期末考試的前夕，外婆和母親到學(xué)校來看我，帶了很多好吃的。母親遞給我一個保溫盒，說：“快趁熱吃，這是你外婆給你蒸的豬肉粉條餡兒餃子。”我當(dāng)時就挺不住地哭了，外婆打趣道：“你說這孩子，今天水喝多啦，咋還流眼淚了呢？”母親幫腔道：“就是，男子漢淚滴如金，讓你老師同學(xué)們看到，笑不笑話你？”只記得那天就這樣在外婆和母親的注視下，哭得稀里嘩啦地把餃子吃完了。
　　春節(jié)的時候，全家去KTV唱歌。我給外婆和母親唱了一首《燭光里的媽媽》，唱到“你的眼睛為何失去了光華”時，我轉(zhuǎn)過頭，看著氤氳燈光里外婆和母親的面孔，她們卻好似在對我笑，笑得那樣欣慰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