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泉
(武漢大學(xué)中文系,武漢430079)
提 要 《墨子·兼愛》和《莊子·齊物論》在語用上具有一定的可比性。綜覽二者的語篇分布特征和總體疑問標(biāo)記,藉此可初步管窺二者致思理路之異同,還可借助疑問語氣詞這一頗具口語色彩的語用標(biāo)記為《史記》語焉不詳?shù)哪永锛葰v史文化問題提供實證性佐證。其次,《墨子·兼愛》和《莊子·齊物論》的問句組合形式可以形成句式、語氣、話輪等方面的錯綜。組合問內(nèi)部問句之間有對比、解說、遞進等語義關(guān)聯(lián)。
問句尤能反映表達者的“思”,作為哲理散體文的《墨子》和《莊子》中的問句值得關(guān)注?,F(xiàn)有的關(guān)于《墨子》疑問句研究的代表性成果主要有劉春萍(2010),關(guān)于《莊子》疑問句研究的代表性成果主要有鄧城鋒(2010)、張黎(2005)。以上成果主要是以某一專書或?qū)U碌膯柧錇橹饕芯繉ο?,未及專書或?qū)U轮g的比較。
相對于離散的問句,組合問更能體現(xiàn)“思路”,頗具語用價值,亟待關(guān)注?!敖M合問,是一種尤重對話過程的言語行為,在表現(xiàn)形式上體現(xiàn)為問句組合或問答句組合。問句組合,即兩個或兩個以上問句的并置,問句之間一般不會插入表達其他語氣的句子;問答句組合,形成一問一答的連續(xù)的問答序列?!保◤埓喝?010)同時,組合問還能較為集中地表現(xiàn)出論者的言說方式、言語風(fēng)格。學(xué)界關(guān)于組合問的系統(tǒng)研究并不多見,王力先生(1989:315)曾在《漢語語法史》的一條注釋中簡略提及“這些書也用‘與’字,不過只用于交替問和疊問”。其中的“交替問和疊問”大致包含于這里所說的組合問。
這里我們在已有研究的基礎(chǔ)上,著眼于語用,全方位、多角度、深層次地比較《墨子》和《莊子》代表性篇章《兼愛》和《齊物論》中的組合問?!赌印ぜ鎼邸泛汀肚f子·齊物論》都較多使用組合問。組合問尤能體現(xiàn)語篇的互文性,表現(xiàn)為《墨子·兼愛》和《莊子·齊物論》這兩個語篇在疑問標(biāo)記等方面的某種相互補充、調(diào)適,語篇內(nèi)部問句與非問句的協(xié)同,組合問內(nèi)部問句意義、形式之間的交互作用。
《墨子·兼愛》和《莊子·齊物論》中的組合問具有一定的可比性:第一,兩書問世的時間相去不遠,且《莊子·天下》對墨子有較為辯證的評述,例如“意則是,其行則非也”,“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第二,《墨子·兼愛》和《莊子·齊物論》中的組合問在篇幅上比較接近。第三,《墨子·兼愛》和《莊子·齊物論》中“兼”和“齊”的內(nèi)涵具有一定的可融通性。
不同的接受者對語氣的斷定可能會有一定的出入,對文本形式上無新式標(biāo)點的古籍尤其如此。為盡量增強材料的可信度,我們?nèi)≥^為審慎的文本綜合比較法。本文所選取的《墨子·兼愛》所有組合問例句,孫詒讓、孫以楷(1986)和王煥鑣(1984)都明確判定為疑問語氣,書面形式上使用問號。例句文本在文字及其點校上依據(jù)前者。本文所選取的《莊子·齊物論》所有組合問例句,郭慶藩、王孝魚(1961)與陳鼓應(yīng)(1983)及楊柳橋(1991)均明確判定為問句,書面形式上使用問號。例句文本在文字及其點校上依據(jù)郭慶藩撰、王孝魚(1961)。
總體上看,《墨子·兼愛》約5501字,《莊子·齊物論》約3620字,其中《墨子·兼愛》組合問的字?jǐn)?shù)約917字,《莊子·齊物論》組合問的字?jǐn)?shù)約為989字,二者在篇幅上大體相當(dāng)?!赌印ぜ鎼邸方M合問覆蓋全篇16.6%,《莊子·齊物論》組合問覆蓋全篇27.3%?!赌印ぜ鎼邸啡灿休^為典型的組合問15例,《莊子·齊物論》全篇共有較為典型的組合問也是15例。就這些組合問在全篇的篇章分布情況而言,《墨子·兼愛》中的組合問在整體篇章中的分布不甚均一,主要集中于“下”部分;《莊子·齊物論》中的組合問于整個篇章中的分布則相對較為均一。
從疑問語用標(biāo)記上看,《墨子·兼愛》共12種,《莊子·齊物論》共15種?!赌印ぜ鎼邸分械拿恳焕M合問均有表達疑問語氣的語用標(biāo)記,包括疑問代詞、疑問副詞、語氣詞等。其疑問語氣語用標(biāo)記主要有:與(8次)、乎(8次)、何也(5次)、誰(4次)、惡(3次)、誰……哉(3次)、邪(2次)、胡(2次)、何……哉(1次)、何(1次)、何哉(1次)、豈……哉(1次)。
《莊子·齊物論》中有3例組合問無疑問標(biāo)記(即零標(biāo)記),有語用標(biāo)記的主要有:邪(16次)、乎(11次)、乎哉(6次)、惡乎(6次)、乎哉(6次)、誰(2次)、孰(2次)、焉(1次)、奚(1次)、何也(1次)、何哉(1次)、孰……哉(1次)、何……與(1次)、誰……乎(1次)、何……乎(1次)。
不難看出,《墨子·兼愛》和《莊子·齊物論》二者都使用的疑問標(biāo)記有:乎、邪、何也、誰、何哉。值得玩味的是,《墨子·兼愛》高頻使用的“乎”在《莊子·齊物論》中也高頻使用;但《墨子·兼愛》高頻使用的“與”在《莊子·齊物論》中并未有單用的情形。王力(1989:312)指出,“其實‘與、邪’也是古今字,《論語》用‘與’,《莊子》用‘邪’?!c、邪’古音同屬喻母魚部,可能只是方言讀音不同?!睹献印酚谩c’,《莊子》用‘邪’?!薄赌印ぜ鎼邸泛汀肚f子·齊物論》中“與”和“邪”都是在各自篇章中使用頻率最高的語氣詞,并且呈現(xiàn)互補情形,這可以從語用上證明“‘與、邪’也是古今字”,這一語用證明視角可看做是王力先生音韻視角的一個重要補充。如果王力先生“可能只是方言讀音不同”此說成立,則又可在一定程度上為《史記》語焉不詳?shù)摹赌印ぜ鎼邸返闹饕髡吣拥睦锛葐栴}提供佐證?!啊妒酚洝っ宪髁袀鳌氛f他是‘宋之大夫’,《呂氏春秋·當(dāng)染》認(rèn)為他是魯國人”(中國大百科全書總編輯委員會1985:636),顯然,關(guān)于墨子的里籍問題學(xué)界尚存爭議。一般說來,語氣詞是口語化程度較高的詞,是較能體現(xiàn)方言特色的詞。語氣詞“與”和“邪”在《墨子·兼愛》和《莊子·齊物論》的使用情況即可較為實證地說明墨子與莊子不是同一里籍,而莊子一般認(rèn)為是戰(zhàn)國時宋國蒙地人(今河南商丘人),由此可以初步斷定墨子不是宋國蒙地人(今河南商丘人)。
此外,《墨子·兼愛》和《莊子·齊物論》使用頻率最高的“與、邪”共同的語用功能即表示“要求證實”(王力1989:312),這正與論說文的實證性要求相吻合。而另一方面恰好在使用次數(shù)上在《墨子·兼愛》和《莊子·齊物論》中均排第二的“乎”,“表示純粹傳疑,是所謂是非問”(王力1989:312),這印證同時也表明:是非問更便于形成問句組合,造就組合問。
《墨子·兼愛》中較為典型的組合問共15例,《莊子·齊物論》中較為典型的組合問亦共15例。就組合問內(nèi)部問句句子數(shù)目而言,《墨子·兼愛》中二句組合問共12例,占其所有組合問的80%;《莊子·齊物論》的二句組合問共8例,占其所有組合問的53.3%。
《墨子·兼愛》中三句組合問1例,《莊子·齊物論》的三句組合問共3例?!赌印ぜ鎼邸分兴木浼八木湟陨系慕M合問共2例,《莊子·齊物論》中四句及四句以上的組合問共4例。
《墨子·兼愛》較多使用錯綜式組合問——不同格式的問句的直接組合。其中連最簡單的二句組合問即可形成錯綜。以下兩例在疑問標(biāo)記和疑問類型等問句格式上顯然不同:
(1)然則崇此害亦何用生哉?以不相愛生邪?子墨子言:“以不相愛生?!保ā赌印ぜ鎼郏ㄖ校罚?/p>
(2)姑嘗本原若眾利之所自生。此胡自生?此自惡人賊人生與?即必曰非然也。必曰從愛人利人生。(《墨子·兼愛(下)》)
《墨子·兼愛》共有10例錯綜式組合問,占其組合問總數(shù)的三分之二。相對而言,《莊子·齊物論》的錯綜式組合問略少,其中的錯綜式組合問共計8例,其組合問內(nèi)部形式較為整齊。
除了以上較為簡單的錯綜,《墨子·兼愛》組合問也有較為復(fù)雜的錯綜,即陳望道(1997:212)所引用并指明的“使錯綜的方式本身也有一些錯綜變化”。除了《修辭學(xué)發(fā)凡》的用例,《墨子·兼愛(上)》另有較為典型的錯綜式組合問。例如:
(3)若使天下兼相愛,愛人若愛其身,猶有不孝者乎?視父兄與君若其身,惡施不孝?猶有不慈者乎?視弟子與臣若其身,惡施不慈?故不孝不慈亡有,猶有盜賊乎?視人之室若其室,誰竊?視人身若其身,誰賊?故盜賊亡有。猶有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乎?視人家若其家,誰亂?視人國若其國,誰攻?故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亡有。(《墨子·兼愛(上)》)
上例組合問,可分三個層次:不孝不慈亡有,盜賊亡有,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亡有。三個層次在語義上逐層遞進。第一至第五個問句為是非問,使用的疑問標(biāo)記為語氣詞“乎”,第六至第十個問句為反問,使用的疑問標(biāo)記是疑問代詞“誰”。在第二個層次里面,交叉連帶了上述兩種疑問形式和疑問標(biāo)記。
類似地,《莊子·齊物論》亦有此種錯綜式組合問:
(4)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于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zhèn)危垦詯汉蹼[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莊子·齊物論》)
上例中第一至第三個問句為是非問,第四至第七個問句為反問句。使用了三類疑問標(biāo)記:邪、乎、惡乎。疑問標(biāo)記的變化形成明顯的形式錯綜。
此外,還有語氣上的變換錯綜。例如:
(5)既以非之,何以易之?子墨子言曰:“以兼相愛交相利之法易之。”然則兼相愛交相利之法將奈何哉?子墨子言:“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保ā赌印ぜ鎼郏ㄖ校罚?/p>
上例中第一和第三個句子為特指問,第二和第四句子為陳述句,形成緊鄰的一問一答的格局,是疑問語氣與陳述語氣的錯綜。
(6)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莊子·齊物論》)
上例中第一、三、五句為問句,郭慶藩、王孝魚(1961)將第二、四句解讀為感嘆句,楊柳橋(1991)將其解讀為問句,我們把這類非典型的問句稱為感嘆類問句。第一至五句形成疑問語氣強弱上的錯綜。
另有不同話輪間的錯綜。例如:
(7)故昔者堯問于舜曰:“我欲伐宗、膾、胥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萬物皆照,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莊子·齊物論》)
上例中堯和舜的話分屬兩個不同的話輪,形成錯綜式組合問。
除了在整體語篇中的分布和問句格式、語氣、話輪等方面的錯綜,組合問的互文性還表現(xiàn)為組合問內(nèi)部的語義關(guān)聯(lián)。組合問內(nèi)部語義關(guān)聯(lián),概括起來說,包括問句與問句之間的語義關(guān)聯(lián)和問句內(nèi)部構(gòu)成成分之間的語義關(guān)聯(lián)兩個大的方面?!赌印ぜ鎼邸泛汀肚f子·齊物論》組合問內(nèi)部語義關(guān)聯(lián)在一定意義上體現(xiàn)出二者的思辨性,同時可在一定程度上顯示二者的致思理路。
組合問內(nèi)部問句之間有對比、解說、遞進等語義關(guān)聯(lián)。分述如下:
1)對比式組合問
對比式組合問,是指二句組合問的問句之間在語義上形成較為鮮明的對比。例如:
(8)子墨子言曰:“仁人之所以為事者,必興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為事者也?!比粍t天下之利何也?天下之害何也?子墨子言曰:“今若國之與國之相攻,家之與家之相篡,人之與人之相賊,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調(diào),此則天下之害也?!保ā赌印ぜ鎼郏ㄖ校罚?/p>
(9)然即國、都不相攻伐,人家不相亂賊,此天下之害與?天下之利與?即必曰天下之利也。(《墨子·兼愛(下)》)
(10)不識于兼之有是乎?于別之有是乎?我以為當(dāng)其于此也,天下無愚夫愚婦,雖非兼之人,必寄托之于兼之有是也。(《墨子·兼愛(下)》)
(11)子墨子曰:“姑嘗本原之孝子之為親度者。吾不識孝子之為親度者,亦欲人愛利其親與?意欲人之惡賊其親與?以說觀之,即欲人之愛利其親也?!保ā赌印ぜ鎼郏ㄏ拢罚?/p>
以上四例均為二句組合問,問句之間的比照較為鮮明,對比點分別為“利”與“害”、“兼”與“別”、“愛利”與“惡賊”,這些對比點之間在語義邏輯上為“反對關(guān)系”。反對關(guān)系,是指在同一論域中,“如果兩個具有全異關(guān)系的概念同時包含于一個屬概念之中,并且它們的外延之和小于其屬概念的外延?!保ā镀胀ㄟ壿嫛肪帉懡M1993:118)以上對比點在外延上沒有交叉,但又不是嚴(yán)格的非此即彼關(guān)系,有中間狀態(tài),就是在這個意義上不妨說其為反對關(guān)系。
與以上所列舉《墨子·兼愛》的情形類似,《莊子·齊物論》中對比式組合問也比較多。如:
(12)惡乎然?然于然。惡乎不然?不然于不然。(《莊子·齊物論》)
(13)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莊子·齊物論》)
(14)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莊子·齊物論》)
(15)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莊子·齊物論》)
(16)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莊子·齊物論》)
以上五例組合問的對比點分別為“然”與“不然”、“有”與“無”、“類”與“不類”、“可謂”與“不可謂”,對比點之間在語義邏輯上為“矛盾關(guān)系”。矛盾關(guān)系,是指在同一論域中,“如果兩個具有全異關(guān)系的概念同時包含于一個屬概念之中,并且它們的外延之和等于其屬概念的外延?!保ā镀胀ㄟ壿嫛肪帉懡M1993:118)不難理解,以上對比點都是非此即彼的矛盾關(guān)系。
《墨子·兼愛》和《莊子·齊物論》中的對比式組合問的一個共同點即是:二者此類組合問的使用量都比較大;《墨子·兼愛》和《莊子·齊物論》中對比式組合問之差異可概括為:“對比點”上“反對關(guān)系”和“矛盾關(guān)系”的分野。這大概與“兼”和“齊”的內(nèi)涵差異對應(yīng)類似。
2)解說式組合問
解說式組合問,是指組合問中的某一問句提出問題,而其他問句則是對該問題的解釋和說明。例如:
(17)此言而非兼,擇即取兼,即此言行費也。不識天下之士,所以皆聞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猶未止也,曰:“意可以擇士,而不可以擇君乎?”(《墨子·兼愛(下)》)
(18)不識天下之士,所以皆聞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意以為難而不可為邪?嘗有難此而可為者。(《墨子·兼愛(下)》)
以上兩例均使用“所以……者……也”格式。王力(1989:297)指出,“在復(fù)句中,‘所以……者’與‘也’相呼應(yīng),也是表示解釋或說明原因?!崩?7)、(18)兩例顯然是以問句的形式對問題做出解釋和說明。
(19)姑嘗本原若眾害之所自生。此胡自生?此自愛人利人生與?即必曰非然也,必曰從惡人賊人生。分名乎天下惡人而賊人者,兼與?別與?即必曰別也。(《墨子·兼愛(下)》)
上例中的“分名乎天下惡人而賊人者,兼與?別與?”王煥鑣《墨子校釋》作“分名乎天下惡人而賊人者兼與別與?”但其注釋為:“與:同‘歟’。句意:辨別一下名目:世上憎惡別人和傷害別人的人,究竟是出于視人如己呢,還是出于將別人與自己區(qū)別對待呢?”即“兼與”和“別與”還是兩個并列的二支選擇問。
相對而言,《莊子·齊物論》中解說式組合問較為少見。
3)遞進式組合問
遞進式組合問,是指問句之間在語義上逐層推進。例如:
(20)可形己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悅之乎?其有私焉?《莊子·齊物論》)
(21)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莊子·齊物論》)
以上兩例為《莊子·齊物論》中的遞進式組合問?!赌印ぜ鎼邸防飵缀跷匆娺f進式組合問。這與各自總體言語風(fēng)格似乎較為一致:從全篇來看,如前所述,《莊子·齊物論》中的組合問在全篇篇章中的分布相對較為均勻,組合問起到了層層推進論旨的作用。不像《墨子·兼愛》中的組合問主要集中于“下”部分。
1)條件關(guān)系
此類情形是指組合問中的若干問句自身為復(fù)句形式,復(fù)句形式內(nèi)部的分句之間形成條件與結(jié)果關(guān)系。例如:
(22)為人之都,若為其都,夫誰獨舉其都以伐人之都者哉?為彼猶為己也。為人之家,若為其家,夫誰獨舉其家以亂人之家者哉?為彼猶為己也。(《墨子·兼愛(下)》)
例(22)中的“若為其都”、“若為其家”分別表示條件。
(23)然即兼之可以易別之故何也?曰:藉為人之國,若為其國,夫誰獨舉其國以攻人之國者哉?為彼者猶為己也。(《墨子·兼愛(下)》)
例(23)中的“若為其國”表示條件。
(24)然即吾惡先從事即得此?若我先從事乎愛利人之親,然后人報我愛利吾親乎?意我先從事乎惡人之親,然后人報我以愛利吾親乎?即必吾先從事乎愛利人之親,然后人報我以愛利吾親也。(《墨子·兼愛(下)》)
上例第二和第三個問句為條件復(fù)句形式?!肚f子·齊物論》中此類情形很少見。
2)并列關(guān)系
此類情形的組合問,是指組合問中的若干問句自身為并列復(fù)句形式。例如:
(25)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弊郁朐唬骸百?,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莊子·齊物論》)
(26)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黮闇,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莊子·齊物論》)
這類情形的組合問,《墨子·兼愛》中不多見。
3)因果關(guān)系
此類情形的組合問,是指組合問中的若干問句自身為因果復(fù)句形式。例如:
(27)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莊子·齊物論》)
(28)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莊子·齊物論》)
這類情形的組合問,《墨子·兼愛》中亦不多見。
4)多重語義關(guān)系
此類情形的組合問,是指組合問中的若干問句自身為多重復(fù)句形式。例如:
(29)曰:“即善矣,雖然,豈可用哉?”子墨子曰:“用而不可,雖我亦將非之;且焉有善而不可用者?姑嘗兩而進之?!保ā赌印ぜ鎼郏ㄏ拢罚?/p>
上例中“即善矣”與“雖然,豈可用哉”為讓步關(guān)系,“雖然”與“豈可用哉”為轉(zhuǎn)折關(guān)系;“用而不可,雖我亦將非之”與“且焉有善而不可用者”為遞進關(guān)系,“用而不可”與“雖我亦將非之”為條件關(guān)系,“雖我亦將非之”為讓步型緊縮結(jié)構(gòu)。類似的情形《莊子·齊物論》中也有:
上例中,“民濕”句與“木處”句均為多重語義關(guān)系形式:“民濕寢則腰疾偏死”與“然”為并列對照關(guān)系,“民濕寢”與“腰疾偏死”為條件關(guān)系;“木處則惴栗恂懼”與“猿猴然”為并列對照關(guān)系,“木處”與“惴栗恂懼”為條件關(guān)系。
以上描寫了《墨子·兼愛》和《莊子·齊物論》中的組合問,從不同視角全方位地對二者做了比較,考察表明,《墨子·兼愛》和《莊子·齊物論》都有一定的思辨性,而在疑問形式標(biāo)記、語義關(guān)聯(lián)等方面又各有特色,呈現(xiàn)出一定的互文性。《墨子·兼愛》和《莊子·齊物論》中的組合問都頗具語用價值,可作為確定墨子里籍的佐證,還有助于深化對“兼”和“齊”等概念內(nèi)涵的認(rèn)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