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 韜
(湖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62)
清代詩人、詩作數(shù)量大大超過以前任何朝代,著名詩人有顧炎武、吳偉業(yè)、錢謙益、王士禛、袁枚、龔自珍等人,詩作眾體兼?zhèn)洌惒始姵?,可以說是詩歌史上繼唐宋以后又一個豐收期。眾多詩歌流派為清詩繁榮作出了不懈努力,是此期詩壇一道獨特而又引人注目的風(fēng)景。清代比較有名的詩派有:虞山派、河朔派、遼東三老、江左三大家、嶺南三大家、西泠十子、嶺南四家、婁江十子、金臺十子、江左十五子、吳會英才十六人、江西四才子、吳中七子、越中七子、高密派、湘中五子等。
如此眾多的詩歌流派出現(xiàn)在清代并非偶然,除了受建安七子以及明代前后七子影響外,求名立言之心當(dāng)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立德、立功、立言,這“三不朽”一直是儒家最高的人生理想。但在清代,最高統(tǒng)治者大權(quán)獨攬,不愿給臣子較多權(quán)力。乾隆就曾在《書程頤論經(jīng)筵劄子后》中說:“夫用宰相者,非人君其誰乎?使為人君者,但深居高處,自修其德,惟以天下之治亂付之宰相,己不過問,幸而所用若韓、范,猶不免有上殿之相爭,設(shè)不幸而所用若王、呂,天下豈有不亂者,此不可也。且使為宰相者,居然以天下之治亂為己任,而目無其君,此尤大不可也?!盵1]另外對漢人猜疑、排斥的心理根深蒂固,所以眾多士人難以在政治上有所作為,為了追求不朽,只好在立德、立言上努力。而立德主要表現(xiàn)在個人修養(yǎng)上,難為后世所知,士人于是把很大精力用在著述上,希望通過詩歌等揚名當(dāng)代、垂文后世。清中期,為了編撰《四庫全書》而在全國范圍內(nèi)進行的大規(guī)模征書活動,進一步加強了士人以詩文傳世留名的意識。遼東三老身為滿人,尚且不愿出仕,只喜詩文。在新朝碰了一鼻子灰的錢謙益,只能致力于詩歌創(chuàng)作和提攜后進。本無意為官的吳梅村,更是希望自己留給后人的身份只是一位詩人。吳嘉紀(jì)“貧甚,雖豐歲常乏食。獨喜吟詩,晨夕嘯詠自適,不交當(dāng)世。”[2]13323
首先,為獲取詩名,詩人們往往結(jié)社相聚酬唱,一些杰出者就此成為著名詩派的領(lǐng)袖人物。吳慶坻曾記載:“吾杭自明季張有民與龍門諸子創(chuàng)登樓社,而西湖八社、西泠十子繼之。其后有孤山五老會,則汪然明、李太虛、馮云將、張卿子、顧林調(diào)也;北門四子,則陸藎思、王仲昭、陸升黌、王丹麓也;鷲山盟十六子,則徐元文、毛馳黃諸人也;南屏吟社,則杭、厲諸人也;湖南詩社,會者凡二十人,茲為最盛。嘉道間,屠琴塢、應(yīng)叔雅、馬秋藥、陳樹堂、張仲雅諸人有潛園吟社,而汪氏東軒吟社創(chuàng)于海寧吳子律、小米舍人繼之,前后百集?!盵3]自明末至清中后期,杭州一地詩社竟有十個,詩人數(shù)十,而此數(shù)目應(yīng)該還不是最完整的統(tǒng)計。詩人結(jié)社,自然是為了切磋詩技,提高寫詩水平,但互相標(biāo)榜,提高知名度也是其原因之一。作為西泠十子之冠的陸圻,先是和陳子龍共結(jié)登樓社,接受其詩學(xué)主張。后來,十子結(jié)社,他又把陳子龍集傳授給沈謙諸人。眾人競相仿效,逐漸推廣,十子之名漸著。清初,被王士禛贊許為開河朔詩派的著名詩人申涵光,后來遇到儒學(xué)大師孫奇逢,執(zhí)弟子禮,究心理學(xué),不復(fù)為詩。那么,河朔詩派的開創(chuàng),一定和他早年日與諸同志論文立社有關(guān)。梁佩蘭在花甲中進士一年后,回廣州定居,結(jié)蘭湖詩社,與文士切磋詩文。不久,名馳海內(nèi),“與同邑程可則、番禺王邦畿、方殿元及恭尹等稱‘嶺南七子’”[2]13332。清末湘中五子詩派的起源,也是王闿運等人結(jié)為蘭林詞社后自我標(biāo)榜的結(jié)果。當(dāng)時,湖南進士何紹基、舉人魏源、生員楊彝珍、監(jiān)生鄒漢勛、童生楊季鸞與劉蓉,風(fēng)流文采,傾動一時,有六名士之目。為了與之抗衡,“李丈乃目蘭林詞社諸人為湘中五子以敵之。自相標(biāo)榜,夸耀于人,以為湖南文學(xué)盡在是矣”[4]101。五子中聲名最著的王闿運詩名鵲起,也和結(jié)社很有關(guān)系。王闿運在《南市通郊燈似珠》自注:“戊申,移居南門,肄業(yè)城南,因鄧彌之兄弟識丁果臣、龍皋臣、李篁仙,以詩標(biāo)榜,有‘五子’之目?!侣鋲魺o痕’,湘潭曹珂句也,予竊之,改七言為五言,劉采九賞焉,予名乃自此起。”[4]77由自注可知王闿運因一句詩工被人稱賞而獲詩名,但可以推想因結(jié)社標(biāo)榜所得的“五子”之名,對王闿運詩句為人所知應(yīng)該起到了很大的推波助瀾的作用。而王闿運詩名顯著后,反過來又對湘中五子為世人所知起到很大推動作用。結(jié)社者,有時為了擴大影響,也會刊刻諸人詩為詩選,西泠十子就曾有《西陵十子詩選》(西陵即西泠)。
其次,因所居或興趣愛好相近形成的酬唱,也可以使詩人因群體合力而名聲更著,形成詩派。申涵光“日與殷岳及同里張蓋相往來酬和,人號為‘廣平三君’”[2]13321。王士禛的《比部汪蛟門傳》寫道:“君稱詩輦下,與今刑部侍郎田公倫霞、巡撫都御史宋公牧仲、前國子祭酒曹君頌嘉、湖廣按察使丁君澹汝、故給事中王君幼華、吏部郎中顏君修來、工部主事葉君井叔、今禮部郎中曹君升六、刑部郎中謝君千仞相倡和,時號十子?!盵5]十子即金臺十子。眾人本已有不小詩名,又均居高位,互相酬唱更容易引起轟動效應(yīng)。其中的丁君澹汝,即詩人丁澎,也是燕臺七子之一。此燕臺七子得名原因,是大詩人宋琬官居京師時,“與嚴(yán)沆、施閏章、丁澎輩相酬唱,有‘燕臺七子’之目”[2]13327。吳中七子、越中七子的得名,也和酬唱有關(guān)。王鳴盛“與王侍郎蘭泉先生、錢少詹大昕、吳內(nèi)翰企晉及曹仁虎、趙文哲、黃文蓮相唱和,文愨以為不下‘嘉靖七子’”[6]258,因此為他們編選詩集頌揚。詩集“流傳日本,大學(xué)頭默真迦見而心折,附蕃舶上書于沈尚書,又每人各寄《相憶詩》一首,一時傳為藝林盛事”[6]336。越中七子之名也和唱和有關(guān)。近代著名學(xué)者楊鐘羲曾寫道:“劉鳴玉、劉文蔚、姚大源、沈翼天、陳芝圖、茅逸、童鈺,聯(lián)吟唱和,稱越中七子?!盵7]顧嗣立在公元1708 年舉行的消夏詩會,與會者有査慎行、王丹書、張大受、謬沅等名詩人,也當(dāng)有不少酬唱之作。雖然可能因人數(shù)太多而沒有得到某某詩派之名,但對當(dāng)時詩界還是有相當(dāng)影響,顧嗣立曾頗為自負地說:“行之五六年,京華風(fēng)韻,賴以不墜,實自余始也?!盵8]66清初戴亨、陳景元、馬長海三人,雖都為滿人,但或許因仕途兇險而不愿為官,長期隱居山林,以詩酬唱?!叭私圆家虏皇?,詩宗漢、魏,字學(xué)二王,不與人世交接,來往者李鐵君一人而已?!盵9]其實,戴亨曾為齊河知縣,但因為抗直忤上司意而棄官。作為鎮(zhèn)安將軍之子的長海,曾有數(shù)次為官機會,均拒絕,并自嘲說是“逃死,非逃富貴也”。高標(biāo)傲世的生活態(tài)度和相近詩風(fēng),讓時人不得不注目這個詩派。但此遼東三老因為沒有及時把酬唱詩作選集保存,以至于清晚期詩論家朱庭珍已經(jīng)難以見到他們詩作:“又遼東三老,今惟李鐵君集傳于世,其詩筆峭拔,骨力高瘦,亦近代詩人之杰者。”朱庭珍已經(jīng)用與此三老頗有聯(lián)系的李鐵君易其一人(朱庭珍的遼東三老,也可能是根據(jù)盧見曾的《遼東三老詩》所定)!陳衍的《石遺室詩話》卷一六:“王蘭泉、吳白華、王鳳喈、曹來殷、吳企晉諸人,大抵承平無事,居臺省清班。日以文酒過從,相聚不過此數(shù)人,出游不過此數(shù)處,或即景,或詠物,或展觀書畫,或訂金石版本,摩挲古器物,于是爭奇斗巧,竟委窮源,而次韻迭韻之作多矣?!盵8]578陳衍較為客觀地評價了酬唱之作的原因和弊端,指出了此類詩內(nèi)容狹窄的問題。但毋庸諱言,眾人的寫詩技巧無疑會通過唱和得到提高,如果他日有合適境遇,自然會像遭貶謫的杜審言、宋之問一樣,寫出好詩。
第三,詩壇名公為提攜后輩、鞏固自己詩界地位,編選詩集,推舉形成了詩派。名公一般和所選詩人之間關(guān)系是:師弟子、前輩和晚輩兼鄉(xiāng)黨等。文壇泰斗提攜后進,被選者也樂意通過詩集提高詩名,進入最高級別的詩人圈,探討詩法,多出佳作,名垂后世。錢泳指出:“詩人之出,總要名公卿提倡,不提倡則不出也。如王文簡之與朱檢討,國初之提倡也;沈文愨之與袁太史,乾隆中葉之提倡也。曾中丞與阮宮保,又近時之提倡也?!盵10]誠如錢泳所說,王士禛、朱彝尊、沈德潛、袁枚等詩壇領(lǐng)袖,通過獎掖詩人、編選詩集的方式,對詩歌發(fā)展起到了巨大作用。在婁東十子的形成過程中,吳偉業(yè)就起過重要作用?!皡莻I(yè)選‘婁東十子’詩,以與堅為冠。十子者,周肇、許旭、王撰、王攄、王昊、王揆、王忭、王曜升、顧湄也。”[2]13357遼東三老之名的傳播,也和當(dāng)時的文壇巨公——兩淮鹽運使盧見曾的獎掖、刻集有關(guān)。王昶記載:三老之一的戴亨,“嘗與予同寓真州,言生平所想企者,惟李鐵君、陳石閭兩布衣,余子不足數(shù)也。故雅雨為刻《遼東三老詩》以傳之。”[11]9看來,曾經(jīng)依附過盧見曾(號雅雨)的戴亨一定是在被盧賞識時,在盧面前為李鐵君和陳景元鼓吹過,所以盧決定為三人刻集?!督笫遄釉娺x》十五卷,也是當(dāng)時文壇領(lǐng)袖之一宋犖為蘇州巡撫時,甄拔境內(nèi)能文之士王式丹等十五人,各選詩一卷刻之。編選十五子詩集的目的,在“宋犖的《序》中說得很清楚:‘《周官》大師之職,教六詩必以六德為本;而《王制》天子巡狩,則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fēng)……予不敏,建節(jié)撫吳且一紀(jì),休養(yǎng)以無事……乃得振興風(fēng)雅,后先賞識名人才士于大江南北間凡十五子著于篇。夫人三為眾,至五其三,而眾大萃矣,雖江左人文實繁,在吾左轄之內(nèi)者,其亦庶幾無留良矣乎?昔吳季札觀周樂工歌十五國風(fēng),本無吳……漢魏以來……詩乃漸盛,于今而極,豈非由今天子睿哲文明、言成雅頌,久道化成于上,而大江南北丕然從風(fēng),遂甲天下也歟?’”[12]19主要是為了表功和歌功頌德,說“化成于上”,天子英明。除此之外,還可能由于“犖與王士禛并以文章宿老領(lǐng)袖詩壇,士禛既以同時之人為《十子詩選》”,所以“犖亦以所拔之士編為此集”[13]2720。宋犖此舉,當(dāng)有和王士禛一比高下,鞏固自己詩壇地位的目的。康熙十五年,王士鎮(zhèn)選定田雯、王又旦、謝重輝、丁煒、曹貞吉、葉封、顏光敏、汪懋麟、曹禾、宋犖十人之詩,編為《十子詩略》,版行于世。由酬唱而得名的金臺十子,因詩集的行世而更加聞名。宋犖編選《江左十五子詩選》產(chǎn)生的影響,在沈德潛那里得到了回應(yīng)。當(dāng)沈德潛成為紫陽書院院長時,他沒有忘記宋犖所選詩人“厥后十五人中,殿撰一人,位大宗伯者一人,大學(xué)士者一人,余任宮詹入翰林者,指不勝屈”[14]。因此積極為其學(xué)生輩王鳴盛、吳泰來等人編選詩集。吳中七子,也是因詩壇泰斗沈德潛編選的詩集出版,而名聞海內(nèi)外。七子得到日人贈詩,更是“一時傳為藝林盛事”。燕臺七子,也因為當(dāng)時號稱“南施北宋”的施閏章和宋琬,在京師論詩時,選刻了《燕臺七子》詩集而更出名。吳會英才的得名,則和當(dāng)時在文壇享有大名的畢沅有直接關(guān)系?!扒锓珖L以方正澍、洪亮吉、黃景仁、王復(fù)、徐書綬、高文照、楊倫、楊芳燦、顧敏恒、陳燮及淵如詩合選之,為《吳會英才集》。不足十人之?dāng)?shù),乃取淵如配王采薇詩以足之,寓才難之意?!盵11]159畢沅所選十多人之中,洪亮吉、黃景仁、楊芳燦、淵如(孫星衍)都是著名詩人,故此詩集因錄選他們的詩而為人看重,吳會英才群體也因此詩集的問世為世矚目。畢沅為了提高此詩集的知名度,依照當(dāng)時文壇喜向名公索序的慣例,曾向王昶請求寫序,但王昶可能是因為詩集為了湊足人數(shù),加入了王采薇詩,故以為“然古人無此例,不能應(yīng)其求也”,拒絕寫序。其實,王采薇作為女詩人,其詩還是不錯的,袁枚和林昌彝都曾說王采薇詩“哀感頑艷,丁當(dāng)清逸”。
第四,清代詩派的形成也可能與詩人希望留名于世的意識有關(guān)。嶺南三大家的稱號在康熙三十一年選詩之前已有,但三人并舉的情況不是經(jīng)常性的,“當(dāng)時并稱海內(nèi)的嶺南詩人亦非只有屈、梁、陳三家,還有程可則、王邦畿、王鳴雷等?!薄斑@一專稱和屈、梁、陳作為一個固定的具有特定意義的三人組合皆始于王隼所編《嶺南三大家詩選》?!盵15]此反映了王隼順應(yīng)時人為本朝詩人立言的意識。類似的情況還有,清詩界早有“張黃黎呂”、“張黃黎呂四家”的說法,劉彬華在“嘉慶年間,當(dāng)他為這四人輯錄詩鈔時順勢冠以‘嶺南四家’之名,從而使四家合稱提升為一個專名”[16]。詩論家朱庭珍特別注意為寒士揚名,他談道:“吳中布衣黃子云,泰州布衣吳嘉紀(jì),昆山布衣徐蘭,長洲布衣張錫祚,四人均負詩名,其詩卓然可傳,各成家數(shù),可謂我朝四大布衣。”[17]2372《清史稿》里也指出:梁佩蘭“結(jié)蘭湖社,與同邑程可則、番禺王邦畿、方殿元及恭尹等稱‘嶺南七子’”[2]13332。《清史稿》記錄了詩派已形成的事實,也由此可看出嶺南士子或當(dāng)時文士希望七子以群體留名的愿望。凡此種種,都與清人以詩派的方式為本朝詩人爭名有關(guān)。
由上面敘述可以看出:唱酬、結(jié)社、名公出詩集等因素,有時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對詩派的形成和為世所知共同起了作用。比較而言,詩集對詩派的鞏固和為后世所認(rèn)可起的作用更大,畢竟人們認(rèn)可詩人是因為他們有作品。《欽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編撰者,曾這樣評價宋犖編選《江左十五子詩選》的做法:“雖獎成后進,原不失為君子之用心,究未免前明詩社之習(xí)也。夫諸人詩儻不佳,裒刻何益,其詩果佳,則人人各足以自傳,又何必藉此品題乎?!盵13]2720其實,除了特別出眾的大詩人外,其他詩人以眾人合力制造影響,是一個留下詩篇名垂后世的好辦法。不說別的,對清代詩文挑選頗為苛刻的《四庫全書》編撰者,收錄此詩選就是一個很好的說明。另外,因為對所選詩人的詩做了精心挑選,所以各詩派的集子還是可以稱為精品的。
文士求名、立言的傳統(tǒng)由來已久,漢司馬相如等人就非常重視以文立名,但以群體出現(xiàn)的文人流派,最早的大概是建安七子了。當(dāng)時,王粲、劉楨等人慷慨激昂,建功立業(yè)、留名青史的意識很強,但現(xiàn)實的戰(zhàn)爭讓他們沒有太多參與機會,就把一腔豪情付諸于錦繡筆端。因詩風(fēng)相近,又多次在一起互相唱和,故被冠以建安七子之名。在他們本人,或許并沒有組成詩派的愿望。他們的實際影響和盛名,無疑為后來文士所稱羨?!爸撩鞔昂笃咦印V續(xù)五子之類,或分壘交攻,或置棋不定,而泛濫斯極?!盵13]2720到了清代,文士因為難以入仕或難以“立功”,所以酬唱結(jié)派現(xiàn)象更為普遍。為了結(jié)派出集,有時不免會有較多平庸詩人、詩作入選。江左三大家里,錢謙益和吳偉業(yè)詩名顯赫,成就和地位相當(dāng),早有“錢吳”之稱。龔鼎孳“只是由于他在某些方面與錢、吳二人具有共通之處,加上官勢顯赫,為士流所歸,因此得以忝列齊名之目??滴趿辏?667)顧有孝、趙沄合輯《江左三大家詩鈔》,以選本的形式固定了這個詩歌集團?!盵18]73清詩論家朱庭珍也認(rèn)為:“然江左以牧齋為冠,梅村次之,芝璐非二家匹?!盵17]2355西泠十子中,只有毛先舒和陸圻最為佼佼,張丹的詩,“毛先舒稱其‘悲涼沉遠,矯然不群’。朱彝尊亦謂‘其五言古體,波瀾老成。南北行旅諸篇,尤為奇絕?!裼^全集,其七言古體,亦宕逸可誦,不獨五言”[13]2525,也還算諸子中杰出者。另外,吳振棫被王漁洋推為十子之冠,詩作應(yīng)當(dāng)不錯。湘中五子中,王闿運最為出色,被王推服的鄧輔綸和后來成為進士的李壽蓉,詩歌應(yīng)當(dāng)也還不錯,鄧?yán)[和龍汝霖則就差了一些。頗負盛名的吳中七子里,曹仁虎“詩宗三唐,而神明變化,一洗粗率佻巧之習(xí)。格律醇雅,醞釀深厚,為一時所推”[2]13381。朱庭珍認(rèn)為曹仁虎、王昶等三人的詩較好:“歸愚所定吳門七子,惟曹來殷、王蘭泉二人后有進境。趙損之筆頗健,惜早死。余俱平平無奇矣?!盵17]2364江左十五子,是詩歌整體水平較高的一個詩派,“十五子中,成進士者十二人,躋身相位、六部九卿之類高位者四人”,其中王式丹、錢名世分別是康熙四十三年(1703年)的狀元、探花,蔣廷錫、吳廷楨是該年的二甲進士。除了王式丹、錢名世、顧嗣立、李必恒外,吳士玉、王圖炳等人造詣平平。
這里的詩派,雖然嚴(yán)格意義上還不能都稱為詩派,因為有些只是詩人間的臨時唱和,并沒有相同宗旨或共同詩風(fēng)。例如,遼東三老里的戴亨,“其詩宗杜少陵,上溯漢、魏,卓然名家”[2]13378,陳景元則“詩擬孟郊、賈島”[2]13378。又如,吳中七子里的曹仁虎“詩宗三唐”[2]13381,而吳泰來“其詩一本漁洋”[2]13382,則只是垂青盛唐山水田園詩。但總體上,其對詩壇的影響還是不容小覷。以李懷民、李憲喬為首的高密詩派,“數(shù)十年間蔚為極盛,‘一時青、齊間稱詩者翕然從之’,不僅如此,其影響還遠及廣西、江西等地”[19]21。西泠十子,對清初、中期杭州詩壇有很大影響:“往時吾杭言詩者,必推西泠十子。十子之詩,皆能自為唐詩者也。承其學(xué)者,吳丈志上、徐丈紫山師張先生秦亭,蔣丈靜山、雪樵、陳丈懶園師毛先生稚黃,沈丈方舟獨師嶺南五子,而說亦與十子合?!盵8]2朱則杰指出:作為云間派一個旁系的西泠派,“它在宗法盛唐方面的影響往往為云間派所代替和掩蓋,因而不大引人注意。但是,盡管如此,直接受它熏陶的詩人也仍然存在,如朱彝尊、洪昇便都是相當(dāng)突出的例子。而它在‘多染宋習(xí)’以及提倡創(chuàng)作方面,則一直影響到乾隆時期的‘浙派’”[18]34。虞山詩派的馮班,以標(biāo)榜晚唐李商隱而自張一軍,勢力很大,使虞山派“詩壇旗鼓,遂凌中原而雄一代”。后來的吳喬和趙執(zhí)信也可算其詩派余波。宋犖“編選并刻成《江左十五子詩選》,從而構(gòu)建了執(zhí)康熙后期江南詩壇牛耳的一個重要集群”[12]19。湘中五子在結(jié)成蘭林詞社時形成的詩歌宗尚,在清末詩壇影響極大:“王氏為晚近詩壇老宿,得名最盛。平生造詣,乃在心模手追于漢魏六朝,而初涉初唐?!c湘綺同時,善為選體詩者,有武岡鄧輔綸?!?dāng)湘綺昌言復(fù)古之時,湘楚詩人,聞風(fēng)興起。其湖外詩人之力追漢、魏、六朝、三唐與王氏作桴鼓之應(yīng)者,亦不乏人?!盵4]168
總之,清代詩人流派眾多,一方面是受歷史上詩派影響,但最主要是因在政治上難以有所作為,只好轉(zhuǎn)求立言。在當(dāng)世以群體方式切磋詩技、提高詩名,在后世留下詩名詩作,是大量中小詩人尋求不朽的一個有效方法。其中,名公、選集、普通文士都對詩派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這些詩派,也為清詩的發(fā)展、繁榮做出了很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