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秀白

(華南理工大學,廣州,510641)

多媒體和網(wǎng)絡(luò)技術(shù)為我們的英語課堂教學改革增添了活力。多媒體課件圖文并茂,聲像并舉,化抽象為具體,化靜態(tài)為動感。作為課堂教學的一種輔助手段,多媒體教學課件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其特有的重要性和獨特性,其功效毋庸置疑。但近年來高校英語課堂上濫用和亂用多媒體課件的現(xiàn)象越來越普遍,導致課堂教學出現(xiàn)娛樂化傾向。有些教師無視教學目標、教學內(nèi)容、教學規(guī)律和特點,逢課必用多媒體,以PPT屏顯替代板書,以展示多媒體課件替代口授言傳；學生以聽錄音替代課文朗讀；課件設(shè)計得越來越精美,越來越“動漫”；教師陪學生觀看視頻文件占據(jù)了大量的課堂教學時間；精美的圖片、音樂、動畫產(chǎn)生了巨大的“眼球效應”,且竟被視為教學效果。更有甚者,有些教師為了追求課堂氣氛的“生動”和“活躍”,將娛樂行業(yè)(show business)的某些元素帶入課堂,大搞娛樂游戲和表演,甚至提出Teaching is an art of acting的說法。表面上看,課堂氣氛活躍,笑聲連連,實際上并未實施有效教學。

其閱讀課上出現(xiàn)了“He grew up in London”。這句話,教師一見London便迫不及待地展示了十二幅有關(guān)London的風景圖片,什么Westminster Abby,Big Ben,Trafalgar Square等等,應有盡有。最后還挑起富有挑戰(zhàn)意味的眉梢向?qū)W生發(fā)問:“Have you heard of the Beetles?”不少學生做出肯定的響應,于是教師竟又在課堂上播放了John Lennon的歌曲AllYouNeedIsLove。顯然,這位教師在課堂上濫用和亂用了多媒體教學手段,展示那十二幅照片本已畫蛇添足,播放搖滾歌曲則更是離譜,其目的無非是在課堂上制造些娛樂元素,取悅學生。殊不知英國Beetles搖滾樂團當初的發(fā)跡之地并不是倫敦,而是利物浦。還有一堂題為“Our Family”大學英語綜合課,課文的主題是Christmas Spirit,講的是一位小學生在圣誕除夕動員家人去探望同班貧困生、贈送圣誕禮物以示愛心的事件?；蛟S課前學生都已預習了課文,課堂上教師通過提問簡單地瀏覽了課文內(nèi)容之后,就讓學生分組上臺表演,美其名曰:Act out the Story。學生們似乎也早有準備,每人手提一個小小塑料袋,里面裝有文具、食品,有的還帶上了蘿卜和大白菜,于是一幕幕大同小異的“小品”表演開始了?？墒?縱觀幾組的表演,聽到的最多的是“Merry Christmas”,“Here you are”,“Thank you”等只言片語。很少聽到課文中出現(xiàn)的句子,更沒有聽到發(fā)自肺腑且足以發(fā)人深省的話語。課后,有位年輕的教務(wù)處長竟說:“外語課如果都上到這份兒上該多好呀！”試問:這是英語課堂的本來面目嗎？這是有效的課堂教學嗎？

更令人擔憂的是:學界竟也有人撰文推崇課堂教學娛樂化(范文靜、張曉研2009),認為“玩是人的本性,每個人都有追求娛樂的需要?！瓘哪撤N程度上講,娛樂也是生產(chǎn)力。工作和學習不再是一件嚴肅的事情,應該在其中加入娛樂的因素,為了高效率的學習和工作,為了創(chuàng)造性的學習和工作,為了人們自身的需要……”;甚至認為“課堂教學娛樂化是一種教育理念和目標”；“課堂教學娛樂化”要從“教師娛樂化開始”,號召教師“放下身段,親自帶頭,通過自己的言行舉止讓學生加入到課堂娛樂中”；文章還總結(jié)出“課堂教學娛樂化的三種模式”:“模式一:作為一種貫徹課堂授課的休閑活動”；“模式二:將娛樂作為課堂教學的輔助手段”；“模式三:網(wǎng)絡(luò)環(huán)境支持下的課堂教學與娛樂的整合”。這種提法著實令人不寒而栗。

課堂教學娛樂化有悖于大學之精神?！按髮W者,研究高深學問者也”(蔡元培)。高校不是娛樂場所,而是傳承知識、創(chuàng)造知識、崇尚科學和追求學術(shù)卓越的神圣殿堂。即使在高等教育大眾化的趨勢下,其基本功能依舊是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和服務(wù)社會。高校課堂內(nèi)外的一切活動都只能圍繞大學的使命開展。在我國的兩千七百所高等院校里,沒有哪一所高校會把“娛樂”二字寫入自己的校訓。顯然,課堂娛樂化正在腐蝕大學之精神。

課堂娛樂化是實施有效教學的大敵。課堂教學是一種目的性和意識性都很強的活動,是要使學生掌握知識,習得技能,發(fā)展智力,陶冶情操,養(yǎng)成良好的思辨能力。嚴肅的課堂應當是思辨的殿堂。而在濫用和亂用多媒體課件的課堂上,課程的學術(shù)性和知識的系統(tǒng)性已被庸俗化、碎片化和凌亂化；直觀的形象搶占了思維和想象的空間,笑聲代替了思辨,娛樂代替了求知；學生變成了多媒體課件的觀賞者,聽課變成了一個被動接受直觀信息的機械過程；學生的注意力隨即分散,很難在聽課過程中碰撞出思想“火花”,即使有之,教師也因忙于點擊鼠標而漠然視之,更難以即興發(fā)揮、啟迪學生思考和開拓學生思維空間。總之,娛樂化的課堂干擾了教學大綱和課堂教學目標的實施。

娛樂化在英語基礎(chǔ)課(尤其是“綜合課”,即傳統(tǒng)意義上的“精讀課”)上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惡劣的后果。比如,在很多學校,如今的“綜合課”已不再逐句逐段地進行文本分析了,“細讀”(close reading)這種有效的教學途徑多已廢棄,取而代之的是在“協(xié)作學習”幌子下開展的“小組討論”(group discussion)。至于討論的內(nèi)容和效果及其深度和廣度,授課教師則很少問津。在不少教師眼里,“備課”就是“準備課件”,教師沒有把主要精力放在深入鉆研教材和咀嚼文本上,也沒有對文本中的語言點給予足夠的重視。這就違背了課堂教學的真諦,違背了語言基礎(chǔ)課教學的根本宗旨,豈能確保教學質(zhì)量？

課堂娛樂化還是一種腐蝕劑,正在潛移默化地腐蝕教師的職業(yè)精神和學生的人格發(fā)展,有害于師生建構(gòu)正確的價值觀念。在學生給教師授課打分已成為教學管理常態(tài)的今天,為了迎合學生追求娛樂的心理并獲得學生對自己教學的認可,有些教師不得不挖空心思地從網(wǎng)絡(luò)上尋找和收集能夠引發(fā)“眼球效應”的視頻資料,并將其轉(zhuǎn)換成課堂教學的“娛樂點”,借以取悅學生。久而久之,就滋生了媚俗意識和輕浮的教風。在“放下身段”、“加入到課堂娛樂中”的同時,教師也就喪失了知識人的尊嚴,放棄了在課堂上應該起到的教書育人的主導作用,心甘情愿地充當了娛樂的工具。久而久之,“傳道、授業(yè)、解惑”、“為人師表”的職業(yè)道德就會蕩然無存。

課堂教學娛樂化傾向是“泛娛樂化”思潮對課堂教學侵襲的結(jié)果。早在1985年,美國紐約大學教授尼爾·波茲曼就對泛娛樂化的文化現(xiàn)象進行了猛烈的抨擊。他專章討論了“教學是一種娛樂活動”(Teaching as an Amusing Activity)的問題,指出:在娛樂化的課堂里,“教室被改造成搖滾音樂會”,“老師們,從小學到大學,都在增強他們教學內(nèi)容的視覺刺激,減少學生們的必須應對的闡述比重。他們布置的讀寫任務(wù)越來越少,他們得出的一個結(jié)論(雖然是萬般無奈地):吸引學生興趣的主要途徑是娛樂”(波茲曼2011:155)。針對“教學和娛樂不可分”這一理念,波茲曼寫道:

從孔子到柏拉圖到洛克到杜威,沒有人在他們對教育的論述中提出過這樣的觀點。如果你博覽文獻,你會發(fā)現(xiàn)有人說過,孩子在學習自己有興趣的東西時掌握得最好；你還會發(fā)現(xiàn)有人說過——柏拉圖和杜威對此也十分強調(diào)——理性只有在情感的肥沃土壤里才能得到最好的培養(yǎng)；你甚至會發(fā)現(xiàn)有人說,一個慈愛的老師會使學習成為一件輕松的事情。但是從來沒有人說過或暗示過,只有當教育成為娛樂時,學習才能最有效、最持久、最真實。(同上:153)

學習是一個理性思辨的過程。我們主張快樂地學習,但這種快樂只能在刻苦鉆研之后才能體會的。今天的大學生都是在泛娛樂化時代成長起來的。他們喜歡娛樂,習慣于視覺文化和娛樂文化,習慣于所謂的“后現(xiàn)代閱讀”(如互聯(lián)網(wǎng)閱讀、手機閱讀、電子書閱讀、電子詞典閱讀、光盤閱讀等),習慣于表面的、膚淺的、浮光掠影式的、娛樂性的“快餐閱讀”。他們本來就不肯閱讀經(jīng)典,不肯細讀文本,更不肯(甚至不會)“咬文嚼字”。如果我們在課堂上還助長他們的娛樂情趣,其惡果是不難設(shè)想的。

課堂教學娛樂化也是“技術(shù)至上”和“技術(shù)決定論”思潮對課堂教學侵襲的結(jié)果。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電子媒介和信息技術(shù)突飛猛進的發(fā)展與應用,有些外語教育者自覺不自覺地走進了“技術(shù)烏托邦主義”(techno-utopianism)的誤區(qū),以為教育技術(shù)的普及與應用可以為我們構(gòu)建輕松而便捷地開展外語教學的“烏托邦”,似乎通過“人”、“機”對話就可以克服外語學習者的所謂“聾啞癥”,似乎多媒體和計算機網(wǎng)絡(luò)技術(shù)進入課堂后學生就可以毫不費力地夯實語言基本功了。技術(shù)可以瞬息間把信息傳播全球,但技術(shù)卻不能傳遞智慧,不能改變外語教學的基本規(guī)律；多媒體課件可以輔助我們在課堂上實施有效的教學,但多媒體課件既不能替代教師在課堂上的主導作用,也不能替代學生自主學習的地位。教學是一門藝術(shù),但它絕不是什么“表演的藝術(shù)”。我們應該警惕課堂娛樂化,切莫讓我們的課堂教學改革在娛樂化中窒息,切莫讓我們的教師和學生在課堂娛樂化中“死去”。

范文靜、張曉研.2009.概念時代條件下課堂教學娛樂化的實施[J].中國教育技術(shù)裝備(9):33-35.

尼爾·波茲曼.2011.娛樂至死(章艷譯)[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