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建
(湖南商學院 外國語學院 英語語言文學研究所,湖南 長沙 410205)
英國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①“Virginia Woolf”有幾種漢譯形式:弗吉尼亞·伍爾夫、弗吉尼亞·伍爾芙、弗吉尼亞·吳爾夫等,本文從第一種譯法。但如果引文采用的是其他譯法,為了尊重被引用者,則沿用其譯法(包括書名和文本內容)。在劍橋大學的演講《婦女與小說》(“Woman And Fiction”,1929)中說:“英國的歷史是男性的歷史,不是女性的歷史?!保?](P1627)在整個歷史的長河中,我們都尋不到女性的名字,她們生死都只是女兒、妻子和母親。伍爾夫后來將該散文擴展并以《一間自己的房間》(A Room of One’s Own,1929)出版,稱:“如果是女性,我們就只能通過女性先輩思考過去。”[2](P557)這一觀點旨在說明,現(xiàn)存歷史沒有女性的身影和聲音,但那并不等于說,女性沒有歷史。那么女性歷史何在?女性文學史何在?在伍爾夫看來,女性不僅被父權制趕下了可能創(chuàng)造歷史的舞臺,而且,即使女性曾經(jīng)創(chuàng)造過歷史,它也被男性歷史撰寫者或男性歷史學家故意“遺漏”、“擠壓”或“埋沒”了。關于伍爾夫對英國女性歷史的看法,散見于國外許多伍爾夫學者的論述中,但至今未曾見到專論;至于國內伍爾夫研究方面,學者們的主要注意力集中在伍爾夫的女性主義思想、作品的敘事藝術、意識流寫作、雌雄同體觀,等等,鮮有學者注意到伍爾夫對于女性歷史的敘述及其重建的努力。因此,本文將從伍爾夫抗議女性歷史的缺失、追尋女性歷史的努力等方面論述她對構建英國女性歷史的貢獻,以求教于方家學者。
伍爾夫認為,女性一直游離于父權文化的邊緣,被隱形、被排除在史書之外?!兑婚g自己的房間》認為,英國的史書有一個共同點,即偉大政治領袖的名字充斥其中,但是,找不到女性的名字。即使偶爾有一兩個,不是女王就是貴婦。如果人們去閱讀英國歷史,關于維多利亞人的父輩,人們總能知道一些情況。他們曾經(jīng)是士兵或者水手,曾經(jīng)使用過這間或那間辦公室,曾經(jīng)制定過這條或那條法律,等等。記載在史書中的不是戰(zhàn)爭就是政治,不是財產(chǎn)就是學校,不是軍隊就是教堂,而女性與上述這一切都沒有多大關系。伍爾夫發(fā)現(xiàn),對于18世紀之前的英國女性,歷史就意味著空白。那么,關于維多利亞人的“母親”、“祖母”、“曾祖母”……,歷史記錄中到底留下了什么呢?除了某種傳統(tǒng)以及她們的姓名、結婚日期和子女數(shù)目之外,其他一無所有。也就是說,女性只被列入出生名單中,死時名字被刻在墓碑上,此外,再無其他信息。因此,當女作家想要追尋關于自己先輩的歷史和文學史時,根本是在尋找不存在于任何譜系中的血統(tǒng)。如果沿根而上,直到古代的“母親”,人們就會發(fā)現(xiàn),她們的根源就是大地本身,但她們的痕跡卻像灰塵。至于她們是否創(chuàng)造過豐功偉績,是否受過教育,是否有自己的起居室,有多少女性在21歲前就有了孩子,為何伊麗莎白時代女性不寫詩歌,等等,這些情況都無從得知。
伍爾夫在《一間自己的房間》中還以特里維廉教授(G.M.Trevelyan)的《英格蘭史》(History of England,1926)為例,說該書第一次提到女性是在15世紀的歷史中。關于女性地位,有幾種情況,一是打老婆被認為是男人的公認權利,不論高低貴賤,男人打老婆而不會覺得羞恥。二是女兒必須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給父母所選擇的夫婿,否則就有可能被關起來或挨打,而不會引起公眾輿論的震驚。三是男女結婚早,往往一方或者雙方還在搖籃里就已經(jīng)訂婚,未完全脫離保姆的照顧就已經(jīng)成婚[2](P526)?!队⒏裉m史》第二次提到婦女是在17世紀的歷史中,說的是莎士比亞筆下的女性和一些回憶錄中的女性,例如,弗尼夫婦的回憶錄和哈欽森夫婦的回憶錄中曾提到的女性。這些作品中的女性“似乎都并不缺乏個性和特色”[2](P526-527),但是沒有詳細描述,以至于弗尼夫婦和哈欽森夫婦回憶錄中的女性到底有什么個性和特色,做過什么事情,有過什么豐功偉績等情況,都不得而知。事實上,女性只活在文學作品中:在所有詩人的作品中,女性都像烽火般燃燒著,成為想象中最為重要的人。即使到了19世紀前半葉,女性依然是這樣一個龐大的群體:她們默默無聞地生活、結婚、生兒育女,直至終老。一如伍爾夫在小說《到燈塔去》(To the Lighthouse,1927)中描繪的女主人公拉姆齊夫人(Mrs Ramsay),除了“拉姆齊夫人”這一身份,讀者自始至終都無從知道她姓甚名誰。雖然她在小說中的地位是如此重要:不可或缺的母親、妻子和完美的女主人。她的職責包括照顧8個孩子、安慰需要同情的丈夫、操持做不完的家務、“總為50英鎊修繕費發(fā)愁”等等。
由于女性的活動范圍被限制在私人空間,無法去參加任何偉大的運動或行動,因此,她們不僅缺席于史書,也缺席于名人軼事錄。她們因此而成了奇怪的“復合人”(“composite being”)[2](P528):想象中,她們最為重要,而實際上,她們則完全無足輕重,幾乎不識字,只是丈夫的財產(chǎn)。她們最大的功能就是充當一面可以把男性“以其自然大小兩倍的方式”[2](P520)放大的魔鏡。如果沒有這面魔鏡,地球至今仍然還處在蠻荒時代。伍爾夫在《一間自己的房間》中不斷強調這一事實,即女性的背后沒有傳統(tǒng),或者說傳統(tǒng)是如此短暫而又不完整,結果無甚助益。因此,女作家如果要追尋自己同類的傳統(tǒng),她(們)所面臨的將是重重困難。
筆者認為,造成女性在歷史和文學史中沉默與缺席的原因很多,至少有以下幾種:一是菲勒斯中心社會的霸權與父權體制的壓迫所致。法國女性主義者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說:“縱觀歷史,顯而易見的是婦女在各個領域里的成就——政治、藝術、哲學等等——無論是從數(shù)量還是質量上講,都不及男性的成就大。這是為什么呢?……社會把婦女限制在一個低人一等的位置上,而這一點又影響了她們能力的發(fā)揮?!保?](P143)父權社會中的社會性別分工不僅限制了女性所扮演的角色:“女兒”、“妻子”和“母親”,還將其活動空間嚴格控制在狹小的家庭之內。她們生來就被安排承擔家務勞動,沒有機會受教育,或者即使受了些許教育,也沒有機會施展才華。她們既受到家長制的限制,又受到開放世界和職業(yè)制度的壓迫?!拔椿榕克坪鯚o法自食其力,除非當家庭女教師,而由于她的天性和所受的教育,或者根本就缺乏教育,使她難以勝任這一職位。”[4](P1100)實際上,女性脖子上套著的是雙重枷鎖。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要是有某位女性還能有莎士比亞那樣的天才,反而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像莎士比亞那樣的天才不是在勞作者、文盲、仆人中誕生出來的。即使某些女性有天才,那她的才華也沒機會訴諸筆墨。因此,每當讀到一名女巫被人們所回避,或者某女被魔鬼所附身,或者一個聰明的女人在買藥草,或者甚至某個杰出的男人有位母親時,我就會想到,我們是碰到了一位迷途的小說家的蹤跡,一位被壓抑的詩人的蹤跡,某個沉默而又淹沒無聞的簡·奧斯丁或者艾米莉·勃朗特的蹤跡,她在荒野把自己的頭撞破,或者在大路旁做鬼臉怪相,因為她的天賦折磨她,使她發(fā)狂。[2](P532-533)
伍爾夫斷定,“在16世紀出生的任何一位具有了不起天賦的婦女都必然會發(fā)狂、殺死自己,或者在村外的某個孤獨茅舍里了結一生,半是女巫,半是術士,為人們所懼怕又為人們所嘲笑。”[2](P533)因為她們無法登上歷史舞臺創(chuàng)造任何歷史的豐功偉績。稍微普通一些的女性,基本上無法自食其力,更談不上參與和創(chuàng)造“偉大事業(yè)”的活動。除了女傭和家庭女教師外,當時沒有職業(yè)女性的生平可寫,而女傭和家庭女教師的生平,被記錄下來的,根本就屈指可數(shù)。
二是男性歷史和文學史編纂者或撰寫者的刻意“遺漏”和嚴重擠壓導致了女性和女作家的沉默與缺席。女作家被“擠壓”到了一個極不正常的范圍,以至只有極少數(shù)“偉大的”女作家被保留在文學史中,約翰·戈羅絲(John Gross)稱其為“偉大傳統(tǒng)的殘余”(“the residual Great Traditionalism”)。至于那些“不夠偉大”的女作家,人們根本就視而不見,并將其踢出文學史、文學選集、文學理論或教科書之外。其遭遇“就像有棵巨大的黃瓜將其枝蔓覆蓋在花園里所有的玫瑰和康乃馨之上,使它們窒悶而死”[2](P544)一樣悲慘。例如,英國歷史上“為婦女地位而義憤填膺”的詩人安·溫奇爾西夫人(Lady Winchilsea)和紐卡斯爾的馬格里特公爵夫人(Lady Margaret Cavendish)、以書信寫作著稱的多蘿西·奧斯本(Dorothy Osborne)、第一位女小說家范尼·伯尼(Fanny Burney)和第一位以寫作為生的女作家阿弗拉·貝恩(Aphra Behn),等等,她們雖然有作品流傳于世,但在文學史中卻找不到對她們的記錄和評價,而構成文學傳統(tǒng)中必不可少環(huán)節(jié)的恰恰是這些不那么重要的作家,就是她們連接了文學傳統(tǒng)鏈條中的一代又一代。沒有了她們,我們就沒有辦法清楚地了解女性歷史和文學史的連續(xù)性,也無法得到關于她們生活及其在法律、經(jīng)濟以及社會上的地位的可靠動態(tài)資料,女性文學史最終也就只能是空白。
三是女性本身的原因。由于長期的壓迫和奴化教育,男性價值體系已經(jīng)內化成為多數(shù)女性自身的觀念,她們接受了處于邊緣地位的命運,已養(yǎng)成了在男性面前懷著謙卑心態(tài)的習慣,即使有過什么“豐功偉績”,也會閉口不談,正如伍爾夫的散文《帕斯頓家族和喬叟》(“The Pastons And Chaucer”,1925)中的帕斯頓太太、《斯特拉齊夫人》(“Lady Strachey”,1928)中的斯特拉齊夫人、小說《雅各之室》(Jacob’s Room,1922)中弗蘭德斯太太等女性的作風。留在家中照顧全家生活的帕斯頓太太寫給丈夫的信中談的不是她年輕時怎樣獨自面對沖進屋子里的“1000個揮舞著弓箭和火盤的男性”的英勇行為,也不是她所做的最值得人們記住的事情,例如,孩子們的呀呀學語、嬰兒室和教室里講述的故事等,而是家里牲畜的喂養(yǎng)、圍欄的修補、搶劫和殺人案件等,就像一個忠心耿耿的管家對主人作的報告、說明、請示等。也就是說,帕斯頓太太只把自己定位在“管家”的位置上,雖然其職責和行為早已超出它,成為家庭的支撐和管理者。無論是在面對強大的敵人所表現(xiàn)出的巨大勇氣方面,還是在只手撐起那個大家庭的正常生活本領方面,帕斯頓太太不比任何男性做得遜色。如果她更自我一些,如果她的女性意識更突出一些,她會將自己的“豐功偉績”記錄下來,供后世歌頌。至于那位“天生有處理大事能力”的斯特拉齊夫人,則把才華浪費在了按照丈夫的口授寫公文急函、養(yǎng)育10個孩子和管理一個典型的維多利亞時期的大家庭等家庭事務上。
我們可以想象,假如她是個男人,她會統(tǒng)治一省或在政府管理部門中任要職。她天生有處理大事的能力以及從大處著眼對政治的把握,這些都是造就19世紀杰出的政府官員的關鍵要素。[1](P2052)
小說《雅各之室》中,獨自撫養(yǎng)三個兒子的寡婦弗蘭德斯太太在給兒子雅各寫信的時候,說的不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殷殷思念和諄諄教導,諸如一定要做個好孩子啦,衣服要多穿點啦,不要跟壞女人鬼混啦,等等,而是儼然將兒子當成一家之主,細細報告著家里的大小事務,至于對自己是怎樣獨自湊足雅各的學費以及怎樣維持家庭用度等艱辛只字未提。難怪夏洛特·楊(Charlotte Young)這樣寫道,“我毫不遲疑地宣稱:我充分相信女性在各方面要劣于男性。同時,我還要毫不遲疑地說,這是她自己造成的?!保?](P773)女性早已經(jīng)接受了受壓迫受奴役的命運,而不自知。
有些女性既有才華,也并未養(yǎng)成在男性面前懷著謙卑心態(tài)的習慣,但是,擺在她們面前的困難仍然巨大,因為她們找不到施展才華的舞臺,就像伍爾夫在散文《海斯特·斯坦諾普小姐》(“Lady Hester Stanhope”)中敘述的海斯特·斯坦諾普小姐一樣。能干的斯坦諾普小姐給皮特先生當管家,沒受過多少教育,卻生來有一種魄力,有帶兵的將才,可是,她的性別阻礙了她往最合適的方向發(fā)展?!凹偃缒闶莻€男人,海斯特”,皮特先生經(jīng)常說,“我會給你一張空白地圖,讓你帶上六萬人進軍大陸,我相信你不會讓我的計劃落空。我相信你絕不會讓我的士兵閑著?!钡聦嵣希牧α恐荒茉隗w內咆哮洶涌。她憎恨她的性別,仿佛以此來報復女性的局限。要不是因為普通女性的局限,她這樣杰出的人物又怎么會被扼殺窒息呢。她只好把無邊的雄心壯志全部投入她的想象中,為此她幾乎把自己推到了發(fā)瘋的邊緣。[1](P2039)
斯坦諾普小姐最終去了威爾士的布威斯(Builth)過隱居生活,一邊給窮人看病,一邊寫日記?!八S后出現(xiàn)在敘利亞,跨著一匹馬,身著土耳其男人的褲裝。此后直到去世,她只做過一件事,那就是對著英國咬牙切齒,抨擊英國人忘記了他們中最偉大的人物?!保?](P2039)由此可見,即使有天賦的女性,其才華也是無用武之地的。
四是男女價值觀差異使男作家和批評家很難公正客觀地評價女作家的作品,更難使其從理論的高度去考察她們,從而導致其邊緣化。18世紀出現(xiàn)了許多女作家以后,不少男作家/批評家都曾對她們作出過評價。但是,由于他們想要表現(xiàn)和加強的仍然是自己頭腦中關于女性的固定文化形象,把女性寫作看成是生物和美學創(chuàng)造力的永久對立面[5](P7),尤其是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們,他們希望女性小說反映的是男性看重的價值觀,而不是女性自己的價值觀,雖然女作家早已超越了強制性的女性角色。男作家/批評家對待女作家及其作品的態(tài)度是挑剔的、批判的和居高臨下的。他們利用自己的男性霸權話語來貶低女作家及其作品,例如,喬治·路易斯(George Lewis)、約翰·盧德樓(John Ludlow)、里查德·休頓(Richard Hutton)等都曾撰文對女作家作品進行過分析和評判①G..H.路易斯和里查德·休頓在《北英評論》(North British Review)上分別發(fā)表《女小說家》(“The Lady Novelists”,1852)和《約翰·哈利法克斯女作者的小說》(“Novels by the Authoress of‘John Halifax’”,1858);J.M.盧德婁在《威斯敏斯特評論》(Westminster Review)發(fā)表《悲哀》(“Ruth”,1853)。。休頓認為,女作家因為文化環(huán)境狹窄、經(jīng)歷經(jīng)驗有限以及受教育太少等原因,其最大的缺陷莫過于缺乏想象力[5](P90)。伍爾夫在書評《哈里特·威爾遜》(“Harriette Wilson”)中提到,《國家傳記辭典》的編撰者托馬斯·塞孔僅僅因為哈里特·威爾遜當過情婦,在評價其回憶錄時就質問:“一個蕩婦能愛一個姐妹嗎?一個十足的娼妓能為一位母親的死真正悲痛嗎?”[2](P756)否定曾為情婦的哈里特·威爾遜沒有親情顯然有失公正和客觀。對待像簡·奧斯丁那種被稱為“偉大作家”的女性,也有許多敵意包圍著她:說她不喜歡狗,不喜歡孩子,不關心英國,對公共事物漠不關心;還說她沒有學問,沒有宗教信仰,對人要么冷冰冰的,要么態(tài)度粗暴[1](P1965)。即使早期那些按照男性價值標準盡力模仿男作家寫作的女作家也得不到肯定,其作品仍然不會被納入“偉大著作”之列。19世紀70年代大多數(shù)男作家/批評家對女作家的看法是,女作家缺乏獨創(chuàng)性、智力訓練、抽象能力、幽默、自制力以及對男角色的了解。此外,由于男女作家的價值觀不同,女作家認為重要的作品,男作家則持不同觀點,例如女性的書信寫作。雖然這些信件可能是在極其艱難的環(huán)境中寫出來的,像弗蘭德斯太太那樣就著火爐邊用淺淡飽滿的墨水寫出來的,身為女作家的伍爾夫視其為“女人們未曾出版的著作”,“你可以年年閱讀,百看不厭”[6](P87),但是沒有哪位男批評家認為這些普通女性就著壁爐邊寫出的書信是偉大著作。
既然能“名垂青史”的只是極少數(shù)女作家,很自然地,女性文學的所有理論也都來自這少數(shù)幾個人。人們對女作家的批評也只針對她們,對其理論的研究也不停地圍繞著“不可或缺的簡和喬治”之洞見做文章。瑪麗·艾爾曼(Mary Ellman)稱這樣的文學批評為“菲勒斯批評”(“phallic criticism”)。至于伍爾夫本人,雖然她也承認,簡·奧斯?。↗ane Austen)、勃朗特姐妹(the Bronte sisters)和喬治·艾略特(George Eliot)都是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女作家,但她否認她們作為女性文學創(chuàng)始人的地位,因為女性文學傳統(tǒng)應該遠遠早于簡·奧斯丁,也應該有更多的女性為此傳統(tǒng)做出過貢獻。
伍爾夫認為,英國伊麗莎白一世時代,普通女性的生活一定散見于某些地方,人們經(jīng)常會在偉人的傳記中“瞥見”她們匆匆而過,消失在背景中?!八齻冸[藏了一個眼色,一陣笑聲,也許還有一滴淚水?!保?](P529)倘若能把這些普通女性的生活收集起來,就能寫成一本書。她在《一間自己的房間》中建議,那些名牌大學的學生給歷史加上一個“補遺”,并給那“補遺”一個“不惹人注目的名字,讓女性可以不違禮法地出現(xiàn)在其中?!保?](P529)是否有名牌大學的學生這樣做了,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們知道的是,伍爾夫本人義無反顧地挑起了這一重擔。
根據(jù)伍爾夫的上述觀點,女作家要重建女性歷史與傳統(tǒng),就必須到“那些地位低微的無名之輩的生活中去尋找,要到那些幾乎沒有燈光的歷史長廊中去尋找,在那兒,幽暗朦朧地、忽隱忽現(xiàn)地,可以看見世世代代婦女的形象”[7](P335)。身為女作家,伍爾夫不僅自己關注女性先輩的歷史,尤其對改朝換代時期的歷史以及女性在歷史中的作用感興趣,就像其第一部小說《遠航》(The Voyage Out,1915)中的男主人公特倫斯·赫維特一樣,她關注普通女性“從未被人記錄下來的那部分經(jīng)歷”。雖然她明白,很難真正了解自己那個階級以外的女性,但是只要是有助于了解她們的書籍與資料,她都想知道。于是,伍爾夫廣泛閱讀能夠找到的一切關于女性的東西,并將自己的感受和看法寫進作品中。她“侵入”現(xiàn)有歷史,挖掘那些“小人兒”和無名人氏的普通生活,把夾在國王與武士們英勇行為之間的卑下無名者的行為視為真正的歷史,把大多數(shù)普通人在普通日子里的種種不為人所注意的行為以及他們的所聞、所思、所感都視為歷史。伍爾夫搜集到了大量有關女性的生活資料,除了極少數(shù)資料是關于女王和貴婦的以外,絕大多數(shù)資料都是關于普通女性和文學女性的,并寫下了許多關于女性的傳記或評論作品。敘述女王和貴婦生平的文章有:散文《伊麗莎白女王的少女時代》(“The Girlhood of Queen Elizabeth”)、《阿 德 萊 王 后 》(“Queen Adelaide”)、《斯特拉齊夫人》、《荷蘭勛爵夫人伊麗莎白》(“Elizabeth Lady Holland”)、《一位宮廷侍女的日記》(“The Diary of a Lady in Waiting”)等;記述普通女性生活經(jīng)歷的文章有:散文《美國婦女》(“The American Woman”)、《兩位女性》(“Two Women :Emily Davies And Lady Augusta Stanley”)《范尼·伯尼的隔山姐姐》(“Fanny Burney’s Half-sister”)、《埃倫·泰利》(“Ellen Terry”)、《塞拉那·特林瑪》(“Sarana Trinma”)、《海斯特·斯坦諾普小姐》、《薩拉·伯恩哈特》(“The Memoirs of Sarah Barnhart”)、《斯瑞爾夫人》(“Mrs.Thrale”)、《格雷老太太》(“Old Mrs.Grey”)等;更多的是記錄和評價文學女性的生活及作品的文章,如散文《瑪麗·沃爾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紐卡索公爵夫人》(“The Duchess of Newcastle”)、《喬治·艾略特》(“George Eliot”)、《簡·奧斯丁》(“Jane Austen”)與《簡·奧斯丁和愚蠢的鵝》(“Jane Austen and the Geese”)、《多蘿西·華茲華斯》(“Dorothy Wordsworth”)、《“我是克里斯蒂娜·羅塞蒂”》(“I am Christina Rossetti”)、《薩拉·柯勒律 治》(“Sara Coleridge”)、《塞 維 涅 夫 人》(“Madame de Sévigné”)、《哈 里 特 · 威 爾 遜》、《威 爾 考 克 斯 夫 人 記 事》(“Wilcoxiana”)、《寫個不停的婦人》(“A Scribbling Dame”)、《瑪利亞·艾奇渥斯和她的朋友們》(“Maria Edegeworth And Her Circle”)、《蓋斯凱爾夫人》(“Mrs Gaskell”)、《坡的海倫》(“Poe’s Helen”)、《多蘿西·奧斯本的〈信札〉》(“Dorothy Osborne’s‘Letters’”)、《四位人物》(“Four Figurs”)、《奧羅拉·李》(“Auroa Leigh”)等。
還有許多文學女性的生活,雖然伍爾夫沒有寫成專章,但將其放在其他隨筆和散文當中進行引介和評述。例如瑪麗·卡邁克爾(Mary Carmichael)、伊麗莎白·布朗寧(Elizabeth Browning)、多蘿西·奧斯本、喬治·艾略特、伊麗莎白·卡特(Elizabeth Carter)、瑪利亞·艾奇渥斯、多蘿西·理查遜(Dorothy Richardson)、溫奇爾西夫人、瑪格麗特公爵夫人等。在《一間自己的房間》中,伍爾夫用了很長篇幅來論述使用了“女性句式”(“the woman’s sentence”)的女作家瑪麗·卡邁克爾,說她“先是破壞了句子的格局,現(xiàn)在又破壞了順序的格局”[2](P562),而且她那么做的目的“不是為了破壞,而是為了創(chuàng)造”[2](P562)。于是,“句子與句子之間流暢的滑動被打斷了。有的東西在撕裂,有的東西發(fā)著刮擦聲,這兒一個字、那兒一個字像火把一樣在我眼前閃現(xiàn)”[2](P561)。伍爾夫贊揚多蘿西·奧斯本“像一個女人那樣寫作,但又像一個忘記了自己是女人的女人那樣寫作”[2](P564)。伍爾夫還對第一個女性小說家范尼·伯尼和第一個靠寫作為生的女作家阿弗拉·貝恩都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在18世紀末,伯尼小姐創(chuàng)作起步非常艱難,她的第一部手稿被繼母下令拿走燒掉,之后又被懲罰去做繡花縫紉等女工以贖“罪”。但是“伯尼小姐已經(jīng)在文章中證明‘對一個女性而言是可能的而且理應得到的尊敬’”[4](P1391)。第一個職業(yè)女作家貝恩帶動了一批中產(chǎn)階級婦女克服重重困難,投身于寫作事業(yè),這標志著英國女性文學的轉折,伍爾夫說,它比十字軍東征或者玫瑰戰(zhàn)爭更為重要,更有意義。因此,“所有的婦女都應當一起把花撒在阿弗拉·貝恩的墓上,因為是她替她們贏得了寫出她們思想的權力。”[2](P548)伍爾夫認為,沒有這些先驅者,后來那四位成為“偉大女性”的簡·奧斯丁和勃朗特姐妹以及喬治·艾略特就不可能寫作,因為“杰作不是單一和孤立的產(chǎn)物”,而是“多年來的共同思考、集體思考的結果,因此這單一聲音的背后有著大家經(jīng)驗的支撐”[8](P80),就像她對書籍的評價一樣:
書籍與書籍之間有傳承關系,如同家族世代相傳。有些書繼承了簡·奧斯丁的傳統(tǒng);另一些則與狄更斯的作品一脈相承。這些書籍與其‘父母’輩相似,就跟人類的孩子與父母長得相像一樣;然而又像孩子們跟父母有所區(qū)別一樣,它們也跟它們的‘父母’有所區(qū)別,也像人類的孩子那樣對抗自己的父母。[2](P709)
伍爾夫發(fā)現(xiàn),還有一些女作家在世時,享受到了眩目的文學聲望,可是在后人的記載中卻聲譽式微,甚至無跡可尋。例如詩人伊麗莎白·勃朗寧,“雖然她在生前得到了更為響亮的贊譽,現(xiàn)在卻越落越遠了?!保?](P414)于是就形成了這樣的怪圈,每一代女作家都不得不重新發(fā)掘自己的傳統(tǒng),一次再次地打造自己的性別意識。伍爾夫通過論述那些女性小說家、詩人、日記作者和信件作者,建立了自己與女性文學前輩的真正關系,并界定了自己的文學身份。
伍爾夫曾在父親96歲誕辰紀念日的日記中說,如果父親還活著,她就不可能成為作家,因為她將父親看成是典型的維多利亞時代的父權家長,除了性格暴躁以外,他會阻擋女兒通過創(chuàng)作的源泉即女性先輩思考過去,而伍爾夫的創(chuàng)作就是沿著女性先輩開拓出的道路進行的:
因為這條道路在很多年以前就開辟出來了,開辟者有范尼·伯尼、阿弗拉·貝恩、哈里特·馬蒂諾、簡·奧斯汀、喬治·愛略特等許多著名的女人,更有許多不知名的和被忘卻的女人,曾在我之前把這條路修得平平順順,并且調整著我的步伐。因此,在我著手寫作的時候,便只有極少的物質障礙來阻擋我的道路。[4](P1366)
不僅先輩女作家不斷出現(xiàn)在伍爾夫的散文/隨筆中,而且婦女教育的開拓者,“怪異婦女”(“queer women”)、婦女參政權論者等都曾成為她閱讀和評論其傳記、通信集和回憶錄的對象。
伍爾夫的這些經(jīng)歷告訴我們,女性是怎樣相互影響的,遠不是哈羅德·布盧姆(Harold Bloom)提出的“影響焦慮”(“anxiety of influence”)概念所指的那樣,而是相反,女性前輩將寫作中的女性從“焦慮”中解放出來,充當歷史的避難所,以便她們在父權制攻擊的間隙里躲到那里去舔自己的傷口。如果說伍爾夫有“焦慮”的話,那也不是出于要怎樣超越她的“母親們”,雖然她的確希望超過她的當代女性同行,還嘲諷過凱薩琳·曼斯菲爾德(Katherine Mansfield),說她是簡·奧斯丁再世。
伍爾夫不僅自己致力于重建女性歷史與傳統(tǒng)的工程,而且鼓勵其他女作家一起關注女性自我意識、女性經(jīng)歷與經(jīng)驗、女性焦慮與痛苦,并重寫歷史:“我們,創(chuàng)造歷史的人,追溯歷史的人,必須樹立新的墓碑,以刻下這些遺失的名字。”[10](P2)因為“在婦女身上,個人的歷史既與民族和世界的歷史融合,又與所有婦女的歷史融合。作為一名斗士,她是一切解放不可分割的一部分。”[11](P197)
伍爾夫意識到,在父權社會中,僅僅只有女作家參與到書寫女性歷史的行動中來是遠遠不夠的,最要緊的是占這個社會主導地位的男性必須改變觀念,心甘情愿地把女性寫進歷史中,才是最終的解決辦法。《遠航》中的特倫·赫維特就是這樣一位男性同盟軍。他喜歡聽未婚妻蕾切爾·溫雷克描述家鄉(xiāng)里奇蒙的日常生活,并由她的生活而聯(lián)想到廣大無名女性的生活:那種單調、乏味、無聊的生活,就像街道兩旁一模一樣的房子,無任何變化。
其實,許多男性都有姊妹,與其有天生的“手足之情”,私下里與她們也保持著良好的關系。他們互相尊重,互相幫助,有共同的目標。例如,大詩人威廉·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那優(yōu)雅迷人的田園詩歌靈感和素材大多來自妹妹多蘿西(Dorothy)的日記;建立了紐漢姆學院(Newnham College)并成為其第一任院長的安妮·克拉夫(Anne Clough)視兄長亞瑟·克拉夫(Arthur Clough)為最好的朋友和導師:“亞瑟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導師,……是我生命的慰藉與歡樂;正是為了他,因為他,我才開始追求所有可愛的、值得記錄的東西?!保?](P1135)怎樣才能把這種“私下的”手足之情延伸至公共領域的社會關系中是重要的課題,因為許多世紀以來,兄弟與姐妹之間的社會關系是如此不同:“‘社會’一詞開始在人們的記憶中敲響了刺耳的、使人憂郁的鐘聲:不能,不能,不能。你不能學習,不能掙錢,不能擁有,你不能……”[4](P1136)
伍爾夫的自傳《往事雜記》(“A Sketch of the Past”,1941)曾說,女性缺少的不是事實,而是闡釋歷史的新方法,即新的寫作風格。新歷史的寫作即使用不同的手段,即使模仿男性對女性得體舉止的描寫方法,也會在模仿過程中將該標準貶低。闡釋歷史的新方法包括女性那“沒有完全消失的眼色、笑聲和眼淚”、對男性標準的嘲諷、對父權秩序的擾亂或將歷史書寫拉離其表面上崇高的學術中立立場等。書寫歷史的標準也會發(fā)生變化,原來被認為只是相關的,現(xiàn)在將變成標準;原來被認為是完整和真實的,現(xiàn)在將變成片面。戰(zhàn)爭和運動將不再被放在顯著位置,其他事件如崇拜時尚和購買衣服等將取而代之,正如簡·奧斯丁所做的那樣:她選定日常生活中的平凡瑣事,諸如社交宴集、郊游野餐、鄉(xiāng)村舞會之類作為她的寫作內容,攝政王或者克拉克先生請她改變自己的寫作路子,她根本就不予考慮。浪漫傳奇、冒險故事、政界動態(tài)、男女偷情等等,根本不能和她親眼所見的鄉(xiāng)間別墅里樓梯間的生活相比。那就是為什么伍爾夫把18世紀末期英國中產(chǎn)階級婦女開始寫作這一變化看成比任何戰(zhàn)爭都還重要的大事件的原因。不僅女性開始寫小說被認為具有歷史意義,而且她們重寫歷史似乎也不是要用新的證據(jù)來糾偏,只是敘述不同的故事。
女性書寫歷史的新方法也包括打破傳統(tǒng)上按時間順序敘事的寫作模式撰寫自傳。伍爾夫的自傳《往事雜記》沒有按時間順序去交代她一生中的“大事”,而是從留在她記憶中早年生活的兩個“瞬間”開始敘述。第一個“瞬間”就是母親的印花衣服。除了黑底襯著紅色和紫色小花的衣服及其式樣以外,伍爾夫還通過其他與母親有關的“瞬間”重建母女間的緊密關系。伍爾夫不僅將母親留在了自傳里,還把她移植到了小說中,這是另一種回憶的方式。伍爾夫的意識流代表作《到燈塔去》的中心人物拉姆齊夫人就是以伍爾夫的母親為原型創(chuàng)造的。拉姆齊夫人常常去看望病人、為療養(yǎng)所里的牛奶供應犯愁、熱衷于通過盛宴把人們聚集到一起等特點,都是伍爾夫母親的特點。伍爾夫試圖通過女性先輩直接或間接扮演的角色模式傳遞人類價值觀:這些母女在彼此的生活中是完整的,她們相互尊重相互愛戴,她們會親密地溝通,即使意見相左也是如此。伍爾夫不僅與母親的關系不同凡響,她和姑母、姨母的關系也很不一般。英國女性主義者勞拉·馬柯斯(Laura Marcus)認為,伍爾夫的和平主義主張來自倫敦西南部克拉彭地區(qū)(Clapham Sect)的祖先以及那位貴格會(Quaker)教徒姑媽卡羅琳·斯特芬(Caroline Stephen)的遺產(chǎn)??_琳姑媽那神秘的寫作是影響伍爾夫的關鍵因素[12](P235)。伍爾夫的外甥昆丁·貝爾(Quentin Bell)認為,伍爾夫女性寫作風格受到了姨母安妮·薩克雷(Anne Thackeray)的影響①伍爾夫父親的第一任妻子是大作家薩克雷的女兒,安妮·薩克雷(Anne Thackeray,1837-1919)是薩克雷的另一個女兒,即后來的安妮·里奇女士(Lady Anne Ritchie),出版過多部小說和回憶錄。昆丁·貝爾在《隱秘的火焰: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季進譯,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中說,安妮的寫作“是一種非常女性化的寫作”,代表了“社會中的女性因素,而布魯姆斯伯里正是從這個社會中產(chǎn)生出來的?!保ㄘ悹枺?9)。神秘主義和女性化寫作使伍爾夫的女性主義部分地從姑媽和姨媽傳至侄女,從而避開了父親。將母親寫進自傳、小說、日記和信件中,實際上就是將母親以及千萬個像母親那樣默默無聞的女性寫進歷史的一個方式,同時,這也說明伍爾夫的確有“通過女性先輩思考過去”的習慣。
女性書寫歷史的新方法還包括打破傳統(tǒng)模式的傳記寫作。伍爾夫發(fā)表于1928年的傳記體小說《奧蘭多》(Orlando,1928),雖然按照了時間順序來敘事,但是又與傳統(tǒng)傳記寫作有著天壤之別。該書的主人公是生活在英國伊麗莎白時代的年輕貴族,因為是女王的寵侍,得到大筆財產(chǎn)。他一路走來,歷經(jīng)數(shù)個朝代,一直到伍爾夫寫作的1928年,變?yōu)橐粋€36歲的魅力少婦。許多評論家都把該小說的出版看成是傳記文學的一場革命。其他新的寫作模式還包括:《達羅衛(wèi)夫人》(Mrs Dalloway,1925)和《到燈塔去》使用的是意識流寫作、《帕吉特家族》(The Pargiters)是散文小說(essaynovel),《海浪》(The waves,1931)是劇詩(play-poem)等。實際上,這些形式都不足以表達伍爾夫心中的所思所想,她最想做的是拋棄所有這些范疇,創(chuàng)造一個全新的類型:“我有個想法,即我要為我的書創(chuàng)造出一個名字來補充‘小說’這一名稱?!保?3](P31)她希望自己的文學“女兒們”能夠寫下她當年只能逃避的東西:“她們的腳上不再有蹩腳的束縛”,不再對描寫女性的性而小心翼翼。
通過還原女性的真實生活,沉默、失語和“失落的”(lost)女作家逐漸“浮出歷史地表”,形成了幾近“眾聲喧嘩”的局面。伍爾夫發(fā)現(xiàn),如果把文學女性作為整體來考察,把每個人的價值觀、行事準則、經(jīng)歷和行為都結合起來,人們就會看到一個想象的連續(xù)體,某些模式、主題、問題、意象等都一代一代地重復出現(xiàn)。女性在父權中心社會的大框架中已經(jīng)建構了自己的“亞文化”,女性,尤其是女作家,也是有歷史和傳統(tǒng)可循的。
當代女性主義者沿著伍爾夫開辟的道路,增強了對文學史中性別歧視及其表現(xiàn)形式的研究,努力發(fā)掘廣大女性的真實生活,尋回“失落的”女作家作品及其生活與生涯的文獻資料。她們發(fā)現(xiàn),女性不僅有自己的歷史與傳統(tǒng),而且不同階級的婦女,其經(jīng)歷和話語也有所不同。同時,每個時期的文學中都有一種特殊的女性自我意識(self-awareness),女性文學在影響、借用以及親和關系等方面,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傳統(tǒng)可循。但由于“女性文學聲譽的短暫現(xiàn)象”,該傳統(tǒng)也充滿了漏洞和裂縫[5](P11)。文學家、心理學家、社會學家、社會史家和藝術史家們都對此發(fā)生了極大的興趣,他們要為女作家建立一種更可靠的批評話語以及更準確、更系統(tǒng)化的女性文學史,以便再現(xiàn)其在政治、社會和文化方面的經(jīng)歷與經(jīng)驗。[14]有了新的視野之后,過去被認為是不存在的文獻資料突然之間都躍入女性史撰寫者的視線,就像亞特蘭蒂斯從大海中冒出來一樣,被淹沒的女性傳統(tǒng)大陸從文學海洋中升了起來。
[1]弗吉尼亞·伍爾芙.伍爾芙隨筆全集IV[M].王義國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
[2]弗吉尼亞·伍爾芙.伍爾芙隨筆全集II[M].張學軍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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