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民
1
看不見太陽在哪里,只感到根根芒刺扎在背上。天可真熱。
“職工專車”準時開了過來,它沿路已經(jīng)收了不少的人,這兒是它最后一站,所以,它在這站停下來的時候顯得非常勉強。
吳大為是最后一個上的車,準確地說他只是上到了車門上,控制車門的汽缸響了一聲后,他本能地往車里擠了擠,但他的半個身子硬是擠不進車門里去。
車門關不上,司機不敢上路,司機不怕耽誤時間,司機怕交警找他的麻煩。
車站住不走,車廂里就亂,就有人罵,挨罵的當然不是吳大為,挨罵的人不在這輛車上,無論罵得多么難聽,他的半個身子依然露在車門框外。
車不耐煩地叫喚了一聲,動了動,像是一個什么容器裝滿了東西后,搖一搖,還能夠再裝一點,它一動一停的時候,吳大為用力往車廂里一擠,車門很不耐煩地吭哧了一聲,關上了,雖然說吳大為的行為惹出了幾句更惡毒的罵聲,但他安全了。
吳大為覺得車門關上時的聲音,像是一個什么動物打的一個飽嗝,所以車開始行駛后,他就覺得自己仿佛不是在車廂里,而是在一個什么動物急劇顛簸的胃腔里。
武漢的夏天,沒有空調的“職工專車”里,人貼著人,除了能夠聯(lián)想到自己是在一個什么急劇奔跑的動物的胃腔里,還能夠有其他的感覺嗎?此時此刻,如果一味想著“科干車”上的空調和舒適的座椅,吳大為會跳車自殺的。
車進入了工業(yè)區(qū)后,速度緩慢了下來,在高大的灰色水泥板廠房間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羊屙屎一樣,把車廂里的人沿途卸在了路上。它站住不走了的時候,吳大為下了車。
在一個路口拐了個彎,抬頭,吳大為看見了一張巨大的嘴。
把這個廠門比喻成一張大嘴,是吳大為的個人感覺,不能強加給別人,特別是看著載重百噸鋼鐵的大卡車,通過這個門進進出出的時候,這種感覺特別的強烈。
光亮忽閃了一下,亮度的變化告訴吳大為,他已經(jīng)進入了一個巨大的腹腔內,潔如鏡面的灰色地面上有一條草綠色的線,它是安全道,它向鋼鐵結構的器官縫隙中延伸過去,食道一樣,把他吸吮到一扇標著“治安保衛(wèi)值班室”的門前。
門虛掩著,證明該在里面的人都已經(jīng)在里面了。
雷天鳴正在布置今天的工作任務,吳大為進屋后,雷天鳴的講話停住了,他伸手端起辦公桌上的茶杯,擰開茶杯蓋,吹了吹茶杯口,抿口茶水嘴里噙著,斜了吳大為一眼,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閉上了眼睛。
吳大為知道,雷天鳴這是在等他,等他從大家面前走過去,走到里屋那排更衣柜旁,雷天鳴不允許有任何人,在他講話的時候,有任何不尊重他的表現(xiàn)。
吳大為打開更衣柜門,雷天鳴的講話續(xù)上了。
從雷天鳴的言語中,吳大為明確了,他們今天馬上要執(zhí)行一項臨時的特殊工作任務。
吳大為是按值勤標準著裝的,雷天鳴布置完今天的任務安排完人員后,留下一個任務沒有安排人,這個任務無疑就是吳大為的了——等一會,有一個什么國家的什么團來廠參觀,上面要求保衛(wèi)。
雷天鳴講完話,見大家還沒有雷厲風行的意思,抓起茶杯喝了一口,扭頭吐出一點茶葉,手上茶杯在桌子上磕了磕后,值班室里就剩下他和吳大為了。
雷天鳴站起來,咳了一聲,屁股一扭,身后的椅子躥出老遠,人卻站在那兒沒有動窩,什么意思?吳大為不能不懂。
在這里,雷天鳴可以不用語言來表達他的思想,可以耀武揚威地對任何一個人吹胡子瞪眼,因為在這里,從現(xiàn)在開始,一切都由他說了算,這就讓更衣過程中的吳大為因為慌亂而漏掉了一個小細節(jié),這個小細節(jié),讓他在接下來的工作中犯了一個非常低級的錯誤。
2
“治安保衛(wèi)值班室”設在這個廠的廠房南端,吳大為現(xiàn)在必須馬上到位的地方在廠房北端,從南至北,走捷徑也得十幾分鐘,吳大為吊在雷天鳴的屁股后一路小跑,趕到這個廠的北大門時,時間已經(jīng)顯得很緊張了。
雷天鳴僅僅只是咳了一聲,吳大為就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了。
轉崗到這個崗位接近三個月的時間了,在這段時間里,吳大為除了勤奮工作、努力學習勤務知識外,幾乎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雷天鳴的身上,因為雷天鳴主宰著他的命運,他能不能在現(xiàn)在的這個崗位干下去,三個月的試用期能不能過關,雷天鳴說了算。所以,雷天鳴放個屁,吳大為都得認真琢磨一下,看看雷天鳴今天吃的是什么東西,他再也經(jīng)不起下崗轉崗的折騰了。
沒有投靠到雷天鳴旗下之前,吳大為在這個廠X車間的一條生產線上當操作工,職務是班副,干了近三十年操作工,本本分分為人,兢兢業(yè)業(yè)工作,沒有什么別的追求,一個生產工人,干好自己的本質工作,不出質量安全事故,不給領導找麻煩,平平安安地干到退休,拿個退休金,安度晚年……多么簡單的人生啊,可眼看著車快到站了,一不小心,被人稀里糊涂地推下了車。
“減員增效”風聲乍起的時候,吳大為是拍手稱快的。
他們班組有一個名額,讓誰走,班長古風不能一個人說了算,他必須得跟班副吳大為商量一下,倆人意見統(tǒng)一后,才能決定讓誰走。
工作上吳大為是古風的副手,交情上吳大為是古風的兄弟,這么多年來,兩個人搭伙求財,相處得非常融洽默契。日常工作中,古風非常尊重吳大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跟他商量,聽取了他的意見后再做決定。在決定這次讓誰走的問題上,古風特別尊重吳大為的意見,兩個人反復商量后,圈定了兩個人選:A和B。這兩個人都符合走的條件,但走A,還是走B,吳大為讓古風定奪。
兩個人的意見統(tǒng)一后,古風把班里的日常工作交給了吳大為,自己投入到減員思想工作中去了。吳大為知道,古風肩上的擔子很重,日常工作基本不再讓他操什么心,讓他全心全意地去做好這次減員的思想工作。
頭兩天,古風還時常找吳大為通報被減人員的思想工作進展情況,他告訴吳大為,A的思想工作根本就做不通,如果他堅持讓A走,A就領著老婆孩子天天到他家去吃飯;他只好去做B的思想工作,B更利害,B說,誰讓他走,他就殺了誰全家;沒辦法,他只好再去做C的思想工作……C的思想工作做得怎么樣,古風沒有跟吳大為說,吳大為也沒有多問,還以為C的問題不大,暗自為古風松了一口氣,幸慶古風終于可以完成這項艱巨的工作任務了。減員名單報上去后,古風安排吳大為休假,說吳大為這段時間太辛苦了。吳大為也沒有多想,就休假了。休完假到廠里上班,古風通知吳大為,車間找他談話,這時候,吳大為還沒有想到,他已經(jīng)被班組減員了。
吳大為不相信這是事實,說肯定是弄錯了,他得去把古風找來說清楚。車間說,已經(jīng)來不及了,名單已經(jīng)上報了,并且已經(jīng)批下來了,還是趕快到人力資源部門報到吧,晚了,二次分配就沒有幾個好崗位了。
從車間出來,沿著生產線一路走下來,吳大為沒有看見古風。
生產線在運行,吳大為工作的崗位上有個人,這個人見吳大為走了過來,給了他一個后背。因為是一樣的著裝,一樣的安全帽,一樣的鞋,甚至連手套都是一樣的,單憑個背影,無法確定是誰頂替了自己。一路走下來,一百多米長的生產線,所有的崗位上,吳大為看見的都是回避他的背影。
古風不在生產線上,古風也在刻意回避他,但古風能夠一輩子不跟他打照面嗎?當然不會,就在當天晚上,古風懷里揣著一個大紅包,手上拎著一大包慰問品來到吳大為家里,一進門,二話沒說,跪在了吳大為的面前,懇求吳大為理解他,原諒他。
古風解釋說,誰的思想工作都做不通,他讓誰走,誰都不會輕易地放過他。班組減員名單上報的期限到了,如果他不把名單報到車間,車間就把他的名字報上去,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他只好忍痛割愛……古風竟然用了忍痛割愛這個詞。
“你怎么不割了你自己呢?”這句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跪在面前的是平日的兄弟啊,想到兄弟這個詞,吳大為伸出去的手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猛縮了回來,捂在自己心口上,他長呼了一口惡氣,待心跳平緩下來,眼前沒有了飛舞的金花后,才說:“你就不怕我找你的麻煩?”
“你不會!因為你是個好人,再壞,又能夠壞到哪去呢?”古風自信地說。
“你就不怕我會記恨你?”吳大為困惑地說。
“不會!”古風肯定地說,“這么多年來,每當我遇到什么過不去的困難,都是依靠你的幫助來解決的,這次班組減員,是我遇到的最大的難題,所以我還得依靠你……”
吳大為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他扭過頭,揮了揮手,讓古風起來走人,但古風跪著不起,意思是,除非吳大為原諒了他,他們以后還是好兄弟,他才肯起來。
還有什么原諒不原諒的,還談什么好兄弟不好兄弟……面對古風,吳大為窩了一肚子的火卻無處發(fā),他指著古風,渾身顫抖,末了,雙手抱著頭,蹲地上說了一聲“我們可是好兄弟啊……”就嚎啕大哭起來。
古風在吳大為的哭聲中站了起來,仿佛有很多話要對吳大為說,但最終還是扭頭去了。
這一夜,吳大為徹夜難眠,他怎么都想不通,古風為什么會把他給減員了,想不通歸想不通,天亮的時候,他還是爬了起來,在廁所里沖了個冷水澡,讓冰冷的水沐浴著他那被怨憤之火燒焦的軀體,降低他那發(fā)熱的大腦的溫度,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大腦里那些類似暗殺、偷襲、破壞的圖像消失了,顯像出來的圖案是藍天下的路,他現(xiàn)在要做的是,辨準方向,如何將他的生命,將他的生活,在工廠里一路安全地護送到底。
吳大為覺得自己被古風這么隨便地忽悠了一下,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值得慶幸的是,這不是在戰(zhàn)場上,如果是在戰(zhàn)場上,小命沒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沒有的。從個人角度上講,他不應該再去埋怨什么,如果說他這次被班組減員是人生中的一次不幸,那么給他造成這次不幸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他最信任的兄長。兄長想要殺害兄弟,兄弟是逃脫不了的。從大的環(huán)境上說,企業(yè)設備改造,工藝更新,勞動力富余,人家要把你裁減下來自然有人家的道理,你可以不服氣,你也可以怨恨,但如果你還想有一碗飯吃,就必須得服從組織上的安排。一個小工人,跟國企改革的大好形勢比起來,受點委屈算得了什么呢?不是還沒有把你餓死嗎?不是二次分配了你新的工作崗位了嗎?想想那些企業(yè)倒閉失業(yè)的工人,想想那些沒有飯吃四處做臨時工討生活的人,你應該感到知足,你應該好好地工作來報答組織上對你的關懷……
3
大門前的空場地上有不少人在忙,這些人都是比吳大為有頭有臉的人,他們中間沒有一個人會在這種時候注意到站在廠門左側的吳大為,更沒有誰會發(fā)現(xiàn)他著裝過程中漏掉的那個小細節(jié)。其實這也沒有什么可奇怪的,古往今來,大凡洋鬼子來臨之際,國人們都難以安然自若,兵荒馬亂年代如是,歌舞升平時期亦如是,大人物們期待著在國際面前表現(xiàn)自己的機會,小人物們期待著在大人物面前表現(xiàn)自己的機會,此時的吳大為挺胸收腹,眼睛盯著雷天鳴,還不是希望雷天鳴能夠注意到他今天的表現(xiàn),讓雷天鳴對他有一個深刻的好印象。
這樣的大場面,這樣的表現(xiàn)機會,不是天天都有的。
但雷天鳴根本就沒有工夫注意到吳大為的表現(xiàn),他正在那些大人物們面前努力地表現(xiàn)著,就像吳大為平時跟在雷天鳴屁股后面拾屁吃一樣,不同的是,那些大人物們一開口,雷天鳴都要掏出他的工作筆記本比畫。雷天鳴的那個工作筆記本吳大為看過,上面抄的都是些電話號碼和一些段子,一句大人物的語錄都沒有,但每次只要有大人物出現(xiàn)的場面,雷天鳴都會拿它出來比畫,所以,雷天鳴給大人物們的印象不錯,所以雷天鳴就可以在一個地方說了算。
吳大為覺得他這一輩子的所學,都沒有這兩個多月里所學的東西重要,他跟在雷天鳴的屁股后面,雖然有些別扭,雖然有些壓抑,雖然顯得他媽的有點沒面子,但仔細想一想,這段時間對他的后半生是非常有意義的,跟著雷天鳴,有跟著一位人生大師學藝的感覺,長了不少社會知識,豐富了不少人生經(jīng)驗。
一輛豪華大客車駛來,雷天鳴跑進了廠,他要在參觀團進廠之前為他們清路。
洋鬼子們花花綠綠地從那輛豪華大客車上下來,灼熱的陽光下,他們像一個碩大的彩色花簇,繽紛絢麗,吳大為看見一位翻譯,蜜蜂一樣在他們中間忙活了一陣后,他們就如同一條彩帶向廠大門這邊飄了過來。
吳大為的注意力突然離開了那位忙碌的翻譯,落在了一位陪同的廠領導身上。
在吳大為的印象里,這位廠領導應該是認識他的,在去年的“操作能手大比武”的頒獎大會上,就是這位廠領導親手為吳大為頒發(fā)了證書。吳大為忘不了這位廠領導對他的勉勵和要求。這人在此時此刻的出現(xiàn),讓吳大為感到非常委屈,他希望這位廠領導能夠看見他,記起他來,但這位廠領導視線范圍內的吳大為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他邊向洋鬼子們介紹著什么邊向廠大門走了過來。
這時候,如果吳大為知趣一點,老老實實地呆著,可能什么事情都不會發(fā)生,但眼看著這位廠領導就要從自己面前走過去了,他的內心一沖動,上前兩步,一個立正姿勢,挺胸收腹,目視前方,向廠領導行了一個標準的舉手禮。之后,他雙手后背,叉開雙腿,稍息狀,注視著廠領導陪同著洋鬼子們從他面前走過。
吳大為的舉動的確是引起了廠領導的注意,但廠領導僅僅看了吳大為一眼,準確地說,是橫了吳大為一眼后,立即把頭扭開了。吳大為感覺到廠領導的目光有點異樣,正當他感到困惑的時候,洋鬼子們的目光網(wǎng)一樣網(wǎng)住了他,其中一位女洋鬼子舉起照相機,對著吳大為照了又照,拍了又拍,這情景,讓愣愣怔怔的吳大為精神為之一振,他挺起胸膛,昂起頭,把目光投向門前廣場上空那面迎風飄揚的五星紅旗。
洋鬼子們進入廠內后,吳大為撤了崗。
走進門衛(wèi)的門房里,吳大為在一條長木椅上坐了下來,站崗的時間雖然不長,但精神過于緊張,感覺很累。他本想討口水喝,可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門房里的女門衛(wèi)瞪了他一眼,起身說了句,“請注意點影響好不好!”悻悻而去。
吳大為覺得這個女門衛(wèi)有點莫名其妙。
目送女門衛(wèi)走出門房后,吳大為從口袋里掏出支香煙刁在嘴上,摸出打火機準備點香煙的時候,打火機沒有拿好,脫手而落,大腿本能一夾,打火機沒有落在地上,但叼在嘴上的那支香煙卻落在了地上。這時,吳大為突然明白了,那位廠領導為什么看了他一眼后立即扭過頭去。
吳大為站起來,對著門房里的一面窗玻璃,把自己剛才站在廠大門側值勤的姿勢模仿了一遍:
一個身著夏季制服的男人,雙手后背,兩腿微叉,挺胸收腹,目視前方,形象威儀,但他那扎著上裝的皮帶款扣下的褲門卻咧著張大嘴,大嘴里的大紅色,是他老婆在他本命年的時候為他買的大紅色的褲衩。
完了!怎么就忘了扣上褲門呢?那個女洋鬼子的照相機……
4
吳大為滿廠子里轉著,他想盡快地跟雷天鳴接上頭,把自己在工作中的失誤造成的“褲門事件”及時匯報一下,等雷天鳴挨了上面的批評,反過頭來找他,那還得了!
他們的工作性質是機動的,全廠十幾個車間,重點要害部位十好幾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轄區(qū),如果什么地方發(fā)生了突發(fā)事件,他們就得在最短的時間里出現(xiàn)在那里,吳大為因為還在試用期,屬于跟著雷天鳴實習階段,雷天鳴的身后就是他的轄區(qū)。平常他們之間相互聯(lián)系的方法是用手機,吳大為沒有手機,到這兒工作后,見他們都有,而且使用的頻率相當高,還以為是裝備配置。
吳大為大海撈針一樣滿廠子里轉悠著,尋找著,當轉到X車間的材料倉庫時,他想起了他的一個過路朋友官達福。官達福在這個倉庫當保管員,吳大為稱他官管家。
走到官管家負責的庫區(qū)時,吳大為發(fā)現(xiàn)一間材料倉庫的門虛掩著,沒有上鎖,吳大為想是不是官管家忘記了鎖門?工作職責要求吳大為走過去,查看一下,是否有非工作人員進入,正要伸手拉門把時,門突然開了,里面走出來一個美麗的女人。
有點面熟,但絕對不是車間來領材料的女工,如果是車間來領材料的女工,認不認識暫且不說,起碼得著工裝,不會是這番花枝招展的行頭。
正準備對她進行詢問的時候,官管家從倉庫里走了出來。
官管家生相其貌不揚不說,傻乎乎的樣子總是給人一種低能的感覺,但這并不影響他在此風水寶地養(yǎng)尊處優(yōu)作威作福??汕f別小看一個材料倉庫的保管員,牛逼著呢,連這個車間的領導們都得敬他三分,這其中的原因當然很多,可以放在桌面上明說的,也是眾所周知的,就是官管家的令尊大人是上面的一位大人物。一位大人物將其犬子安置在這里當個保管員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就算給他安排一個科長的位子,誰還敢說不行?
吳大為曾經(jīng)聽官管家吹過他第八任也就是現(xiàn)任的相好“小零嘴”的一些情況,“小零嘴”姓何,官方名稱“何股長”,官管家稱她“小零嘴”,大概是把她比喻成了他愛吃的不吃也餓不死人的某種食物。
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肯定就是何股長了。
何股長從吳大為面前走過的時候,對吳大為笑了一下,她的笑容讓吳大為有點不知所措,但接下來,官管家在何股長身后對吳大為做的一個非常微妙的手勢,讓吳大為明白了——幾分鐘前,官管家跟他的相好在這間倉庫里搞了一次,用官管家自己的話說,嘴饞了,吃了口零食。
吳大為本來無心理會他們的這些破爛事情,引起他注意的是,走出去五十米開外的何股長,突然被一個穿制服的男人攔下了。
這個穿制服的男人就是雷天鳴。
雷天鳴看見了站在一旁的吳大為,卻沒有理會他,應承著面前的何股長。
何股長仿佛跟雷天鳴很熟,說話間,何股長還不停地抬起手為雷天鳴擦拭額頭上的汗,從他們的舉動和表情上看,兩人的關系非同一般。
操!這個女人,剛跟她的相好在倉庫里搞完,又跟雷天鳴這般賣弄風情,稀爛!
他們終于分手了,吳大為連忙向雷天鳴走過去,但雷天鳴沒有理會吳大為,而是追出兩步,朝何股長吆喝著,告訴何股長,他今天下班后有點事情,不回家吃晚飯了。
吳大為心里咯噔了一下,愣在了那兒。
何股長難道是雷天鳴的老婆?!吳大為望著雷天鳴發(fā)呆。
吳大為矛盾起來,一時不知道是應該先向雷天鳴匯報他在廠大門的值勤情況,還是先向雷天鳴反映倉庫里的發(fā)現(xiàn),吳大為覺得這兩條都非常重要。
很顯然,在廠大門值勤造成的“褲門事件”還沒有引起什么不良反應,起碼現(xiàn)在還沒有,如果“褲門事件”讓廠里的領導們生氣了,雷天鳴現(xiàn)在還能夠這么平靜對待他嗎?想想也是,褲門沒扣,犯了哪一條王法了?這么一想,吳大為心里輕松了許多。
跟著雷天鳴走到廠房的一個側門處,門外的樹蔭下,吳大為拉了一下雷天鳴的衣服,掏出一支香煙遞給他,為他點上火的時候,吳大為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一聲:“那個女人好漂亮啊,誰呀?”
雷天鳴噴出一口煙霧,說:“賤內!”
如果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雷天鳴,無疑是自己出賣了朋友官管家,那是很卑鄙的,如果把這件事情捂著,只當是什么都沒有看見,讓雷天鳴當了王八自己都不知道,又覺得對雷天鳴太不公平!權衡了一下厲害關系后,吳大為還是決定把雷天鳴老婆偷人的事情告訴他,吳大為盤算好了,這是他巴結討好雷天鳴的一個絕好機會,如果雷天鳴需要他幫忙抓這對狗男女個現(xiàn)行,他會不惜出賣官管家的,因為官管家只是他的一個過路朋友,而雷天鳴則是掌管著自己命運的頂頭上司。
“雷SIR!”吳大為十分沉重地喊了一聲。
雷天鳴愣了一下,狐疑地看著吳大為,手上的香煙遞到嘴邊,說:“有屁就放!”
吳大為心情十分沉痛地說:“節(jié)哀順便!”
雷天鳴撅起嘴唇對著吳大為的臉上噴了一口煙霧,說:“順你媽的什么便,死人了?”
吳大為十分痛苦地說:“剛才那個女人——你老婆,她偷人!”
雷天鳴手上的香煙落在了地上,他扭頭四下看了看,見身邊沒有什么人,伸手揪住吳大為的耳朵,一拉,嘴對著吳大為的耳朵說:“臭小子,這事用你管?老子不知道她偷人?”
吳大為覺得他的耳朵被雷天鳴一拉一推后,已經(jīng)不在自己的頭上了。雷天鳴指著他鼻子的手指頭,上下點動著:“不要怪哥哥心狠,這件事情,除我之外,你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者,所以就該你倒霉。我給你幾天時間,自己去找去處,我這兒是不能留你了!”言畢,雷天鳴氣鼓鼓地走了。
吳大為傻眼了。
吳大為追上雷天鳴,央求著說:“我保證不說出去還不行嗎?雷SIR!”
“不行!”雷天鳴肯定地說,“你想讓我天天在你面前當王八?美得你,操!”
吳大為可憐巴巴地說:“我只當不知道還不行嗎?”
雷天鳴的頭還是搖著,吳大為火了,他說:“那,老子就給你宣傳出去!”
雷天鳴轉過身來,眼睛一瞪,說:“你敢威脅老子?”
“不,當然不!”吳大為拉扯著雷天鳴的袖口不讓他走,雷天鳴一摔胳膊,掙脫吳大為的手,氣鼓鼓地朝前走去。這時候有人從吳大為身邊走過去,手上拿著碗。雷天鳴去的方向告訴吳大為,午餐時間到了。吳大為摸了摸口袋,心里一動,追上去,一把拉著雷天鳴,往相反的方向扯,相反的方向不遠處是廠區(qū)的出口,那地方有很多餐館。
吳大為說:“雷SIR,兄弟今天請客?!?/p>
“理由?”雷天鳴眼睛瞪著吳大為,那眼神提醒吳大為,你敢耍老子,小心挨揍。
“兄弟給哥哥賠罪!”吳大為雙手握著雷天鳴的胳臂搖個不停。
“你何罪之有?”雷天鳴說。
“看了不該看的,說了不該說的,總之,兄弟今天肯定是錯了!”吳大為十分誠懇地說。
也許是吳大為的誠心打動了雷天鳴,他扭捏了一下,也就隨了吳大為。
路上,雷天鳴語重心長地教導吳大為說:“怪不得你會被別人操出來,在我這,你要是還這么不長心眼,我也不敢把你留在身邊。有很多的事情,能看不能說,能想不能做……我問你,森林里的熊最后都是怎么死的?”
吳大為搖頭:“請指教!”
雷天鳴說:“都他媽的是笨死的!”
兩個人說著話來到了廠區(qū)外的一家餐館里,解決午餐的時候,倆人都喝了二兩。在喝二兩是不是違反勞動紀律的問題上吳大為請教了雷天鳴,雷天鳴說你說呢?吳大為一拍腦門,茅塞頓開,自己喝肯定違反勞動紀律,跟雷天鳴喝肯定不違反,在哪都一樣,跟著領導干錯不了,無論干什么……看來自己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不虛心學習今后是要吃虧的。
雷天鳴喝了二兩酒后,原形畢露了。吳大為發(fā)現(xiàn)雷天鳴對他老婆偷人并不是麻木不仁,而是倍感恥辱的,雷天鳴恨不得親手宰了這兩個狗男女,但他始終苦于無從下手……
5
何芳,原本是材料加工廠一個普通的車間女工。
幾年前的春天,該廠負責往甲方送產品的業(yè)務員休產假,廠里指派何芳臨時接手業(yè)務員的工作,業(yè)務員休完產假上班后,何芳自然回到車間里繼續(xù)她原來的工作,但何芳回到車間后不久,該廠送往甲方的產品,質量問題一下子多了起來,退貨的,返工的……廠長下生產車間,走生產班組,精排細查,愣是找不出來產品質量問題的根源,就在廠長百思不解的時候,他看見了在材料加工車間工作的何芳。當時材料生產車間里男男女女的職工有二三十人,廠長為什么第一眼就看見了何芳,這足以說明何芳在男人的眼里有某種獨特之處,聯(lián)想到甲方的材料驗收把關人,廠長猛然往開里一想,揮手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罵自己是個豬。這樣的產品質量問題,怎么會發(fā)生在生產環(huán)節(jié)上呢?廠長馬上找了個出差的理由,支開了業(yè)務員,重新調何芳上來頂替業(yè)務員的工作,結果,產品質量問題一下子解決了。
廠長省心了,何芳的麻煩卻來了。
何芳向廠長反映了她面臨的處境,她的意思是說,業(yè)務員已經(jīng)出差回來了,她應該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了,如果這份差事讓她再繼續(xù)頂替下去,會出問題的……究竟會出什么樣的問題,她沒有說,也不好說,畢竟目前還沒有出任何問題。
什么問題?會出什么樣的問題?廠長對何芳說,全廠百十號人要吃飯是最大的問題,有什么問題比全廠職工吃飯的問題大?你能不能克服一下個人困難,做出一點點個人犧牲呢?當然了,廠里對你做出的貢獻是不會忘記的!這樣吧,組織上也不勉強你,你考慮一下,如果能夠繼續(xù)勝任這項工作,我們馬上提你為業(yè)務股長,干得好……后話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是非常明顯的,公司馬上要成立總廠,總廠要專門設立一個業(yè)務科,明白了吧,如果你有能力,由你組班子,任科長,名正言順的國家干部。如果勝任不了,繼續(xù)在車間工作,好好考慮一下,再答復我們!
何芳考慮了,可以說她是經(jīng)過慎重考慮后,正式擔任了業(yè)務股長這個職務,后來幾個加工廠兼并組合,何芳被正式聘為總廠業(yè)務科科長,統(tǒng)兼各分廠業(yè)務股長。
何芳的丈夫是個粗中有細的男人,老婆有幾斤幾兩他心里有數(shù),他覺得老婆突然升官發(fā)財肯定有蹊蹺,但老婆什么也沒跟他說。
身份和地位改變了以后,何芳的生活方式也發(fā)生了變化,收入高了,家里的生活條件好了,日子紅火了起來,但夫妻倆在一起說話的時間少了,夫妻倆的距離遠了,表面平靜的家庭里滲入了一種不祥和的氣氛,這讓丈夫的思想不得不往歧途上走。但丈夫號不準何芳的脈,也不敢輕易亂開方子,只能裝瘋賣傻地套何芳的話,偏偏何芳每次胡編亂造的故事總是漏洞百出。
問題肯定是有了,但必須得到證實。
通過仔細的觀察和耐心的等待,丈夫終于在自己的家里抓住了何芳的現(xiàn)行——在自己的老婆身上按住了別的男人的屁股。
可那又怎么樣呢?丈夫還不是得紳士一樣地放走了官管家,因為是在自己的家里,自己的老婆不勾引人家,人家敢來嗎?但丈夫沒有放過自己的老婆,官管家走了后,丈夫抽出腰上的皮帶向何芳的身上抽去,抽得何芳死去活來也不肯罷手。
何芳受不了了,她跑到窗戶旁,威脅丈夫:“你再打,我就從窗戶跳下去!”
丈夫住了手,他喘著粗氣,望著挪向窗戶的何芳,手上的皮帶落在地上。何芳向丈夫解釋了事到如今的原由,說著說著,便理直氣壯了起來。
何芳問:“你一個月拿多少錢?”
丈夫耷拉下眼皮。
何芳問:“我們現(xiàn)在住的房子誰掙的錢買的?”
丈夫耷拉下頭。
何芳問……見丈夫無話可說了,何芳說:“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鬧開了誰都不好看!”意思是想讓丈夫睜只眼閉只眼算了!何況現(xiàn)在社會上的王八也不止你一個,明著跑的,暗著趴的,貧賤的,高貴的,有什么呢?如果你覺得自尊心受不了,你可以冠冕堂皇地跟我離婚;如果你不敢離婚,又覺得委屈了自己,你可以拿我給你的錢去找情人或者去找小姐……
丈夫勾著頭抬起只手,制止住老婆的一派胡言,以商量的口氣說:“下不為例?”
何芳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丈夫的視線移動著,落在了地上的皮帶上,他咬牙切齒地說:“抓你一次,打你一次!”
何芳說:“你再敢打,我跳窗戶死給你看!”
丈夫抬起頭來,突然被何芳臉上漸漸泛起的得意的神色蜇了一下,他的眼睛閉上了,眼淚流了出來。丈夫再次睜開冒著火苗的眼睛,那是一雙失去了人性的眼睛……他轉身抓過個凳子,過去往窗臺下一放,拉開窗簾,推開窗戶,抓起地上的皮帶向何芳身上掄去,嘴里不停地喊叫著:“你跳吧——你跳啊——”
沒有勇氣踏上凳子的何芳,雙腿一軟,在窗臺下的凳子旁跪了下來,她向丈夫保證,以后不再跟官管家亂搞了,丈夫才罷了手。
難道何芳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嗎?不,她已經(jīng)擺脫不了官管家了,擺脫不了她現(xiàn)在的地位和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了,更準確一點說,她擺脫不了官管家手中的那支筆,那是一支魔力非凡的筆,它可以讓一個平庸的女工在工作單位里干出非凡的工作業(yè)績,它可以讓一個普通的女人從社會的底層浮動起來,沉浮在貧窮與富裕之間,沉浮在幸福與痛苦之間……
但丈夫真的能夠因為這件事情殺了何芳嗎?做個睜眼瞎吧!想到心疼之處,雷天鳴痛哭流涕,捶胸頓足,痛不欲生。
吳大為非常同情雷天鳴的不幸,他發(fā)誓要為雷天鳴出這口氣,但雷天鳴堅決不同意吳大為在這件事情上瞎攪和。雷天鳴說,他何不想出這口氣,但官管家的老子是何等的人物,在工人階級下崗分流日漸盛行的今天,他不想惹火燒身……
與雷天鳴感情上的不幸比起來,吳大為感到自己被班組減員出來,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在國企改革的進程中,有多少工人為了保住他們的勞動權利或者說為了保住他們現(xiàn)有的生活水平,在拚命地掙扎著,希望通過國企改革來改善他們的工作環(huán)境,來提高他們的經(jīng)濟收入,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國企改革所帶來的負面都是由他們來承擔的——他們面臨分流和下崗的危險,他們的經(jīng)濟收入,他們的人格,他們的尊嚴,以及他們在家庭里的地位也會隨之削弱。在國企改革中,工人必須面臨和承擔的不僅僅是經(jīng)濟負擔的表象,更多的是一種隱形的精神負擔!
這頓飯吃得值得。這頓飯讓吳大為認識了雷天鳴,更重要的是,通過這頓飯,雷天鳴把吳大為當成了他的兄弟,當成了他的心腹。雷天鳴說,只要吳大為聽話,跟他穿一條褲子,往后只要是有他雷天鳴吃的,就少不了吳大為喝的,只要有他雷天鳴穿的,吳大為就凍不著……
6
吳大為和雷天鳴回到值班室的時候,其他幾個都在值班室里休息。
看得出來,他們不喜歡雷天鳴這么快就回到值班室里,因為雷天鳴一回來,他們就必須得從值班室滾出去。他們沒有午休的待遇,嚴格地講,雷天鳴也沒有午休待遇,但雷天鳴有種種理由坐陣老巢,其他的人,午飯后,沒有理由不到現(xiàn)場去轉、去巡視,哪怕現(xiàn)場沒有任何事情,也得在現(xiàn)場轉。
雷天鳴的工作主張:即便是玩,也要會玩,要玩得漂亮。
雷天鳴不愿意讓別人覺得他的手下是一群吃干飯的。如果他們給了別人這種印象,用不了多久,上面馬上就可以把他們從工廠里抹掉?,F(xiàn)在工廠里就是覺得人多,但多的永遠都是工人,再給人一種閑得沒有什么事情干的印象,那還不是等于找死嗎?
吳大為從生產車間減員出來,轉崗選擇崗位的時候,是經(jīng)過慎重考慮和周密的調查研究的,他之所以選擇保衛(wèi)工作,并不是因為他喜歡這份工作,嚴格地講,保衛(wèi)這塊工作不穩(wěn)定,保衛(wèi)科從廠級機構中被兼并掉了,成了廠辦公室下屬的一個組,沒有了部門職能,下轄的原經(jīng)警隊二十來人沒有了著落,年輕一點的選崗到生產線上去了,有能力的或者是有點背景的另謀出路了,剩下的,不是老弱病殘也是好吃懶做或者是窩囊廢一個,總之,雷天鳴的隊伍只有一條路,一個方向,一個結果:自生自滅。吳大為選擇到這來,看重的不是這個單位,看重的是這個單位的老大雷天鳴。他之所以選擇投靠雷天鳴的旗下,有點賭博的味道,他想賭賭自己的運氣,也想賭賭雷天鳴這個人。
雷天鳴是一個被人們傳得沸沸揚揚但又永遠沒有誰能夠說清楚他是怎么回事的人物。
關于雷天鳴的種種傳聞,人們對他的評價貶多于褒。也就是說,按照傳統(tǒng)的觀點,雷天鳴不是什么好東西。正因為雷天鳴不是什么好東西,吳大為這才將自己在工廠里的余生托付給了他。通過這次班組減員,吳大為的世界觀、人生觀,以及他對社會和對人的審美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古風,不僅僅只是吳大為的班長,某種意義上講,古風影響了吳大為的人生。
吳大為剛進廠的時候,古風是他的師傅。古風擔任了班長后,吳大為一直就跟著他,三十年來,班里的成員換了一茬又一茬,但他始終跟著古風,當古風的二傳手,當古風的兄弟,而古風也一直充當著吳大為的兄長,充當著吳大為的老師,充當著吳大為人生的楷模。古風經(jīng)常教導吳大為,做人要如何本分,為人要如何誠實,應該如何當一個好工人,如何做一個好公民……但最終,古風告訴吳大為:你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吳大為再不相信這個社會上有什么好人和壞人之分,他的前三十年跟著一個所謂的好人,結果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所以,他強迫自己必須轉變思想觀念,簡單地說,他想學壞。因為吳大為發(fā)現(xiàn)他身邊所謂的壞人要比所謂的好人日子過得自在、滋潤。古風對今天的吳大為來說,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山裉斓墓棚L怎么樣,班里減員工作結束后,他的收入提高了,而成全了古風的好人吳大為今天的收入少了好幾百塊錢。所以,當了一輩子好人的吳大為很想試一試做壞人的感覺。但壞人是那么容易做的嗎?不找個師傅跟著練練,成得了壞人嗎?所以,吳大為必須得找一個師傅(這個人必須是人們所說的不是什么好東西,而且生活得很滋潤的人),跟他學學,看看自己會有什么樣的長進,所以他選擇了雷天鳴。
大伙見吳大為陪著雷天鳴進來,渾身散發(fā)著酒氣,無疑是在外面喝了酒的。傻子都知道,當班喝酒嚴重違犯了勞動紀律,所以他們幾個抬起的屁股又落了下來。
看得出來,他們想拿雷天鳴一把。
他們想拿雷天鳴一把,也沒有別的什么意思,無非是想在值班室里多涼快一會,外邊太熱,動一動一身汗,到其他單位去蹭人家的涼快,人家不喜歡,平時老是查人家這,查人家那,現(xiàn)在想蹭人家涼快,好意思?是的,人家不敢明著得罪你,但人家的門上都標有“非工作人員免進”的提示,你沒有什么理由,好意思進去享受人家的空調?
武漢的夏天,廠房里的溫度跟廠房外的溫度溫差只有一度,廠房內值班室里的空調是不是讓人倍感親切呢?但他們又不敢明著玩雷天鳴,因為雷天鳴不是誰想玩就能夠玩的主,如果你玩不好他,等他反過來玩你的時候,你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這個時候,有點小聰明的劉同事,起身給雷天鳴讓了個位子,跑到雷天鳴的辦公桌旁,抓過開水瓶,往雷天鳴的茶杯子里續(xù)了點水,雙手遞到了雷天鳴的手上。
雷天鳴接過茶杯,瞟了劉同事一眼,又看了看他們幾個,說:“幾點鐘了?”
劉同事說:“我們早就想上去了,可你沒有回來,所以我們都在等你!”
雷天鳴吹了吹茶杯口:“等我干毬!”
劉同事說:“我收到一條短信,非常深奧,也非常有意思,但我們都看不懂,兄弟們說你的水平高,只有你能夠看得懂是什么意思,所以我們想請教一下你……”
雷天鳴的眼睛一翻:“給屁老子吃?”
劉同事連忙一笑,說:“絕對不是那個意思,你先看看再說?!闭f著把一張紙遞到了雷天鳴的手上,雷天鳴接過那張紙一看,手抓著腦袋,頭搖得像撥浪鼓,站在對面的吳大為雖然看不見那張紙上寫的是什么,但他知道雷天鳴已經(jīng)上了他們的套子。如果雷天鳴說自己看懂了吧,解釋不出來;說自己看不懂吧,那他們就得坐下來跟他好好切磋切磋了。
其實雷天鳴并不豬,他雖然說不出那張紙上的意思,但他看出了他們的心思。雷天鳴望著他們笑了笑,抬手,手指頭勾了勾,把吳大為勾到了他的跟前,他把手中的那張紙遞給了吳大為,說:“拿得下?”
吳大為接過這張紙看了看,這張紙上抄寫著四句不全的句子,有點像填空的味道,是四句歇后語,吳大為對雷天鳴說:“只要你高興,小菜一碟!”
雷天鳴說:“那還等個球!弄,弄出來!”
吳大為掏出筆把這張紙上每句話的空檔填上了:
跟皇后睡——國稅
跟情人睡——偷稅
跟老婆睡——個人所得稅
睡了情人再睡老婆——增值稅
雷天鳴接過來一看,跳到凳子上,扭動著屁股,抖動著手上的紙張,大笑著叫喊:“啊——過癮,真他媽的過癮!”他掏出一支香煙扔給吳大為,自己叼上一支,點上火后,屁股落在凳子上,與此同時,他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他把手上那張紙扔給劉同事,板著臉,抬起手腕,看手腕上的手表,就那么看著,也不吱聲,就把他們一個個給看出了值班室。
他們出去前,都用不滿的目光看了看吳大為,劉同事臨走的時候,在那張紙上面寫了幾個字遞給吳大為,吳大為接過來一看:作者漢奸。
無疑,吳大為為了討好雷天鳴得罪了大家,但無所謂,目前得罪誰都可以,但得罪雷天鳴是絕對不行的,他們中的任何人目前對吳大為都構不成威脅,而雷天鳴不同,雷天鳴掌握著他的生殺大權。三個月的試用期一天不過,雷天鳴就是他的爹娘老子。
7
眨眼工夫,雷天鳴靠在椅子打起鼾來。
雷天鳴的鼾聲讓吳大為突然有了尿的感覺,他起身離開了值班室。
距值班室最近的廁所在兩百米外的地方,當他一頭扎進廁所,站在便槽的臺階上往外掏家伙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今天早晨在廠大門值勤的事情,這件事情讓他的小家伙抽縮了一下,遲鈍起來。小肚子脹得難受,小家伙硬是不往外排泄,吳大為想這大概就是人們所說的心理障礙所致。他閉上眼睛,讓自己靜下心來,放棄那些惱人的事情,努力去想高山,想流水,想風花雪月……想著想著,下面的小家伙就漸漸地蘇醒了,功能漸漸地恢復了,一陣暢快淋漓后,渾身一激靈,整個人有一種飄起來的感覺。
走出廁所的時候,吳大為沒有忘記檢查一下自己的褲門。
從廁所里出來的吳大為讓迎面而來的一位女工驚慌地躲閃到一間廢棄的配電房里。
如果這個女工徑直走過來,吳大為可能連看都不會多看她一眼,因為這個廠里有很多職工吳大為連面都沒有見過,和一個陌生的女工在廠房的某個地方不期而遇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但問題是這個女工為什么看見了他要躲閃呢?
吳大為斷定這個女工有問題——她肯定不是這個廠的女工,盡管她是安全帽工作服工作鞋一身標準的職工行頭。
吳大為過去,堵在了配電房門口。
配電房里面的空間不大,很黑,吳大為把在門口,朝里面虛張聲勢地咋呼了幾聲,里面沒有反應,但吳大為感覺得出來,她就在里面,躲在某個物體的后面。但吳大為不敢貿然入內,并不是害怕自己進去后會遭到對方的襲擊,是害怕自己進去后會遭到對方的誣陷,像她們這樣的女人(如果她是一個女賊的話),為了逃避抓捕,什么不知羞恥的事情都干得出來。這個時候的吳大為想跟雷天鳴或者其他的同事取得聯(lián)系,但他沒有手機,他希望這個時候有人從這個地方經(jīng)過,隨便是什么人,只要有人作個旁證,他就可以馬上進去把她給逮出來,但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人出現(xiàn),他只好守在門口,等待著時機。
吳大為想在工作上有所表現(xiàn),但他不想惹出什么麻煩來。
吳大為忘不了他剛到這兒來的時候雷天鳴給他補的那一課。
張同事被人家舉報了,舉報人說張同事利用工作之便調戲婦女,上面讓雷天鳴調查處理這件事情。雷天鳴問張同事,是不是有這種事情?張同事不認賬。雷天鳴說,沒有就好,讓上面去找當事人調查清楚了,咱們的屁股也干凈。這一下張同事慌了,他求雷天鳴無論如何都得幫他把屁股擦了,保證今后再也不敢了。原來,張同事在一次抓獲“盲流”人員過程中,見一個女盲流長得有幾分姿色,以檢查為借口,占了人家點小便宜,大概是吃了人家的豆腐又沒有滿足別人的要求,被人家告了。張同事承認后,雷天鳴氣壞了。他罵張同事不是東西,怎么這么沒有品味,連這種女人也不放過,真他媽的丟人。為了達到教育張同事的目的,雷天鳴把張同事當月的獎金扣了兩百塊。
這兩百塊獎金現(xiàn)在還壓在雷天鳴辦公桌的玻璃板下。
表面上看,這兩百塊錢是在時刻提醒著大家不要再犯類似的錯誤,實際上,這兩張鈔票壓在雷天鳴辦公桌玻璃板下的真正目的和意義,是在向大家傳播著他雷天鳴的思想。這思想是什么,看你怎么去理解:這兩張鈔票,你可以用在改善生活上,你也可以用于討好老婆,你甚至可以去找小姐娛樂,總之,用在哪,都比壓在這里體面。
張同事的這件事情雖然說讓雷天鳴惱火,但為張同事擦屁股的時候,雷天鳴是全心全意的,他跑上跑下,求爺爺告奶奶,硬是給張同事爭取到了一個“被人誣陷”的說法,讓張同事感動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雷天鳴對張同事說:“要感謝我,就他娘的再別犯這種丟人的事情,要感謝我,就老老實實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你以為我是為了你啊,我是為了我們這個集體的生存,我是為了我們大家的榮譽……”
這件事情了結后不久,張同事又抓了一個女盲流,就是告他的那個主,這回張同事不敢擅自處理她,把她交給了雷天鳴。
雷天鳴見這個女盲流人還有些樣子,見吳大為也在場,便又提起了張同事犯的那件事情。雷天鳴對吳大為說,即便是想占人家點小便宜,也要占得有點藝術性,也要占得讓人家有嘴說不出來,那才叫本事。沒有吃到魚,反弄一身腥,那是驢。
雷天鳴的話吳大為吃不透,他求雷天鳴給他講清楚一些,免得他以后會犯同樣的錯誤。
雷天鳴白了吳大為一眼,說:“想學壞?”
吳大為說:“想懂點生活藝術,想掌握點生存技巧?!?/p>
雷天鳴說:“具體一點?!?/p>
吳大為說:“比如說我想占她點小便宜,但還不能讓她覺得我卑鄙,怎么辦?”
雷天鳴一招手,吳大為跟著他來到了值班室后面關押著女盲流的房間。
這個女盲流偷了一截胳膊長拇指粗的電纜,去皮后,纏在她的腰間,見雷天鳴和吳大為過來,又是哭鬧又是撒野的,雷天鳴過去揮手扇了她一個大嘴巴,她老實了。她向雷天鳴求情,求雷天鳴允許她卸下身上的電纜,雷天鳴不允許,繼續(xù)讓她的身體受負重的體罰,看她還到不到工廠里來偷東西。
雷天鳴讓吳大為過去檢查一下,除了纏在腰上的電纜外,看看她身上還有沒有其他東西。
吳大為過去看了一下,說:“沒有什么東西?!?/p>
“沒有?”雷天鳴走到她跟前,拉著她的衣領,讓吳大為看她領口內,看她掛沒掛手機,如果有,屬于盜竊作案通信聯(lián)絡工具,沒收。
吳大為沒有看見手機,看見了一對乳房,所以他說:“沒有手機。”
雷天鳴拉衣領的手用了一下力,說:“看仔細了?”
吳大為仔細地看了一遍,還是一對乳房,說:“的確沒有手機!”
雷天鳴說:“沒有算了,有就沒收?!闭f完就離開了。
到了外面,雷天鳴對吳大為說:“我這不是讓你學壞,我的意思是,讓你遇到事情要動動腦筋,懂了嗎?”
這件事情告訴吳大為,雷天鳴不但是個喜怒無常的人,還是個永遠都讓人捉摸不透的人。他既然對張同事所干出的那件事情那么惱火,為什么又要教他如此下作的手段呢?吳大為提醒自己,他可不能跟張同事比,張同事跟雷天鳴是老戰(zhàn)友了,重點輕點都說得過去,他萬一犯了類似的事情,誰敢保證雷天鳴不會整他?他現(xiàn)在是一個犯不起任何錯誤的人!
8
好在這個女人是自己走出來的。
這個女人從配電房里的黑暗中走出來的時候,吳大為是有心理準備的,因為她從黑暗中走出來的時候,嘴里不停地喊著:“保衛(wèi)哥哥,別動手,我自己出來!”隨聲,吳大為看見了一張嬉笑的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厲聲吼道:“滾出來!”
站在配電房門框里的女人,抬手摘下了頭上的安全帽,頭擺了擺,一頭烏發(fā)瀑布一樣散落下來,她一只手扶著門框,微微側著頭,對視著吳大為,微笑著。
這哪里是一個從黑暗中走出來的女賊啊,分明是一個剛剛從《聊齋》里走出來的美妖,什么樣的男人能夠逃出這一劫?。?/p>
吳大為指著她說:“你,你給我出來!”
美妖臉上的笑容不見了,浮現(xiàn)出一臉惹人憐惜的恐慌,她軟綿綿地說:“保衛(wèi)哥哥,你想干什么?”
吳大為嚴厲地說:“出來,跟我走!”
美妖喜形于色地問:“是去見你們雷哥嗎?”
吳大為一怔,驚訝地看著她,她怎么知道要帶她去見雷天鳴?難道她就是傳說中的女賊王“一點黑”?吳大為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往前挪了一步,仔細地打量起她來。
美妖仿佛看透了吳大為的心事,手指頭掠了一下半遮面的秀發(fā),故意讓吳大為看清楚她左頰上的那顆黑痣。
這顆黑痣讓吳大為犯難了,因為這顆黑痣證明了她的身份——她正是傳說中的女賊王“一點黑”。
幾年前,這個廠區(qū)頻繁發(fā)生團伙盜竊哄搶事件,什么孝昌幫,什么新洲幫,等等,最猖獗的時候,這個廠東面的原料站,頭天下午進站的幾車皮王八鐵一夜之間被哄搶一空,保衛(wèi)部門、公安部門趕到現(xiàn)場鳴槍都沒有用,用火車頭都沖不散,后來調來了武警,幾經(jīng)聯(lián)合整治和專項打擊,這個廠區(qū)的治安環(huán)境得到了改善,但有一個團伙幾經(jīng)打擊后仍然死灰復燃,陰魂不散,這個盜竊團伙有個特點,全是已婚農村婦女,年齡在三十至五十歲之間,有的還在哺乳期,背著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們進廠區(qū)作案的時候,或三五一幫,或十幾人成群,有時候是偷,有時候是哄搶。雖然說她們偷的搶的都是些生產原材料和廢料,沒有對生產造成什么影響和損失,但鬧得廠區(qū)治安環(huán)境非常糟糕,影響惡劣,于是廠里聯(lián)合保衛(wèi)部門、公安部門組織專項斗爭,抓過一批,關過一批。專項行動整治期間,她們銷聲匿跡,但專項行動一結束,她們又卷土重來……無法根治。摸底獲悉,這個團伙的組織者是個綽號“一點黑”的年輕美貌女子,但每次圍捕行動中都讓她漏了網(wǎng)。
有一次,雷天鳴組織夜間布控,她撞到了雷天鳴的手上。她在逃進一條地下通道的時候崴了腳、受了傷,雷天鳴抓著她的后衣領把她從地溝里拽上來后,她連站都站不住,雷天鳴也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憐憫,因為她讓雷天鳴挨了不少的批評。雷天鳴出了口氣后,把她關押起來,準備第二天送交公安部門處理,不料讓她在當晚的看押過程中給溜掉了,有人因此告了雷天鳴一狀,說雷天鳴私放了“一點黑”,如果不是雷天鳴開方便之門,連走路都有困難的“一點黑”怎么可能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逃脫。說“一點黑”是從他手上跑掉的,雷天鳴不否認,但說是私放,他不承認。沒有證據(jù),誰也不能把雷天鳴怎么樣,即便是有人想在這件事情上做雷天鳴的文章,也得把希望寄托在再次抓到“一點黑”的時候。
奇怪的是,雷天鳴私放“一點黑”的風波后,“一點黑”的隊伍就此從這個廠區(qū)銷聲匿跡了。于是又有人說,在“一點黑”被雷天鳴羈押的那個晚上,他們兩個人從別人的視線中消逝了兩個多小時,在這兩個小時里,他們的關系發(fā)生了質的變化——他們相互產生了愛慕之情,“一點黑”為了感謝雷天鳴的不殺之恩,把隊伍拉到了別的地方去了。于是,又有了“保衛(wèi)與女賊的浪漫愛情故事”種種傳說的版本。
雷天鳴和“一點黑”的傳聞究竟有多大的真實性,誰也說不清楚,吳大為投靠到雷天鳴旗下后,多方打聽過類似情況,得到的信息量很大,卻都無從證明什么,但有一點是不可否認的,那就是,雷天鳴跟“一點黑”之間肯定有某種默契。
前段時間,也就是廠里富余人員分流轉崗的前夕,銷聲匿跡了幾年的“一點黑”的隊伍突然又出現(xiàn)在這個廠的轄區(qū),她們來勢兇猛,作案猖獗,一時間搞得雷天鳴他們沒了白天黑夜。忙得屁滾尿流的雷天鳴帶著他的隊伍,在廠里進行深化改革的特殊時期,沒有讓廠里發(fā)生一起綜合治安事故,既為廠里的生產經(jīng)營創(chuàng)造了一個良好的治安環(huán)境,也為企業(yè)改革的順利進行保了駕,護了航。要知道,在這次廠里富余人員分流轉崗的醞釀過程中,雷天鳴和他的隊伍,是被領導們用紅筆和藍筆圈了一次又一次的,雷天鳴和他的隊伍之所以能夠在這次富余人員分流轉崗過程中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不能不說與“一點黑”的突然出現(xiàn)有關。有人說,這次“一點黑”的卷土重來,是因為這次深化改革,牽扯到了她的情人雷天鳴的切身利益……
盡管都是些傳說,但畢竟與雷天鳴有關(如果面前的這個女人真的是女賊王“一點黑”的話),吳大為必須得慎重,如果他處理不好這件事情,必將影響到雷天鳴的情緒和他在雷天鳴手下的存亡問題。
吳大為警惕地問:“你認識雷哥?”
美妖換了個站姿,順手理了理頭發(fā),戴上安全帽,從配電房里走出來,站在吳大為的跟前,說:“這位哥哥肯定是新來的,不信我報個號碼給你?!彼龍罅艘淮⒗當?shù)字,沒有錯,的確是雷天鳴的手機號。見吳大為猶豫不決起來,她說:“保衛(wèi)哥哥,我也沒有偷你們廠里的什么東西,你何必這么認真呢?”
“我怎么能夠相信你沒有偷我們廠里的東西!”吳大為說這句話之前,他腦海里閃過雷天鳴培訓他的那一幕畫面——“張同事吃豆腐案例”教育,吳大為覺得這是一個鍛煉自己檢驗自己的好機會,于是,他決定向前走一步,跟著雷天鳴這么長時間了,看看自己究竟學壞了一點沒有,所以他加重了語氣,說:“我憑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搜?。 彼χ馗騾谴鬄闇惲诉^來。
吳大為底氣不足地后退了一步,說:“你給我站?。 ?/p>
“不搜,你可以看嘛!”她雙手解開了衣扣,吳大為看到了文胸,透明挑花的,完全是乳房上的點綴和裝飾。吳大為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淡化,荷爾蒙開始作用于他的軀體,千鈞一發(fā)之際,隆隆機器聲攜帶著設備的運行呼嘯聲由遠而來,不用看,是天上的行車朝這邊駛來了,經(jīng)驗告訴他,角度和高度的局限,行車司機和隨之而至的操作工都沒有看見他們,他本能地把她推進了配電房內。吳大為的緊急避險行為讓對方誤會了,連鎖反應讓配電房里的吳大為慌亂地掙扎起來,掙扎出來的吳大為把對方掀翻在了地上,她爬起來,坐在地上,困惑而委屈地盯著吳大為,愣是看不懂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家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她試探著說:“你還檢查嗎,保衛(wèi)哥哥?”
“不看不看,扣上扣上,你沒有偷東西……”吳大為有些語無倫次。
她站起來,整理好自己,等候發(fā)落。
吳大為冷靜了下來,梳理了一遍思路,說:“跟我走!”
“是去見雷哥嗎?”她精神頭來了,曬蔫的菜葉見了水一樣活鮮了起來。
“見什么雷哥?到了所里你就知道見誰了!”吳大為跟她忽了個罩子。
她跪下了,抓著吳大為的褲角說:“保衛(wèi)哥哥,我給你跪下了,你有什么要求我無條件服從,咱們在這解決,要錢說錢,要人說人,到了所里無非也是這,你什么都落不著,再說,我今天什么也沒有犯,你想想再說,想好了,我隨你!”
得!吳大為定下神來,拿住了她,再來挖雷天鳴,想到這,他說:“那好,走吧!”
“去哪?”
“去一個說話方便的地方!”吳大為走到門口看了看,行車在不遠處作業(yè)完畢,離去,現(xiàn)場也沒有什么人影,他頭一擺:“開路!”
高大的廠房,鋼鐵的叢林,一個保衛(wèi)和一個女工穿越縫隙一樣的走道出了廠門,風刮過一樣自然。廠門兩邊是綠化地帶,吳大為走進綠化帶中一塊空草坪上停了下來,太陽偏西,廠房避出了一片陰涼,他指著一片平整的草坪說:“請坐!”
“在這?”她目光環(huán)視一周后驚愕地盯著吳大為說,“在這?”
吳大為肯定地點了點頭,自己坐了下來,手拍了拍身邊的草坪,示意她也坐下來。
她猶猶豫豫地在吳大為兩尺外的地方坐了下來,嘴里嘀咕著:“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能干什么,又不是雞貓狗什么的……”
吳大為會心地笑了笑,掏出煙,自己點燃了一支,將煙和火放在了她面前,說:“你想讓我怎么處理你?”
“隨保衛(wèi)哥哥!”說罷,摸支煙點燃,深吸了一口,吐出了一個濃濃的煙圈,又將它吹散,仰著臉,瞇著眼,望著前方還在陽光下的地方,一副任人宰割的神態(tài)。
“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咱們今天完事,有半句假話,咱們今天沒完!”
“請保衛(wèi)哥哥指導!”依然是仰著臉,瞇著眼,望著前方的景物,那景物是新建的廠房和新開辟的工業(yè)區(qū)。
“雷天鳴是不是抓住過你,又放了你?”吳大為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保衛(wèi)哥哥,保衛(wèi)哥哥……”她慌了,挪動身子,雙手抓住吳大為的胳臂,央求著說,“我的保衛(wèi)哥哥,咱們談點別的?”
吳大為擺掉她的手,嚴正地說:“嚴肅點!回答問題,不然咱們換個形式?!”
“不,不,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你們是想整雷哥,我寧愿坐牢,我寧愿犧牲我的身體和金錢……”
“為什么?為他值得嗎?”吳大為糊涂了,一個女賊,一個保衛(wèi),應該是敵對的關系啊,怎么會是這樣呢?吳大為想了想,說了句實話:“你也別多想,我只是想知道這件事情的真實情況?!?/p>
“你是個記者?還是個作家?”
“狗屁都不是。”
“那你是雷哥的仇家?”
“也不是。”
“這不是,那不是,為什么非要打聽這件事情?”
“你說不說,哪來的那么多為什么。告訴你,因為你今天撞到了我手上,就得滿足我,不然,咱們公事公辦,我也沒有工夫跟你在這兒閑耗!”
“好吧,我相信你一次,實情經(jīng)過都告訴你,你要是因此做雷哥的文章,整他,你就欺騙了我對你的信任,當然,你可以不在乎我這樣的人,但你不能因此去毀了一個好人,那樣老天都不會放過你的!”
吳大為驚訝地看著她,心想,他媽的,你還教育起老子來了,老子……老子心軟了,因為她的眼睛里水汪汪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那兩潭清水溢出,傷感了風景。
吳大為說:“別婆婆媽媽的,簡單扼要,我只要事情的經(jīng)過和結果?!?/p>
9
記得還是在我上小學的時候,突然有一天,我們搬家了,全村人都搬家了,家沒有了,田沒有了,學校也沒有了,我們搬家后,來了很多的大機器,來了很多的人,把我們的家和學校平了,把我們的田和養(yǎng)魚塘填了,把埋著我們祖先墳地的那座山也不知道搬到哪去了,后來就有了這些工廠,再也找不到我們的家園了。
我們被安置在別的村子開始新的生活,在一個我不喜歡的村子里讀小學,讀中學,中學還沒有讀完,我們又搬遷了,我們村的土地又被工廠押了,我們又搬到了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兩次搬遷讓我的父母歡欣鼓舞,因為他們搖身一變成了工廠的工人,成了城鎮(zhèn)居民,吃起了商品糧,祖祖輩輩夢寐以求的奢望仿佛一夜之間在他們這一代人身上實現(xiàn)了。可我呢,一個學習優(yōu)秀的少女,經(jīng)過兩次搬遷,學習成績變得一塌糊涂,最終連個高中都沒有考上。為了讓我就業(yè),母親退了,讓我頂了職,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即便我是頂我母親的職進工廠的,我母親是因為失去了生息的土地進工廠的,但我母親和我永遠都不是這些工廠的主人,我們屬于合同工,是押土地進來的合同工,與工廠的職工不在一個概念上。命該如此,沒有什么可挑剔的,好賴有個工作,有個單位,錢掙得不多,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過得去,將就著過。后來,嫁了人,養(yǎng)了孩子,日子就難了,單位養(yǎng)不活我們了,特別是像我們這樣的女工,單位一刀切四十歲女人,給了一萬多塊錢,叫做買斷。怎么辦?老公硬實的家里養(yǎng)著,老公窩囊的出去打工討飯,我老公既不硬實也不窩囊,但他是個十足的混蛋,因我沒有了工作跟我提出了離婚,離婚后,我組織了二十多個女人的打工隊到處接活干,很多廠我們都干過,什么臟活累活我們都接,保潔,綠化,處理工傷事故抬死人……只要給費用,也不用簽什么合同,我們掙個小頭,放工的掙大頭,各取所需。但是,他媽的,共產黨的干部里也有混蛋,他們把可以直接給我們的活轉包給了一個壞蛋,這個壞蛋讓我們整整干了一年,跟廠里結了賬后,一個人跑了。我們找廠里,廠里不管,說我們跟他們沒有任何勞務關系。我們找法院,法院讓我們出示相關文件和證據(jù),不然讓他們去找誰?二十多個人,一年的勞務費,我死了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望著要死不活的姐妹們,望著姐妹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們,我橫下了一條心,從現(xiàn)在開始,我不做良家婦女了,我就是去賣屄也要把你們的工錢給你們。我給她們打了欠條,一個人將近一萬元,我欠了她們將近三十萬,我把欠條交到她們手上的時候,重復著一句話:“相信我,人不死債不爛!”拿著欠條,哭聲一片,誰聽過三十個女人為一件事情集體痛哭的聲音!哭罷,有人把欠條退回到了我手上,說,頭你別垮,我們相信你,我們重來……很多欠條回到了我的手上,這給了我希望和信心,說愿意跟著我干的,繼續(xù)跟著我干,不愿意跟著我干的揣著欠條回去等,給我點時間,少則半年,多則兩年。當我把我的下一步設想和計劃告訴了她們后,有八個人退出了,留下的都是比我年輕的,我的計劃就是討回我們的工錢,他們合理地占有了我們的、他們合法地搶奪了我們的,那么,我們只有非法地討回我們應該得到的。為了鼓舞她們的斗志,我出任老大,我發(fā)誓:賺了錢,大家分,出了事,該我獻身的我獻身,該我坐牢的我坐牢,跟大家沒有關系!就這樣,我們開始在廠區(qū)偷摸拿,甚至是搶,我們邊干邊學點法,所以我們從不過杠杠,壓紅線,很多人都被抓過、關過、罰過,但都被我擺平了,用錢、用色、時間久了,職業(yè)化了,結交了很多的朋友,很多和我們一樣的幫都被整熄火了,我們依然存在,為什么?我有關系,關系就是辦法。說到這,言歸正傳。
雷哥抓到我并不是他有多大的能耐,他能夠抓到我是他那天晚上走運。我知道雷哥那天晚上要布控,我對很多廠的保衛(wèi)工作了如指掌,包括他們老大的個人情況,他們是我的業(yè)務,是我的工作難題,雷哥那天晚上的布控地點、時間和人數(shù)我都知道,但我為什么被他逮住了呢?這是我得到的情報時間有誤差,我是順路經(jīng)過雷哥布控區(qū)域的,按情報上的時間,我到時他們應該已經(jīng)撤崗了,當我即將走進他們的埋伏圈時,突然有一個東西落在了我身邊,我知道,壞事了,轉個方向就跑。我的起跑,誘發(fā)了一頭潛伏著的野獸的躍出,于是,凌晨的鋼廠里播放著一段《動物世界》里獵豹追逐羚鹿的畫面,他的速度優(yōu)于我,我的轉彎變向讓他幾次撲空,他喘著粗氣,四下轉著,嗅著,而我就在他身下四米處的地方。我說他人好,是因為我下地下通道的時候崴了腳,走不動了,不然,即便是他想到了下面,找了下來,我也已經(jīng)通過通道跑到另一個廠里去了,但我連路都走不動了,只好坐在一個墻角里聽天由命,果然,他嗅著血腥味找了下來,通道里他還沒有發(fā)現(xiàn)我,我就報告了我的位置,我需要救助,我的大腿內側被輸送鏈上運行的鋼卷的板頭劃開了條口子,血止不住,躲過了他,我可能也活不了。這家伙真是個野獸,聞聲,撲了過來,二話沒說,踢我的腰,踢我的腿,踢我的肚子……我不吭,我不喊,雙手按著我大腿上的傷口蜷縮著身子,保護著我的臉。等他累了,發(fā)泄完了,我忍著疼痛坐了起來,挪動身體,讓自己靠在墻上。我挪動的身體留下了一道血跡,他看見了,脫口而出,你受傷了?他臉上的憤怒不見了,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他蹲下來,挪到我的身邊,伸出雙手亂比畫著,不知所措,說傷在哪?流這么多的血……他的話讓我的眼淚嘩嘩落了下來,我摟起褲褪讓他看我腿上的傷,但褲管摟不到大腿根處,他說你別動。他脫掉外衣,撕了襯衣,抖著布條說,脫褲子,我叫你脫褲子!我說你想干什么?他說他不想我死!是他幫助我把褲子脫下來的,脫得只剩下內褲了,他用襯衣布扎在我大腿根部,傷口的血流得不那么兇了,他又用剩下的布包扎住傷口。完事后他拭去額頭上的汗,目光突然落在了我的大腿根處,我動了動,調整了一下姿勢,我想滿足他,我的內褲是絲織品,透明的,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抵御能力了,而且我愿意,為了感激他對我的救助。他沒有,他的目光從我身上離開時是強迫性的,像突然拔掉什么一樣把目光從我身上扯開。他自言自語道,怎么辦?你讓我把你怎么辦?我沒有吱聲,我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想法了,今天是死是活由他了。他過來幫我穿好了褲子,帶我走的時候,見我的腳腫得已經(jīng)不能走路了,他拉起我的一條胳臂,繞在他的脖子上,把我拖了起來,罵了句他媽的,你害死了老子!我把胸部緊壓在他的身上,嘴對著他的耳朵說,我會報答你的,雷哥!他說你少給老子來這一套!他就這樣把我拖到了地面上,交給了他的弟兄們,他說把她抬回去,她受了重傷!他們抬著我,喊著叫著凱旋而歸,把我扔在那間關押室里,鐵門一鎖,洗澡去了。我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不死在這,明天也會死在別處,失血過多開始讓我渾身乏力,意識模糊,他們洗澡回來,參加今天晚上布控的人都走了,說是去宵夜喝酒去了,他沒有跟他們去的理由是不放心我,他明天早上要親手把我交到派出所去。安靜下來后,我試著敲了敲那塊監(jiān)視這邊的小窗口,坐班的睡著了,我等了等,又敲了幾下,鐵門響了,他進來了,他說你能不能讓我消停一會,我可是一天一夜沒有睡覺的人啊。我說你如果今天晚上睡了,明天早上你就沒有活物送派出所了!他說老子是嚇大的?我說那你就去睡覺吧!他過來看了看我的腿,看了看我的腳,發(fā)愁了,怎么辦,人我都放走了,你讓我怎么辦?我說,你把我送去醫(yī)院,處理完傷口我再跟你回來,保你明天完成任務。他問醫(yī)藥費什么的……我說只要你把我送到醫(yī)院,看守著我,其他的不用你管,聽我的,雷哥,我要死在你手上你的責任就大了,你看著辦吧!他思前想后,下了決心。他推了一輛自行車,馱著我,把我送到了就近的一家門診。到了地方,敲開門,他大聲喊道,醫(yī)生,公傷!值班醫(yī)生護士來了,清創(chuàng),止血,縫合,他就站在旁邊看著下身赤條條的我,醫(yī)生讓他回避,他說回避什么,她是我老婆!這句話讓我差點暈了過去。處理完傷口,包扎好腿出來,門診大廳里多了幾個男人,他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磿谶@個時間出現(xiàn)在這里,他甚至都沒有想一下我們從進門診到現(xiàn)在為什么沒有掏一分錢,他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他忘記了這兒不是他的轄區(qū),這兒是社會。他扶著我走出來的時候,那幾個男人已經(jīng)憋足了勁,但我不給他們眼色他們誰也不敢亂動,他們就是來搶人的。我裝作不認識他們,因為我認識了雷哥,我要對得起他。當我們走出門診大門的一瞬間,門外的黑暗中沖出來一個女孩子,她抱著我,嚇得渾身發(fā)抖,卻不敢吱聲,她是我的女兒,八歲的女兒,但我不能認她,我朝黑暗中喊道,給我滾出來,把你的孩子弄走!黑暗中走出來一個女人,她是孩子的小姨,她過來強行把孩子拉開,我向把著自行車的雷哥走了過去,門診里邊的幾個男人走了出來,手上還掂著家伙,我怕要出事,于是我喊道:那孩子站住,你過來。孩子過來了,我對孩子說,你這么小,晚上不該跑出來,因為有些大人在晚上所干的蠢事,是會影響你一輩子的!我說完了,那幾個男人退了回去。我離開孩子走到自行車旁,說咱們走吧。雷哥讓我坐在自行車上,推起自行車,滑行著準備上車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凄楚的呼喚:媽——自行車一歪,停下了,雷哥說你下車,胎爆了,你自己走吧,我先走了!我問他,我自己走,去哪?他說看準了路再走,再走錯了就回不了頭了。話音落,人影失,但雷哥永遠留在了我的心里。
“你看著我干什么?不相信?”她摸一支煙點燃,說:“我的問題如實交代了,你的處置意見呢?”她問吳大為。
吳大為扣著腦袋說:“怎么跟講故事一樣啊?那后來呢?”
“后來?后來,你想讓我們后來怎么樣?我會感激他給他很多的錢?我會以身相許?我會……你們他媽的靈魂比我們的還臟?!彼龖嵟卣玖似饋恚鷧谴鬄榇蚣芩频?。吳大為壓壓手,說:“注意身份!”她又坐了下來,說:“對不起,保衛(wèi)哥哥。咱們怎么了結,你決定,時間不早了!”這句話提醒了吳大為,他一看時間,跳起來說:“我先去上個廁所?!逼鹕硐驈S房內跑去。她起身,拍了拍屁股,揮揮手,走出綠化帶,走上了公路。
10
吳大為急剎車般停在值班室門口,是因為值班室里有人在吵架,而且吵得還很兇,言詞中含有很濃的火藥味,還夾雜著他吳大為的姓名。
是兩個人在爭吵,一個是雷天鳴,另外一個是雷天鳴的上級。
“褲門沒有扣,犯他娘的哪一條了?你說出來,你說出來了,老子馬上讓他滾蛋!”
“褲門沒有扣,是不違反哪一條,但影響極壞,國際影響啊,我的同志!”
“雞巴影響!你知不知道,你們說一句話容易,人家可是要掉飯碗的,我的老爺!”
“不管怎么說,他不適合干這份工作,這是上面的意見,執(zhí)行吧!”
“要炒他,干脆連我也一塊炒了去毬!”
“別胡鬧了好不好,我的同志。他不在你這干,還可以到其他地方干嘛!”
腳步聲起,躲在門口偷聽的吳大為閃身到屋后的那間小房里,他想通過那扇小窗口看看這個領導是哪個級別的領導,但他沒有看見,他進小屋的時候,值班室里的領導正好走出值班室,他只聽見了兩句話,一句是“執(zhí)行吧,這是上面的意思”!另一句是“我不放他走,不行明天咱們到廠長那說個理,褲門沒扣看違反了哪一條”!這句話讓吳大為感動得想哭。待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后,吳大為裝作沒事的樣子走出小房,走進了值班室,白班的人都已經(jīng)下班走了,夜班來接班的人見領導在跟雷天鳴談工作,換好衣服就出去,吳大為是確定了值班室里只有雷天鳴一個人后才進去的,雷天鳴坐在那兒,耷拉著腦袋抽悶煙,氣得不得了的樣子。
雷天鳴抬頭看見吳大為進來,跳起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茶杯一蹦老高:“你小子死哪去了?”
“我上廁所去了,雷哥!”吳大為覺得現(xiàn)在稱呼雷天鳴什么都沒有稱呼他“雷哥”更能夠表達自己對雷天鳴的敬重和感激之情。
雷天鳴瞪著吳大為:“他媽的,你知不知道,你脫崗了,你違犯勞動紀律了,你準備到別的地方去吧,老子不要你了!”
“為什么?”
“因為你脫崗,違反了勞動紀律!”
“因為這?”
“這還不夠?”
“雷哥,無論我走不走我都要感謝你,如果有可能的話,如果我今后還能夠跟你雷哥干的話,我會跟你赴湯蹈火的,萬一,我離開了你,我依然會把你雷哥記在心里的!”
雷天鳴站起來,手指頭點著眼含熱淚的吳大為,苦笑了一下,說:“操,你都被我開除了,還……還……你就是說再多的好話,我也不會可憐你的,臭小子!”
“雷哥,你也別裝了。我知道,褲門事件造成的影響不是你雷哥能夠擺平的事情……”
“我操!你,你,為什么當時不告訴我?如果你當時就告訴了我,我到上面去跑跑,事情也不至于弄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
“事情發(fā)生后我找過你,想過要告訴你,可是……”
“可是個屁!”雷天鳴走到吳大為跟前,拍著他的肩膀說:“兄弟,別想那么多,換衣服下班。至于明天是怎么回事,明天再說!”
吳大為更衣后,跑出值班室,飛出廠房,但他還是晚了一步,職工專車已經(jīng)發(fā)車了,望著已經(jīng)開出去老遠的職工專車,吳大為感嘆道:“我為什么總是跟不上趟呢!”
“慢慢來吧,兄弟!”從廠大門走出來的雷天鳴安慰著趕掉了車的吳大為。
“還有時間讓我慢慢來嗎?雷哥!”吳大為心情十分沮喪。
“兄弟你放心,哥哥我拍胸了,如果上面非要把你從我這弄走,也沒關系,哪的黃土不埋人呢,你說是吧,兄弟!”
“話雖然是這么說,萬一沒有了崗位,老婆面前都抬不起頭?。 ?/p>
“不相信哥哥是吧?哥哥說了,保證你有崗位!”
“哥哥有何方神圣照著?如此大氣!”
“兒子他媽的B照著。你忘了,今天在倉庫里,那個日了我老婆的家伙,他日了我老婆,就那么白日了?如果他不讓他爹替他還我一個人情,操,我就日翻了他們父子倆的臉!”
吳大為無話可說,他無法再用語言來表達他對雷天鳴的感激。
兩個人離開了廠大門,拐個彎,默默地朝東面的方向走去,不遠處是廠區(qū)的出口,出口外有公交車,有餐館,想回家就到那兒乘車,不想回家,就在那兒喝酒。干什么,到了那兒再說。
到了地方后,兩個人都想說出自己的意思,但誰都不知道怎么開口好。
吳大為現(xiàn)在不想回家,他想請雷天鳴餐館里坐坐,他想問問雷天鳴,他上沒上過“一點黑”,他想問問雷天鳴,他……但他知道雷天鳴今天下班后有事,他清楚地記得雷天鳴跟他老婆何芳打過招呼晚飯不回家吃的。
雷天鳴想讓吳大為自己提出來先走,等一會他有個約會,可他又不好意思提出來,那樣是在趕吳大為走,顯得他對兄弟太不仗義了!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還是雷天鳴先開了口,他說:“兄弟,有什么話咱們明天說,現(xiàn)在我有點事情要辦,你先走吧?”
“約會?”
雷天鳴點了點頭。
“情人?”
雷天鳴嘿嘿笑著,不好意思地用手抓著頭皮:“想往那個方向發(fā)展!”
“一點黑?”
雷天鳴一怔,縮著脖子,眼睛盯著吳大為,圍著他轉了一圈后,伸手揪住吳大為的耳朵,一拉,嘴對著吳大為的耳朵說:“臭小子,你神了!告訴哥哥,情報哪來的?”
吳大為扒拉下雷天鳴的手,抬手一指,那個方向,款款走來一個妖冶女子,雷天鳴看了看迎面款款而來的妖冶女子,又看了看身旁的吳大為,閉上眼睛,靜了一下,突然摟住了吳大為的脖子,說:“既然這樣,見見?”
“見見就見見!”吳大為跟著雷天鳴向那個女子迎了上去。
他們見面的時候,那女子裝作根本不認識吳大為,吳大為也裝作沒有見過這女子,在雷天鳴的引見下,吳大為跟這個女子握了握手,兩個人寒暄了一下,算是正式認識了。
這個時候的吳大為覺得自己的確是多余的了,他說:“雷哥,兄弟得走了?!?/p>
雷天鳴的眼睛一翻:“什么意思啊你?怕嫌疑上身?怕,就閃,哥哥不拉你;不怕,留下來,給哥哥當回電燈泡,讓哥哥跟她在有亮光的地方坐下來吃頓飯,聊聊天!光光堂堂地做回男人!”
“你們倆卿卿我我的,我坐一旁干什么?”吳大為不愿自己勉為其難。
“你為愛情點了盞燈啊!”多情的女人,多情的話語,把吳大為留了下來。
后來,吳大為把這天陪雷天鳴和“一點黑”吃飯時所獲得的信息告訴了他的一個愛寫字的朋友,這個朋友根據(jù)吳大為提供的素材寫了一篇題名“我為愛情點盞燈”的文章,內容講的是一個女賊為了感激一個保衛(wèi)而從良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