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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迷宮

2012-04-29 04:00:31張怡微
上海文學 2012年8期
關(guān)鍵詞:田林

張怡微

我一直都想寫寫小閘鎮(zhèn)與田林,直至如今,當小閘鎮(zhèn)徹底地消失在上海人的視野中,成為了不醒的夢。它被徹底推翻、重新整理,就仿佛許多業(yè)已消失的上海小街巷一樣,逐著時光馬不停蹄地流逝,有種青春夢被踏平的感傷。

這種感受在我聽許多臺北人說起童年時期關(guān)于西門町的記憶時,尤為強烈。至少,作為一個異鄉(xiāng)人的我,站在如今的萬華紅樓、西門町,是斷然感受不到駱以軍、吳明益筆下那樣魔幻、刺激、荷爾蒙蹦躍的陳年興奮的。它就自呈為城市新鮮人的地標,明媚、活潑、光怪陸離。我問臺灣人到底喜歡西門町什么,又或者,那兒到底有什么特別。他們回答我說,因為從前西門町的每棟樓里都黑黑的,且它七拐八彎的構(gòu)造很符合青春期冒險的心態(tài)。仿佛可以做天大的壞事,其實卻只是躲躲藏藏,暗地里孕育著莫名其妙的興奮。那好像迷宮樣的地域,有著各樣濃妝艷抹的阿姨躲在騎樓里招手,巷子內(nèi)外又隱匿著心計叵測的怪叔叔,煙火氣寫在每個人的臉上。如是包容著青春期特有的莽撞、探險意味的地方,多好玩。

多好玩。我心想。但隔岸觀火,我卻什么都看不透徹。就好像如今我走過凈潔的小閘鎮(zhèn),再看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弄虛作假、往柳橙上擦金粉的小商販,看不到赤腳踏過泥濘路面的野小孩,看不到油墩子、煎餅果子的攤頭,所有的記憶都留在心里,不可與人說的舊年氣息,已然成為幻境。舊時迷宮雖不相同,但追憶的心境卻是相通的?;顫姷臍v史似已不再具有斑駁的外觀,而是存活于人心中,以平靜的體溫加以封存。

簡單說起來,我在田林地區(qū)住了整整十七年,從五歲到二十二歲。所以我心中、筆下幾乎所有關(guān)于上海的記憶,青春的記憶,都在田林地區(qū)產(chǎn)生。對我來說,田林新村,就仿佛是一個不斷演變、發(fā)展的故鄉(xiāng)。

說田林帶有鄉(xiāng)情,并不是胡編亂造。我童年時對田林的印象,就是一整片汪洋般的農(nóng)地?,F(xiàn)在想起來不可思議,但彼時,每天傍晚時分,母親總歸拉著我的手,穿過一排豬圈去倒垃圾、清痰盂罐。夕陽西下,撲鼻的大便味我印象極深。但幼年心情總是很好,一點不怕臟臭,一到傍晚就吵著要去看豬玀。那時第六人民醫(yī)院還沒有造,宜山路橋下倒一直是那條河,烏赤墨黑,非常臭。還停有很多小船,沿河就是小閘鎮(zhèn)。日本作家宮本輝寫過“河川三部曲”,其中第一部《泥河》還被小栗康平改編成電影。岸上的孩子與船上的孩子,共同趴在橋上數(shù)著往來船只,偶有一場大雨,淋得人透心歡喜,插天飛亂跑……電影中的這些場景,正是我懷念的小閘鎮(zhèn)之景。而電影中的童年,也酷似我追憶中的底色與情懷。宜山路橋雖然并不陡峭,但路遇上坡下坡,坐在大人自行車后,心里也總歸莫名奇妙的開心。我曾一度對下橋不必踩踏板這件事很好奇,我心里最早積淀起的詞匯用以描述這種下坡的快感叫做“一溜煙”,或者“像箭一樣射了出去”。我高中的時候,母親還會興致勃勃騎車載我去文定路上海中學的老師家補習數(shù)學。到了大一,她改用推車上橋,大三以后,我們倆再也沒有一起走過橋。她改用搭公車,哪怕是一站,從六院對過,乘到輕軌站,她都要送我。因為即使她一個人,都騎不動上坡路了。這座橋見證了這些蒼涼的變遷,如今拓寬不少,更像是康莊大道,有著寬闊的心胸,處變不驚。它底下則依然是流向蒲匯塘的黑河浜。這么多年,也唯有這條臟河挪不走、拆不掉,沒有變。

據(jù)說1980年起,小閘鎮(zhèn)就開始有混凝土的道路。但它在田林人的印象里,一向不凈潔,蕪雜得很。東起水果批發(fā)部,西傍宜山路,南抵盛家宅,街道成丁字形,街寬不足三米。蒲匯塘流經(jīng)龍華、漕河涇、七寶三鎮(zhèn),聚集著許多外來移民。最美不過鎮(zhèn)中心零星的二三棟小樓,攀著爬山虎。其余民房在如今看來,都是違章建筑。沒有一棟體面的,好像現(xiàn)今合川路上的貧民窟。我的整個童年過完,小閘鎮(zhèn)的面貌都沒有什么改變。只是人越來越多,地越來越狹窄,環(huán)境越來越臟,治安也很糟糕。在初二時,我曾隨學校大隊部到小閘鎮(zhèn)居委會訪問,當時的主題是“扶貧”。但這樣冠冕堂皇的造訪在我心中沒有積累什么好感。我只記得居委會主任一再強調(diào)“這些年來我們這里的犯罪率一直在降低。”我沒有被它“犯罪”過,也沒有經(jīng)歷過它的“漂泊”、“蝸居”、“貧窮”,我對它真正的蘊含的生之蒼涼其實是不太了解的,我卻對它有十分強烈的眷戀之情,難以言喻。

我并不住在小閘鎮(zhèn)里,而是在宜山路上與它遙遙相望。幾次搬遷,都圍繞著這個城中村。最早是在宜山路口對面的臨時房屋里,無線電廠的過渡房。我母親說,那臨時房屋連屋頂都沒有,只用薄薄的塑料板遮住。一到夏季,她沒有別的方法解暑,只讓我直接坐在紅色的澡盆里,放滿水,并非洗澡,而是怕我熱壞了??杉词谷绱耍蓓斖笩嵬笩?,據(jù)說我額頭上的“熱癤頭”一只一只冒出來,好像精心制作的《人與自然》節(jié)目,看得到這些癤子生長、綻放、蔓延的全過程。而母親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嘴,對著我紅紅的腦門吹氣,扇扇子。生活艱困程度,與小閘鎮(zhèn)的簡陋屋棚沒有什么差別。甚至想起來還覺得親切。

小閘鎮(zhèn)的入口在宜山路,再往中山西路方向走是如今輕軌宜山路換乘站的地方,記得上世紀90年代初,那里曾有一道鐵軌,火車來得很頻繁。那時我從未料想過有一天,田林會看不到火車。每每只要穿過中山西路,就會看到數(shù)十輛自行車停在黑白相間的橫桿前。印象中大人們其實并不喜歡看火車,因為火車的限行對掐著點趕路的人來說無疑是災(zāi)難,好像如今我們剛走下站臺,看到地鐵開走一樣的道理,想的不是我目送它“華麗地穿梭”,而是“糟糕,上班要遲到了”。那時我總歸坐在大人車后,聽打鈴,內(nèi)心翹首以盼著呼嘯而過的火車,好像看西洋鏡,非常興奮。很久以后我看蘇童寫的《蛇為什么會飛》,里面的男主人公住在火車旁,患上一種詭異的生理疾病。文字直接投影到我腦海中的,就是宜山路上奔騰的鋼鐵車廂。

事實上,小閘鎮(zhèn)自1859年建立,直至2005年以后才陸續(xù)拆遷。它存在的歷史,貫徹了我整個青春期。后來我們讀書時常常特為去小閘鎮(zhèn)玩耍,因為它和齊整的工人新村不同。小閘鎮(zhèn)里有比較多的破房子和鄉(xiāng)下人,看得到他們自己養(yǎng)的雞鴨鵝,也有很兇的黑狗。房屋十分破敗窳陋,大部分都是違章搭建,九曲十八彎,又破又臟。到90年代末還有人用簡易煤爐炒菜,開店謀生。田林地區(qū)最早出現(xiàn)盜版碟的地方也在那兒,我到中學時候還常和同學一起去買,一般用一個塑料斗子裝著紙片包裹的壓縮碟片,五塊錢買十集二十集不稀奇,可以拿回家放很模糊的日劇韓劇。我在那兒挑選木村拓哉的戲劇,并成為了大神的粉絲。其實他在我的386電腦里,一直都是很模糊的馬賽克人。我根本沒有高清地欣賞過他的容顏,只是把劇情看完了。那會子跑到小閘鎮(zhèn)買碟總感到很刺激,尤其附近居民區(qū)高樓都造起來以后,小閘鎮(zhèn)內(nèi)部就比較像一個城中村,維持著某種孤立的生態(tài)。小朋友跑進去有點探險的意味,有的房子被拆成赤膊的樣子,露著鋼筋,有的房間堆滿雜物、門口還有小朋友洗澡,一點不像是要拆遷走人。這將拆未拆的狀態(tài),都維持了好幾年。直到我不再相信小閘鎮(zhèn)會消失在田林,它才有一天突然變得干干凈凈,好像被橡皮擦過一樣。

田林這個地方很有趣。晚近從繁榮的萬體館到荒涼的漕河涇都不算是上海市,以肇嘉浜路為界,它隸屬上海縣。縣內(nèi)當然有地有農(nóng)民。解放后市中心遷廠至此地,隨之建立工人新村,帶來了新的精神面貌與氣息。三十年來,發(fā)展以生活便利為準繩,倒也有聲有色。如今想起來,田林新村作為一個獨立的社區(qū)倒是十分完整。有醫(yī)院、學校、公園、賓館、百貨商店,看得到農(nóng)人、工人、學生、小販,有公車、火車,甚至離火葬場都不遠。小朋友們有的是地方玩,大人也集中在郵電廠、無線電廠上班,老了就由小輩頂替。插隊落戶都在縣內(nèi)解決,知青可留在縣內(nèi)種地,或遠至浦東,都是眼前的苦,有盡頭的期盼。總之,一代人在社區(qū)內(nèi)完成了生老病死及求學就業(yè)等生活,隨著大時代的節(jié)奏亦步亦趨,也不落人后。不必費盡周折跑到其他地方,挺有趣。但這也造就了它的封閉、自足。我母親姐妹二人,差不多一生都沒有走出田林路。而我外婆外公自從50年代遷居到田林以后,也終生沒有離開。

前段日子我見到申報編輯吳先生,他提醒我說,90年代初曾有一部公交車從田林地區(qū)一直開到五角場。我沒有印象,大楊浦在我童年的印象里遠得好像外地。有印象的老車子只有89路,到萬體館,93路,到徐家匯,或者上師大。后來母親帶我去上音附中學電子琴,也是乘93路,直達汾陽路,再步行到學校。至于去外灘要換什么車,去豫園要換什么車,反倒是沒有記憶。我們也不太往市中心跑。一年就去一次萬體館旁邊的中興百貨,買新衣服、吃“慣奶油”,直至吃肯德基,還一定要考到100分才有得吃。90年代初,離田林最近的肯德基在徐家匯徐匯中學旁邊,也是93路可以直達。另外有印象的玩耍地點,桂林公園是一個,南丹公園是一個。其余的關(guān)于大上海印象,和外地游客一樣,都是電視、電影里看來的。田林新村則一點都不時髦。它不那么上海,沒有歷史感,它是解放后的新生事物,是徹底的重造。

80年代后,外婆家從田林路65弄搬到了田林五村。一室半的房子,住一家四口。天井里還搭了一間。我家則從宜山路上搬到田林十四村。所以我小的時候,和外婆家走得很近。幼兒園索性就在田林五村旁。我和堂弟常睡在外公外婆肚皮上看電視,記得傅藝偉演的《封神榜》里把人心挖出來,又把人肉剁成餅的故事,都嚇得在床上亂躥。閑時外公歡喜找我們打牌,但他常賴皮,把壞牌塞在桌底下、椅子縫,他過世以后很久,我們還發(fā)現(xiàn)許多溝溝縫縫里他藏好的牌,五味雜陳。

休息日我們最遠走到桂林公園鍛煉身體,也到那里聞桂花。偶爾去龍華寺燒香,差不多算是快樂的集體活動。新村里的裁縫店、糧油店,現(xiàn)在都瞧不見了。田林路上的新華書店,如今也隨著市場化,被服裝店淘汰。但前日由韓寒作品啟發(fā)的書店“開架閉架”售書習慣,勾起了幼年回憶。如今想起來,我很懷念那段日子。因為在那之后,我的童年就徹底結(jié)束了。1996年年初,我外公因為心肌梗塞猝死,年僅五十九歲。當時正直第一批置換房屋的潮流,我們?nèi)叶既ヅ砥中麓蹇催^房,幾乎就要下定,無奈出了如此變故。而后我父親離家,我和母親索性就在田林扎根似的住下,頑固得很,也看不到變動的希望,不抱有不切實際的念想。

事實上,1996年在我的內(nèi)心中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年份。倒不僅是因為外公的離開。當時我對死亡非常漠然,反倒不懂得苦痛,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徹底的失去。我感受最大的變化,是那一年發(fā)生了很多怪事,比如學校里很多同學都走了。他們離開了田林新村,再沒回來的打算。比如我的幾位親人也搬離了這里,曾經(jīng)封閉、和美的童年的安全感、完滿感被徹底打破。從那時起,我對于世界的認識,才得以清晰、緩慢地展開。

我就讀的田林三小,位于田林東路柳州路,十一村小菜場走到底。事實上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并不算一所特別好的學校。社會尚未分層時,人們似乎也不像如今的家長那樣有特別強烈的意識,用以區(qū)分學區(qū)、明星學校、教學質(zhì)量、師資力量等等。我記得教我們的老師十分有趣。有一位老年語文教師,一次改我的考卷之后勃然大怒,罰我“立壁角”。我平日都比較乖巧,很少會被處罰,那天我手里拿著卷子一直哭,因為我寫錯了一個字,把“荷花”的“荷”寫成了河水的河。我那時候覺得那真是一個天大的錯誤,老師說“你連荷花都不知道怎么寫,以后怎么建設(shè)祖國”。為此我深深自責,我想我一生都忘不了荷花二字的寫法。但后來我才知道,這位余姓的女教師,真名叫余荷花。她大概不喜歡別人寫錯她的名字。

我們學校的中老年教師很多,他們更像是居民區(qū)里的資深娘舅,關(guān)心我們的起居、爸媽的工作、識字數(shù)數(shù),而非如今意義上的人民教師。我的數(shù)學老師甚至教過我的母親,還記得她“戲唱得好”。事實上,每天中午午休,我們都可以在十一村菜場看到老師們買菜,他們甚至會帶小菜到辦公室關(guān)起門來揀菜。直至我讀三年級后,我們班上突然來了一個女班主任,據(jù)說是師專畢業(yè)的,現(xiàn)在想起來她非常年輕,名叫“吳靜霞”。她板著臉在黑板上寫下李商隱“春蠶到死絲方盡”一句,讓我們抄下來,說是她的座右銘。底下的小朋友一頭霧水,我記得我不停抬頭,因為這些字都很難寫,只好畫符一樣描下來。我也不知道李商隱是誰,我只覺得這個老師跟以前的不一樣,非常單薄、嚴肅、奇怪。

我們班級不是重點班。我和同桌的小男孩常常吵架,有一天他的水彩筆畫到我的衣服上,我叫他“滾遠點”,他憤憤地說“有什么了不起,反正我明天就再也不會看到你了”!我以為他說笑,但后來我真的再也沒有見過他。他隨家庭移民到了意大利。與此同時,我后排座位的兩位同學一位去了加拿大、一位去了日本,對面的女孩子,去了葡萄牙。許多同學都走了這件事,讓我覺得教室一下子空了許多,我也不太懂得這背后的社會意義。那個年代沒有網(wǎng)絡(luò)、電子設(shè)備,我們字也不認識幾個,開始有些關(guān)系好的同學會寫信回來,信很短,夾著拼音,說國外學校要學跳jiaoyi、jueshi舞,這真是太奇怪了,我也不知道“jueshi舞”是什么東西,彼時我們的音樂課還在教唱《雨花石》,站在我身邊的女孩子阿琪問我“迎接”后面那個字是什么字,我看了一眼,覺得見過那個字,好像很像“繁華的繁”就說,讀“繁”吧,這個字很難的。她又問我“繁明”是什么意思,我說大概就是雨花石帶領(lǐng)我們迎接繁華與光明。直至跟老師學唱的時候,才知道是“迎接黎明”。

當時阿琪是我的好朋友,她在我們班風光無限。人人都喜歡她,即使我的成績比她好,我們的威信完全不能相提并論。很多年后臺灣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大紅,我想她應(yīng)該就是我們班級的沈佳宜。她是各大主題班會的主持人、升旗儀式的主持人,還是學校廣播電臺的主播。她的成績好,我也好,但我就是比不過她,因為她的父母看起來和老師非常熟。一次她坐完飛機頭等艙回來,給全班同學帶了禮物,給老師帶了香水,后來我們的票就都投給她。小學畢業(yè)前,她被評為上海市優(yōu)秀少先隊員,還免費去了上海美國夢幻樂園玩耍。真是臺型扎足。

全年級班級人數(shù)調(diào)整以后,隨之換上的小朋友,就不再是工程師、中學老師的小孩。而是來自小閘鎮(zhèn)賣魚家的、田林十一村菜場賣菜家的,總之完全不同。與他們打交道令我徹底明白,一個年代過去了,所有舊年代之下制定的規(guī)矩也過去了。我在意的不再是水彩筆畫到衣服上這樣的小事,而是上完體育課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鉛筆盒和書包還在不在??赡芤驗槌臣?,隔壁小朋友就把我的東西從樓上丟下樓去。而對付這些惡童最好的辦法,就是以暴制暴。他們腦子也活絡(luò)得很,常常譏諷我說“你以為你是阿琪???你也跟阿琪一樣去告訴老師呀?!?/p>

阿琪在我心里,甚至一度成為了一個非常五味雜陳的名字。一方面我羨慕她,希望跟她一起升旗、到大隊部放音樂、跳集體舞、唱樣板戲、出游……另一方面,我也不希望成為她一樣的馬屁精。但我想要和她一樣出人頭地的愿望,總是以一種東施效顰的面貌呈現(xiàn)。

我母親覺得很奇怪的是,上了四年紀以后,我變得有些野蠻,講話也很沖,嘴巴里還常有些難聽的“切口”。她常常指正我不要說“上手”、“擱手”這樣的話,覺得小孩子說這些很不好。而當我跟她說我被選到少體校踢足球、全班都為我開心這件事時,她幾乎要暈倒,直接就趕到學校里阻止。她急火攻心地說,“隨便哪能都不好讓我囡去踢球的,你們老師腦子都壞掉的?!钡驗檫@個事情,我在班級里失去了威信,后來選舉,我也沒有繼續(xù)當成中隊長。我心里很失落的,我覺得這是一件很光榮的事,畢竟我參與了一場跑步選拔,還得了勝利,很多老師都夸我體能、筋骨都好。我還記得這件事發(fā)生以后,在田林七村那里,我曾經(jīng)遇到過曾經(jīng)教過我倒立、短跑的體育老師,他騎了輛大自行車,前杠坐著他女朋友。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女大人可以坐在自行車前杠上,但這個老師一看到我,就飛也似地騎走了,我那時覺得他一定是因為我媽阻止我去少體校的事,非常討厭我的緣故。與此同時,我媽也開始對我的小學不盡滿意,每次我跟她說我和阿琪在一起玩,她都會語重心長說:“媽媽不喜歡你跟在別人屁股后面轉(zhuǎn),你和阿琪一樣的,也是很好的小朋友。她家里就是個體戶,沒什么了不起。我們家里都是工人,出身也很好?!?/p>

我當時并不理解母親身上與生俱來的優(yōu)越感來自何方,事實上那會她也并未經(jīng)歷時局更替、國有企業(yè)轉(zhuǎn)制的坎坷。反正那時候我覺得,人跟人真是不好比,成績好也沒有太大的用處。我每天放學回家都能看到阿琪父親站在我們田林十四村派出所對面的店口招攬客人,她們家在新村門口賣熟菜,是當時最時髦的個體戶。我小時候看《作文大全》,看到“我們村里的萬元戶”,都想起她們家。她會彈琴、說英文,去旅游、包很大的場子過生日,還有蓬蓬裙、手掌機……我覺得這大概就是書里說的“出身好”。但這也會令我產(chǎn)生不甘的迷思,我覺得趕上她并不難,可為什么總是達不到。我家也住在田林十四村,我成績也可以考很好。直到小學畢業(yè)后我們?nèi)チ藘伤煌乃叫?,因為基礎(chǔ)差,課業(yè)壓力非常大,才逐漸把她忘記。很久以后,當網(wǎng)絡(luò)突然發(fā)達起來之后,我在微博上找到她,才發(fā)現(xiàn)她成為了CBA籃球?qū)氊惖膸ш犂蠋煛W钶x煌的成績是在美國NBA明星球員友情造訪上海時,她是串場拉拉隊的一員。如今她常常在網(wǎng)上抱怨走穴太累,取得了觀眾鼓掌很欣慰。我突然覺得很感慨,但也不知道確切應(yīng)該感慨些什么。

我甚至沒有與她說話,因為總有一種挺哀傷的東西令我覺得語塞。

我想她應(yīng)該不記得我教她念“繁明”的丑事了。而且那會因“愛國主義教育”方針下我們一起唱過的革命歌曲,我記得,我想,她也記得。我們還一起代表學校表演過《紅燈記》,穿著花羊毛衫,結(jié)果帶領(lǐng)同學搶了拍,被老師數(shù)落。很多人都覺得唱革命歌曲不是我們這一代的事,我也懷疑我在附庸風雅。但當我看到她在籃球場上的照片時,突然想起我們一起穿過小閘鎮(zhèn)坐公車第一次去龍華烈士陵園掃墓。那時我多緊張、多興奮,還問她:“紅領(lǐng)巾真的是烈士的鮮血染紅的嗎?”她不假思索說:“當然是??!”。就突然會產(chǎn)生一些,和大人一樣的感傷。

我還記得,我和阿琪一起放學回家,路過她父親的店。她要求父親包了好吃的紅腸給我,然后我們一起穿馬路到小閘鎮(zhèn)上玩耍,看船、看白鵝、看夕陽西下。那時候,穿馬路對我們小學生來說,還是一件挺挑戰(zhàn)的事情。我雖然是一個跟屁蟲,跟在自信威武的阿琪身后,卻覺得很快樂,很自豪。小閘鎮(zhèn)上我們那些同學的媽,大老遠看到我們都會打招呼,給我們吃東西。我當然是借阿琪的光。如今再走過那一段,即使我想要借光,也是面對著光禿禿的墻與孤零零的河。同破敗的建筑一道消失的,是曾以為永遠不會被拔除的人情。

更重要的是,我們后來都離開了田林。無聲無息。社會階級日漸明晰,比當時出國潮更為嚴酷地逆水行舟之后,人們就少了太多造夢的空間和機會。說不上什么歡笑,也沒有淚水。有的只是最平常的流逝,哀婉和惆悵。有時候我走在光禿禿的新路上,看到那些戴著紅領(lǐng)巾的小學生會很激動的。但是我知道,他們什么也不知道。他們知道的,以后的人,也不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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