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會諸多因素推動下而興起的晚清翻譯活動中,偵探小說是作為一種全新的文學體裁被譯介入中國的。偵探小說翻譯的興起與繁榮,是主客觀諸多因素作用的結果,其具體的翻譯活動與方法也受到當時國內(nèi)整體翻譯風尚和社會風氣的影響。在小說翻譯中,敘事學理論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小說文本的形式和技巧與主題意義的關聯(lián),并準確闡釋源本與譯本之間、譯本與譯者或文本外語境之間存在的關系。借助敘事學提出的分析方法和角度,可以對相關歷史語境下的譯本做客觀的分析和評論,從而使小說翻譯研究得以深化。
一、敘事學與小說翻譯研究
敘事學是采用語言學的模式來研究文學作品的交叉學科。經(jīng)典敘事學理論著眼于文本自身,關注敘述者在“話語”層次上表達事件的各種方法,如視角的運用、倒敘或預敘等。后經(jīng)典敘事學在關注敘事文本內(nèi)部形式或結構的同時,也將敘事文本與相關歷史文化語境納入考察范圍,認為純形式主義的分析模式不容易得出全面而可靠的結論。經(jīng)典敘事學的代表人物之一熱奈特提出的結構分析模式,值得小說翻譯研究者借鑒。他認為,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研究敘事話語:(1)時間。有關敘述時間和故事時間之間的關系;(2)語式。有關敘述的方式,包括敘述距離、敘事視角,其作用在于調(diào)節(jié)敘述信息;(3)語態(tài)。有關敘述者和受敘者的關系。以上三個方面既是結構問題,也是技巧問題。后經(jīng)典敘事學在此基礎上加以發(fā)展,所關注的對象不再是抽象的形式,而是語境中的形式。這樣就把形式分析和語境、規(guī)約等因素的分析結合起來。
二、清末偵探小說的翻譯
域外偵探小說在中國的譯介是以翻譯柯南·道爾的偵探小說開始的。1896年,上海《時務報》開始刊發(fā)張坤德翻譯的福爾摩斯探案《歇洛克·呵爾唔斯筆記》,共四篇。這是中國翻譯偵探小說的開始。隨后,許多外國偵探小說被翻譯過來,其中譯介最多的是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探案。阿英的話在《晚清文學史》中這樣描述:“當時譯家,與偵探小說不發(fā)生關系的,到后來簡直可以說沒有,如果說當時翻譯小說有千種,翻譯偵探小說要占五百部上”。之所以出現(xiàn)大規(guī)模譯介偵探小說的浪潮,與當時特定的社會背景有很大關系。然而,晚清時期的譯者基于敘事規(guī)約、政治、意識形態(tài)等因素會對敘事形式和故事內(nèi)容進行改寫,甚至高度改寫。事實上,在小說翻譯中由于敘事傳統(tǒng)的差異和翻譯本身的目的性,譯文與原文在敘事形式上并非完全相同。一方面中西小說敘事傳統(tǒng)差異過于懸殊,另一方面譯者的翻譯又帶有很強烈的目的性,通常對原文的敘事形式進行某種程度的操縱或改寫。
(一)偵探小說翻譯中敘事視角的轉(zhuǎn)換
中國傳統(tǒng)小說大部分采用的是全知視角敘事。故事常由一說書人擔任全知敘事者,負責講述整個事件的前因后果、線索的來龍去脈、人物的出場歸宿等。這樣的全知說書人簡直就是一位無所不知的“上帝”,他還可以隨時進入故事中,剖白其中任何一位人物的內(nèi)心活動。而西方小說在敘事視角上不僅有第三人稱全知敘事,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第一人稱限知視角。晚清譯者面對如此迥異而又陌生的敘事技巧,大都經(jīng)歷了由改編重構到接受引入的轉(zhuǎn)變。以最早《時務報》刊登的《英包探勘盜密約案》《記傴者復仇事》為例,譯者張坤德將這四篇小說全部標識為筆記作品,有意將西方小說類比為中國的文言筆記小說,從而獲取國人的認同。在張坤德的譯文中,前兩篇特別隱去了原作中滑震作為第一人稱敘事人的寫作方式,改用第三人稱全知視角,將整個案件的偵破過程客觀記錄下來。后兩篇在敘事人稱上遵從原文,仍為第一人稱“余”敘事視角。不過譯者將其出處改為譯自滑震筆記。這樣一來就將敘事者和作者統(tǒng)一為一個人,第一人稱敘事成為作者的個人經(jīng)歷自述。譯者的種種做法,都可以被看成是向中國傳統(tǒng)小說敘事策略的靠攏和順應。我國傳統(tǒng)的文言小說,多繼承史傳傳統(tǒng),進行第三人稱敘事。在傳統(tǒng)的筆記小說中也存在第一人稱敘事,敘事人多以事件見證人或真實參與者的身份進行。
(二)偵探小說翻譯中敘事時間的調(diào)整
西方小說并不像我國傳統(tǒng)小說那樣采用直線型發(fā)展模式,而是在敘事時間呈現(xiàn)順敘、倒敘與插敘等多種方式。尤其是在偵探小說里,倒敘故事能夠制造懸疑的氣氛,所以很受歡迎。倒敘作為西方敘事文學的傳統(tǒng)手法,在我國古典小說中很少出現(xiàn),因而譯者在翻譯偵探小說時,往往將原作中的倒敘改為順敘。同樣在《英包探勘盜密約案》中,原文情節(jié)如下:華生有一天突然接到一位以前同學的來信,得知這個在海軍部任職的同學遭受重大變故,因聽說華生和大偵探福爾摩斯交往甚密,特向他們求救。于是華生同福爾摩斯一同前去。待見到華生同學后,再由同學訴說自己丟失一份極其重要的海軍密約的經(jīng)過。而在《時務報》張坤德的譯文中,不僅改變了原作中第一人稱限知敘事,同時也將原作中的敘事時間進行調(diào)整,使其完全按照案件發(fā)生經(jīng)過進行講述:先是介紹了華生同學攀息的生平,之后寫他如何丟失密約,如何報案,警察如何尋查,然后才寫他向華生求救。這樣的改動很符合中國人的閱讀習慣。中國的傳統(tǒng)公案小說通常由兇手作案開始敘事,然后導入清官偵察、審理等情節(jié)。事件發(fā)展清晰明朗,缺少懸念。譯者對敘事時間的調(diào)整喪失了原文作者精心安排的技巧性,由倒敘所帶來的美感也沒有得到呈現(xiàn)。張坤德對原文中倒敘手法棄之不顧,并非出于對這種手法的主觀排斥,而是受到他對敘事視角選擇的限制。在柯南·道爾創(chuàng)作的福爾摩斯偵探作品中,采用的是由華生回憶記述的第一人稱限知敘事,因而小說作品多從華生肇始。原作小說中由華生收到來信開始敘事,進而再倒回追述整個案件發(fā)生的經(jīng)過。然而在譯文中,張坤德采用的是第三人稱敘事視角,敘事者不再是故事中存在的人物,所以翻譯時調(diào)整為順敘的方式,從案件的發(fā)生開始寫起。應當指出的是,敘事時間的調(diào)整和敘事視角的選擇相輔相成的。此后的《繼父誑女破案》《呵爾唔斯緝案被戕》兩篇譯文中由于保留了原作的第一人稱敘事,因而也出現(xiàn)了倒裝式的敘述手法。在《時務報》之后,隨著域外偵探小說的大量譯介,倒裝敘述也越來越為作家和讀者所熟悉,不少中國的小說作者也開始模仿西方小說的倒裝敘述手法。
三、結語
翻譯小說文本的某些形式特征與相關歷史文化語境等外部因素密切相關。譯者受到敘事傳統(tǒng)、意識形態(tài)等因素的影響,會有意或無意地對源本的某些形式作相應變化。在某些特殊歷史階段,譯者甚至會改變原文的敘事形式和所述內(nèi)容。小說翻譯批評只有聯(lián)系各種外部和內(nèi)部因素就小說翻譯過程中敘事形式的操縱等問題進行全面系統(tǒng)的分析,將翻譯的歷史、實踐、文本等方面的因素結合起來,才能客觀描寫一定歷史文化語境中小說翻譯的運作方式、規(guī)約等。
(作者簡介:徐曉梅,蘭州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