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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上上簽(連載四)

2012-04-29 22:53:26商夏周
南風 2012年8期
關鍵詞:萱萱

商夏周

上期回顧:選美丑聞讓電視臺內部議論紛紛,卻無意中增加了節(jié)目的收視率,各個廣告商蜂擁而來。苗若若卻不幸的被電視臺某位領導調戲了,千鈞一發(fā)之時陳志景解救了她,卻被苗若若的領導崔明撞破,以為兩人作風不檢點。苗若若氣急敗壞,根本不領陳志景的情,就在這天晚上,她應吳婷婷的邀請去酒吧玩,又和方欣欣秦頌兩人狹路相逢……

第一章*鎖骨上的戒指

譚萱萱是江城大學經(jīng)濟學院二年級的女生,從江南水鄉(xiāng)古鎮(zhèn)考到省重點大學,萱萱一直是父母的驕傲,她在家乖巧聽話,進了大學也守規(guī)守距,媽媽說:“萱萱,你在中學天天悶頭讀書,到了大學可以多玩一玩,想吃什么穿什么就計劃著買吧?!陛孑婢驼n余了跟同學上街買衣服,這里淘那里看,不多的零花錢總能把自己妝扮得漂漂亮亮的。媽媽又說:“萱萱,你不要在大學談戀愛,大學的愛情不靠譜,你有時間不要看韓劇玩游戲,可以學學舞蹈,鋼琴什么的,把氣質練好,增加才藝,到時候出來了找工作找好老公都多門本事?!陛孑鎻拇髮W寒假里就報了舞蹈班,她迎著舞蹈室的晨光,換上舞衣,把長發(fā)扎起來,用軟卡盤成丸子頭,一圈小小的水晶蕾絲束著,襯著長長的柳葉眉,瑩白的瓜子臉,格外清秀動人。

男孩子在宿舍樓下彈吉他唱歌,在單元門外的操場打球,他們三五成群,坐在自習室她的對面?!白T萱萱,我喜歡你——!”他們合力喚著她名字的呼喊在宿舍區(qū)的綠樹間回蕩,湮沒在優(yōu)美輕快的舞曲里。

“怎么沒一個是你的菜?有長得帥的,也有家里條件好的呢,還有一個研二的學長已被500強企業(yè)預定主管了呢,你是不是太清高了呀?”同舍一起學跳舞的女孩燕子趴在窗臺上俯望著在操場上打球的男生,笑嘻嘻地說。

“是啊,我對他們沒感覺。而且媽媽說了,要我大學里不要戀愛!”萱萱正清理著周末上課要帶的東西,發(fā)現(xiàn)舞鞋的鞋底已磨穿了個小洞,她叫起來:“天天練,鞋子壞掉了,燕子,我這次可得多買兩雙了,再準備一套練功服?!薄叭ノ疑洗稳ミ^的店里吧,基本上是出廠價,款式也多,還有粉色皮子的教師鞋呢,還可以訂做舞衣。這次我們學院的節(jié)目可真有些難度,我不常練都穿破一雙鞋了?!毖嘧咏涌诘溃骸皠e到陳老師手上買,什么都比外面貴?!?/p>

萱萱答應著,心里莫名地興奮起來,不過只是買幾雙舞鞋,有必要這么開心嗎?

第二天下午沒課,兩個女孩坐了一個小時的公車去了那個價廉物美的舞蹈用品店,跟老板討價還價買到了滿意的舞鞋,一個小時的路程跑過來,光是買一點東西實在不劃算啊,于是出來后她們看見馬路對面江城市展覽館的牌子。

“去看一下吧,反正不要錢,外面熱死了,還要坐一小時的車,想想都累?!陛孑娼ㄗh道。燕子欣然響應,兩個女孩在館外買了清涼的燒仙草,領了票之后說說笑笑地進去了。

江城市展覽館的古代藏品遠沒有市博豐富,但有一個很重要的市博沒有的展覽,叫江城抗戰(zhàn)聯(lián)展,展出的是二戰(zhàn)時期江城本地的歷史、圖片和重要文物?,F(xiàn)代的人去博物館大多是為了獵奇覽貴,看一看稀世珍寶,這類痛陳近代史的展覽除了愛國主義教育時會有團體組隊參觀,平時是非常冷清的。果然這一天,空蕩蕩的展廳里,只有萱萱和燕子兩個人。75年前的11月,美麗富饒的江城市成了日軍占領上海之后相繼滄陷的城市,在用坦克和大炮轟開江城的城門后,臭名昭著的日軍第九師團將太陽旗插在了江城的城樓上,隨之而來的是慘烈的屠城,搶掠與燒殺持續(xù)了半個月,奪去了近萬人的性命。在11月中旬,第九師團留下了一個聯(lián)隊建制偽政府,余者繼續(xù)開往南京戰(zhàn)場,在12月,第九師團與甲級戰(zhàn)犯谷壽夫所轄的第六師團、殘酷至極的第十八師團等等幾個日本甲等精銳師團合力攻取了離江城僅數(shù)百里之遠的民國國都南京,制造了震驚世界的南京大屠殺,遇難者達三十萬以上。

萱萱感到脊梁發(fā)冷,在這酷暑的天氣里,居然讓她打起寒戰(zhàn)來,那些圖文并茂的血淋淋的當?shù)貧v史讓她慘不忍睹,雖然從小的近代史教育中,中國的年輕人對日本鬼子的殘暴早已耳濡目染,但獨自站在這么多沉重的圖片文物當中,還是讓人倍感傷痛。

隨著歷史默默地渲訴,一種莫名的恐懼在心里涌動,那沉睡在深海中未知過去的糾纏幽靈般地蠕動著,浮現(xiàn)出了令人驚駭?shù)倪z骸——

那是一套日本少將的遺物,那讓70多年前的中國人談之色變的鬼子黃的九五式軍裝,領章上暗淡的金色杠條與櫻星,銅制的扣子,依然鋒利的鯊魚皮柄的武士脅差……詭異的不是這件日本軍服和短刀,而是放置在一邊的一截完整的骨頭,那骨頭蒼白纖細,上面扣著一只翡翠戒指。講解牌上,用簡潔的文字說明了這個名叫柳川正男的日本軍官作為第九師團的一個聯(lián)隊長,在攻城時帶本隊人馬在坦克的掩護下率先攻入江城,后來又作為留駐的日軍長官短暫地統(tǒng)轄這個血流成河的城市,扶持偽政府。他的軍途一直很順,參加過幾大戰(zhàn)役,雙手沾滿了中國軍民的鮮血。最后在滇緬戰(zhàn)場,一直升至少將。1945年抗戰(zhàn)勝利,日本戰(zhàn)敗投降。柳川正男一如深受軍國主義蠱惑的日本軍人,在殊死頑抗之中被盟軍擊斃。他隨身的武士家族的太刀囑最親近的副官帶回日本,遺體卻留在了中國。那段纖細的骨頭和軍服、短刀都是由狂喜的中國人作為戰(zhàn)利品從他的尸體上剝下來的,最后一個民間的收藏者正好是江城人,于是便在江城市抗戰(zhàn)聯(lián)展征集文物時把這一套東西捐贈了出來。博物館研究員經(jīng)過對這段骨頭的簽定,發(fā)現(xiàn)那是一段完整的傷后剛愈合不久中國女孩的鎖骨……

那個年代日本鬼子對中國女人的暴虐,往往是施暴后將活人變成一堆毫無生氣的白骨,所以一個日本軍官隨身攜帶著一根中國女孩的白骨,想想也是可能的,但那根骨頭經(jīng)過長年累月的摩挲,已變得如玉光潔,他居然還給它戴上了戒指……這種變態(tài)的合情合理在現(xiàn)在看來異常地恐怖……萱萱的身體不可抑止地發(fā)起抖來,有什么冰冷而鋒利的東西穿透了70多年的時光直刺向她的眼睛,那個鬼子中佐居然還留下了照片!

她隔著玻璃看向他,早已死去的魔鬼,75年前的他,穿著佐官的黃呢帶帽風衣,腰挎軍刀站在江城的城門前,背后是一群頭戴鋼盔,舉槍歡呼的鬼子兵。75年的時光不能剝奪27歲的他冷凜如刀逼人的英銳。那個白晰清秀,身材欣長的日本中佐,是羅剎披上了好皮囊。

剎那之間,萱萱一如墜下75年的時光之淵,風聲獵獵,他在暗紅色血漿流布的土地上張開雙臂懷抱她……萱萱像沸水燙了一下般尖叫起來,逃出了那個展廳。

第二章*故事*商行的露臺

攻陷江城的第三天,中佐柳川正男正站在一處廢棄商行的露臺上,冷眼看著下面的士兵們歡笑著到處搜掠那些殘破樓房里藏匿的食物和財寶。自淞滬戰(zhàn)役開始,日軍以下克上的不良風氣蔓延,戰(zhàn)爭機器往往超額完成指揮部的任務,緇重兵跟不上戰(zhàn)爭機器的師團腳步,遠遠落在了后面。日軍的補給奇缺,糧食和衣被就由軍隊隨地征得,加上隨時可能出沒的抗日便衣,使縱軍深入的鬼子們隨時提高著警惕。于是每到一處,縱容部下劫掠和殺人成了軍官們默許的軍令。甚至,第六師團的長官谷壽夫“以對征服地的搶劫、殘殺與強奸來鼓動帝國軍人的士氣”的極端軍國主義理論也在此時得到了實踐。這兩日,師團征得了不少的糧食、雞鴨和豬羊,美美地吃了幾頓后,獸兵們開始想要財寶和女人,便四處尋找起來。根據(jù)他們以往的經(jīng)驗,這些好東西都藏在閣樓、木箱或大桶里,于是他們像狼群尋找獵物一般尋覓著,有女人尖叫的聲音傳來,于是被發(fā)現(xiàn)的那個女人在大街上瘋狂地逃跑,日本兵們發(fā)出興奮而快樂的叫喊,舉著槍追上去——大街很平靜,但這種平靜里也可能埋伏著中國的抗日便衣,說不定,在抓到女人的同時,會有一發(fā)子彈打穿日本兵的背,從胸前穿出碗口大的血洞來,中國兵用的中正式步槍殺傷力很大,如果他們躲在暗處,其危險是不容小窺的。慘叫聲傳來,那個女人在不遠的巷子里被抓住了,帝國的兵士正在處置她,越是縱欲的時候越要提高警惕。

柳川中佐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情況,便下樓準備再去別處巡望,走到一樓的時候,聽到一陣細微的響動,那聲音極輕,像什么小動物藏在里面,一旁的副官大倉太郎拉動槍栓,把手槍抬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二樓的壁櫥那里,他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聽到里面?zhèn)鞒鲆宦曍埥?,“原來是貓?!贝髠}太郎把槍收了回來,踢開了壁櫥門,里面除了一只貓食碗之外什么也沒有,鬼子們對望了一下。柳川中佐冷笑一聲,命衛(wèi)兵將那個壁櫥移開,果然看到了小小的嵌在墻上的暗柜門?!爸潜?!”一個衛(wèi)兵大叫起來,拉動扳機,朝向暗柜放的槍卻被柳川中佐出手極快的軍刀擋開,呯的一聲槍打在二樓的天花板上,掉下一塊白灰?!鞍烁拢 彪S著中佐的暴喝,那個亂放槍的士兵被踹倒在地上。另幾個鬼子兵猜到了什么,興奮起來,柳川中佐以尖刀插入暗柜的縫隙用力一橇,柜門隨著尖叫應聲倒下,女孩的黑裙露了出來。很快,那個白襖黑裙的女孩子就從暗洞里現(xiàn)身出來,她沒等鬼子們抓到自己,登登登跑上了樓梯,鬼子們同時怔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他們呼嘯著追了上去,那個女孩跑得極快,她熟悉這個商行,就是被炸成殘垣斷壁她也清楚,于是被鬼子兵逼上絕路的她爬上了四樓的露臺,從那里縱身跳了下去。

柳川中佐的大腦里有一瞬間的空白,他沒有去追女孩子,而是站在原地,他一向自持為軍官,到處去翻找是下級們的活計,飽受蹂躪的戰(zhàn)領區(qū)一向給學過醫(yī)的他以不清潔之感。可是那個女孩子的嬌顏玉面在這垂死的傍晚足以讓他震懾,驚鴻一瞥間,她如一片被狂風卷走的花瓣剎那調零于江城慘淡的暮色里。

第三章*圖書城的自動扶梯事故

自從展覽館回來之后,那根纖細的鎖骨讓譚萱萱一直如梗在懷,她總覺得有種說不來的抑郁,有時上課也集中不了注意力。那個叫柳川正男的鬼子軍官的影像和他的遺物對她有一種毒藥般的吸引力,明知道可怕還是禁不住地去想起,她在網(wǎng)上找到的關于他的資料還不如展廳里的多,于是,萱萱想起了江城最大的金河源圖書城,那里有很多詳盡的歷史資料。

燕子對去圖書城的建議沒有附和,她搞不懂萱萱為什么放著周六一上午的懶覺不睡,而去查什么資料。萱萱只好獨自前往,那個最冷門的歷史文獻資料書自選架在圖書城的四樓。經(jīng)過努力查找,女孩終于在一本名叫《江城大劫難-日軍暴行錄》的書里查到了1937年11月日軍兩大師團攻陷江城的史料。在占領江城的第九師團軍官編制里,她看到了柳川正男的名字,對于他的描述比展覽館里的說明牌還要詳細,他是日本石川縣人,早先學習醫(yī)科,后來因受到武士家族的影響,主動輟學考入了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yè)后直接加入了侵華日軍。他從大隊長副官做起,曾任過聯(lián)隊的刺刀教官和參謀,因在平津、松滬戰(zhàn)役中表現(xiàn)出色而從大尉升至中佐,在那場攻陷江城的戰(zhàn)爭中是先鋒聯(lián)隊的隊長。書中還提到這個鬼子軍官有極其精湛的刀術和一種好為人醫(yī)的僻好,因為有學骨科的經(jīng)歷,他一直沒有把老本行丟下,經(jīng)常與師團的軍醫(yī)交流,還自己親自參與給傷兵正骨,他教習手下白刃戰(zhàn)拼刺的時候,利用對人體組織的熟悉,常把用什么角度以什么方式劈刺可以給對方造成最大傷害的技術作為重點,如何以最精確的刀法刺穿生人的胸腔,使之即刻喪失戰(zhàn)斗力,成為了第九師團每一個新兵的拼刺技術考試,他們把那種當胸一刀瞬間斃命的刀法叫做柳川刀,這個睿智而殘忍的鬼子中佐的每一次漂亮的刺刀教習都是拿抓來的活人作演示的,他不像其它的試刀軍官,把人綁起跪下,而是讓那瀕死的戰(zhàn)俘一樣手拿退盡了子彈的刺刀步槍,他干脆利落的刀法在戰(zhàn)俘還未近身時便鮮血噴灑于空中,映紅了士兵們艷羨的眼神。

他實在是罪大惡極——但是對那根骨頭的說法呢?書上根本沒有提到一個字。萱萱坐在書城落地玻璃的石臺上思考了許久,對于自己這樣尋找這段故事的動機產生了困惑。她跟這個鬼子軍官和那根骨頭沒有半點瓜葛。

“也許我是一個有良知的中國青年,對這段殘忍的歷史有追查到底的意愿。不像燕子她們,一天到晚愛看日劇和漫畫,對日本侵華史都沒有興趣了?!毕氲竭@里,萱萱心里好受了一點,

但事情到這里遠沒有結束,反而朝著讓人無法預料的未來發(fā)展,萱萱不知一場災難正等待著她,她小小地打個呵欠,伸展了一下手臂,從四樓的書廳里走出來,踏上了自動扶梯的臺階。

由于四樓去的人少,所以圖書城沒有開啟這個扶梯,只做平常樓梯使用。自動扶梯的臺階比一般樓梯要窄陡很多,一般又臨著近二十米高的書城中庭,運行時不覺得,自己走起來還是有點危險的,萱萱加快了步子,正當還有五六級的時候,靜止的扶梯履帶忽然發(fā)出一種駭人的咯咯聲后,整個扶梯一下子就運作起來了,而且是以飛快的速度向上運行。萱萱一下子沒站穩(wěn),差點滑跌下去,她在緊急關頭往邊上靠,伏在了迅速滑動的扶手上,誰知,扶手竟沒跟階梯同步,萱萱因為本來苗條修長,又穿了高跟鞋,這下竟成了禍害,她從扶手上一頭栽了下去,墜下了中庭!圖書城幾乎所有的人都聽見了那聲慘叫,那個穿粉色連衣裙的女孩從四樓的扶梯上迅速墜落在二樓天臺的金魚池里,濺起大片的水花——

第四章*故事*日軍控制的醫(yī)院

柳川中佐在女孩的身體砸向地面時跑了出來,她被商行的破布幡擋了一下,有骨頭摔斷了,但人沒有死,她大口地呼吸著,渾身發(fā)著抖,因為日本鬼子圍了過來,按慣例,在逃跑中受了傷還沒有死的女人一樣會被剝光衣服奸污至死的。她的眼淚像泉水一樣流淌著,她疼痛的目光停留在柳川中佐的臉上,“殺了我,殺了我吧……求求你……”他懂一點中國話,但他沒有如她所愿,他醫(yī)科的經(jīng)驗告訴他,這個女孩子傷得不是太重,他完全可以救她,“擔架!”他大聲喊到,衛(wèi)兵們盡管聽到命令后目瞪口呆,但還是很快照辦了,女孩被小心地放在擔架上送到了師團駐扎的江城第一醫(yī)院。

藏在暗柜里的女孩的藤箱也被一并送了過去,那里面,有女孩精致的裙襖、蕾絲的發(fā)帶、素潔的校服與證件,聯(lián)隊新找的王翻譯告訴日本人,這個少女是浙江某鎮(zhèn)一個鄉(xiāng)紳的女兒,在江城的江南女子大學讀預科。她的行李里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的東西,“她的女仆在上個月的空襲中被炸死了,在她的證票里有那個女仆的死亡證明還有一張去浙江月河的車票,她本來是可以回家的?!薄罢?zhí)?要相信我,這個姑娘絕對不是特務或便衣?!绷ㄖ凶粝铀麊?,拿過證件自己端詳起來,照片上的女孩十七八歲的年紀,穿淺色旗袍,清秀的劉海,長長的黑發(fā)用白色發(fā)帶整齊束好,流淌在肩頭,溫柔的眉眼,靦腆地微笑著,顯得格外清純干凈。“喲西——比我們家鄉(xiāng)的姑娘還漂亮?!甭?lián)隊的參謀藤原少佐贊嘆道,“王桑,這個字怎么念?葉蘭什么?”柳川中佐的注意力全在那女孩身上,他仔細研究著她的名字,王翻譯殷勤道:“這個讀萱,也是一種芳草,她姓葉,是葉家的小姐,叫蘭萱,就是如蘭花一樣美麗清香?!薄叭~蘭萱?”柳川中佐念起她的名字來有點滑稽,“要知道名字做什么,就叫她花姑娘,你的,過來,跟太君快活!”藤原在一旁嘟囔著,王翻譯矯正了中佐的發(fā)音,對藤原的話予以更正道:“太君叫她蘭萱就可以了,如果叫她花姑娘,她會嚇壞的?!绷ㄖ凶袈犃它c了點頭。

炮火停熄,醫(yī)院里一片寂靜,鵝茸黃的晨光從窗外流瀉進來,照在暈迷的葉家小姐蒼白的臉上,柳川中佐仔細檢查過她右小腿和胸前的夾板繃帶后給她掖好了被子??繅Φ淖雷由?,她換下來的衣裙堆在角落里,柔軟的圓擺白襖,細細的韭葉邊包著精致的象牙白的蕾絲。小碎花的里衣,包裹著少女的裹胸,貼身的底衣都是一色的白。他親自給她正骨,少女的肌膚溫潤而柔滑,里面纖細的骨殖和肌腱相對于軍人來說太柔弱了,他做得很省力,她破碎的骨頭很聽他的擺弄,乖乖地合攏到一起。

“柳川君,這還是個小姑娘,她的腰身真纖細?!贝蚴嗟男×周娽t(yī)在口罩后壞壞道:“真是個美人,到時候可以好好享用了?!币慌缘淖o士大野春子也咯咯笑著附和著。他們的笑聲在他的心里撲撲地跳動著。他有點后悔當時的疏忽,他應該在她從暗柜里跳出來時一把抓住她。

她的衣服里有一種柔軟的清香,那從處女肌膚上散發(fā)出的美好氣息像一只素手軟軟地撫上他的心頭,讓他寧靜下來,但他很快皺起了眉頭,塵土和血腥味破壞了她,讓她不那么干凈了。

柳川中佐拿著衣服走到大院里,出去巡查的小隊押來了十幾個中國人,他們把男人串起來,一字排開在院子靠墻處,另外的三四個女人則被推搡著往醫(yī)院南邊的倉庫走去。見到長官,領頭的中尉立正站好低頭致禮,匯報道:“報告長官,今天一早我們去巡查,抓到十二個可疑的支那便衣,里面有逃跑的軍人?!薄拔覀冞€順便抓了幾個女人?!薄敖型醴g一起盤審他們!”“嗨!”中尉領命離開,柳川中佐的目光落在那幾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女人身上,她們無一例外蓬頭垢面,神情恐懼而悲傷,他把手中的衣服塞到其中一個女人手中:“你的,洗干凈?!?/p>

“滴——”操練的哨聲響起來,第一聯(lián)隊的新兵在大院里集合點名,負責訓練的藤原少佐發(fā)現(xiàn)好幾個人沒有歸隊,大聲怒罵起來,不一會,帶隊的中尉從作為臨時慰安所的南倉里揪出三個衣冠不整的鬼子兵,有一個還光著屁股。藤原大吼起來,沖上去抽了他們幾個耳光,把那個最不堪的新兵一腳踹翻到地上一餐飽揍。

柳川中佐陰沉著臉看著他們歸隊、熱身,在藤原的示范下一起練刺刀操。這群淞滬戰(zhàn)役后從本土新來的兵上戰(zhàn)場不到兩個月,沒跟中國軍隊打過硬仗,搶劫和奸淫卻比老兵更狠。他們的刀法良莠不齊,若不加強訓練,后果堪憂。

藤原的口哨聲后,操課暫停,柳川中佐帶上白手套走至隊列前方,緩緩抽出腰間的軍刀,三尺長的太刀寒光凜冽,新兵們馬上肅靜下來。藤原擺好架勢,手舞軍刀,大喊著沖了過來,柳川舉刀相迎,十幾回合,藤原敗下陣來,柳川的利刃已臨到了他的咽喉上。

“士兵們,中國人喜歡搞人海戰(zhàn)術,我們離開本土來到這里,在人數(shù)上我們是劣勢。但是,近身白刃戰(zhàn),大日本武士絕對能以一敵百!”柳川得意地掃視新兵,他脫下手套,改換兵器,接過副官遞過來的裝好刺刀的三八大蓋,擺開架勢,向那群新兵大喊道:“來吧,想跟我比試的都上來。”很快,一次上來五個新兵,端著明晃晃的刺刀,柳川中佐一改平日清秀俊美的面目,暴目齜口,殺氣升騰,他嗨地暴喝著,將最前面的兩個新兵放倒在地,背側的新兵正想用刺刀壓制住他卻被他反刀挑開,最近的被他踹倒在地,同時搶托擊打在右側的新兵膝蓋上,疼得他一下子跪倒在地。

他瞬間放倒了五個新兵中的優(yōu)秀份子,再沒有人敢上來挑戰(zhàn)了。

大倉太郎從那串中國人中挑出一個最健壯的青年,把刺刀塞進他手里。那青年只是一個藥鋪伙計,哪里懂得刀槍,嚇得腿都軟了,他不停地申訴著自己只是平民,但鬼子軍官的刺刀很快戳穿了他的胸膛。柳川中佐利索地將他的心臟挑了出來,暴在江城晌午慘白的陽光里——

第五章*破碎的骨頭

萱萱從噩夢中醒來的時候,已躺在了江華醫(yī)院的骨科病房,謝天謝地,因為中廳里廣宣彩旗與金魚池水的緩沖,她撿回了一條命,只是有些輕微腦震蕩和軟組織挫傷,鎖骨骨裂,右腿摔斷了。萱萱暈睡了一天一夜,做了一些模糊不清支離破碎的夢,醒來卻見到了媽媽守在身邊?!皨寢尅??!彼p輕地叫了一聲,眼淚卻淌了下來,媽媽看起來好憔悴,讓她心疼,“我的乖女,你終于醒來了,嚇死媽媽了,上天保佑,只是斷了兩根骨頭,這沒什么大不了的,一切會好起來的。”她撫摸著萱萱的頭發(fā),柔聲安慰著。

“醫(yī)生,醫(yī)生,我的女兒醒來了,您可以來看一下嗎?我們是二十八床?!陛鎷寢尠错懥藗骱翕o,焦急地喊了幾遍?!敖o你接診的主治大夫他們都說正骨的手法很不錯,你的腿上有瘀血,不要動?!眿寢屇ㄖ蹨I說:“你醒來了,我叫他來看看?!?/p>

一會兒,主治醫(yī)師帶著助手過來了,“是那個從扶梯上摔下來的女孩嗎?”他問道,“是的,是的,柳醫(yī)生,在這里?!陛鎷寢尯芸鞆拇睬暗囊巫由险酒饋恚敢?。

當醫(yī)生那張白晰清秀的臉龐出現(xiàn)在眼前的,萱萱的心里莫名地悸動了一下,總覺得有幾分眼熟。他在她的床沿上坐下來,那是一位二十七八歲的年輕大夫,高個而欣長,有著醫(yī)生共有的冷靜淡定的神情,俊秀的眉眼間透出一股干凈清爽的英氣,他俯下身看著她,眼中有一種耀目的光,像初夏的陽光在湖水上的倒映,刺痛了她的眼睛。萱萱輕輕轉開眸子避開他,心卻撲通撲通直跳,他修長的手指握著聽診器伸進了她的病服,按在她柔軟的胸脯上,她甚至可以感到他清涼的指尖觸了自己的乳房,“肺還好,肋骨沒有傷到?!彼卣f:“心跳有些快,針水打慢點??匆幌峦??!?/p>

當揭開被子的時候,醫(yī)生躊躇了一下,還是萱媽媽把女兒的裙子揭起來,一直拉過膝蓋……“好了,不要往上掀了。”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萱萱的臉紅了起來,她感到他清涼的手指在她的腿上不同的位置輕輕地按著:“差不多消腫了,可以安排明天正骨?!薄搬t(yī)生,粉碎性骨折,是不是很復雜啊,我聽人說會要動手術,是不是要動手術才能接對骨頭啊?”萱媽媽有點焦慮。“是的,可以選擇手術接骨和正骨。但對我來說,她的難度不是很大,我直接給她正骨就可以了?!绷t(yī)生的聲音很好聽,利落而溫和?!澳钦悄苷煤脝?,萬一沒有接好,以后怎么辦啊……”萱媽媽繼續(xù)追問道?!澳惴判暮昧?,柳老師很有經(jīng)驗,正骨技術很好?!币慌缘男∽o士接口道。“任何冶療方式都沒有百分之百的保證,手術也是一樣。但你女兒作正骨會好些,她這么年輕,腿上留下傷疤會很可惜?!绷t(yī)生說完之后帶著助手轉身離開了。

“媽媽,他就是我的主治大夫?”醫(yī)生走后,萱萱小聲問自己的母親,“是的,就是他。他好像姓柳?!薄斑@醫(yī)生人不錯,開的藥都不貴,之前也問過我保險什么的,我說你是有學生醫(yī)保的,后來我看他開單子選藥,都開的是可以報得多的?!陛鎷寢屧掝^一轉,嘆了口氣:“只是我看他還是年輕了,不知醫(yī)術到底怎么樣,如果沒接好可就麻煩了。”

正骨安排在萱萱入院的第三天,她的片子被貼在燈箱上,柳醫(yī)生銳利而狹長的眼睛在藍色的一次性口罩上面端詳著她,萱萱被固定在椅子上,迎著他的目光抬起臉來,膽怯地問他:“醫(yī)生,我的腿會不會變形?我還要跳舞的……”“放心,有我在,不會的?!彼隙ǖ鼗卮?,“只是正骨的時候會有些疼,你要忍一忍?!彼兆∷冃蔚臄嗤?,用力往兩頭提拉,萱萱痛得喊叫起來,她的筋肉在這一瞬像不斷拉伸的弓,劇疼地繃開,而歪斜的斷骨被把持著往正軌上移,他的手如鐵堅實,力氣又是那樣地大,每一個動作都是堅決而不容置疑的。她像一個破碎的瓷娃娃般任由他擺弄,直到他將她的斷骨密合在一塊……萱萱哪里受過這番折磨,像一條垂死的小蛇嘶吐著冷氣,疼得幾乎要暈過去了。

第六章*故事*幸存的女孩

當劇痛消逝,骨髓之中依然是酸澀的隱痛。葉家小姐緩緩地從床上坐起來,遙望著窗欄之外鉛灰色的晚暮。日本飛機恐怖的轟鳴聲如在昨日,一陣陣巨響之后,江南女大剩余的學生們隔著貼滿防空紙條的玻璃,眼睜睜地看著一百米之外的校舍崩塌成廢墟??尢?,慘叫,血肉橫飛,蘭萱在驚恐的人群中奔跑,街道與民宅已面目全非,她找到自己租住的房子,早成一片瓦礫。

醫(yī)院里,人滿為患,盡是從淞滬戰(zhàn)場上撤退下來的官兵與炸成重傷的市民。張媽躺在病床上,滿臉是血,“小姐,不要管我,快走啊,再不走日本人就來了。”她接過張媽從住處帶出為她收拾好的藤箱,拉著她冰冷的手哭起來。她聽醫(yī)院的人說,日本人也是兩條腿加一個腦袋的動物,怎么可能來得那么快?現(xiàn)在國軍正把他們攔在上海,就算他們打下上海,也是要等三天之后才會到江城的。她于是沒有加入往南京逃難的隊伍,而是買好第二天早上的車票準備回家,可是才過一夜就風云突變,日軍攻破淞滬,兩個師團兵臨城下,別說客車,就是插翅也難逃了。

然后,她像一只可憐的小老鼠,東躲西藏,直到被他發(fā)現(xiàn),她抱定一死的決心跳下高樓。卻不知仍然活了過來。

葉家小姐的腿和半邊身子不好動彈,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一直是大野春子幫忙照顧,這些天來,她恢復得很好,已能自己在床上吃飯,看春子給的中日對照的語言書。多數(shù)時間她蜷縮在被子里面,不敢答理來看她的鬼子軍官。但這一次她如走出樹洞的兔子,被他撞了個正著。

她聽見門把旋開的聲音,他的皮靴聲由遠及近,在自己的床前停下。魔鬼的黃呢軍大衣擺映入了眼簾。蘭萱咬著嘴唇低著眼睛,她無法再回到被子里,“蘭萱,你的,衣服?!彼犚娝驳闹袊?,他每天都來將她換下的衣服拿走,送來已讓人洗干凈的衣服,他借此機會來看她。這次,他將已疊好的她的白襖和內衣放在她的床頭,坐了下來,將她扳過來面向自己。

這是她第一次這么近地正視他,蘭萱就算心里有所準備也顫抖著。他逼人的英俊里有一種讓她不寒而栗的威儀,而讓她害怕的是,生鐵般冷峻的他卻是被隱秘的火焰炙烤著。他深深地凝望著她,讓她不得不避開他的目光,垂下眼睫。印象之中,那些穿黃呢軍裝的獸兵滿臉塵土,到處燒殺淫掠,如魔鬼般面目可憎,在她仰面躺在商號的布幡上時,魔鬼們圍繞著她,閃亮的刺刀,不懷好意充滿欲望的眼神,但其中的他是年輕而干凈的,戴著白手套,金紅交織的肩章上櫻星閃耀,是他們的軍官,她感到自己旺盛的生命在他的掌控之中,如果能免于受辱的苦難,她希望能死在他的刀下。

可是命運莫測,誰又知道他沒有讓她死去,而如獵人般捕獲了她呢?他的意愿,她心里明鏡一般,她是從小就讓人戀慕的美人,從十五歲起,說親的媒人把葉家的門檻都踏爛了,可她不想在那寧靜的小鎮(zhèn)呆一輩子,她是有理想,有愛情渴望的新青年,于是她來到城里讀書,考上了江南女大的預科。

她萬般沒有料到自己追求理想的結局是落到一個日本軍官的手中。

柳川中佐感到女孩在哆嗦,她像所有被俘獲的中國女人一樣恐懼著,顫抖著,但她沒有掙扎與漫罵,她是一只柔軟的折了骨的羊羔,只要他愿意,隨時可以吞了她,她的肌膚光滑柔膩如嬰兒,雪白粉紅是春天綻放的櫻花花朵。讓他忽然想到溫柔的故鄉(xiāng),心生憐惜。柳川中佐不想粗暴地待她,只是輕輕撫摸著她有些凌亂的秀發(fā),從她的劉海到眼睷,抹去她的淚珠握住她小巧的精致的下巴,他感到她在逃避他,他無法正覽她的容顏,他等待了一會,焦躁起來,便用了點力道,迫使她抬臉看他,他銳利的目光直直地刺入她盈盈雙眸中去,不讓她有躲避的機會,“我,柳川正男!大日本皇軍中佐,萱,我救了你?!?/p>

很快,柳川中佐將女孩攬入懷中,他捉住她推搡的手,從淺嘗到舌吻,品嘗她的美麗,他感知她的啜泣,怕她掙扎受傷,熱情才剛剛開始便只能剎住。他把她按在枕上端詳著她,咧嘴一笑,這才放開了她。走之前,他從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信紙和筆放在她的床頭:“給你媽媽寫信,說你還活著?!?/p>

第七章*冷面帥醫(yī)生

萱萱撕下了一張學校的信紙,她的鎖骨愈合情況不錯,雙手運動起來已不會疼痛了,她折了兩只紙鶴,把它們并排放在床頭柜上。來看她的燕子發(fā)現(xiàn)上面有一張醫(yī)院的宣傳折頁,那個名叫柳譽川的骨科醫(yī)生的照片就在第三頁上,“噢,原來他在東京醫(yī)科大修的博士,怪不得這么年輕就是主任醫(yī)師了。真是年輕有為呢?!毖嘧淤潎@道:“是他嗎?大帥哥哎,酷酷的呢?!薄班牛堑?,沒見過這么帥的醫(yī)生,只是好嚴肅,有時覺得有點兇呢。”萱萱覺得成為他的病人還真有點榮幸,她撕下一只脆生生的鳳爪指頭放在嘴里嚼起來,“真好吃,我這幾天可是想死啦!”“可惜過他辦公室沒看到真人,不知有沒有這么好看?!毖嘧訃@了口氣,戀戀不舍地往照片上又看了看?!八苊Φ模中g一場接一場,怎么可能天天坐辦公室呢?”萱萱不經(jīng)意地說著,將嘴里的骨頭吐出來,又拈起一只啃起來,正在這時,傳來敲門的聲音:“二十八床,查房!”

萱萱趕緊把鳳爪從嘴里吐出來,忙手忙腳地扔進垃圾筐里。穿著白大褂的柳醫(yī)生已到了面前,他一如既往,淡淡地看著她:“感覺怎么樣,骨頭不疼了吧?”“嗯,不疼了……”她掩飾地向他笑了一下,他看到了床頭柜上的宣傳折頁上,自己的臉上有幾根小小的雞骨頭,有些光火:“怎么,又不聽話了?偷吃不該吃的東西,我說了刺激性的東西不要吃,有礙新骨生長?!陛孑婀郧傻赜窒蛩α诵?,他愣了一下,看到一邊的燕子,沒再說什么,帶著助手又出去了。

“哇,真是帥哥,穿著白大褂的樣子真有玉樹臨風的感覺……天哪,我剛才都有點暈了,萱萱,你艷福不淺,天天睡在床上,就有帥哥跟你問安。”燕子羨慕地說著。“他可兇呢,給我正骨的時候疼死我啦?!陛孑驵狡鹦∽靵?,“你怎么說不疼呢?像我,就弱弱地說:‘醫(yī)生,我心口疼,你看看是不是肋骨傷到啦……?!陛孑婕t了臉說:“生病的人,哪有那個心思啊,你想跟帥哥親密接觸是不?打斷你的骨頭!看你疼不疼?!闭f著敲了燕子一下,兩個女孩子嘻嘻哈哈地推搡起來。

萱萱感到不妙的時候是在燕子剛走,媽媽買菜還沒有回來,她的鎖骨忽然隱隱作疼,右手一動會扯得疼,一直都是好好的,會不會是剛才跟燕子打鬧的時候又裂開了?她慌張起來,急忙按響了呼叫:“護士,我鎖骨又疼起來了……”

這次來的只有柳醫(yī)生一個人,他來到她的床前坐下,讓她解開扣子,“你怎么戴上了胸罩?”他不悅道:“上面的帶子會箍傷那根骨頭,我對你交待過,可你總是不聽我的。”萱萱低著頭,“快把它脫了,現(xiàn)在就脫?!闭f著背過身去,萱萱把胸罩脫下來,她看著自己美麗的乳房幾乎沒有任何遮擋像一對小白兔似地躲在薄薄的夏衫后面,一下子羞紅了臉。他轉過身來,坐在她身邊,又解開了她的第二粒扣子,讓那根受傷的鎖骨完美地呈現(xiàn)了出來,在他那個角度,完全對她的花朵可以一覽無疑的,萱萱的臉紅得像火燒一樣,他不過只是仔細地摸了摸那根傷骨:“沒事,不會這么容易就扯開的。”他的聲音依然很冷靜,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安灰刽[騰,你真是任性的小丫頭?!币苍S是看到她的窘?jīng)r,他語氣溫和起來:“你要快快好起來,可以回去讀書,繼續(xù)跳舞,不是嗎?”萱萱點點頭,可是,他依然沒有要走的意思,他伸手拿起那只用信紙疊的紙鶴,“你是江城大學的女生?”“是的?!薄霸趺醋≡哼@么久,男朋友不來看你?”他審視著她,目光銳利如刀,但依然是冷冷的,“我沒有男朋友。”萱萱像蚊子一樣小聲哼哼,她二十歲了,還沒有男朋友,在他看來一定是丟臉的事,“哦,怎么會?你們九零后不是很自主嗎?”他像警察查犯人,“我,不喜歡?!薄盀槭裁??”他緊追不舍,凝望著她,萱萱的臉更紅了,她悄悄把手掩住胸口,低下頭去。醫(yī)生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于是站起身來?!巴饷婵諝夂芎?,讓你媽媽去康復中心借一把輪椅,天天帶你去透透氣,有助于你的恢復?!薄白饨鹨嗌??”“我給你簽張單子,不要錢?!彼D了頓,仿佛為了克制自己的殷勤,轉身離開了。

萱萱把這個事給媽媽說了之后,還沒等她去找醫(yī)生,他的助理蘇醫(yī)生就把單子送來了,“柳醫(yī)生按家屬借用條給你們開的,免費?!碧K醫(yī)生是一位二十五歲的高挑美女,戴著金絲邊的眼鏡,她打量了萱萱一番,若有若無地微笑著說:“如果是康復單,一天就要二十塊,還得全自費?!?/p>

萱媽媽果然在下午就把輪椅推了過來,萱萱不知為什么他又適時出現(xiàn)了,正當媽媽艱難地想把她扶起來一步步送到輪椅上時,柳醫(yī)生叫住了她們:“我來吧?!庇谑呛茏匀坏負硭霊?,抱起她,輕輕放在輪椅里。萱媽媽自然又是好一番千恩萬謝。

一直以來單純快樂的萱萱,少女如絲般纖細敏感的心緒,卻從此時開始,糾結了。

第八章*故事*江城的月光

月亮是一把慘白的彎刀升上了塔樓,懸在崗哨機關槍手的頭上,柳川中佐不知是自己在江城第一醫(yī)院獨自度過的第幾個夜晚了。走過森冷的操場,中佐的皮靴踏在操練時被活活刺死的中國人遺留的血跡上,他皺了皺眉,在雜草上擦著鞋底的血跡,南倉慰安所中國女人的啼哭聲乘著夜風飄進了他的耳朵。

柳川中佐沒有繼續(xù)前行,只在院中站定,仰望著月亮深深地吸了口清冷的空氣。背后傳來腳步聲,他警覺回頭,卻是大倉太郎,“柳川君!東京急電,吉佳良輔中將正召集師團軍官會晤!”他一陣激靈,與大倉太郎迅速往指揮部所在樓走去。

“知道是什么事嗎?”“總部突然改變對華作戰(zhàn)方針,廢除了蘇嘉線以南禁戰(zhàn)令,第二師團與第六師團已越過此線乘勝追擊國軍潰部。今晚吉佳良輔師團長將下達新的戰(zhàn)令!”

待柳川中佐快步來到帥團會議桌前,第九師團的重要軍官們已都到齊了,吉佳良輔中將站在太陽旗下,用鷹一般銳利而冷酷的目光掃視著部下,一字一頓地說:“大日本帝國的勇士們,告訴大家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這個消息將會讓大家一掃在江城駐扎的頹廢之氣,重新變得生龍活虎!剛才,就在五分鐘前,我部接到了東京軍部的急電,給大家下達了新的任務——占領南京!”

會議之后,各隊隊長領命公召。一如之前的戰(zhàn)役,備戰(zhàn)再一次激發(fā)了鬼子們的獸性。

“武士的生命如熱烈開放的櫻花,朝生暮死,一想到即將得到支那的首都,就讓我們熱血沸騰,中國肥美的土地盡我們大和民族所有,中國漂亮的女人盡我們大日本皇軍所享用!”一個少佐跳上旗臺展臂高呼,“為了明天的流血犧牲,大家請盡興,不要留下遺憾!”于是,光顧慰安所的士兵成倍地增加,一些欲望難耐的下級軍官甚至抱住了隨軍的護士求歡,更有甚者,滿院搜羅起漏網(wǎng)的女人來。

突然,一聲女人的尖叫從醫(yī)院三樓的病房傳來,越過慰安所的靡靡之音刺痛了柳川中佐的耳膜,這讓正準備回房休息的中佐一陣警醒,他停下腳步仔細辯認這聲音的出處,當那聲音傳來第二次的時候,他暴怒起來,大吼了一聲,抽出腰間的太刀三步兩步跑到了葉家小姐所在的病房,那門已被從里面反鎖上,他分明聽到男人放蕩的笑聲,他一腳踹開房門的時候,暈黃的燈光下,兩三個別的聯(lián)隊的尉官如饑餓的狼,正撕扯著那個他一直珍惜著的戰(zhàn)利品。“八嘎!她是我的!”柳川正男大吼起來,雙手持刀劈向其中一個尉官,將他的帽子削去一半,另外兩個鬼子軍官傻了眼,其中一個中尉認識柳川,慌忙道:“柳川君,他們說這里有一個仙女一般漂亮的支那姑娘……”話還沒有說完,便挨了柳川中佐一記耳光,生生把牙打落掉?!皾L!”他對他們怒喝道,他們慌忙跑掉了。

柳川回頭望向蘭萱,她用被子裹著身子,抖得利害,他過去連被子一起抱起她,帶她離開了獨自睡的病房。

柳川中佐把女孩帶到了自己的住所,醫(yī)院家屬樓上的套間里,他把她放在自己天天睡的大床上。他拉開被子,女孩的薄襖已被撕破,露出肩膀與白色的內衣,長褲連著石膏板也被扯掉,修長而美好的長腿坦露出來,少女的底褲邊上縫著小小的絲帶做的蝴蝶。看她完好無損,柳川中佐舒了口氣,他小心地把她的傷腿平放好,蓋上被子。在床沿坐了好一會,正當他站起來的時候,感到衣服被什么東西掛住了,他低頭一看,女孩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角,他轉頭看她,她定是怕他離去,懇求地搖著頭,柳川心中一陣竊喜,“放心,萱,我的床?!彼麑λ葎澲斨拿姘训稑屝断?,脫下黃呢軍衣。

柳川中佐直面著這個掌心中的中國少女解開自己的襯衣和皮帶,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碰過女人了,之前的緾綿還是在半年前調休時的日本,與熱戀中的本國女友,她是支持他來中國為國家獻身的,他坐上火車的時候她沒有為離別而哭泣,她笑著,揮舞著手中的小國旗,“我會天天祈禱你為我們國家開彊辟土,凱旋歸來!我會好好收拾自己,為你等候,直到你回來娶我?!庇洃浬钐幍呐咽悄敲催b遠,隔著中國遼闊的土地,隔著波濤萬傾的大海,帝國的榮耀如山一般沉重,武士的卓著功勛需南征北戰(zhàn)去成就,大和民族的欲望是無窮盡的,占領了東三省還要京津,得到了京津還要淞滬,現(xiàn)在將松滬也收入囊中了,連中國的首都南京也指日可待,這偌大的中國,遠遠地不只這么點……他也許永遠就這么打下去,回不了日本,回不到她的身邊,也許某一天在征戰(zhàn)中就喪生于中國人的火炮與流彈……但現(xiàn)在,面前的這個女孩是真實而鮮活的,純凈得能滿足他的潔癖,柔軟得能滿足他的欲望。他凝望著她,需要從她芬芳的肉體上體會到活著的快意。

他看到她的眼里流轉的晶瑩的淚水,中國人的貞操觀不一樣,對于日本女人來說,獻出貞操是一種快樂,但中國女人會哭,她們是情感更加細膩,身心更加純潔的雌性,所以她們受到帝國軍人逼迫的時候會反抗、痛哭,甚至不惜一死變成冰冷的尸體。

但他救了她,他想他這些日子一定是在與這個中國女孩戀愛,否則為什么她這樣符合他的心意,他卻不在抓到她的時候就強暴她?為什么要費盡心思冶療她?為什么不愿與同僚分享而是要獨占她?為什么不舍得碰她一直保護她直到現(xiàn)在。如果不是因為這突然的變化,也許他會一直照顧她下去,珍惜著她,直到她完全康復。

柳川抱住她,深入地吻她,她的眼淚被他的熱吻烤干了,“不要反抗,骨頭會疼?!彼谒闲÷曊f著,將她雪白的內衣解下來,月光從窗外流瀉進來,照在她的臉上,她美得讓他心碎……若明天就要奔赴南京,離她而去……柳川撫摩著親吻著她美好的秘地,他在他所愛戀的女孩身上顯示出與戰(zhàn)場上的兇殘冷酷截然不同的深情與狂熱來,毫無保留地享用著她,占有著她,也許是未完全愈合的骨傷如無形的繩索束縛了她,也許是無可奈何絕望的陷落,葉家小姐任由這鬼子軍官恣意掠奪,她在他進入的時候依然張大著淚汪汪的眼睛承受著他如火熾烈的眼光,疼痛使她的臉兒扭曲了,她痛呼出聲,這卻是他所喜悅的,于是他把全身的欲望都集中于她的身體之中,暴斂豪奪,在攀上欲望的高峰時,他如急速奔跑中的戰(zhàn)馬嘶吼起來,重又埋首下去深深地吻她。

一如真正相愛的男女,初夜沒有絲毫的暴力與漫罵,他在盡興之后擁她而眠,睡得格外愉悅滿足。

第九章*重合的愛夢

萱萱在深夜中夢醒,一大股暖暖的液體從體內流出來,她慌忙找來備用的衛(wèi)生棉,粘在內褲上。自從成年之后,每到經(jīng)期,總會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可從未像今夜這么清晰,她從病床上坐起來喘著氣,那個男人身上的熱氣似乎都沒有消散。雌性的欲望讓尚是少女的她羞恥起來,她細細回憶著那與之糾緾的云雨迷夢,發(fā)現(xiàn)夢中的他竟那樣熟悉,熟悉得是她現(xiàn)在天天可以見到的人。

他那樣冷靜而深沉,從未發(fā)表過對自己的看法,這樣沉悶的男人,就算英俊得像王子,又怎么可能是她所愛的人呢?萱萱對自己的欲望迷惑起來。想到他的時候,她肩頭的鎖骨隱隱地痛起來。

自從租來了輪椅,柳醫(yī)生經(jīng)常準時在萱萱下去乘涼的時候出現(xiàn),把她抱進輪椅里。有時甚至剛剛做完手術,跑到她這里查房順便歇息的樣子。萱萱心頭狐疑起來,他坐在她床前很少說話,眼睛也不知看向哪里發(fā)怔,她有時偷偷看他,那英俊而冷漠的臉上極少有笑容。他在她的身邊很難呆超過五分鐘,總是馬上奔赴到下一個病房或手術中去。巧合的是,自從這個月起,萱萱媽媽一周回去兩個晚上的規(guī)律也被他把握到了,他的值班也安排在那兩天,若沒有什么事,他會在她的病房坐一段時間,這是他比較放松的時候,他會試著跟她聊天,一起看床前的電視,他找著種種理由接近她,有時候她被電視里的相親節(jié)目逗笑時,他會不放過任何機會凝望著她,捕捉她的笑容,可是,他為什么不直接向自己表白,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呢?萱萱有點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燕子是怎么替萱萱隱瞞,那個名叫夏雨輝的工程系研二的男生還是找到了這個病房,他買了奶粉水果和一大束嬌艷的白玫瑰來看她,坐在她床前柳醫(yī)生經(jīng)常坐的那張凳子上。他們聊著學校新近發(fā)生的趣事,“你知道嗎?校慶你們學院的舞蹈真是美極了?!蹦泻⒂眯〉断髦妫骸拔乙恢痹谡夷悖墒菦]有看到,我知道,如果有你,一定會在前排的?!薄盀槭裁??”萱萱笑著問他,“因為,你是經(jīng)濟學院的系花呀?!薄皝y說,我沒聽過這個版本,你不要瞎編?!薄笆堑?,就是你,而且是唯一一個無主的名花!”男孩雙目炯炯地看著她:“萱萱,我能做你的男友嗎?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你。”“現(xiàn)在我不想說這個,我大學是不會談戀愛的?!薄拜孑妗摇!蹦泻⒄^續(xù)表白,被一句命令打斷了:“誰把花帶來的,把它拿出去,鮮花不能進病房,特別是我們的科室,有很多胸腔受傷的病人!”柳醫(yī)生出現(xiàn)在門口,他的臉色陰沉,進來的時候,白衣飄舞,如帶疾風。“是我?guī)淼?,我?guī)Ыo我的女朋友,安慰她,祝福她好起來,有錯嗎?”求愛再次遭到失敗的夏雨輝受到打擊,站起來面向醫(yī)生反駁道。剎那之間,柳醫(yī)生的臉色幾乎變黑了,他看向萱萱,她一直在搖著頭,便冷笑道:“我不管你扯什么謊,在這里我說了算,我是這里的主任醫(yī)師,譚萱萱是我的?!彼室馔nD了一下:“病人!”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鋼表,正色道:“現(xiàn)在是晚上八點了,已經(jīng)過了探視期,請你出去,不要打攪病人了!”

萱萱看著兩個男人因自己而對峙著,緊張起來,但理虧的夏雨輝很快就被柳醫(yī)生驅逐出去。但下一幕發(fā)生的事情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的,柳醫(yī)生反鎖上房門,幾步走到她的面前,質問道:“你在騙我,說沒有男友,那他是誰?”“他不是的,我沒有騙你……這和你有關系嗎?”萱萱恐懼起來,她一直有點怕他,可她的私事,他為什么要管?可是他根本沒有回答她的反問,他抓住她,繼續(xù)追問道:“你怎么證明?”“我沒有,我真的沒有,你是我的大夫,你為什么要管這些……”萱萱掙扎起來,可他抓得那么緊,“你不要亂動,小心又會把傷口扯開!”他的聲音溫柔起來,扳住她,骨科醫(yī)生的力氣大得可怕,他把她抱在懷里,捉住她的手,強吻她:“我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你,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沒有哪個女孩給我以這樣的感受,如果你接受別的男人,我不充許,你只能接受我,做我的女友!”

至此,萱萱繃緊的情感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下來,她一直等待著他說這句話,一直期盼著。他的熱情隱藏在冰山之下,現(xiàn)在爆發(fā)出來,真讓她害怕,但發(fā)自心底的快樂油然而生,她等待著他的表白,在兩個月后的今晚終于實現(xiàn)了,她在他的臂中柔軟下去,任憑他吻著自己。月色如水,一如75年前照在那對稀有的異國戀人的身上。她看著他的臉龐,如夢中的一樣美好,他解開她的扣子,她很聽他的話,沒有穿胸衣,于是她的美好是那樣自然地坦露在他的眼前,他的吻從她的鎖骨上一直延伸至胸前,她沉浸在那個迷茫的夢里,少女的矜持到哪里去了呢?“我要驗證你的話,看你有沒有騙我,今晚我有的是時間懲罰你!”她感到床一沉,他光潔的身體熨貼上來,什么時候,她的夏衫不見了呢,他把病床的鋼欄拉上來,將她囚困在里面,他們的身體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只能重疊在一起,萱萱的小手緊緊握住鋼欄,他將呼叫器遠遠地丟開,在她摸不到的地方。她的空間里滿滿充斥著他的氣息,他將會像當初正骨一樣給她帶來新一輪劇痛的折磨,她逃不脫了……

第十章*故事*落下的太刀

在第九師團的誓師大會上,吉佳良輔中將敏銳地看到一提到攻城就亢奮的第一聯(lián)隊長柳川正男對于奪取南京的命令仿佛不那么激動,他舉臂高呼天皇萬歲的動作也明顯地慢了半拍?!疤旎实挠率總儯 奔蚜驾o中將宣布道:“為了保護我們的勝利果實,我決定讓中佐柳川正男帶第一聯(lián)隊的部分老兵和新兵聯(lián)隊留駐江城,為建設效忠于天皇的政府而出力,其余部隊,即日啟程,與第二師團和第十八師團會師,一起奪取南京!”眾軍官揮臂高呼。

處理完一天的事務,柳川來到寓所,打開反鎖的門,他的中國女孩已為他泡好了熱騰騰的大麥茶,她的腿傷沒有好,依然坐在床上,她把自己收拾得十分潔凈,用一根白色的發(fā)帶把絲緞般的長發(fā)整齊地束住。萱怯弱地望著他,眼光竟如新婚的妻子一般溫柔,柳川的心里漲滿柔情,他走過去抱住她,慢慢地說:“萱,我留守,不去南京,萱,我天天可以陪著你。萱,我累了,你要好好地安慰我?!彼f著撫摸著她的頭發(fā)解開她的衣服,吻那專屬于自己的嬌嫩的肌膚,抱住她雙雙墜入到美好的夜色中去。

第二天,第九師團的大部隊已奔南京而去,柳川在送別將士之后照舊例訓練新兵,他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中拉來六個稻草扎成的中國軍人,“以后就用草人訓練吧,江城的便衣已被我們搜光了。還有,那些慰安婦,身體不支的要給她們醫(yī)治,然后放她們回家,如果缺員,還是讓城中的妓女來充數(shù)吧。”他對副官大倉太郎下令道。

“中佐閣下,為什么要用草人訓練新兵?中佐閣下難道不知以真人操練拼刺是我們大日本皇軍的傳統(tǒng)嗎?只有這樣才能練就士兵們戰(zhàn)無不勝的武功。”藤原少佐闖進柳川中佐的辦公室來質疑。“過去,我一直用活人,但是,現(xiàn)在大部隊已走,我們區(qū)區(qū)數(shù)百人駐守江城,我不想再挑動中國人反抗的神經(jīng)。”柳川答道。藤原少佐悻悻地離去,在門口忽然轉身向著柳川說:“大家都知道,柳川君愛上了一個像仙女一樣漂亮的中國女孩,所以不忍心殺中國人了!若柳川君沉迷于美色,等軍部來人遣問,定有人會稟明實情的?!?/p>

1937年12月13日,日軍占領南京,電報發(fā)至江城,柳川中佐雖惋惜自己錯失中國首都占領者的榮耀,但依然十分高興。待慶功酒后,他在日僑的商店里挑選好給心愛的女人的禮物,回到寓所,抱住蘭萱,笑道:“我要告訴你一個值得高興的好消息,南京已為我們大日本帝國所有了!”他得意忘形,一下子竟忘了她的身份,蘭萱的臉色剎那如紙慘白,許多日沒有哭過的她,大顆的淚水往下落,“怎么了?呵,我忘了,萱,你是中國人……”他抱緊她:“你憂心什么?天皇說,中日一家,大東亞共榮圈……”“會有多少中國人在屠城中死去……”她打斷他的話:“你們占領江城的時候殺了多少人你忘了嗎?”“可是我取消了活人練刺刀的環(huán)節(jié),我還放了不少慰安婦,禁止士兵騷擾江城市民,你沒有看到嗎?”“可是,那些死去的人,他們永遠無法復活了……”“好了,現(xiàn)在我們不說這些,萱,我給你買了上好的絲綢裙子,還有女人都愛的珠寶,萱,你就高興一下,我喜歡看你笑?!彼ё√m萱吻她,但她掙扎開來,悲傷地說:“川,如果真要給我禮物,沒有什么比你親簽的通行證更好的了……”他聽此話一怔,松開了懷抱她的雙手,他聽見她鄭重地,用日語,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對他說:“柳川君,求你,放了我,讓我回家?!?/p>

她的日語,是他所親授,雖然聲音纖細而柔軟,但于他來說竟如雷霆一般,這些日子的傾情緾綿,他不光親自接好了她的骨頭,還盡了一個男人所有的柔情來愛她,甚至為她放下了砍向她同胞的屠刀,但她依然不買他的帳,她在他的床上,他的臂中那樣溫柔美好,可她的心里卻不愛他,也許,她從來就沒有屈服過,她與那些咬掉自己士兵耳朵的可憎的支那婦人有什么區(qū)別?

柳川正男殺心頓起,他在這本該柔情濫觴的夜晚抽出了許久沒有飲血的太刀,三尺長的刀鋒寒光凜洌,她輕撩秀發(fā),把天鵝般雪白的長頸坦露在他的刀下,引頸就戮。他清清楚楚看到她纖細的頸椎,只要以十五度的斜角一揮,她美麗的頭顱便可應聲而落,不帶掉任何骨渣,死得干干凈凈。

但他的手顫抖起來,他從沒有殺過女人,對于武士來說,女人的血是不可以飼刀的,因為女人柔弱,奪取她們的性命對于武士來說是一種恥辱。但現(xiàn)在的景況,卻不是女人兩個字可以說清楚的,因為萱是完全屬于他的心愛的女人,因為萱的身體里,有他親手拼好的斷骨。

當?shù)囊宦?,金鞘太刀落在了地上,柳川中佐抓住蘭萱,如提起一只羊羔,扔在了床上……。

第十一章*無法逃避的情欲

萱媽媽回家睡了一個好覺,過來侍候女兒,疊被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床單上可疑的血跡,“你不是上周才來過月事嗎?”她奇怪道:“怎么又流血了?”萱萱心里咯登一下,她塘塞著在衛(wèi)生間扎好頭發(fā)?!拔覄偛湃チ酸t(yī)生辦公室,柳醫(yī)生說你的骨頭好得差不多了,下個月就可以出院了,到時候再過段時間來復查就可以了。這個醫(yī)生真好,什么多的檢查也不給你做,給我們省錢?!?/p>

萱萱的身子有些疼,她忍耐著沒讓媽媽看出來,用拐杖一步步挪到床前,坐了下來??粗鴭寢屖帐胺块g?!傲t(yī)生在干嘛?他說過來查房嗎?”她裝著不經(jīng)意的樣子問媽媽“呵,人家忙著呢?!陛孑嬗行┦?。

他一連三天都沒有來看她了,萱萱心里發(fā)起慌來,自從那夜之后,他居然不來看她了,來查房的都是他的助理或副主任醫(yī)師。她鼓起勇氣撥打他的電話,竟是關機?!疤K醫(yī)生,你知道柳醫(yī)生到哪去了嗎?”萱萱問來查房的他的美女助理,“他去參加上海的一個會診去了,怎么了,小姑娘,想念川哥哥了?”蘇醫(yī)生依然是洞察一切的樣子,似笑非笑,“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個小姑娘這樣想念他了,現(xiàn)在又多一個,川啊,你真是冷面情種啊?!碧K醫(yī)生笑著離開了。

萱萱如打開八片頂梁骨,潑下一盆冰水來,她呆坐在床上,想著和他的那一夜,她寶貴的貞操,她的愛情……他得到了就可以不理會她了么?她的眼淚不可抑止地往下流淌。怕被媽媽看到,她白天強顏歡笑,晚上卻是徹夜哭泣。值夜班的蘇醫(yī)生看到她的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便走過來安慰她,“怎么了?你不是愛他嗎,給了他就死心了吧。不要再去打攪他了,川很討厭一有什么就要他負責,糾纏不休的女孩?!薄八皇沁@樣的人,他是醫(yī)生,是最負責任的人,怎么會呢?”“嗬嗬嗬,小妹妹,你怎么還這么封建。”蘇醫(yī)生冷笑道:“你不會不知道他是在日本學醫(yī)的吧,他十八歲就去日本留學了,一個東洋海龜。帥帥的男人誰不喜歡啊,日本的女孩子也喜歡,你知道相手吧?日本女孩子會讓帥哥把自己的貞操收去,這樣作為她們的成人禮。所以你喜歡的川哥哥,可是有日本人的戀愛觀的。他是醫(yī)生,醫(yī)生都有潔癖,喜歡純凈的女孩。我不知道你們什么時候開始的,但他就是這樣的,得到了你之后,他就跟之前判若兩人了?!薄澳悴皇撬闹韱??怎么能這樣說他?”“我是他工作上的助理,所以怕他因為小姑娘的糾纏而耽誤工作。你們這些浪漫主義的女病號,怎么可能會愛上醫(yī)生,就算和他在一起,會得到你們想要的浪漫嗎?”“他是愛情騙子?”“什么愛情騙子?他騙了你什么?你不是一廂情愿的嗎?不要糊涂了?!?/p>

萱萱冷靜下來,她仔細思考著與他共度的漫長而短暫的時光,那個夜晚,明明是他主動向她表白,然后她在他的攻勢之下全線崩潰了,她要怪自己不該那么愚蠢,如果她當時能拒絕他的求歡……可是她真的發(fā)自內心愛他,如與生俱來,他清秀的面容似冥冥中相識,他在她的夢里出現(xiàn),不只一次與她相愛。這是怎么回事呢?

萱萱百思不得解,她的鎖骨又疼痛起來,手機短信鈴聲響了,她打開看,是他回復的,“萱,你好嗎,我正從上?;貋恚瑫\很累,是幾場大手術,到江城之后我會第一時間來看你。愛你的川?!?/p>

萱萱緊繃的心一下子放松了,她含著淚歡笑起來。

柳譽川果然沒有食言,他回江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來看萱萱,并且接她出去吃飯,因為她沒有好透的腿,他把她從病房里抱上車,又從車上抱進餐廳。一路上萱萱得到了不少艷羨的目光。

柳譽川帶萱萱去的是一家高檔日式料理店,他們坐在包廂里,他點了很多女孩子喜歡吃的壽司和生魚片,還有味道香美的鹽燒多春魚與什錦天婦羅。叫了一小瓶清酒,脫下白大褂的柳醫(yī)生愜意地喝著,他穿著紫色豎格子襯衣的身材很標致,更顯出做醫(yī)生時所沒有的風流倜儻來。食物很美味,但萱萱吃得不多,她心里憂愁,不知該怎么問他。“怎么,不吃飯?想做仙女?”他笑起來:“是不是不適應我不做醫(yī)生的樣子?怎樣,這些天想我吧,我也很想你,你的身體應該不疼了吧?我訂了情侶酒店的套間,里面有戀愛片,有柔軟的圓床與水床,還有秋千和可以振動的沙發(fā),怎么樣,晚上一起去享樂?”他不說這些還好,一說這些,萱萱的臉色就變了,她所愛慕的干凈清秀的柳醫(yī)生,原來和蘇醫(yī)生說的如出一轍,骨子里卻是個花花公子,貪圖美色的他不滿足于得到她的貞操,還要變著花樣來玩弄享用她,他未免把她想得太愚蠢了。見萱萱沒有反應,柳譽川于是握住她的手:“這些天沒來看你,今晚讓我好好補償。”“夠了,我沒興趣。”萱萱抽回了手。她在他困惑的目光中撥打了自己家的電話:“媽媽,我是萱萱,今天晚上我想回家睡覺,嗯,你放心,是柳醫(yī)生開車送我回來。對的,八點鐘之前到,如果還沒回來,你再打我的電話。好的,媽媽88.?!薄芭?!”的一聲,柳譽川把酒杯砸在了桌上,他黑著臉猛拍呼叫玲:“服務員,買單!”

第十二章*故事*離別

原陸軍士官學院高級教官崗村中將帶著副官來到江城的時候,已是1938年的初夏了。他受到了駐地日軍長官柳川正男的熱烈接待。柳川中佐找來稀有的日本藝伎為宴會歌舞,用一直珍藏的本土的海苔與木魚絲等稀貴原料侍弄料理。崗村中將一直微笑著看著自己的愛徒,他身著柳川家徽的和服,十分謙恭,俊秀中透出不少成熟穩(wěn)健的氣質來?!傲ň?,一別六載,你在中國建樹不錯,這么年輕就是中佐了,可惜,你沒有參加南京戰(zhàn)役,不然,你現(xiàn)在應該成大佐了吧?!睄彺逯袑@了口氣。柳川中佐笑了笑:“沒去南京也有好處,讓我的刀少殺一些無辜平民?!薄盁o辜的平民?”崗村嘆息道:“什么時候,天皇的武士開始顧惜起生命來了?”“當時我看到報導的時候就想為什么進入南京的軍中沒有你的屬部,你的屬部作戰(zhàn)勇猛向來是聞名的?!睄彺逯袑⒁馕渡铋L地看了他一眼:“我來江城,一是為了視察該處的政府建制,二是為了驗證一個播散在軍中的傳言。據(jù)說,柳川君在師團開拔的第二天就廢止了人靶的刺刀操練,釋放了不少關押的中國人和慰安婦,還有,禁止天皇的士兵對占領區(qū)的物資和女人的征用?!薄霸谙率琼憫旎实恼倭?,中日一家,大東亞共榮?!绷ㄖ凶艄Ь吹鼗卮??!敖杩?!柳川君,你真是糊涂了,中國不是我們的終點,而是我們征服世界的跳板,就在我來的前一天,吉佳良輔中將已率師團西進攻取武漢。你石川的兄弟們在為天皇陛下浴血奮戰(zhàn),而你現(xiàn)在卻安逸于這里,不思進取。”柳川一時語塞,轉移話題道:“老師遠道而來,訓斥在下一定洗耳恭聽,可旅途勞苦,老師請多多休息,還請欣賞我們藝伎的歌舞才是?!薄拔沂且蕾p美色,只是我想看的不是這些藝伎,柳川君,你可否將你那私藏的中國美人請出,讓我們一飽眼福?”

柳川中佐無可奈何,他只得讓人把蘭萱叫來,那名被他一直珍愛嬌寵著的中國女子,身著初夏藕合色綺花的衫裙,頭帶水鉆發(fā)箍,一頭秀發(fā)宛如山巔流瀉的青云,纖麗身資,肌膚勝雪。如嬌花初綻,新月凌空,亭亭于眾人之間,盛妝的藝伎都遜色許多。凝望伊人,緘默的柳川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軍人的殺氣從他的身上緩緩退去,顯現(xiàn)出一個深愛著新婚妻子的普通丈夫滿足的神情來。崗村中將目睹這一切,搖了搖頭。

“我沒有辦法幫你,柳川君。你的刀確實被美色軟化了。”入夜,崗村中將對愛徒吐露實情,“軍部已要我徹查此事,看來確實屬實,你為一個中國女人把對占領區(qū)的政策都改變了,如果還不收手,你會被押送軍事法庭受到審判。你不光要恢復之前的政策,還要處置這個女人,要么讓她永遠地離開你,要么讓她淪為下級官兵的慰安婦。你知道,隨軍的中國女人只可能作為慰安婦而存在。我們軍官的女人必然要是日本本土的愛國婦人,這樣才能保證我們的絕對忠誠。”

柳川中佐,為了那個中國女孩沉迷于數(shù)月的戀愛之夢終于被徹底擊碎。清醒過來的他的心,像掉進了冰里,凍成了碎塊,一夜無眠。

次日清晨,柳川中佐終于放走了陪伴他數(shù)月的葉蘭萱,他交給她一套保證她絕對安全的良民證與通行證。她仰頭看他,他在她細膩而復雜的情緒里捕捉到對他的感激、恨意與困惑。他努力地翻開這一切,尋找著被她埋藏的對他的感情。他深深地凝望這個美麗的中國女子,久久地把她的素手握在掌心。他看到她眼中流下的淚水,他的心抖動起來,他寧可相信她是因離開他而哭泣。于是,柳川抹著她的眼淚溫柔地說:“萱,不管你愛不愛我,但等戰(zhàn)爭結束了,我會來找你?!彼嘈潘c這個中國女子之間的愛情,雖短暫但無比美麗,他的心里早已有了給她的結局,那就是,他絕對不充許任何人來傷害她,分享她,她永遠只是他一個人的。他不能容忍她成為慰安婦,也不能容忍她走后嫁給別的男人,她只能在離開他的同時消失于這個世上。

他看著她轉身離去,旗袍的衣擺飄動如春天的蝴蝶。帶著他的難以割舍的愛戀和作為男人的僅存的溫存,沒有回頭。

柳川中佐舉起手槍,對著她的背影扣動了扳機。

砰!的一聲,他的愛、他的迷惘、他的軟弱與僅存的一點人性隨著她的生命一起消逝了。

第十三章*重逢

萱萱出院之后,刪除了柳醫(yī)生的手機號碼,盡管他來學校找她,她還是避而不見。她的心總是在深夜被一些莫名的小爪子撕扯著,如果只是身體上的想念,絕不僅僅如此。她的骨頭,她的每一根發(fā)絲每一寸肌膚都在想念著一個男人,一個無比遙遠,卻又近在眼前,一個無比虛無,卻又最真實的男人。他們有著同樣白皙的膚色,同樣清秀的眉眼,有著同樣深沉而冷酷的性情,有著同樣熱烈如火的欲望。她冥冥中與遙遠而虛無的他的糾纏宛如前生。她猛然想起了那詭異的電梯變故,想起那75年前照片上俊美的鬼子中佐,那黃呢軍大衣,鮮血和金色骸骨組成的徽章,鯊魚皮手柄的太刀,她的頭疼欲裂,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那個男人的聲音穿透了75年前的時光而來,溫柔而執(zhí)著:“萱,不管你愛不愛我,但等戰(zhàn)爭結束了,我會來找你?!?/p>

那是一場怎樣刻骨銘心的愛情?戰(zhàn)爭時的無可奈何,寄托在和平年代的再續(xù)情緣,會是這樣嗎?那他在哪里,他來找我了么?柳醫(yī)生,為什么第一次見到他會那樣眼熟?是因為他像那個日本中佐嗎?柳川正男,柳譽川,為什么讓我遇上柳醫(yī)生……我去圖書城是為了什么……天哪!

萱萱光腳跑到露臺上跪下來,她仰望浩瀚的夜空,閃爍的繁星是神靈的眼睛,“求求你們告訴我,那個冥冥中的他,是不是柳醫(yī)生,為什么他們會那么像,無論是模樣還是名字,還是性格。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今世的救死扶傷是為了償還前世的血債,可是我又是誰呢?

展覽館的館員禁不住萱萱的懇求,打開玻璃櫥將那支鎖骨取了出來,他們小心地褪下那個戒指,萱萱的心狂跳起來,她在那個戒指的內圈上看到了他刻下的她的名字“萱”。她幾乎要暈眩了。

他的電話她已經(jīng)刪掉了,她只能去醫(yī)院找他。柳醫(yī)生沒在辦公室,因為一天連做了七場手術,在最后一場手術縫合之后他累得當場暈倒在地,摔斷了右臂的尺骨。

她坐在他的病床前,一如他當初坐在她的床前,他看著她笑了一下,輕輕說:“我知道有人說了我在日本的事,所以后來你一直拒絕我的愛。其實,我看到你之后,就無法克制地思念你,想要你,我以前也許是她所說的那樣的人,但那是因為我沒有找到你。不要說得到你的貞操,就是每夜抱著你于我來說也不夠。我感到我一直在尋找的女孩,如今終于找到了。”萱萱聽著他說出這樣浪漫的話來,感動地哭起來,在他的身邊,她的心平靜下來,她在他完好的左臂中,靠在他的心口,聽著他的心跳,感到無比的幸福,那個冥冥中的自己與冥冥中的他,都合而為一了?!澳阆嘈庞星笆绬??”她輕輕地問他,“不相信?!彼ζ饋恚骸拔沂轻t(yī)生,是唯物論者?!薄澳菫槭裁催@么巧,我們會相遇相愛?”“那是因為你是我的菜?!彼橇宋撬念~頭:“等我好了之后,一定要陪我去那個情侶酒店,我訂的房延后了,你可不許再推辭了!”“嗯……”她答應了他,羞紅了臉。

故事*尾聲

槍響之后,葉家小姐倒在了開滿小花的草地上,她的血從腔子里往外流,熱熱的生命迅速離她而去,她感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來,他依然不舍得放了她,這樣久宛如夫妻的生活,他的心思她完全明白,一直用刀的他卻開槍打死了她,這樣痛快的了結,如初見他時她的請求,他只是推遲還了她的愿。她于是微笑著輕輕地對著那片滲透了她的鮮血即將埋葬她初夏的大地說:“川,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愛你……”

張一春看我進來以后臉色就不大好,拉著馬小青問了幾句,我也沒和他說話,一口接一口喝著酒,就在這時陳志景進門了,直接坐到我旁邊搶我的杯子,“別喝了,你又不是能喝的人?!?/p>

我斜著眼睛看著他,“我能不能喝,你真的知道?我們都四年沒見過了,你以為你還了解我?”我看著他一臉的嚴肅,不知道為什么,反而覺得更加好笑,搶過了自己的杯子后,我先就笑出了聲。

張一春在一旁苦大仇深地看著我,再然后拉著吳婷婷的手說起了悄悄話,沒多久我看到吳婷婷走到角落里開始打電話了,我還沒弄清楚他們在做什么,手機卻開始震動了,新短信進來。

“苗若若,我本來看到那個娃娃的時候,心里還有點內疚,你把我們當年的東西就這么丟給乞丐了!我看到那些我們剛開始戀愛的時候發(fā)的短信都被你抄進來了,我的心也很痛。但怎么辦呢,過去的都過去了,我知道你覺得我對不起你,誰對誰錯我就不計較了,就當我是真的錯了吧,可你也不能劃花欣欣的臉吧?你出來道個歉吧?欣欣不肯走呢,做錯事了不能逃避自己的責任吧,嗯?”

我冷笑著按下下滑鍵把這條漫長的短信一字不漏地看完,我還說呢,秦頌怎么又這么多愁善感地開始關心起我來,原來是因為我隨手扔的那個黑娃娃,天知道他怎么會發(fā)現(xiàn)的!可是他怎么會說起我們剛開始談戀愛時的短信了?是,那時候我和他剛剛戀愛,新的戀情抹平了舊的傷害帶給自己的痛楚,我還專門弄了一小本抄了我們那些曖昧的短信,我就這破習慣,沒事還拿著回味一下,但關系確定一段時間后,這時間一久,我也懶得做這事了,那小本都不記得扔了哪,他這么說,不是我把小本塞到那娃娃里面了吧?我認真回想了一下,這個可能性太大了,我打小就愛拉開洋娃娃的后背拉鏈往里面藏錢,想到這里,我牙疼一般地又吸了口氣。

陳志景譏諷地看著我,“怎么?前男友給你發(fā)短信,你就舊情難忘了?”

我瞪了他一眼,“他連你還不如,我上輩子大概是造了孽,才會和你們這樣的人談過戀愛?!比绻f我在和秦頌分手后的那幾個月里一直念念不忘終有一天和他復合,在事實真相被揭穿后我才發(fā)現(xiàn)生活對我殘忍,也沒什么不好,死心了,說不定情場失意賭場得意,從此事業(yè)一帆風順。

豈料陳志景聽我說完了這句話了,竟然歪了歪嘴笑了,我心里恍惚,他精神是不是有點不正常了?瘋牛病傳染的?那時候我還沒意識到,我已經(jīng)和陳志景說話不那么的帶刺了,更多的是對自己的一種無奈,人自暴自棄起來,大概就是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我抽搐了一下嘴角,沒話找話地問了陳志景一個問題,“你在英國的時候找了女朋友嗎?”這問題脫口而出后,我就后悔了,怎么聽起來有居心不良的味道在其中呢?

陳志景這次竟然沒有嘲笑我,他森森對我看了一眼,收起了笑容,靜靜說:“有一個,后來分了?!?/p>

我哦了一聲,滿腦子胡思亂想,他是不是因為和女朋友分手了,又剛好回了國,寂寞空虛得很,俗話都是這么說的,海歸海歸,海量的妹子歸你睡。心里咯噔了一下,越想越覺得自己總結歸納得有道理,看向陳志景的眼神就有點看階級敵人的意思——去了資本主義國家了,就沾染了不良的風氣,這個敗家子!社會主義青年的名聲都是這么被敗壞光的!

陳志景肯定猜不出我心里陰暗的小彎彎,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訕訕地問我,“我臉上沾東西了嗎?你這么直勾勾地看著我……”這個小動作勾起了我的回憶,每次他害羞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地摸一摸自己的鼻子,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但那時候的我從來不揭發(fā)他,我問他,“分手多久了?”

“三個月?!?/p>

我差點就想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破口大罵了,這家伙絕對是想著近水樓臺先得月,用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的原則拿我當療情傷的人選了。大概是我臉色一直陰晴不定,陳志景看了看我,準備開口說話。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接一陣的喧鬧聲,聽起來像打起來了似的,張一春蹭地就站起來了,緊跟著,我們的包廂門被推開了,那個濃妝艷抹的女老板站在了我們的門外,之前吳婷婷給我們介紹過,丫比我還小,看起來就像是我姐,名叫花花,我打死都不相信她媽會給她起這種名字,這大概就像是混寫手圈要起個清新的筆名一樣,比如X小X什么的排列組合,混這種圈也需要個藝名,百合玫瑰種種花名不一類舉,顯得經(jīng)驗十足,行有行規(guī)嘛,花花這名字霸氣側漏,一聽就知道混得不錯。

花花此時帶著滿臉的幸災樂禍,走到吳婷婷身邊,大著嗓門嚷嚷,“嘿,你說的那女的,在外面被大牙打了,不需要我動手?!?/p>

張一春顯然明白她在說什么,插著問了一句,“大牙是誰?”

花花沖他上下打量了幾秒,露出一個心知肚明的表情,然后云淡風輕地說:“哦,和我們一樣,都是被人家包養(yǎng)的,不過她是被一個浙江佬包的,有點黑道背景,所以比較囂張。”一句話把我雷得天雷滾滾,感覺處處都是吐槽點,因此一時更不知從哪說起,我只能用一種望斷秋水看著沙發(fā)那頭的他們幾個人,我們屋子里的幾個妹子就有點躍躍欲試想去看熱鬧了,一頓嚷嚷著,最后不知不覺間,我們所有的人都出去了。

一路上花花還在給我解釋著,原來剛剛方欣欣動手準備潑水的那個女人就是大牙,兩人怎么鬧起來的好像是因為方欣欣踩了大牙一腳,沒道歉就走,大牙就急了,攔住了她,估計沒說什么好聽的話,兩人正發(fā)展到吵架準備斗毆的階段,我這個冤大頭就幫人家擋了一杯水。自從花花毫不顧忌地對我說出我們這些被包養(yǎng)的幾個字后,我對她的好感度增長了,這人多實在?。‰y怪能做一個像樣的酒吧出來,正常的二奶,也就只能養(yǎng)養(yǎng)京巴,最多弄一個保養(yǎng)院,拉一幫同好者到自己店里做面膜,人家多好,從早期資本主義萌芽直接進化到成熟的資本主義形態(tài)了。

花花在我身邊幽幽地說:“她那么寶貝她那雙香奈兒的鞋子,總是在我們面前炫耀的……”她說的時候我已經(jīng)看向了那個大牙,現(xiàn)在我身處圍觀群眾里,熱血都在沸騰,剛才以為方欣欣是針對我,心慌意亂也沒看清那個互動的女人是什么樣子的,現(xiàn)在我細細看去,她穿了一件豹紋皮草狀的外套,配著下半身一條短得不能再短的A字裙,一看這裝扮就有身處在城鄉(xiāng)結合部的二奶的自我裝扮意識。

大牙身邊還站著兩個一看就是給她跑腿的女人,花花在我耳邊又說:“她們都是想從大牙那認識那些有錢的浙江佬……”聽到這句話后,我瞬間又覺得自己石化了,這年頭求包養(yǎng)的都開始團購了。

此時方欣欣披頭散發(fā)著,眼圈都黑成了一片,很是狼狽,隔得雖然遠,我也能看清她的那條褲襪破了好大的一個洞,心里嘖嘖稱奇,這幫女人打起架來,真是巾幗不讓須眉??!秦頌在她身后扶著她,也沒好到哪里去,渾身上下濕漉漉的,看情形像是被人用酒給他洗澡過了。不知為何我心里有點傷感,看著自己一個學校的人被人這么欺負了,我竟然還有點難過。

我的眼神往我身邊漂過,就在剛剛花花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瞬間,張一春正和吳婷婷談笑風生,也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壞點子,剛剛他讓吳婷婷打電話的時候我還疑惑他們又想玩什么幺蛾子,后來看花花說了那句話我知道張一春看我吃了虧氣不過想讓花花幫我討過來,那時候我鼻子一陣酸,心里特別感動。 我真是太容易感動了,都不和他們計較把我賣給陳志景這事了。

再看陳志景一臉的若無其事,我懷疑他們就算打破了頭他最多也就是淡淡說一句,打架歸打架,要注意不要破壞場地啊。相反馬小青就將興奮二字寫到了臉上,恨不得自己也趁火打劫一番。

秦頌的目光遲疑地落到了我的身上,大概覺得被我圍觀了有點丟他的臉,他竟然問向了我,“苗若若,今天這事是你找人來鬧的?”

我本來就只是看看熱鬧,沒想到自己被熱鬧看中了。他不說還好,一說方欣欣就沖我跑過來,一巴掌就要往我臉上招呼,我嚇傻了,幸好我旁邊有一個不傻的馬小青,把我往旁邊一拉。

大牙身邊的兩姐妹也看傻眼了,“這是玩的哪出呢?”他們一行人站在原地沒動,誰知方欣欣打我只是做個手勢意思意思,我本來心里還在遲疑著她怎么可能這么沒有眼力見呢,她就從我讓出來的空隙往外跑了。

等她跑遠了,大牙的姐妹們才回過神,“哎,抓住她抓住她?!蹦睦镞€能抓得???人早就沒影了。

大牙大概覺得人就這么跑了,她下不了臺,對我一瞪眼嚷嚷著,“喂,你們是不是一伙的?不然你幫她干嗎?要是沒你她就不會跑了。”

馬小青不大服氣了,“你眼瞎???沒看到她們兩個剛才差點打起來了嗎?”

大牙被她一嗆聲,臉色就變了,說:“這可不好說,你們這些人我最清楚了,說得比唱的還好看,表面上看起來都正經(jīng),背地里誰知道多少男盜女娼的把戲,以為自己是文化人,其實沒幾個好東西?!?/p>

我看她說話這架勢感覺她想動手,趕緊陪著笑臉說:“這位姐,你誤會了,那女人不是什么好東西,你要是動手了,我絕對是在旁邊給你搖旗吶喊的?!蔽乙痪湓拕傉f完呢,旁邊幾個男人的眼神刷刷都對我看過來,張一春微微點著頭,好像在說,苗若若,你好樣的,早就應該這樣的,不丟我的臉,陳志景有點訝異,但后來嘴角扯出了一個笑容在那扮神秘。秦頌的臉色陰晴不定,半天才說:“若若,我知道你忘記不了我,可你也不能這么暴力……”天啊,誰給他這么大的自信了?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心中還有著疑惑,好久我才說出話來,“秦頌,你今天怎么來這里了?”

他回答得很爽快,“那天我在校門口看到你把我們當年的娃娃給扔了,我就花了五十塊從那老頭那里買了回來,誰知道你還留著我們當年的那些短信記錄,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我們戀愛這么多年了,你知道每次我都會給那老頭零錢的,想用這法子來挽回我是不是?你要是不這么好強,一直都溫柔,那多好呢?我們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后來我就掛記著你,剛好看到馬小青在人人網(wǎng)上說你們晚上要去酒吧,你就算想念我,也不用這么借酒澆愁,我們好聚好散……”

我聽他自說自話,越聽越覺得自己聽不下去了,揮揮手說:“你別自戀了……”誰知道一揮手就把我旁邊吧臺上的一杯酒揮了下去,那杯子啪地一聲在大牙腳邊摔得粉碎,酒濺了她一身,我看到她立刻就對我怒目而視了,我一下就覺得自己身體都僵硬了,心想,我怎么這么倒霉啊,我還沒本命年呢,回頭我要不是去個寺廟燒燒香什么的呀?

吳婷婷本來在一旁陪著我們,一會看看我,一會看看秦頌,現(xiàn)在見情勢不妙,立刻湊到花花旁邊給她使了個眼色,花花趕在大牙發(fā)飆前笑靨如花地摟住了大牙,“別生氣,這是我一姐妹,那男人是拋棄她的前男友,她激動了點,不是故意的,來來,我們到后面換件衣服,我請你喝一瓶酒……”跟著大牙的兩姑娘看大牙走了,也很快跟著她們一起走了,圍觀的人看到?jīng)]什么事了,很快就散了,沒多久我就看到原地空蕩蕩的只剩下我們這幾個人,其他人繼續(xù)跳著互相揉來揉去的舞去了,特別淡定,從未搞亂過出來玩的重點是什么。

沒想到大牙就這么容易被說動了,跟著花花就走了,臨走前還深情款款看著我嚷嚷著,“姑娘,別和那男人走,不是什么好東西,聽姐的,他要敢騷擾你,姐幫你打他?!边@反轉也太快了吧?我頓時就目瞪口呆了,本來我還擔心著我隨手就給自己惹了麻煩,黑社會把我掐了沉江了我媽也找不到我啊,結果怎么就……

張一春及時的走到我旁邊給我充當了答疑解惑的角色,小聲說:“大牙也可憐,她那個初戀男朋友不爭氣,愛賭,她只能做二奶去養(yǎng)他,不然那男人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我聽到這話,本來心里對大牙還有那么點的鄙視瞬間被我拋棄了,這簡直就是紅塵俠女再生紅拂??!敢情張柏芝喜劇之王的角色是有現(xiàn)實基礎的,難怪說藝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啊。

我還沒感慨完呢,也不知道為什么秦頌過來拉著我的手,“我們好好談談吧,你怎么這么不長進了,和我分手了就和這些人混在一起了?不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傳出去了多丟我的臉!”他說話的時候特別義正言辭,我琢磨著我身邊的人都被他打槍打得傷掉了,他真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舒坦的日子過,讀個大學都讀回幼兒園了,做人都不會做。

果然不用我先說,馬小青就去趕秦頌了,“走走走,你和人家方欣欣好的時候怎么對我們家若若的,現(xiàn)在又在這裝什么同情可憐思念故人了?你人品這么高尚怎么這邊勾一個那邊搭一個了?你丫情圣呢?還是想同時搞兩線作戰(zhàn)?。俊彼焕戮谷粵]拉開秦頌的手,我一踉蹌,身后陳志景拖著我的腰,我看他的臉色有點訕訕,心想馬小青真厲害,一句話同時講了兩個死德性的男人,這么犀利,要是去寫情感專欄,什么陸琪之流的都沒飯吃了。

秦頌一張臉漲得通紅,但還是緊緊抓著我的手臂不放,“苗若若,你太容易相信別人,走,和我回學校去,以后這種地方少來,不聽我的話你遲早要吃虧,我教了你幾年了,你怎么還一直沒長腦子呢?!蔽沂怯X得我腦子有點亂,這人真的是秦頌嗎?他媽真的沒給他生個兄弟出來?他現(xiàn)在對我這么關心,什么意思?紅十字會要開始準備募捐他是法人代表了嗎?

我還沒想明白呢,我耳邊傳來一聲怒吼,“你們在做什么?放開她的手!”情不自禁地就想到一句話,禽獸,放開那個阿姨!心中一陣傷春悲秋,正準備抖開秦頌的手,沒想到他已經(jīng)訕訕地收了,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見到方欣欣一臉憤怒的站在不遠處的門口,身后還站著幾個大蓋帽,我感覺她挺想吃掉我的,我怎么覺得她的表情像是在抓奸呢?

不過話說回來,我本來以為方欣欣趁亂拋下秦頌跑了,沒想到她還有情有理,帶著警察叔叔來了,我頓時覺得我對她的印象沒那么壞了,想舉手匯報警察叔叔我在馬路邊撿到了五毛錢,能不能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邊,她已經(jīng)走到我們旁邊了,一直盯著秦頌不說話,眼里隱隱閃著淚光,那眼神別說是秦頌,我看著都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果然秦頌艱難地動了動嘴皮子,“欣欣啊,你別誤會?!?/p>

“我誤會什么了?這不都兩只眼睛看見了嗎?你當我這是兩個出氣的孔嗎?”

“那也是誤會……”這句話實在是沒底氣,我和他怎么了?他憑什么擺出這么沒底氣的語氣啊!

我和馬小青面面相覷地互相看著,嘴里小聲交流著:“哭了,快哭了。”

果然方欣欣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眼淚就和那趵突泉一樣白花花地往下直落,口里念叨著,“可不是我看見了啊,你的兄弟們也都看見了,秦頌,你怎么能這么對我呢……”她說話的時間里,我對馬小青飛了一個眼色,意思是你看我猜對了吧,馬小青毫不猶豫地給我回了一個,差不多也是你以為誰不知道呢的含義,我們真是沒有同情心,難怪一直都沒男人看上我們。

這一切描寫起來好像花費了不少時間似的,實際上也只是電光火石間,秦頌面有愧色,拉著方欣欣的手又不放了,“你別哭了,別哭了,唉,我錯了還不行嗎?”

他們秀恩愛的時間里,我身后有人冷冷說道:“你們兩個想怎么深情款款都行,別站在這中央寒磣人行嗎?怪惡心的,演偶像劇呢?”

我一驚,說話的人是陳志景,我怎么把他忘記了?待到我想到這一出,我一下就意識到他的一只胳膊還架在我的腰上,難怪人這么多我還像個松樹一樣的屹立不倒,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到這個,還感覺到他胳膊挺結實,我有點臉紅,這場景看著真像我勾引了黑社會大哥欺負曾經(jīng)傷害過自己的奸夫淫婦。

那邊方欣欣還哭著甩開秦頌的手,“我不聽不聽,你只知道騙我,你知道我喜歡你,所以放心大膽地騙我,當初你說你和苗若若分手了我才答應你的,為你付出那么多,你答應要一直對我好,可是你現(xiàn)在還拉著她的手不放,你讓我怎么相信你!”

陳志景第一次說完話后沒有人理他,我回頭給了他一個同情的眼神。其實哪怕事情演變到了這個時候,我還沒有完全意識到,我已經(jīng)不會為了秦頌離開我而感到傷心了,那個當初在我心里金光閃閃一般重要的人,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jīng)從神壇上走了下來,在我心中的地位變得比普通人還要普通,以至于我現(xiàn)在可以鎮(zhèn)定地看著他和他的新女友談情說愛,還能毫發(fā)無傷地和身邊人開他們的玩笑,雖然曾經(jīng)的那些時光里,回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漫長時光,再重新看看自己的生活,如同一片廢墟,笑過,哭過,神傷過,醉酒過,失態(tài)過,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卻忘記了這個人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那個人,就像是大病了一場,所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好了起來。怎樣的廢墟,最終都能重建起新的建筑,一切煥然一新,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陳志景注意到我眼神往下看了,對我擠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順手拉住我手臂,小聲說:“我們別管了,回去吧?!?/p>

我心里一軟,什么話都不說,點了點頭。這話提醒了馬小青,她連忙和旁邊的吳婷婷和張一春轉達了,反正這出戲隨著大牙被花花帶去換衣服就已經(jīng)算結束了,接下來的檔期是不認識的小兩口恩恩愛愛,我們在旁邊看著算什么呢?難道看他們結婚生娃纏綿半生?

眾人流露出意猶未盡的意思,三三兩兩的準備離開,豈料花花這時不知從哪個地方出來了,正在甩自己的劉海,卻看到方欣欣身后的幾個警察,臉色立刻就變了,奔了過來,“誰把警察叫來了?”

她雖然穿著十厘米的高跟鞋,但走起路來和飛毛腿差不多,我特別佩服這些生活在高蹺上還能寵辱不驚的女人,我估計著這門技術我這輩子都無法掌握住,人生只能殘缺,等到我停下腳步后,我發(fā)現(xiàn)所有的人果然都已經(jīng)停下了。不管怎么說也要賣花花的面子,也難怪她臉色不好看,好好的酒吧被人叫進來了警察,這不是砸場子嗎?就在剛才,我還看到不少人已經(jīng)偷偷溜出去了,這也好理解,人家不明真相,怕這里萬一出點什么事,自己卷進去就不好了,本來晚上過個夜生活就是為了享受的,現(xiàn)在仔細觀察下,我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還是觀察力疏漏了,這屋子里本來滿滿的人,現(xiàn)在走了一大半都不止,顯得空蕩蕩的,現(xiàn)在才不到十點,夜場要到十二點以后才算玩到高潮,酒水什么的消費也在這時間里最多,這等于花花晚上的生意被毀了大半了。

花花走近那幾個警察,語氣很是客氣,“幾位怎么稱呼?我怎么看著面生得很?我們你們分局的王局長很熟,難道你們是新來的?今天這里沒有什么事,幾位要不要進里面喝杯酒,老站在這里不太好看,是不是?”一番話說得極是好聽,要換作我,肺都要氣炸,哪里管得上說漂亮話!

其中一個男人擺了擺手,“喝酒就不必了,聽說你們這里有女流氓要欺負人家小姑娘,還聚眾打架斗毆,太不象話了?!彼噶酥阜叫佬溃F(xiàn)在正拉著秦頌哭個不停,聽到兩人的對話后,哼了一聲,癟著嘴說:“是啊,我要不叫人,今天我和秦頌豈不是要死在你們這酒吧了,我們那么被欺負了,也沒見你老板主動叫警察的。”

那男人壓了壓自己的帽檐,“對客人是不是要道個歉呢?”這真的有點得理不饒人了,果然張一春先幫忙說話了,“這位兄臺,你是哪個分局的呢?你不知道吧,今天這事,可怪不了老板,再說了……”

他話還沒說完呢,那人一揮手,“我又沒問你?!?/p>

這邊還杠著呢,那邊秦頌又沒口地對方欣欣道著歉,聽在我耳里,我難免有點心酸,回想往昔,每次我和秦頌一鬧矛盾,他微微皺起眉毛,說,若若,別鬧了,我心里就先愧疚了,就說對不起了,然后我們又和好如初了,我還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想到這里,我頓時覺得人生沒什么意思,無非就是我愛你,你愛我,我愛你,你不愛我,諸如此類的事,以為自己多么好,離了那人發(fā)現(xiàn)少了自己地球還是好好的,說不定還能更好——節(jié)能減碳!

我已經(jīng)不想聽了,耳邊卻又溜進了一句,“若若給了我我們當初的戀愛記錄,我心里不忍,所以就關心了她一句,我和她真的沒什么……”我怒了,這秦頌怎么這么能胡說八道呢,回過頭我正準備去破口大罵呢,一個巴掌結結實實地就照著我的臉上來了,這次我真的來不及躲了,等我反應過來,我的臉已經(jīng)生生地疼了,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方欣欣沒錯,她咬牙切齒看著我,“不要臉!”

我很想說,你這句話是說你自己吧?又想,秦頌你能不能把話講清楚點啊?你這么說顯得你是多么的受姑娘的歡迎嗎?你丫缺心眼啊,你媽生你是撿胎盤養(yǎng)大的嗎?再后來我想,我太冤了,我比竇娥還冤呢,這叫人經(jīng)過的事嗎?我太不被當人看了。

結果,我有千萬句想說的話如同草泥馬一般在心頭滑過,勢要淹沒大戈壁,自己一張嘴,哇哇就哭了,眼睜睜就看著方欣欣又對我揮起了巴掌,這次陳志景上前攔住了她,“你這女人發(fā)瘋嗎?要教訓,去教訓你自己的男人,讓他摸摸良心自己做了什么,不要沒事騷擾我女朋友,還有你,動不動頤指氣使的,你真的是念過大學的?不過話說回來了,你們兩個還真挺般配。”說完話他帶著冷笑就甩開了方欣欣的手,擋在了我前面,他這話真像及時雨,我覺得被滋潤過的我的心一酸,哭得更厲害了。結果陳志景大概以為我肯定了他,一伸胳膊就把我摟住了,我一口氣還沒舒出,讓他突然一摟,差點沒背過氣,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剛剛正在和張一春說話的那大蓋帽也湊過來了,小聲對方欣欣說:“嫂子,你還好吧?”

方欣欣也沒回他話,只是顫著手指指著陳志景,“你你你……你們……”她接下來說什么話我并沒有聽清楚,和她胡攪蠻纏我是一點都不擅長,那句嫂子出口的瞬間,我只覺得腦子里一轟,好像這人曾經(jīng)也這么對我說過。

我下意識對那大蓋帽看了過去,他看我看著他了,低下了頭,我看著他兩只手的食指攪在了一起,突然想起來了,脫口而出,“你,你不是秦頌的高中同學嗎?你是交警啊!怎么去管治安了?”那人一驚,抬起頭看向了我,是的,沒錯,就是這個人,我和秦頌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就和他一起吃過飯,沒多久他考取了交警,那時候他每次見我都會叫我嫂子,一緊張,兩只食指就不由自主地攪在一起,自從秦頌消失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那時候我打過電話求他幫我把男朋友找回來,他嗯了幾聲,后來我再打那個電話就打不通了?,F(xiàn)在,他用一模一樣的語氣在叫方欣欣嫂子,我心中靈光一閃,他們看起來挺熟的,看來,當初他早就知道了!

我走近了一步,顫抖著嘴唇看向他,“小白,當初我怎么打你電話打不通了?”

他又低下頭,“我,我換了號碼?!?/p>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我心里冷笑著,又問他,“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一月……”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抬起頭看著我,“苗若若,你就別問了,過去的事,總是問有意思嗎?”

“我在意的不是這個,”我一聲怒吼,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小白,你剛考上交警的時候,我們都為你高興得不得了,那天晚上大家出來喝酒,因為是秦頌請客,喝的好酒,你貪杯,喝得人胃潰瘍,幾個男人們都醉得不行,半夜一點了,我打120一路把你送進醫(yī)院,跑前跑后照顧你,后來醫(yī)生說,晚一步你就胃穿孔,到時候就麻煩了,那時候你對我說什么你記得嗎?你說你一輩子都要當我是姐姐,永遠都對我好,這就是你對我好的方式?騙我?你是不是覺得我犯傻起來你們看著都很得意呢?證明你們智商比我高?”

是的,我真傻,男人嘴巴里說的話,我還真當真了。我再也不想看到這些人了,我搖搖晃晃的往外走,路過吳婷婷說了一句,“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毙睦镏挥幸粋€念頭,我要離這些人遠一點,再遠一點。馬小青過來要扶我,我搖了搖頭,說:“你去陪他們,不要因為我今天大家都沒得玩了,我就一個人走走,一會兒我就回家了?!?/p>

她放開了拉著我的手,小聲說:“你小心點?!毖劾锏膿鷳n一閃而過,又不想表現(xiàn)得太明顯讓我發(fā)現(xiàn)。

我快速說完話就往外走,一點都不敢回頭,機械地挪著腳步,身后隱約聽到花花憤怒的聲音,“交警?我說怎么這么眼生呢,當我花姐是吃素的?”

然后是一陣東西碎掉的聲音,漸漸的,什么聲音我都聽不見了,我的心里某一個角落也碎了,友情?我以為是很靠譜的,仔細想想,方欣欣還是我介紹她和秦頌認識的,她老缺錢花,我怕她豁不下面子,又只能吃饅頭,老帶著她和秦頌一起吃飯,就不用她自己花錢了,結果她順便讓秦頌成自己男朋友,以后更加能光明正大吃他的了。再想到小白,他先是叫我嫂子,后來又叫我姐姐,我以為我和秦頌的發(fā)小也做成好朋友了,結果呢?我雖然想過他有可能是不想和我聯(lián)系了,可那時候我以為他覺得我和秦頌分手,他夾在中間尷尬,現(xiàn)實卻飛快的給了我一巴掌,證明我總是自作聰明,其實我在別人心中并沒有那么的重要。

越想越覺得自己失敗,我揮了揮手,自言自語,“其實我對這些人不在意了,他們做出什么事出來,都是可以想象的……”

以前每一次碰到不開心的事,我都是這么自我安慰的,只要你對世界的要求不高,就不會太難過,收回手我突然意識到有點不太對,手臂上落上了幾點小水滴,我心想,不會這么倒霉下雨了吧,下意識地抬起頭,原來我已經(jīng)從酒吧里走到街上了,空中一個白色的閃電瞬間閃過,耳邊只聽到轟隆隆的一聲,結果,就這么的,真的下雨了……還帶著冰雹,這是誰天大的冤情感天動地了??!

我稍微發(fā)了會呆,雨就變本加厲地更加大起來,生怕我不重視,閃電和雷聲交替著不停,好像雷公和電母夫妻打起架了拿這工作賭氣了似的,大雨讓我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些,寒意上頭,連打了幾個噴嚏,我沒有帶傘,也不想回去,現(xiàn)在的當務之急是,我必須早點回家。

我走到公車站牌邊開始攔出租車,一輛又一輛的綠皮出租從我身邊川流不息地經(jīng)過,沒有一輛車停下,這個城市只要一下雨,出租車就會金貴得和稀缺資源一般,兩個人為了搶車動手的水平和美國下定決心打伊拉克的性質也差不多,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絕望地對著馬路上的所有的車都揮著自己的手臂,心里的念頭咆哮著,我就不相信自己這么倒霉!我已經(jīng)足夠倒霉了,老天也能這么玩我?

雨水順著我的頭發(fā)一點一滴地侵蝕我的眼前,一片模糊,隱約只能看到那些不同車的車燈亮起的光,幸好城市的人來去匆匆,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失落的,自我懷疑的,失敗的我,曾經(jīng)相信,付出就有回報的我。

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開始又哭起來,幸好雨水是最好的掩飾,就算有人看到,也只是一個面容糟糕的女人絕望守候在大馬路,沒有什么新聞點。眼淚熱熱的爬過我的臉,寒冷的夜里,沒多久就變得冰涼一體,帶走了我身上越來越多的溫度,我也不記得淚眼朦朧的沖著來來往往的車揮了多少次手,心里總是賭著這一口氣,可惜沒有什么下臺階的余地,都沒有什么富二代垂憐停下豪華跑車,招呼一聲送你回家從此改頭換面的美好故事發(fā)生,電視劇都是騙人的!然后,一個人把我僵硬的伸出去的手臂拉了下來,“你在做什么?”

“你這樣有用嗎?現(xiàn)在這個時候,哪里打得到車?”他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塊手帕幫我擦了擦臉上的水,低聲說:“喂,你作踐自己有意思嗎?”

聞到那塊手帕上面的味道我早就確定他是誰了,我灰心地看著他,“陳志景,你覺得我這樣,就是在作踐自己了是吧?”這家伙什么時候帶的傘?他是天氣預報嗎?

“就算別人背叛了你,你這樣自暴自棄,對你有好處嗎?”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我,語氣里明顯是肯定,你是在自己找罪受。一只手還穩(wěn)穩(wěn)地撐著一把暗藍色的格子紋雨傘,擋在了我們的上方。

我突然覺得有點心酸,被人看穿了什么,但嘴巴上不愿意承認,也不想和他爭辯什么,鼻頭也一陣陣酸,幸好大晚上的,也看不出眼睛里有什么變化,直直甩開了他的手,我低低說:“你覺得我是,我就是好了,你回去那里好了,就為了出來見我這么落魄?了解我了還真不是好事?!?/p>

他又拉過來了,“你說你這人,好心怎么總是拿來當驢肝肺呢,倔有用嗎?能解決問題嗎?你和我回去吧,你這淋了多久了?全濕了,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改不了呢,哪里有自己不放過自己的?”

一口氣滑出了我的鼻尖,我憤怒地看向了他,“是,我是沒有放過自己,你覺得我是在作踐自己是吧?陳志景,你這種聰明人,什么時候都是高高在上的,哪里懂得我們這些人的感受?你記得你是怎么消失的嗎?你話和我提過一句嗎?我從別人那里問到,不然我還以為你死了!結果好不容易等到放寒假了,我想去問你,為什么不告而別,你不知道吧,我就站在你家樓下看著你房間的燈亮到半夜,然后又滅了,站了多久我不記得了,我只知道后來下起雪,沒有公交,沒有出租,我一個人走了幾站路回家,走了半個小時,現(xiàn)在想一想,那個才叫犯賤,怎么了?現(xiàn)在聽說了是不是又覺得我給你丟臉了?實話告訴你,沒你想的那么多,現(xiàn)在我只是想回家!”

一氣說完,我用力吸了一口鼻子,真好,我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注意維護在他面前的形象了,我再也不用在和他講話前,認真的想了又想自己用什么語氣,說哪些討他喜歡了,再也不用去回想從前了……這些年,原來今兒個我才過得最舒氣。

我一掙扎,也不想攔車了,看準了路就往我租的房子的方向跑,也虧得我搬出來住了,若是我回家了,我媽看我這副模樣,說不定以為火星撞地球了。

陳志景很快就追上了我,小心地問,“別生氣了,我送你回家?!闭Z氣也變得小心翼翼的,音調都下了八度。

我硬邦邦地說:“不用你好心。”又快步走了幾步,他也加快了速度,表情尷尬地說:“那件事,我回頭會和你好好解釋的,當初我不知道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看了他一眼,“沒關系?!蔽疫@人就這點不好,吃軟不吃硬,性子倔起來油鹽不進,服軟的時候又被吃得死死的,為這個,我媽老說我生來就是窮命,一看就是賠錢貨,讓她不省心。

他又跟著我走了幾步,“你不生氣了?”

“我干嗎生你的氣?我現(xiàn)在只是當你是普通人!”我說。

他露出一個微笑,“那就好,既然你說不生我的氣,那我送你回家,你就當是普通朋友表達的好意好了?!?/p>

我實在沒理由再說了,任由他打著傘走在我旁邊,雨聲越來越大,顯得我們兩個人更加安靜了,甚至,我都能感到身旁的他身上傳來的溫度。難怪說,男人好,一身都是寶,男人就是媳婦的小棉襖。

陳志景咳了咳嗓子,脫了自己的外套給我,“別凍到了?!?/p>

我有點尷尬,“不用?!睘閯偛抛约旱暮紒y想有點臉紅。

他用眼睛從下往上地看著我,“你不是說不生氣了嗎?”

我沒好氣地說:“我怕連累你感冒了,你媽會來找我算賬?!?/p>

他哈哈大笑,“原來你這么關心我啊?!彼裁磿r候這么油嘴滑舌的了?我瞪了他一眼,這個臭不要臉的,一伸手奪過那件外套,胡亂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反正是他自找的!他身體里留在外套上的余溫貼在我被雨淋濕的上半身,就好象他摟著我似的,我一下就……心懷鬼胎了。

接下來,我們順利地又陷入了沉默中……

空氣里還有著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我還能聽到我們的腳步踩在地上的雨水上發(fā)出的聲音,隱約好像還能感受到身邊的他一波又一波傳過來的溫度,亦步亦趨地跟著我。這樣的夜晚,記得曾經(jīng)有過類似的畫面,那天剛下晚自習,我出門去洗手間,出來以后就看到他正在和班花聊天,大家都說班花喜歡他,每次我暗示他,他都說讓我不要想太多,結果我就看到班花拿著一個禮盒對他說:“你快要過生日了吧,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不收就不給我面子哦?!?/p>

我咬著唇遠遠看著這一幕,后來也不和他說話,自己收拾了書包就先走,陳志景一路追著我,“苗若若,你怎么啦?”

“我沒怎么啊。”我不去看他。

“你明明就情緒不太對勁,唉?下雨了,你沒帶傘???哈哈,我?guī)Я伺?,來,過來爺?shù)膽牙铩!?/p>

我酸溜溜地說:“我才不要,你去給班花打傘吧,我們皮糙肉厚的,用不起傘?!?/p>

他恍然大悟,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你吃醋啦?”

我沖他翻了一個白眼,“豬才會吃你的醋,本姑娘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載,需要吃你的醋嗎?”

他壞壞笑著說:“那我們花見花開的小豬,現(xiàn)在給我面子和我一起打傘好嗎?”

結果那幾個字又刺激到了我,我一癟嘴,就往雨里跑,那之后,初吻就沒了……這家伙太不要臉了!仗著自己長得好看到處橫行霸道!

想到這里,我不禁更加臉紅,心虛地看了身邊的陳志景一眼,還好他沒發(fā)現(xiàn)。眼睛余光掃到他一臉平常,我竟然還有點失望。

造孽??!豆瓣看多了就是我這樣了嗎?沒事找事???

幸好這時我們已經(jīng)走進了小區(qū),我想了想便問他,“租這房子,你出主意了?”

他嗯了一聲,理直氣壯地說:“我只對我家附近的小區(qū)情況比較熟?!彼挚戳宋乙谎?,補充說明,“你別誤會?!蔽铱丛诜孔獗阋说姆萆蠜Q定不和他計較了,好歹他誠實,半天我擠出一句,“那謝謝你了。”

他嘿嘿一笑,“你還真客氣啊,要請我吃飯報答我嗎?”

我心想,看看看看,做人真是無底線啊,頓時就脫口而出,“不要!”

陳志景哼了一聲,說:“虛情假意的,說的比唱的還好聽?!?/p>

我有點惱羞成怒,“我又不是你的備胎,憑什么你說什么,我就要答應你啊?”這難免提醒了我,以往我和秦頌相處的時候,總是他說一我不二,讓我對服從男人的意見充滿了對抗性,這樣一來,原有的那些曖昧的小情緒瞬間就煙消云散了,說完這句,我順手開了自家樓道下的防盜門,正準備關上,他一把抓住了生著綠色銹跡的門,認真地說:“你不請我上去喝茶?”

我推開他的手,重重把門關上,“這里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要喝茶去英國,找你最近的女朋友去,男女授受不親!”最后有的一點好心情,頓時蕩然無存。他當我什么人?大半夜要上我家喝茶,什么意思?長時間缺少異性滋潤導致內分泌失調呢?

我氣呼呼地蹬著臺階爬回家,像是這樓梯和我有著八輩兒仇似的。開門進去后我隨手扔下包,先開了浴室的淋浴,再去照照鏡子,果然妝早已經(jīng)花得一塌糊涂,還蘭蔻防水,呸!這幫子外國騙子,把我花得和功夫熊貓一樣,當我們人民幣不值錢哪!我勉強換下身上濕漉漉的衣服,這才意識到自己忘記還陳志景的衣服了,轉念一想,反正明天是周一,上班也可以還給他,就先別管這個了,自己先站到熱水下沖了好半天,感覺鼻子里都可以往外噴蒸汽就差發(fā)明個蒸汽機,我才覺得自己算是回到人間,忍不住打了幾個寒戰(zhàn),感覺骨子里嗖嗖的在往外冒著冷氣,更加覺得剛才太冷,要不是陳志景及時送我回來了,就沖我那做事不考慮后果的性子,估計只能在大馬路邊哭鼻子邊走回去,想一想就覺得人生凄涼春天的花都開回了冬天大雪地上。斗志蹭蹭就上來了,我準備認真洗完澡還敷個面膜,別二十三看起來三十二似的。結果我剛用卸妝油卸到第二遍時,就聽到我的手機響起來。

不同的人的鈴聲是不一樣的,好比張一春特有的鈴聲是《義勇軍進行曲》,崔明的鈴聲是《沖動的懲罰》,馬小青的來電鈴聲又是《如果的事》,因為大家都說我們在搞蕾絲邊——為我這個惡趣味,我被馬小青嘲笑了很久,說我是吃飽了閑的。但眼下里這鈴聲最為普通,應該是關系一般的人打過來的,我就不想去接了,我這人就這么勢利,接電話及時不及時都是分人對待的,老被我媽說我不講文明禮貌,八五后不靠譜的名聲就是我這種人為首的敗家子們敗壞的,沒嫁出去過的人,總懷著一顆嫁出去的心,吃里扒外。

本來我以為電話那頭的人打一遍就算了,沒想到電話鈴聲一直響個不停,聽得我心煩得不得了,只能裹了一個大浴巾從浴室里走到客廳把手機掏出來,打眼一看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讓人更加火冒三丈了,我憤憤地按下通話,“誰!”

那人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幽幽地說:“是我!”

“你是誰?。 蔽也患偎妓鞯嘏纠才纠?,“大半夜的打電話來你神經(jīng)病???不看看幾點了?我認識你嗎???????啊!”

恨恨地按下了掛斷鍵,我把手機又丟回了桌上,昂首闊步地回衛(wèi)生間繼續(xù)洗澡了,那鈴聲又繼續(xù)響起,我用熱水繼續(xù)沖了幾分鐘,煙幕繚繞間這才想起,剛才說話的人,貌似是秦頌……

分手了干嗎又打電話給我?

這回頭來找我的男人,真的是當初那個口口聲聲說著你別煩我了的男人嗎?是那個薄情的說你在裝正經(jīng),對我冷笑,半夜在我夢里扮伏地魔的男人嗎?是那個前一秒還在對自己的女朋友說是我在騷擾他的男人嗎?

他腦殼子壞掉了吧……幸好我和他分手了……

其實人都有這種劣根性,容易得到的,總不大珍惜,哭著喊著就想著為什么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了,越是想挽回,卻越將那個人推得更遠,結果時過境遷后,那個人回頭找你,你卻早已經(jīng)翻過了那一頁,從前念念不忘多看他一眼,以為兩個人自此不聯(lián)系不說話是人生最悲哀的事情,現(xiàn)在卻隔著電波,要想個半天,才能反應過來,哦,原來是他啊。別以為人多情,多情總被無情惱,天下不缺薄情人。

我不再去想我和秦頌的事了,洗澡出來后就關了手機,當年談戀愛的時候我挺喜歡他粘人粘得特別緊的架勢,也沒想過他消失起來和人口失蹤沒什么兩樣,現(xiàn)在再一經(jīng)歷往事再現(xiàn),有點惡心,還是給自己找點清凈最好。吹干了頭發(fā)就滾到了床上,大概是晚上經(jīng)歷的一系列事情太暴力了,很快,我就睡著了。

一覺睡到天大亮,睜開眼睛,我已經(jīng)看見了馬小青,她正在床邊穿外套,看到我醒了,對我一咧牙,“你醒了?”

我只覺得頭痛欲裂,渾身都軟綿綿的,勉強撐起身來,人都和散落架沒兩樣,深吸了一口氣,我這才想起昨天的事,好奇問她,“昨晚后來怎么樣了?”

馬小青噗哧一笑,“方欣欣這人也真沒骨氣,看你走了,花花又要找她麻煩,吭都不再吭一聲了,拖著秦頌先跑了,說起來他們跑得還真快,我本來還準備借機踩她幾腳什么的,也不知道秦頌看中她哪點了!”

我哦了一聲,又問她,“現(xiàn)在幾點了?”

她笑嘻嘻地說:“快起床吧,不然上班要遲到了,現(xiàn)在是總決賽的關鍵階段呢?!彼贿呎f著話,一邊像是怕我會賴床似的跑來拖我,卻又大驚失色地說:“你手怎么這么燙?”

很快又摸上了我的額頭,“發(fā)燒了?昨晚不是陳志景送你回家的嗎?我們都看到他追著你出去了,還真有心,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啊,這點輕重我還是分得清的,我最不會做的就是電燈泡,說起來我還想問你們昨晚怎么了呢,這可怎么辦?今天別去上班了,我?guī)湍阏埣侔伞!?/p>

她一提醒,我才注意到自己鼻子里更加像是在噴發(fā)著熱騰騰的蒸氣了,這肯定是昨晚淋雨,洗澡洗一半出來又接電話受了涼,我總以為自己還小,淋個雨沒什么,但好像這種活蹦亂跳的日子離我一去不復返了,現(xiàn)在稍微有個風吹草動的,身體立馬就起抗議,真是自己和自己比,都要心生廉頗老矣。但我可不敢隨便請假,我剛來電視臺時,有一次也是生病了沒去,第二天再去,辦公室里說什么的都有,嬌氣啦,以為你苗若若承受不了壓力不準備來了啦,還不如回家找個好男人嫁掉讓男人養(yǎng)你好了啦,總之說什么的都有,好象逮到了什么天大的新聞點似的,我要是讓馬小青今天幫我請假,現(xiàn)在我都能想象出來那幫人一定會翻著白眼又在那議論,眉飛色舞,恨不得面前再放上幾杯咖啡和一盤切得比長得還要好看的水果盤,換個場景就是TVB里一幫人正在家長里短,我又不是第三者,憑什么要一直享受這個待遇?

我掙扎著走下床,“我吃顆藥和你一起去吧。”

“可是……”

我深情款款抬頭看著想要阻止我的馬小青,她馬上就懂我在怕什么了,嘆了口氣,“這地方,要什么都沒什么,我剪了一周片子就比那些人剪的好了,想提點意見大家都拿看外星人的眼神在看你,好像你多么不識好歹似的,成天都是在重復勞動,有什么意思?。俊?/p>

“不然能怎么樣?大學生找工作那么難找,就你我,還是靠的關系,就算你表現(xiàn)再好,你也是新人,你也不要讓人家覺得你太有能力了,免得吃虧,”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還是穿好了衣服,“你別想了,張一春和我說過,臺里今年改革,他準備做完這次比賽就把他想做的節(jié)目策劃交上去評估,說不定回頭他就是制片人了,那時候我們也能做自己想做的,是不是?飯也是一口一口吃的?!?/p>

馬小青停下手里的動作,“他沒和我說過。”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很多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沒法和臺里的人相處,只好不停的跑外景來掩飾自己,你比我堅強多了。”

我怕她多想,連忙安慰她,“張一春和我說了也沒幾天,我正準備和你說的,再說了,我被那些三姑六婆們說得還少嗎?誰讓我臉比城墻厚呢,哈哈,怎么會做人,也比不過小丁啊,小丁現(xiàn)在是小李的女朋友了吧?這算什么?賣身求榮?她怎么不去找衛(wèi)視的人呢?”

馬小青的注意力果然被我轉移了,啐了我一口,“人家只是缺少父愛,你羨慕嫉妒恨啊?”于是,我們又好像回復到了之前沒心沒肺的時光里,面對面哈哈大笑起來,我心里其實知道,大四的最后幾個月,比我們這三四年帶來的沖擊都要大,一開始我們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站在圖書館從上往下看,以為世界都在需要我們,卻要在短短時間內適應低聲下氣,只為求得一份好的工作,讀書十多年來信奉的那些古板的理念和現(xiàn)實沒有關系,世界開始在我們的面前撕開了丑惡卻真實的一面,什么都會缺,就是不缺人,在這里,不會有任何人對自己庇護,適者生存,不僅僅只是叢林里的規(guī)則。我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小心做事,謹言慎行。你身處森林的最底層,又憑什么指望別人會看得起你?所以正是如此,我才喜歡張一春,他不會擺那些所謂的架子,老前輩指點江山氣吞山河,和我們也是真心的混在一起,我想大概是因為他本身有才華,從金字塔的下面走到上面,花費了比別人更多的心血,才能更加寬容一些。就算是杜拉拉,當年也被國有單位領導騷擾過啊,辭職絕對是要下了很多的勇氣。

八點四十,吞了感冒藥和退燒藥的我被馬小青當成是恐怖分子一般地扶到了臺里,一路上她一直婆婆媽媽喋喋不休,所幸我昏昏沉沉的,也聽不進她嘮叨什么,左耳進右耳出,好不容易進了臺里,放眼四周,人跡罕至,連之前一直勤快的早早趕來搶走馬小青打掃衛(wèi)生重擔的小丁都沒有來,我拍著她的肩膀勸她,“看看,背靠大樹后,她也暴露了自己的本質。”

馬小青不在意,上下左右打量著我坐在沙發(fā)上不會出什么問題后,這才開口,“我參加公務員考試了。”

我一愣,“怎么沒聽說?”

“之前不知道能不能通過,所以才沒和你說,不過最近通知我去復試。”

回過頭我也想明白了,馬小青是這樣的人,我說:“你喜歡就好。”

她拉著我的手坐到我旁邊,“我沒你那么喜歡電視,我也想過了,與其都是做重復的勞動,還不如去考公務員,好歹在體系里有安全感,也有時間做自己的事。對不起。”說到第一句和最后一句時一臉的嚴肅,好像我明天就要奔赴革命的最前線,她在我身后幫我吹響集結號似的。我腦海里立時浮現(xiàn)出一副悲壯的畫面,我身著軍裝手托炸藥包,大吼一聲,同志們,為了新中國,沖??!她做出這樣的決定,其實我也不意外,小時候我們都以為自己長大了能成為科學家,結果最多成就是科學的打理家里的家務。理想這東西吧,和貞操似的,誰都不一定能從一而終。

為了緩解這嚴肅的氣氛,我摸出包里的手機,一邊開機一邊對她說:“昨天秦頌拼命的打電話給我?!?/p>

這句話剛說完,馬小青就發(fā)出了一個短促的啊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人猿泰山要綁架她上高樓和世界對抗了,一張臉揉成了多邊形,感慨完以后,她表情稍微沒那么夸張了,這才問我,“他昨晚在酒吧喝多了?還是腦子燒壞了?你沒犯傻吧?”說到最后一句還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好像我一直都特別傻,她不能讓我意識到自己的這個缺陷似的。

我吸了一口氣,無奈地看著她,“但是我沒聽出來是他,后來我就關機了。”她現(xiàn)在只要一聽到秦頌兩字,就特別大驚小怪,生怕我是那種被恐怖分子洗腦后就奮不顧身投身圣戰(zhàn)的那些人,我總覺得一旦她認定我還對秦頌有重修舊好的念頭,她會恨不得讓時光倒轉把我重新塞回我媽肚子里,這眼神也太可怕了。

馬小青目光灼灼,看我沒有撒謊,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一點上,我覺得她的資質越來越和我媽靠近了,難怪我媽看我和她非法同居后一點都不擔心我。這老太太曾經(jīng)阻止我早戀,后來我和秦頌好了,提都不敢和她提,結果我一步入大四,老太太總是旁敲側擊的,若若啊,怎么沒見男朋友呢,若若啊,是不是當初受了傷害對男人有畏懼心理了???若若啊,你別告訴你娘你現(xiàn)在喜歡女人了吧?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事我不懂,可別嚇你媽啊。這老太太得有多與時俱進啊?最后她終于放心了,前面知道我有男朋友,后面就知道我被甩了,于是我在她心中從取向不明的讓人擔憂的女兒又退回到賠錢貨的地位。

就在我們說話的這時間里,我手機開機了,然后就像個快要爆炸的炸彈一樣滴滴滴滴地響個不停,我估計著再這么下去它就要徹底沒電了,蘋果就這點不好,都怪我愛慕虛榮為了裝一堆游戲玩,要換作是我以前用的諾基亞,哪里還會提心吊膽的,拿來砸歹徒都沒有多大的問題,幸好它鬧騰了以后,終于平靜了,我真怕它一傲嬌,系統(tǒng)就崩潰,那我就為我的人民幣鞠躬盡瘁了。

一排的未接來電,中間夾雜著幾個短信,不用想也知道都是秦頌干的,馬小青目瞪口呆,“苗若若,快讓我看看,你是不是整容了?嘖嘖嘖嘖,不然秦頌這反差也太大了,這可是真愛啊?!?/p>

我苦笑著按著全部刪除鍵,“你不記得了,一開始他追我的時候,也是這么熱情的,只不過時間過得太久了,你只記得我怎么對他好了?!焙伪啬兀凑覍λF(xiàn)在是好是壞,一點興趣都沒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他明天就算當了林書豪也和我沒關系,那是鳳姐操心的事?!毙睦餂]有多少的感覺,再也不復當初那種欣喜若狂之感。

愛過他,恨過他,舍不得他,放不下他,慶幸現(xiàn)在身邊沒有他。甚至,還會有陰暗的心理,想看他的笑話。

記憶里,他理著一個小平頭,氣喘吁吁跑到我跟前,半天不說話,那時候我和馬小青正準備去上課,還是我先開口,“同學,你有事嗎?沒事我就先去上課了啊?!?/p>

他抓了抓頭,吞吞吐吐地說:“把你手機給我?!比缓笠膊坏任一卮?,就從我手上搶走了媲美磚頭質量的諾基亞,輸了自己的號碼,理直氣壯的存了進去,對我說:“我喜歡你,你先去上課吧,回頭我再找你?!?/p>

就這么蹬蹬蹬跑遠了,我和馬小青瞬間風中凌亂了,這之后,她一直當秦頌是個神經(jīng)病,在宿舍里取笑他。

那時候我也沒有想過,這個神經(jīng)病鍥而不舍地發(fā)了一個學期的短信,行賄了我宿舍的每一個人,乃至最后一到上課都要擠到我旁邊——我們可是不同專業(yè)的??!后來那個手機在一次我們逛街的時候被偷了,因為留著最早的回憶,整整幾百條的短信,舍不得刪我也一直都舍不得換,發(fā)現(xiàn)丟了,我還哭了半天鼻子,那天秦頌身上只有兩百塊,全部拿來給我買了一個都快被淘汰了的一模一樣的諾基亞,這手機一直用到大四,我們分手的日子。之后我拼命打工掙錢,就是為了換手機,不想再看到和以前有關的一切,心想著,男人既然換不了好的,手機換個好的這點自主權我還是有的吧,于是周末總化妝得花枝招展的去做禮儀,給公司剪剪彩什么的,一度讓我家老太太以為我因為失戀打擊誤入風塵,千叮嚀萬囑咐的讓我爸找了關系把我塞進了電視臺。

我昏昏沉沉的想了一會兒我和秦頌的最開始,再怎么堅持的感情,最后抵不住女人的嬌嗔一句,幸好我沒有一直想在這棵樹上吊死。

我就是這樣的人,喜歡的時候用盡全力去喜歡,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放在那個人面前,可是不喜歡了,再想起從前,總覺得自己特別傻,每件事的處理上都泛著一股傻氣,回頭想想都有點惡心自己的矯情,真愛到最后就變成連珍愛網(wǎng)都不如了。我們這代人肯定不如古人那么堅貞了,選擇多了,人總會給自己留退路,誰都不想做王寶釧。

時間改變一切,不光他和我。

我們說話的當口,陳志景突然推門進來了,嚇了我一跳,他一看到我就問我,“你昨晚淋雨了,現(xiàn)在還好吧?我還以為你今天會請假。別這么拼?!?/p>

我瞪了馬小青一眼,意思是你是不是又出賣我了?然后很快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我怎么不好了,我好得不能再好了,你別來我們這,萬一給誰看到了,又要八卦了。”上次的事還歷歷在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何必給自己找麻煩呢。說到底,我還是一個謹慎的人,這份謹慎來自于我的不自信,如果陳志景不和我說,當年我也不會和他戀愛,如果秦頌沒有一直找我,說不好我大學時就也找不到男朋友,我總是這么被動的人,雖然不好,但最少安全。

陳志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我推出了門,還偏不愿走樓梯,非嚷嚷一定要等電梯,多走一步都是浪費他的能量——我從沒聽過這么不靠譜的理由,我們剛走到電梯口呢,電梯就善解人意地打開了,小李和小丁眉飛色舞地一起走出了門,兩只小手還拉在了一起,估計沒想到迎面碰上我們倆,真是讓人尷尬,我是裝沒看見呢還是看見呢還是沒看見呢?我正在心里衡量著,他倆一驚,松手松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的,已經(jīng)給我做了選擇,我果斷忽視了他們,陳志景還在說:“你不送送我?”我咬牙切齒地說:“我目送你!”看著陳志景進電梯了,小李給小丁使了個眼色,然后沉著一張臉對我說:“都這么晚了,你不做事,還和人家親親熱熱的做什么?上班的地方,不是給你談戀愛的!”

我真是百般的委屈,但好歹也呆這里這么久了,意志比較堅強,也知道他和小丁的事被我這么撞破了,覺得自己面子掛不住,趕緊說:“陳志景上來找張一春談事情的,他們新聞頻道的人找張一春有事?!狈凑龔堃淮翰辉?,就算在,也一定是幫著我說話。

小李哼了一聲,“陳志景陳志景,叫的真親熱?!蔽乙豢邗r血就快要吐出來了,我連名帶姓叫人,哪個音寫著親熱了?但我又不能頂撞他,免得他更有理由說我,我低著頭就不說話了,自動腦補小李叫小丁親愛的是怎樣的畫面。

小李又說:“看你這么無聊,一會兒跟我一起出去采訪吧。”

我下意識地說:“李老師,你不是最愛帶小丁的嗎?好好的怎么喊我了?”小李臉色不自然了一下,很快就說:“小丁還有小丁的事,怎么,今天跟我出去跑采訪,你就不愿意了?我沒張一春的面子大?”

我真是百口莫辯,心里暗暗腹誹,自從你和小丁好上了,平時哪有我們跟你一起出外景的機會?全辦公室好幾個實習生呢,哪次你不是都帶著小丁,嘴巴上還說得好聽,小丁聽話懂事又乖巧,心思靈敏辦事效率高,吃苦耐勞,雖然是??飘厴I(yè),但基本功扎實,用著順手,敢情我們當初考重點都是錯了,身上就打上了好吃懶做眼高手低的印子了?,F(xiàn)在又拿這話來嗆我,搞得我好像唯利是圖似的,躺著膝蓋都能中箭。

轉念一想,我又明白了,他估計怕我在辦公室一直呆著,回頭和大家八卦他們的事,誰讓我這么不走運。

我想想就說:“那好的,李老師你什么時候準備出門,什么時候和我說?!蔽一亓宿k公室低聲和馬小青說了回,馬小青就不冷靜了,“你還生著病呢,他什么意思??!”

我唉聲嘆氣,“看見他和小丁手拉手了……你說我會不會長針眼啊,我要去廟里拜拜……”

我和馬小青還沒說兩句呢,小李的眼神就往我這邊飄了,立馬站起來,“苗若若,你很閑???我現(xiàn)在去領機器,你準備準備,和我一起出去。”遞過來一份策劃,“你自己看看,熟悉熟悉今天的任務?!?/p>

馬小青也站起來了,“李老師,我閑著也是閑著,我和你們一起吧?!?/p>

小李有點遲疑,“那今天張一春那邊……”

“張老師說今天不用出外景……”馬小青很快就接了話,小李最終還是同意了,又囑咐了小丁幾句,這才上樓去了,我再回頭看小丁打量我們的眼神,盛氣凌人的充滿了自上而下看人的味道了,換種畫面感,就是某個窮人突然有了錢,恨不得拿出一疊錢要砸到你臉上,昭告天下老子再也不是當年的胡漢三了,但人家的確是比我們有錢了,這點我們必須承認,在社會經(jīng)驗上,我們兩個女的加一起都比不過她會來事,我們頂多算是會做事的人,她是事兒媽,檔次比我們高了幾倍。我估計如果是吳婷婷,再不然花花。滅掉她肯定在無形之間,退一萬步想,她和方欣欣要是撞上了,鹿死誰手還不一定,想到這里,我就覺得自己真是白活了,活該被一小丫頭片子看不起,這年頭不要臉的人最后都能混好,我這輩子是沒指望了。想想自己這輩子就這么被一眼望穿,真是讓人捏緊了小手絹擦一把辛酸淚。

這么早出外景也沒什么不好,最少中飯就不用在這邊吃了,萬一陳志景心血來潮,又借口找張一春吃飯,拖著我們一起,辦公室的其他人投到我身上的眼神我就不大受得了,現(xiàn)在我是最能體會阮玲玉當年是為什么會死了,偏偏那些賣友求榮的人還說你心眼小愛計較,好像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在扮演圣母似的。

就這樣,我和馬小青跟在小李的身后屁顛屁顛地往外走,手上還提著他的包他的話筒,結果一到樓下,陽光普照冷熱交替,不知道為什么,我只感到身上一陣又一陣的冷,再也抱怨不出這晝夜溫差大是要熱死人,還沒等我想明白,只覺得眼前一黑,華麗麗的就暈了,暈倒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這地可真硬啊……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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