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彬
春秋玉璜的雕琢技法標新立異、變革迅速,無論是開料、打孔技術,還是陰線刻、不減地淺浮雕工藝,都較商周同類器有了長足的發(fā)展與進步。此期治玉工藝成就的取得,與當時社會制度的巨大變革及生產力的發(fā)展、商業(yè)經濟的繁榮,特別是和鐵器的廣泛應用推動了治玉鉈具及其相關設備、工具質地與結構的改革創(chuàng)新相關,而新興列國封建貴族階級對制作精美玉組佩的巨大需求,則是促成玉璜(珩)制作數量的發(fā)展與工藝成就不斷提高的直接原因。
開料技術
春秋玉璜常見體扁薄的片狀形構,璜體的薄厚一般能均勻控制在0.2~0.3厘米的精度范圍,這是因為隨著治玉工具的變革,此期玉作“開料”技術水平較前有了提高,由此才能夠制作出扁薄精整的玉璜。最能反映春秋晚期高超治玉開料技術水平的例證,莫過于此期常見的一類雙龍首連體璜的二次開料成型器。如陜西鳳翔南指揮村秦墓出土的春秋晚期璜(圖1),長7.3厘米,寬2.1厘米,厚0.3厘米,正面為雙龍首連體形,器表飾繁縟蟠虺紋,中部有垂直凹槽將紋飾區(qū)均分為左右兩部分,系典型的“兩段式”楚器風格,背面光素無紋,打磨拋光精細。研究者一般認為,此類器系一件楚式璜經過二次精確開料加工,平均“一分為二”后的成型器,因剖開后每件“半成品”厚度僅有0.3厘米,很難在剖開面二次雕琢出與正面雷同的淺浮雕紋飾,進而制作成與原型器形構紋飾基本類同的兩件璜,因而就將剖開平面簡單打磨拋光,形成一面淺浮雕蟠虺紋,一面光素無紋的圖式。陜西寶雞益門村春秋晚期秦墓出土有此類璜(圖2),其“一分為二”的開料方式與南指揮村秦墓出土器相同,區(qū)別在于其剖開的一面雕琢了秦式龍紋圖式,此類二次開料后雙面雕琢紋飾的出土器在江蘇揚州漢墓、安徽天長漢墓中亦有發(fā)現。雖然目前還不能確證當時使用了什么樣的治玉工具對上述璜進行開料加工,但將這種精確開料技法的出現與流行,歸結于治玉工具的改革進步所致應是可信的。
陰線刻與淺浮雕技法
春秋早、中期玉璜的陰刻線雕琢,仍多沿襲西周晚期同類器的制作特征,此期具有一寬一細特征的雙陰線“大斜刀”工藝已經消逝,代之流行的是用勾砣、軋砣勾徹碾磨出的兩條寬窄、深淺基本雷同的雙勾陰線技法(圖3),有些出土器標本的線刻構圖與西周晚期同類器類同,似乎為西周晚期璜的遺存或二次改刻器。南陽淅川楚墓出土的春秋中期璜雖仍使用密集雙陰線技法構圖,但均以短小雙陰線構成抽象龍首狀紋飾單元,并以此“單元”為單位繁縟鋪陳畫面,與春秋早期那種舒卷流暢、連綿糾結不斷的雙陰線組圖技法明顯有異。春秋中期以后,玉璜制作技法出現重大變革,傳統(tǒng)的平面雕工藝漸被一類新興的不減地淺浮雕技法所取代,同時陰線刻技法也有了創(chuàng)新,以楚玉中流行的“兩段式”雙龍首連體璜(圖4)的雕琢為例推定此類器的治玉主要工序:一、在玉工開料制作、初步雕琢出雙龍首形構后,即用勾砣雕琢出位于器表中部、預先設定寬度的一組縱向垂直雙陰線和左右兩側的蟠虺紋陰線刻組圖;二、用勾砣、軋砣將器表中部雙陰線之間的部分向下深琢,“挖”出玉工預先設定深度的凹槽形狀,再用鉈具將其凹槽上部左右邊緣的突棱打磨成弧狀,凹槽兩側壁及底部亦稍加打磨修整,整器便凸顯出由凹槽界隔的“兩段式”對稱形構;三、雕琢凹槽左右兩側的蟠虺紋,先用勾砣沿蟠虺紋陰刻線輪廓邊緣加深加寬雕琢,再用軋砣將寬深陰線的兩側研磨成弧形,再經過細部修正打磨拋光后,便自然“凸起”蟠虺紋軀體形構,形成隱起淺浮雕的立體效果;四、蟠虺紋基本形構成型后,在兩段圖式的邊廓、蟠虺紋軀體間、縫隙處加刻細陰線構成的弧形、“一”字形綯索紋和三角形、梯形、方形、菱形、橢圓形、樹葉形、花瓣形、水滴形、“T”形、不規(guī)則形圖式作裝飾。這些填襯物像用線繁縟慎密、精整有序,雕琢極其精細考究。
春秋中期以后玉璜構圖的陰刻線多制作精細,線條精整圓轉,微痕觀察已幾乎看不到傳統(tǒng)玉璜紋飾上彎弧線轉彎處留有的“毛線”了,這是當時治玉工具的改進與變革,玉璜打磨工藝取得重大進步的結果。
鉆孔技法
春秋玉璜的鉆孔工具,以使用桯鉆為主,少量大孔徑的圓穿則使用管鉆打孔。從出土器鉆孔的微痕觀察,多數片狀玉璜使用的是桯鉆單向打孔,穿孔多為口徑外大內小的喇叭孔狀,俗稱“馬蹄眼”,此類特征的鉆孔在秦式璜(圖5、6)或楚式璜的二次改刻器(圖1、2)中常見,中原地區(qū)出土璜中亦有發(fā)現(圖7),是早期治玉工藝傳承下來的常用打孔方法。有的玉璜背面圓孔徑呈不規(guī)則狀,還保留著桯鉆單向打孔后未經打磨修正留下的痕跡(圖8)。用桯鉆雙向打孔的玉璜,有的打出穿孔后未打磨修正,可從孔徑內側壁觀察到內部留有明顯的臺痕。
值得注意的是春秋中晚期玉璜中的另一類圓穿形構,此類穿孔制作得極為規(guī)整,無論從璜體的正面還是從背面觀察,鉆孔的每處孔徑都是大小相等的,看不到內壁留有的臺痕或外徑處的不規(guī)則面(圖9)。此類孔徑大小均勻,鉆穿規(guī)整精致的鉆孔,應是傳統(tǒng)桯鉆工具發(fā)展到春秋中晚期,鉆體的質地形構有所改進,鉆琢過程中因本身硬度增強而磨損極小的產物。
幾個相關問題的討論
春秋晚期玉璜繁盛的原因:目前發(fā)現的春秋時期玉璜,多數為晚期遺物,其出土數量與分布地域范圍的廣泛性,表明此時玉璜的生產與流播已進入了一個高峰期。玉璜的雕琢工藝標新立異、精益求精,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成就。這種現象的出現,與當時社會制度的巨大變革、諸侯列國封建經濟與文化的發(fā)展、傳統(tǒng)手工業(yè)繁榮的時代背景息息相關。列國王室貴族、豪門巨富對標示身份等級玉組佩的數量及其形構組合日趨復雜化、精細化的迫切需求,促進了玉璜的批量生產制作與治玉工藝水平的不斷提高,同時由于各諸侯國的社會變革程度、經濟發(fā)展狀況、文化背景、審美觀念、治玉工藝技法及組佩用玉制度有異,玉璜制作的形構紋飾亦呈現出地域性差別,由此出現了后世關于春秋時期“楚式玉璜”、“秦式玉璜”、“中原地區(qū)玉璜”、“吳式玉璜”之類的不同命名法。
春秋玉璜穿孔、位置與佩系方式:璜是玉組佩中的核心構件,春秋之際玉璜罕見作為單獨項飾、腰飾懸佩使用的例證,大量的玉璜見于玉組佩構架中,而組佩組合形構的變化,導致了玉璜佩系位置與穿孔數量隨之變革。春秋玉璜兩端、外弧緣部鉆琢有兩穿、三穿、多穿者居多,腰間刻有縱向凹槽而無穿系孔者亦不乏見。在組佩中的懸佩方式有上凹下隆式“仰系”、上隆下凹式“俯系”,用于組佩連接的“側系”、“懸墜”等多種。兩端、外緣中部鉆有多個圓穿者稱“珩”,在上下系結組佩構件中起著“中樞支架”的重要作用。系結方式較有爭議的是體中部刻有縱向凹槽的無穿孔楚地“兩段式”璜,一種意見認為此類璜直接以組繩系結,與其他區(qū)組佩件上下貫聯,凹槽具有替代圓穿的作用;一種意見認為此類器應是玉冠飾而不是璜,其中部凹槽為嵌納柄端而設,并非為系結組繩使用。就其形制、大小而言,似將其歸入玉璜范疇解釋更合理些,可能因系結璜體的組繩糟朽不存,后世因無法窺其原貌,無法確證其在組佩中的連綴方式,便作出幾種不同推測而生歧義。
春秋玉璜的微雕工藝:春秋晚期楚地流行的“兩段式”蟠虺紋玉璜組圖中,常見一類由極細陰刻線精雕細刻的填襯物像,如彎弧形、短直線形綯索紋和三角形、梯形、方形、菱形、橢圓形、樹葉形、花瓣形、水滴形、“T”形、不規(guī)則形裝飾紋等,構成這些填飾圖像的極細短陰刻線是用什么治玉工具雕琢成的?有人認為是在春秋晚期治玉工具變革創(chuàng)新后出現的一種小鉈具雕琢出的,不應是用硬度較高的尖狀物刻劃成的(因玉質硬度較高,當時還沒有如此高硬度的極細尖狀器用來刻劃玉器紋飾)。有人認為如此細微的陰線不是用鉈具雕琢出來的,因即使是后世亦難于制作出如此精微的能琢磨出細微陰刻線鉈具,應是用一種高硬度的物體尖端刻出來的。筆者認為解釋為尖狀器刻劃紋較合理些,此類細陰線微雕工藝之所以在春秋晚期玉作中誕生,與當時治玉生產工具的變革有關系。到了稍后的戰(zhàn)國或更遠的西漢時期,這種細陰線微雕技法更加精細考究,因此一般認為春秋細陰線微雕就是戰(zhàn)國、漢代“游絲毛雕”(“游絲工”)的原始雛形。
春秋玉璜龍紋演變軌跡:龍紋(形)玉璜的出現歷史悠久,西周中晚期廣為流行的此類璜圖式為春秋玉璜構圖所承襲并進一步嬗變出新。春秋龍紋璜圖式中,傳統(tǒng)的完整形態(tài)的龍紋在歷經解構變異、簡化取舍、抽象變形的演變后,最終形成了以抽象簡約龍首形構為小空間“單元”的繁縟鋪陳組圖模式,這種演變對于戰(zhàn)國玉作中紋飾組圖的進一步創(chuàng)新有著重要的作用。春秋以降,玉璜抽象簡約的“龍首單元”形態(tài)進一步解構、散碎、游離、異化,漸趨脫離其原始圖像的形構面貌與神性內涵,其局部形構蛻變成戰(zhàn)國時期的云紋、谷紋、渦紋、乳釘紋等,如許多研究者認為戰(zhàn)國玉璜中的“長尾蝌蚪紋”由“龍角”演變、“卷云紋”由“龍下頜”演變、“谷紋”由“龍眼”演變、“渦紋(臥蠶紋)”由“龍尾”演變而來等,因此追溯戰(zhàn)國玉作中紋飾的淵源,多可聯系春秋龍紋的演變軌跡爬梳線索。(責編:蔚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