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怡平

雖然永遠不可能經(jīng)歷一次奇特的穿越之旅，但我們每個人還是可以駐足欣賞現(xiàn)時的美好。

古樸的街燈，轉(zhuǎn)角處總有令人驚喜的街道，真正稱得上噴泉的噴泉，莫奈描繪過的睡蓮……21世紀的巴黎仍然保持著古典的幽香。這縷百年來揮之不去的幽香，如同彌散在空氣中的靈韻一般，始終蘊藏著神秘又引人感懷的深思。

初到巴黎的吉爾是成功的好萊塢編劇，他的作品成功到了“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的程度。然而，事業(yè)的成功并沒有提升吉爾的生命熱情。在這個專業(yè)分工異常細化的時代，以寫作為專業(yè)還得看以寫什么來維生。

成為一名成功的編劇，意味著你必須將自己的興趣、愛好和對人生的喜怒哀樂降格至普通大眾需要和理解的水平。但在克服了上述缺點之后，職業(yè)的成功可保證未來生活的衣食無憂。與之相反，成為一名職業(yè)小說家，則可完全忠實于自己的喜怒哀樂，并鐘情于自身的感覺。相應(yīng)的風險卻是，一旦作品不為大眾所接納，未來的生計和尊嚴都著實堪憂。

更要命的是，按照昆德拉的說法，作為藝術(shù)的小說已經(jīng)滑出了時代的鐘面之外。一種職業(yè)滑出時代的鐘面意味著它很難成為維持體面生活的手段。對小說創(chuàng)作有著天然熱情的吉爾，遭遇的處境就是這般尷尬。一方面，生命的熱情難以違逆，成為小說家的欲望始終如暴風雨夜的燈塔，在或近或遠的前方散發(fā)著誘人的微光；另一方面，生活的現(xiàn)實始終如同幽遠晦暗的背景，時時提醒吉爾要好自為之。

經(jīng)由吉爾未婚妻之口，這種提醒就顯得愈加沉重。吉爾的未婚妻頗具生活智慧，兼具溝通策略。在和吉爾溝通的過程中，她的分寸拿捏得非常好。她很清楚，強壓吉爾的個人熱情并不明智，但如果不對吉爾進行規(guī)勸，這又和她對現(xiàn)實世界的判斷不符。折中的結(jié)果為：如果此次小說撰寫的嘗試并不成功，那么，吉爾最好還是重回編劇之路。

可這次前蜜月的旅行地卻是巴黎，這個浪漫藝術(shù)之都特有的氣質(zhì)氛圍如同無色無形的催化劑，瞬間喚醒了吉爾的生命熱情。生命熱情像一片從半空飄落下來的樹葉，剛好擋在了吉爾的眼前。一葉障目的吉爾再也看不到未來的生活，轉(zhuǎn)而專注于小說的創(chuàng)作。

成為職業(yè)小說家的目標讓吉爾的生活重心發(fā)生了堅定的轉(zhuǎn)向，這種突然的轉(zhuǎn)向讓吉爾對現(xiàn)實既缺乏情趣，又顯得心不在焉。比如，吉爾的未婚妻對前來巴黎講學的教授朋友非常傾慕，但吉爾認為那個看起來風度翩翩、無所不知的教授不過是個浮浪之徒。又比如，當吉爾陪未婚妻、丈母娘逛家居店時，未婚妻和丈母娘同時看上了一把做工考究的椅子，但吉爾卻認為這種頂級的物質(zhì)享受毫無必要。

是巴黎給吉爾洗了腦，還是巴黎激發(fā)了吉爾最原初的生活態(tài)度？誰也說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在《午夜巴黎》中，伍迪·艾倫讓命運處于十字路口的吉爾獲得了一次奇遇。迷失巴黎街頭的吉爾搭乘上一輛老爺車，無意中穿越到20世紀20年代，與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畢加索、莎娃·蒂妮、達利、斯坦因等藝術(shù)大家們相談甚歡。

如果說巴黎之旅激發(fā)了吉爾的生命熱情，那么穿越之旅則像純氧，直接把吉爾生命熱情的火苗推至最高點。在那個藝術(shù)光暈還未嚴重退減的時代，吉爾不僅得到了海明威的口授心傳，還與菲茨杰拉德相談甚歡。不僅如此，在那個迷人的20年代，吉爾還邂逅了阿德里亞娜。

《午夜巴黎》中最動人的一幕是回到21世紀的吉爾在巴黎街頭閑逛時，無意中從二手雜貨店女店員的手中買到了阿德里亞娜流傳至今的日記本。不懂法文的吉爾專程求教他在羅丹博物館遇到的導游卡拉·布呂尼（法國第一夫人卡拉·布呂尼飾演），在獲知阿德里亞娜對自己的好感后，穿越回20年代的吉爾按照日記上的描述，給阿德里亞娜捎來了一副屬于21世紀的耳環(huán)。

當兩人準備在酒吧互訴衷腸時，卻發(fā)現(xiàn)穿越回了19世紀末，非常明顯的線索是兩人在酒吧邂逅了帕布羅、高更、德加。在這次時空錯亂的穿越之旅中，來自21世紀的吉爾傾慕的是阿德里亞娜身處的時代，而阿德里亞娜對自己的時代毫無興趣，她所傾慕的是名家輩出的“黃金時代”。有意思的是，身處黃金時代的高更卻在抱怨他的時代很空洞，缺乏想象力，如果能生活在文藝復興時期，那會是一件十分幸運的事。德加對此也深信不疑。

這次奇妙穿越之旅的結(jié)果是，阿德里亞娜決定留在她向往的黃金時代，吉爾卻執(zhí)意要回到自己的時代。在順道穿越回20年代時，吉爾得到了海明威的提示，最終明白自己和未婚妻對未來生活的想象毫無一致性可言。在返回21世紀后，吉爾和不喜歡在雨中漫步的未婚妻分道揚鑣，并在巴黎街頭再次邂逅二手雜貨店的女店員，兩人漸漸產(chǎn)生了愛意，這若有若無的愛意，細若游絲般融入了巴黎的空氣中，此時的天空飄落了屬于巴黎的雨。

為了講清楚這個故事，伍迪·艾倫安置了交錯的雙行線。在吉爾和阿德里亞娜的雙行線上，他們彼此錯過的不是時空，而是兩人對美好歲月的認知存在根本的不同。與之相比，讓吉爾和未婚妻走上反向生活之路的卻是兩人對美好生活的想象。

我們只能珍惜生活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每一分、每一秒。生活的復雜性、多義性隨時會侵入情感，讓你的生活充斥著咬噬性的小煩惱，但這并沒有關(guān)系，唯一重要的是我們只能也只需對現(xiàn)時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