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
威尼斯作為一個藝術(shù)之城而非旅游城市存在,是我更希望看到的。通過腳步數(shù)和船舶時刻表來計算距離,是每個威尼斯人天生的本領(lǐng)。當(dāng)潮水來臨之際,在城里地勢較低的圣馬可廣場,居民不以為意地穿上雨靴,接受這纏綿的不便,這是為有幸居住在威尼斯付出的代價?!懊纴淼貌灰?。”市長卡恰里用一位安葬于威尼斯的美國詩人的詩來形容這座在外人看起來如同天堂的城市。
永不摘下的假面
當(dāng)每天絢麗耀眼的陽光冉冉升起,這個介于陸地和水面之間的熠熠閃耀的所在,便如海市蜃樓般從亞得里亞海北端的潟湖之上升起。在渡輪上,我為這座上帝創(chuàng)造的精致城市感到驚訝,她華麗的洛可可風(fēng)情被潮水般涌入的游客所淹沒,讓你無法親手觸摸真實的容顏。
正如假面代表了威尼斯一樣。威尼斯本身就帶著一個永不摘下的假面。
在威尼斯街頭,除了數(shù)量眾多的玻璃工藝品店以外,就數(shù)面具店最多了。在連接海和陸地的威尼斯碼頭上,就已經(jīng)布滿販賣面具的小店,包括小小的臨時攤檔。碼頭上的面具攤檔是最便宜的,一個面具一般只賣25歐左右。而小巷里的面具店,越小的反而越可能是藏龍臥虎之地。很多非常華麗的面具掛在櫥窗里,旁邊掛著“請勿拍照”的牌子。除了面具本身,裝飾也是很大一部分,顏色極盡艷麗的羽毛、描繪繁復(fù)的花紋都是不可缺少的。手工面具不會低于100歐,更華貴的上萬歐元也有。
狂歡,這座城市的永恒符號
當(dāng)我登上這個充滿魔幻色彩的海上城市時,正碰上狂歡節(jié)的第一個星期天,精彩的巡游剛剛開始,圣馬可廣場、街道及運河上到處都充滿著佩戴各式假面舞動的人群,踩著高蹺的假面人跨越大運河在街上到處追逐,七彩繽紛的假面見于街頭巷尾的任何角落。飲酒狂歡的人們隨著庭院播放的巴洛克樂曲起舞,大街小巷中匆忙來去的人群,相互親吻,大聲尖叫。
中午12時,偌大的圣馬可廣場被上萬名前來狂歡的人擠得水泄不通,身著古代服飾的儀仗隊來到大公府門前,一些人裝扮成古代威尼斯達官顯貴登上主席臺,圣·馬可教堂的鐘聲齊鳴。一位意大利婦女身著18世紀(jì)的服裝,手中拿把扇子。她告訴我,她是威尼斯本島人,這身行頭她已經(jīng)用了好幾年了,價格是2000歐元左右。這些人大部分都跟演員一樣,根據(jù)不同的著裝,進入不同的角色。在外人看來他們可是相當(dāng)?shù)纳衩兀话愣疾婚_口講話,你只能看到他們未被面具遮住的眼睛,連真實性別都難以分辨。
當(dāng)夜幕降臨,人們戴著面具,穿著華麗的復(fù)古裝束,聚在河邊或者乘船夜游。面具掩蓋了真實身份,所以人們可以毫無顧忌地恣意狂歡。直到最后一天,狂歡節(jié)會在大運河出海口釋放出的璀璨的煙火中華美落幕。
假面掩蔽之下,威嚴(yán)的律令法規(guī)在狂歡勁舞中黯然失色,道德與倫理在血脈賁張中悄然引退;貧富的差異、社會的等級、階級的鴻溝被千千萬萬張假面一一填平;一切怪誕都變得正常,一切放縱都顯得合理,假面仿佛成了靈魂真正的出口。
扔掉地圖,迷失在這里
在威尼斯假面狂歡嘉年華期間,游客數(shù)量達到頂峰。其實威尼斯適合游覽的美麗地方還有很多,市長馬西莫·卡恰里建議:“扔掉地圖,迷失在這里吧?!?/p>
確實如此。如果你真想了解真實的威尼斯,就應(yīng)該避開常規(guī)的嘈雜景點和人潮,去那些不為人知的小巷。而選擇乘坐貢多拉在水城里穿行,是最神奇的。穿過一個又一個狹窄水巷,拱橋在每一個巷口出現(xiàn),而每一個轉(zhuǎn)彎,都會看見不一樣的樓房和“街景”,最重要的,是在威尼斯的聲響中一定沒有汽車的喧囂。
向?qū)艺J(rèn)識了圣馬可廣場上的書店老板兼作家佛朗哥·菲利皮。他說他常常失眠,每當(dāng)這時,他就會起床在迷宮般的街道中漫步。他舉著手電筒走走停停,照在灰墻和石塊上,直到光束捕捉到一個叫做圓盤飾的圓形石雕,上面刻著一種似龍又似蛇的離奇生物——只有在這城市沉沉睡去,當(dāng)他可以凝神注視見證往昔歲月的石刻的時候,菲利皮才能把城市從白天占滿街道、廣場和運河的游人手里收回,重新找到屬于自己的威尼斯。
和準(zhǔn)備趕路的中學(xué)老師西爾維婭·扎農(nóng)從卡洛聊天,她最享受的,就是每天上班的過程。從公寓出發(fā),步行前往圣普羅沃洛廣場附近的中學(xué)教書,她在路上要花23分鐘。早上7點35分出門的時候,正坐在桌邊讀報的餐館店主梅米抬起眼睛,沖她點了點頭,正在給垃圾船收垃圾的年輕人含糊不清地問候了一句。然后她轉(zhuǎn)個彎,來到莫蒂廣場,經(jīng)過一堵爬滿白色藤蔓玫瑰的墻,再過一座橋,兩個廣場,在一座往日曾是電影院的時髦餐廳前左轉(zhuǎn),沿著弗雷澤里亞街繼續(xù)走。前方就是科雷爾博物館,清潔女工帶著水桶和刷子,正跪伏在地上默默地勞作。她穿過在晨曦中難得地空曠下來的圣馬可廣場,“每天我踏上那石板地面,就會重新愛上這城市一次?!?/p>
清晨,清潔女工們正帶著工具從我身邊輕快地走過,向?qū)вH熱地和她打招呼,她的家在威尼斯外島LiDo(利多),乘船只需要15分鐘。每天她都穿梭于島和島之間。當(dāng)我想邀請她一起喝杯咖啡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她已認(rèn)真地俯身跪伏在地上默默勞作,讓人不忍心去打擾。
以“La Serenissima”(至靜之所)之名著稱的威尼斯現(xiàn)在可謂有名無實,真正的威尼斯本土人也大批移民,越來越少。誰會是最后一個威尼斯人?答案似乎有點憂傷。帶著即將因地面下陷而消失的擔(dān)憂,只希望威尼斯的一切能繼續(xù)以本真的面目保存下去。
在扣人心弦和費心猜疑之中,在悠遠(yuǎn)和暗涌的不穩(wěn)定中,老城威尼斯依然帶著假,一步步走向凋零。假面掩蓋了寂寞,我們看到的,也許只是一場未曾蘇醒的夢幻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