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曉鑫

2010年9月10日，教師節(jié)。我們這支斑瑪縣吉卡鄉(xiāng)頂崗支教小分隊正式開拔，為期3個月的支教生活由此開始。

頂崗支教活動源于河北師范大學，以后在全國進行推廣。青海省的頂崗支教是讓即將畢業(yè)的師范生到藏區(qū)等教學資源匱乏的地區(qū)進行3個月的代崗實習，而當?shù)貙W校的教師則前往西寧市進行統(tǒng)一培訓。當年9月11日，在青海省班瑪縣城的一所中學，我們見到了前來歡迎我們的學校領導，緊接著便趕往我們此行的目的地。

初來乍到

吉卡鄉(xiāng)屬于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班瑪縣，位于縣境西南部，其南部與四川省接壤，距縣府駐地97公里，人口僅兩千，以藏族為主，占總?cè)丝诘?9％。吉卡是藏語譯音，因該鄉(xiāng)住著吉龍和卡囊兩個部落的人而得名，“吉”為吉龍部落，“卡”為卡囊部落，1962年建鄉(xiāng)取名吉卡。我們要去的是吉卡鄉(xiāng)寄宿制小學，學校始建于1968年，由于地處偏遠山區(qū)，交通極為不便，目前仍處于“無電、無自來水、無固話、無通訊信號、無網(wǎng)絡”的狀態(tài)。

從縣城出發(fā)翻過幾座高山，經(jīng)過5個小時的顛簸，一個開闊的狹長盆地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校長指著遠方的一個黑點告訴我們，緊鄰河邊的便是吉卡鄉(xiāng)寄宿制學校。而這條河便是世世代代哺育吉卡人的多柯河，因為對于河流的熱愛，水中的魚類自然也受到人們的保護，決不允許捕殺。

班瑪縣多柯河流域?qū)匍L江源頭區(qū)，國家在上世紀90年代初曾經(jīng)在多柯河上游建過幾個水電站，電線桿都已經(jīng)栽到了學校門口，但不知什么原因都未能投入實施。在后來的一段時間里，我們也曾見到過多處這樣閑置的水電站，或是半拉子工程，或是只剩下一具空殼，電線桿上鋪架的電線早已經(jīng)不知蹤影。每每這時，校長都會滿懷期待地說上句：“什么時候才能通上電啊?”

班瑪縣和四川阿壩自治州相連，雖然已是9月中旬，和其他高海拔地區(qū)不同的是這里依舊綠草如茵，學校的大門一般緊閉，只有當車輛進入時才會打開，以防牦?；蚴遣毓愤M入。

我們到達的時間正好趕上肝包蟲病肆虐，肝包蟲是牧區(qū)較常見的寄生蟲，也稱肝棘球蚴病，病因是犬絳蟲寄生在狗的小腸內(nèi)，隨糞便排出的蟲卵常粘附在狗、羊的毛上，人吞食被蟲卵污染的食物后，即被感染。由于牧區(qū)醫(yī)療條件差、人們防范意識不強、衛(wèi)生條件弱等原因，已經(jīng)有好幾人突然死亡。

藏狗是此類病毒的主要攜帶者，學校為了防止外來狗的進入養(yǎng)了5只經(jīng)過防疫的藏狗守門，看起來最為簡單的辦法，卻最為奏效。校長將一些我們吃剩下的食物分給了藏狗，殘留的食物中有我們每個人的氣味，藏狗吃過之后就知道是友非敵，第二天我們便從它們眼睛里看到了友善的眼光。之后我們經(jīng)?？吹揭恢活I頭的藏狗帶著自己的部下追逐那些校外的不速之客，先由領頭的藏狗截斷外來者的去路，然后所有的狗群起而攻之進行撕咬，外來者遍體鱗傷落荒而逃。

牛糞與歌聲

教師集體宿舍只有十多平米，每間屋子只擺放著一張雙人床和兩張單人床。學生宿舍有兩間，由教室改建。冬天的高原寒冷刺骨，窗戶雖然是雙層玻璃仍然無法阻擋嚴寒，一個煤爐子根本無法保證宿舍的供暖。于是宿舍的窗戶上都遮上了厚厚的塑料布，只要回到宿舍，學生們便不脫衣服早早地鉆進被窩，或是抱成一團睡覺。我們要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度過最寒冷的3個月。

宿舍里主要的取暖材料是煤炭和牛糞，煤炭由縣里發(fā)放，每個月有定額，但高原冬天來得早，僅有的煤炭根本無法滿足一冬的取暖，其余的只有靠牛糞。牛糞是牧區(qū)主要的取暖材料，有的牧民會將牛糞壘成墻，像院墻一樣圍在自己的房子周圍，有的人家會把自己家住所附近“新鮮”的牛糞攤得又薄又大，慢慢等到曬干，再集中貯藏，這樣經(jīng)過加工的牛糞不僅利于貯藏，而且易燃。撿牛糞對于學校來說是一件大事，每年9月底，學校都會專門空出一天時間，組織全校學生和老師一起出去撿牛糞，成果豐碩的班級不僅會受到表揚，還會得到每人一支鉛筆的物質(zhì)獎勵，這些鉛筆也是從千里之外運回來的。

撿牛糞那天，吃過午飯，學校召集學生在校門口集合。校長動員全體師生，其中不乏上綱上線的政治詞匯，我們覺得好笑，這樣大張旗鼓、正兒八經(jīng)的語調(diào)，配合撿牛糞這樣的活動，似乎并不搭界，但是也足以看出這項活動的重要性。動員完畢，師生們排著長隊，統(tǒng)一出發(fā)。在牧區(qū)，牛糞是寶，不僅可以用來取暖，缺水的時候還可以用來擦碗，在牧區(qū)人們看來沒有什么是比牛糞更干凈的，因此撿到牛糞時都是滿心歡喜地光著手捧著。

在蜿蜒的小河旁邊，會有成群的牦牛休息，所以這里牛糞最多。到了目的地，校長沿著小河分派好各班級的位置。一年級的學生個子小，袋子只裝了三分之一，卻一個個累得拖著袋子前進，或幾個人抬著，眼睛還不時地向四處搜尋。六年級的工作最先結束了，就幫助其他的低年級的學生。在撿牛糞的過程中，學生們開心地唱著歌，一首接一首，從不間斷。其中不乏一些惡俗的網(wǎng)絡歌曲，他們樂此不疲。在這個閉塞的環(huán)境，這種歌不知道是如何流傳進來的。當然，他們大部分人不知道歌詞的含義。

袋子裝滿，在小河里洗了手，學生和老師便一起坐在山坡上休息，我們這些老師則在一旁欣賞風景。學生們就活躍起來了，有的站起來跳一段鍋莊(一種藏族舞蹈)，引得其他班的學生也紛紛參與。能歌善舞是藏族人的天性，唱歌跳舞一直持續(xù)到太陽落下。六年級的學生和學校老師負責背起一下午的勞動成果，一路上抬著扛著，直到放回學校倉庫，一冬天中最重要的節(jié)日就宣告結束了。

勞動結束，晚餐的時間也快到了。高原地區(qū)容易感冒，難治，有的學生一個學期鼻子下都拖著一長串鼻涕。每次食堂開飯集合前，校長都會先告訴學生將鼻子擦干凈，接著便是此起彼伏吸鼻涕的聲音。學生們唱著歌向食堂進發(fā)，又是一首接著一首地唱，偶爾還夾雜著吸鼻涕的聲音。

國家對牧區(qū)學生的用餐有著明確的規(guī)定，早餐必須有牛奶，午餐中肉的分量也有明確要求。學生們每一頓飯都吃得很香，著急了還會直接用手抓，有的學生會悄悄將鄉(xiāng)上唯一的零食——干脆面悄悄放進碗里，引起其他學生一片艷羨的目光。

一個都不能少

牧區(qū)學校實行義務教務，上小學沒有一切學雜費用，學校還免費提供食宿。不僅如此，每個新學期，學校還會給每個學生配備一身新的行頭，每每這時，這些身著新衣的孩子們都會特別謹慎，草地是絕對不會再去躺了，不論男女都會齊刷刷地戴上套袖，穿著新衣服的他們就像過年一樣開心。

吉卡學校共有6個年級，每個年級1個班，為了能讓家長自愿送孩子去上學，當?shù)卣肓嗽S多方法。一學期中表現(xiàn)良好而且全勤的學生，其家長也會得到一些物質(zhì)獎勵。假期，學校教職工都會前往適齡學生家中進行說服教育。牧區(qū)人口分散，有時候需要驅(qū)車幾十里才能找到，來回一趟就是一天，期間，學校會給每個學生帶去必要的學習用具。

18歲的女生仁青讀六年級已經(jīng)4年，由于家庭負擔較重，她的父母不可能讓她像城里孩子一樣去專門讀書。不常上課的仁青，一旦來到學校就像大姐姐一樣去照顧低年級的學生，給他們梳頭洗臉扎辮子，遇到天氣冷的時候，仁青會一直守在爐子旁，將火生得旺旺的，直到其他學生都睡著了，她才會悄悄爬上床睡覺。作為學校教師我第一次踏進六年級的教室，第一眼就看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墻的仁青，即使坐在角落里，仁青仍是班里面?zhèn)€子最高的。第一次做自我介紹，仁青困難地從板凳上站起來，過了良久才用低得聽不見的聲音告訴我：“老師，仁青，我是?！?/p>

因為牧區(qū)學生的漢語文水平普遍不高，學生口語都是按照藏文的語序習慣。學生最喜歡做將所有的詞重新組合排成一句話的題目，完成便會迫不及待地站起來念出自己的答案，遇到不同的答案就用更大的聲音將對方壓過去。

為了活躍課堂氣氛，我們會將有角色扮演的課文挑出來，讓學生們分角色朗讀。這時候，學生都表現(xiàn)得很踴躍，那些沒有爭取到角色的學生，也會絞盡腦汁給自己找到一個角色。課文《小溪》，全班二十幾個學生都給自己想好了角色：溪流邊的樹、花，石子就有將近十顆，那句臺詞“我是石子”，讓學生們爭得不亦樂乎。為了很好地完成課文，學習好的學生會將所有的生字都標注上拼音，教給其他學生，然后大家都悄悄去課后準備。一堂課下來，有的學生便能流利地背誦課文，其背后所付出的努力讓我們感動。

每到下課，學生和老師都會圍在爐子旁邊看外面的世界。整個學期，教室里都飄散著奶茶的味道，這是學生專門從家里帶過來給大家分享的。在這個閉塞的小鄉(xiāng)村，學生很難想象山村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樣子，因此他們更愿意傾聽。我用最慢的語速描繪著游樂場、科技館、多媒體教具、電話……這些城里人看來最平常不過的東西，在這里的孩子看來卻無法想象，可這并不妨礙他們對這些東西的向往?！袄蠋?，我們將來也能見到這些東西嗎?”“當然可以啊，只要你們好好學習，就能走出這一座座的大山。”孩子們的夢想就這樣慢慢起航了……

臨走的時候，我們有太多的不舍，這些孩子們還念叨著要去游樂場呢?？粗麄兡克臀覀兊纳碛霸阶冊叫。覉孕牛嚎倳心敲匆惶?，他們能夠來到外面精彩的世界追尋自己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