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穎
好萊塢名導比利?懷爾德在五十年多年前把阿加莎的推理名劇《原告證人》搬上大銀幕時,其電影初版海報上用頂頭加大寫的方式,赤裸裸地打著以下一句宣傳口號:“五十年一遇的懸疑”。
這個“懸疑”是阿加莎本人的“心頭好” (阿加莎本人最滿意的劇本,沒有之一)。五十年,半個世紀的時間里,這個“懸疑”風靡全球。自1953年《原告證人》登上話劇舞臺后,口碑與票房均獲褒獎,成為了一部經(jīng)典的法庭戲。2010年,阿加莎誕辰120周年時,世界各地的劇團在排演的“獻禮劇目”時,大都選擇了《原告證人》這個劇本。如今,這個讓國內(nèi)阿加莎迷期待已久的話劇,終于來了,以原汁原味重現(xiàn)了阿加莎原劇本的風貌,延續(xù)了它“五十年一遇”的魅力和懸疑的神秘感。
法庭戲,就意味著是大段的對話,相應地減少事件和動作。但對這位小說家來說,恰恰再好不過了,把懸疑保密工作全權(quán)交由臺詞,也讓阿加莎得以在舌戰(zhàn)中,發(fā)揮其出色的臺詞寫作功力,而阿加莎特有的一些幽默對白從容地裝點調(diào)劑。
《原告證人》是一部比較不一樣的阿加莎作品。同樣是在破案找兇手,但不同以往引進的阿加莎作品那種以破案為主導的模式,讓觀眾當偵探,在出場人物中找嫌犯,而是引領觀眾始終緊跟大律師羅巴茨爵士的足跡試圖尋找證據(jù)為嫌犯沃爾辯護,“嫌犯到底有沒有殺人”成為唯一的懸念貫穿全劇。因此該劇的情節(jié)更流暢,沖突也更加集中。
最打動人,并尤令觀眾體會到阿加莎作為推理作家的懸念制造力和對人性敏銳的洞察力之處,毫無疑問是女主角羅曼向羅巴茨爵士揭露真相的高潮戲,成功地扭轉(zhuǎn)了觀眾在前面培養(yǎng)起來的認知,作家在前面鋪墊的疑陣,終于在此刻給觀眾來了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震撼。這個反轉(zhuǎn)真是相當出人意料,讓人措手不及的程度比那些猜兇手的方式似乎有過之而無不及。關(guān)于這個高潮有多難猜,在該劇的演出史上有一個很著名的小笑話。說的是有位觀眾怎么也猜不到兇手,有個導票員多次殷勤,都被這名觀眾拒絕了,沒賺到小費的導票員為了報復觀眾,趕在高潮之前直接說出了結(jié)局。這個段子的出處就是著名的法國導演戈達爾當年在看《原告證人》時發(fā)生的。
回想起來,阿加莎還是有著英國中產(chǎn)階級固有的社會觀和價值觀,可在《原告證人》的主題呈現(xiàn)上,她還是想讓觀眾共鳴到是,愛與恨、思維定勢、性別歧視、以貌取人、對外國人的警惕等等這些人性和跨文化中的一些共性,這也是《原告證人》五十多年來,無論以哪種形式看這個作品,都能把這份震撼傳遞到觀者心里的關(guān)鍵所在。
捕鼠器工作室引進的阿加莎劇,一向以精致、認真得到阿加莎迷、話劇迷的肯定,比較可貴的是,還為上海話劇中心培養(yǎng)出了一大批潛在觀眾。除了優(yōu)秀的演出陣容和舞臺呈現(xiàn)之外,劇目選擇同樣表現(xiàn)出了他們精心和有心。比如這次的《原告證人》,是阿加莎劇的經(jīng)典之作,之前也從未在內(nèi)地演出(香港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分別演出過兩版),觀眾的期待值自然很高。為了做好這部戲,據(jù)說捕鼠器工作室醞釀達五年之久,導演林奕做了相當多的前期準備,包括還學習了英美法系。這份用心相信大部分看過戲的觀眾是感到滿意的。
或許還是考慮到這個版本的《原告證人》的首要任務,是要做到原汁原味不走樣,因此慎于改動。這點訴求從本劇的許多設置也有體現(xiàn)。比如舞美服化、比如演出時提詞器上直接打著原版的英文對白等等。尤其值得稱道的是,該劇在舞美和燈光方面,很好地重現(xiàn)了英倫廳堂。主要的兩個場景:昏黃的吊燈和幽幽的爐火,隱隱透出書桌、書架、壁爐,是劇中大律師羅巴茨爵士的辦公室;從辦公室轉(zhuǎn)換到第二個主要場景法庭,僅僅是前一場中書桌、書架、壁爐三個區(qū)域小范圍的轉(zhuǎn)動,依靠吊燈上移,讓燈光敞亮的手法,來顯露較高位置的布景,換景動作相當迅速——在高大而頗有氣勢倫敦的中央法院的法庭的“壓迫”下,臺下看戲頗有種置身在旁聽席的感覺。
但我還是有些“苛求”:比如大段大段的案情陳述和法庭交叉問話,基本是讓觀眾在看英國的“庭審紀實”,如果不是那么強烈地關(guān)心解密的觀眾看著,似乎有些枯燥;再有劇中人說話的口吻基本都是以該人物身份在“老英國”的那種階層感,可是除了女主角之外,其他人物多少有些模式化的痕跡,缺乏個性;演出的最后一個小高潮,是兇手最終受到了“處決”被殺死了。(小說中,阿加莎的筆墨停在了兇手逃脫制裁。但不知何故,阿加莎似乎并不滿意讓兇手就這么逃了。)個人以為,雖然如此結(jié)局的確得到了一個戲劇化收尾,但以當前的視角來看,特別是看到舞臺上羅巴茨爵士沉重地說這是一個“處決”,還對觀眾大喊他要繼續(xù)為女主角辯護的場面,實在是做作了點。
原版有其本身的經(jīng)典所在,但不妨礙有些個性化的錦上添花。所以我覺得這里加一些小改動未嘗不可。像是文章開頭提及的比利?懷爾德改編電影《原告證人》。比利?懷爾德沒有對這個話劇本“傷筋動骨”,只是用他擅長的黑色幽默恰到好處地“節(jié)外生枝”,點綴了有時有些冗長的對話,又豐富了故事內(nèi)容和人物性格,凸現(xiàn)了“這一個”的魅力,成為電影史上的經(jīng)典作品??催^電影的話,既不會懷疑阿加莎出色的原著,也同樣不會懷疑比利?懷爾德出色的導演功力。這么說,其實有點高要求,但是在成功引進了不少好的阿加莎作品之后,我們期待能在劇場里看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