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少年時代有什么夢想,我曾經(jīng)想做一名長途汽車司機。那么,我會開著巨大的貨車在遙無止境的道路上奔馳,夜里住宿在高速公路邊上,第二天清晨醒來,可以看到窗外陽光明媚,樹葉蒼翠欲滴,不知名的鳥兒在窗臺靜靜地凝視枝頭的露珠。
這種羅曼蒂克的想象后來完全被拋之腦后,隨著時間的奔走,我成了喧囂城市中一枚面目模糊的普通青年。那些有關在路上的漂泊想象與每天見到嶄新天地的向往逐漸淡化,就像依稀仿佛的夢境,偶爾在不經(jīng)意間被輕微地觸及。
當然,水自然流,花應時開,所有以前曾經(jīng)想做的事情、想去的地方,也都逐一在沒有刻意而為的情況下實現(xiàn)了,所以我并沒有所謂的理想的焦灼。只是,旅行無疑已經(jīng)成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對終日困守方寸之隅如我這等人來說尤其如此。
6月,我去了一趟云南,沿著迪慶、麗江、大理一線走了一圈。路上的時候,我因為感冒帶來的高原反應,讓頭腦昏昏沉沉無法思考,只能找些電影消遣時光,《轉(zhuǎn)山》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看的。
臺灣青年張書豪因為哥哥的驟然離世,無法釋放內(nèi)心的憂傷,決定完成哥哥騎行滇藏線的意愿。從昆明到拉薩的單車旅程經(jīng)歷了種種非親身經(jīng)歷無法體會的艱難,經(jīng)過二三十天的辛苦磨折,當最終看到布達拉宮上空的湛湛青天時,他收獲的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種經(jīng)歷,而是心理上的超脫與精神上的歷練。
旅行是一種逃離,由于它回避了慣性的生活軌道,帶來了超越日常的幻覺,似乎聳身一搖,就能夠像淋了雨的狗一樣把皮毛上的水都抖落開去。人們一開始帶著這樣的愿望上路,在行走中也許會忘了初衷,而收獲到另外的果實。就像安妮寶貝在《蓮花》中說的:“走路使人變得單純而強壯。穿行在峽谷高山之中,使人覺得自己仿佛是戴著王冠的國王。如果我們抵達峽谷,再次出山,希望即使走入茫茫人海,也會如同穿越無人之境?!?/p>
安妮寶貝寫到的是川藏線,我以前有個朋友原封不動按照那個路線走了一遍,那時她剛從韓國留學回來,因為和男友分手需要在旅途中尋找慰藉。2007年夏天我沿青藏線西行,在拉薩呆了一個多月,也是因為學業(yè)和感情受到的雙重挫折,似乎西藏真的成了人們所戲言的“三失人員”(失戀、失業(yè)、失常)托庇的處所。那個朋友的慰藉有沒有找到我不知道,不過我自己并沒有覺得所謂的神秘圣地本身給我多少震撼與感悟,倒是旅途中的混亂、嘈雜、妙趣橫生和黯然神傷的體驗,真是能夠給人暫時的解脫。
因為,旅途給了我們權力感,意味著我們能夠把握自我,以一己之身自由地游走。以前在美國時,一到悠長夏日假期,就見到學生們像紛飛的候鳥四散到世界的各個角落,這讓我很是羨慕。那是對于時間、金錢、精力和簽證優(yōu)勢帶來的四處漫游與凝視權力的艷羨。試想一下,百里層云,千山暮雪,長天大地,萬古江河,一切都似乎可以在背起行囊、踏上征途時凝聚為胸中的一個目的地,這種感覺多么讓人躊躇滿志。
旅行的治愈功能就是在這里,它是個成長的契機。無論是被迫還是自主,走在路上,繁花過眼,所有的經(jīng)歷都會化為我們的養(yǎng)料,滋潤著或者空虛或者迷惘的心靈,讓我們在轉(zhuǎn)角之處忽然遇見之前不曾謀面的自己。就像《轉(zhuǎn)山》中書豪遇到的那個藏族醫(yī)生所說“心病還要心藥醫(yī)”,旅途不過提供了心靈自我審視的機會。
《德州巴黎》中尋找妻子的查韋斯,《千里走單騎》里為病重的兒子拍攝儺戲的父親高田,《大家都很好》里踽踽獨行去彌合家庭梳理的弗蘭克老爹,《云中漫步》里在戰(zhàn)后淪為穿行在北美洲道路上推銷巧克力的士兵……他們都是在旅行中重新恢復了自我。旅途會結(jié)束,而人生還要繼續(xù)往前。
胡德夫在那首著名的歌中唱道:
這是最最遙遠的路,
你我需遍扣每扇遠方的門
才能找到自己的門,自己的人
這是最最遙遠的路程
來到最接近你的地方
這是送給所有已經(jīng)在路途上、即將上路的、還沒有行走念想的人的歌。也許最遙遠的距離就是自己內(nèi)心最近的地方,我們旅行只是為了回家時能笑靨如花。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