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瑜

黎靜一個人在上賢村守著，守著什么呢？月亮，池塘里的蛙聲，還是一小段寂寞難抑的時光……硨磲研究會的注冊失敗讓她看透了這個世界。怎么說呢，原本注冊這個研究會，她也是有私心的，覺得，總是像在月球上占一塊地盤一樣，先蓋了印章，以后總會有莫名的好處等著自己吧。

“硨磲研究會”，這樣的一個有著資源和學識壟斷的組織，即使黎靜的初衷是模糊的，蒙眬的，沖動的，但是，其投入大量的人力和時間成本，所設(shè)想的結(jié)果里，總是有和物質(zhì)利益相關(guān)的部分。在熟悉和了解硨磲的過程中，她突然堅定了一個公益的觀念，總覺得，只有自己堅定了，自己的表達以及表達時的表情才是真誠的。事實也的確如此，在自己不斷描述的過程，有許多虛構(gòu)的，甚至初始時并沒有意料到的一些理想主義的東西，到了最后，都成為黎靜最想要做的。也就是說，黎靜自己騙了自己，一開始是想掙錢來著，最后，自己認真了。然而，生活像一個笑話，單方面的認真是沒有標準答案的。黎靜用自己半年的努力換來的是一個對全部男人的否定，他們中有的牙齒潔白，有的襯衣潔白，但均有某個人性的暗角儲滿了灰塵。而恰好都在她面前彈落。

失落復又失望，失意外加失戀，想想，她如何能受得了洋蔥和淘氣設(shè)計的圣誕節(jié)尖叫派對呢。所以，她決定一個人在鄉(xiāng)下的院落里陪著那只迷失了方向的貓咪，而不愿意陪著洋蔥和淘氣回顧自己的憂傷史。

一

淘氣呢，這兩天正在和時小漁吵架，原因是密碼。

洋蔥剛坐下，淘氣就向她倒苦水，說：“是時小漁先招惹我的，他啊，一直想著在自己的咖啡館里試驗一個關(guān)于詩歌的密碼。洋蔥，估計你會迷惑半天的，我接著說經(jīng)過。時小漁想拿我來做一個試驗，就是，從周一到周五，每一天早晨，我們兩個見面說話，必須要以一句時小漁的詩來當作密碼，然后才開始對話，如果我想不起的話，對話取消。好在，一共只有五句詩，周一我說‘啊，他很生氣，但還是通過了。周二呢，我就說‘我餓了，好笑吧，這也是他的一句詩，照樣通過。周三呢，我說了一句很長的‘火車在開過來之前就已經(jīng)叫做火車了，不過，這句聽起來像是廢話的詩，竟然是他的得意之作。也算是通過了。周四呢，我想了半天，終于想到了一句‘帶我去吧，月光，周五的時候，我便忘記了，一句也想不出，他提示我可以說最短的一句，比如開頭是‘你字的，我仍然想不出。他便很生氣，一天都不理我。你想想啊，洋蔥姐姐，這簡直是挑戰(zhàn)淘氣王國的絕對權(quán)威，我立即出臺了對時小漁這個國家的外交新方案，那便是嘻嘻嘻，晚上上床的時候，我有一個被窩密碼。星期一至五均不同，結(jié)果，這小子自己的詩句，第二天便背錯了，背錯了，不好意思，只能做沙發(fā)王子了。本皇后的被窩，那是需要密碼的。可是他最后耍賴，非要用錢來解決，不然就強奸。結(jié)果，他被我用他自己的詩集擊中，現(xiàn)在正在寫詩反擊我呢。”

洋蔥被淘氣的描述笑了多次，說：“你們兩個的密碼都搞得這么酸，其實，即使不是這樣官方要求，人和人還是有密碼的。你想想看，有的男人和女人見了第一次就生米煮成熟飯，不就是因為雙方的密碼同時被對方識破，內(nèi)心里的想法彼此交融，然后就打開了被窩允許身體的閱讀嗎？”

“身體閱讀？姐，你這是從哪兒學到的詞兒??？”

“喏，這不是嗎？”洋蔥將一本《男人裝》扔給淘氣，封面的大標題，四個字：身體閱讀。

“姐，那你說，兩個人如果分了，就像老大和她老公林哥，是不是也是密碼錯了？”

“是的，很明顯啊，是黎姐的老公最先忘記了兩個人設(shè)定的密碼了啊?！?/p>

“不知道黎靜他們兩夫妻會不會也用詩歌當作密碼？”淘氣將時小漁的一本詩集摔在了桌子上。

“詩歌？你可別說啊，淘丫，聽說，林哥也是一個詩人呢，早些年。”

“天啊，說來說去，我竟然和黎靜姐遇到了同一款男人，求求誰來保佑我們的密碼永遠不失效呢？”

“求求那個周中國吧，我們上次去不是沒有找到他嗎？聽說是和一個女詩人談戀愛去了，最近失戀了，寫了一系列的失戀必讀，就發(fā)在《南國都市報》上，你不是愛在《南國都市報》的分類廣告上找殺手的公告嗎？你都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周中國回來了嗎？聽說，他失戀這一次，成為戀愛專家了。還回答別人問題呢，前天我在出租車上聽廣播節(jié)目，兩個主持人讀報紙，就是讀的周中國的專欄，你知道嗎，周中國竟然稱，中國是世界上外星人最多的國家，比美國多二十七點五倍，小數(shù)點后面都有，真奇怪的調(diào)查數(shù)據(jù)，哪兒來的啊！周中國還說了，那些外星人，到了地球上以后，和我們平常人一樣的，也吃米飯和蔬菜，也學習，也打乒乓球，并找人結(jié)婚。但是，他們一般不會生育孩子。外星人多數(shù)都是找外星人結(jié)婚，但也有外星人在人類中生活得久了，找了一個地球人結(jié)婚的，那么，時間久了，便會出現(xiàn)問題。所以，周中國提出了一個非常讓人害怕的問題，那就是，如果你的男人或者女人比你先出了問題，不論是經(jīng)濟的還是思想的，只要是感情短路，或者像黎姐那樣的密碼出錯，都有可能是因為對方是外星人。外星人，你知道嗎？他們定期升級啊，哈哈，哈哈。”

淘氣知道洋蔥又在那里故意說聊齋故事，也不當真，只是嘿嘿地笑，說：“姐，你就晃點我吧你就。改明天，我真的去找一個外星人，把時小漁給甩了。”

洋蔥跑到鋼琴后面的報架上取來了一疊《南國都市報》，果然，她找到了情感傾訴版的專欄答問，是“周中國”在主持。又翻了兩份，竟然，找到了，那份關(guān)于一部分國人是外星人的言論。她遞給了淘氣，說：“你看下，竟然還讓我找著了，看來那兩個電臺主持人讀報節(jié)目還真的找著當天的報紙來讀啊，我剛才說的那段話竟然一點也不走樣，就是這個意思?！?/p>

“呀，你這個剝洋蔥的家伙，還真是的，我以為你逗我玩呢。是真的啊。姐，那要照你這么說，你們家上次那個陜西佬一定是外星人，你聽聽他說話，都是說一半自己吃一半，一定是外星人，思路太快，嘴根本就跟不上思維。還有時小漁，照我看啊，就是一個典型的外星人，要不然，怎么發(fā)神經(jīng)來寫詩啊。你看看他寫的這些詩的名字，什么《論一個男人在海府一橫路十二樓尿尿的三種姿勢》，天啊，姐姐，這是人話嗎？還有呢，你等著，我再翻一頁，有了，《想起一個姑娘想不起名字》，這可真是外星人日記啊，肯定是上次他扮演某個角色時認識的女人，沒有想到，一旦進入時小漁這個角色里，就完全洗掉了底板，忘記原來認識的女人的名字了?！?/p>

洋蔥被淘氣的話逗笑了：“得了，你聯(lián)想的速度也太快了，不做電影導演有些虧了，你。還扮演的角色，難道說，外星人一個人還可以分裂出好幾幅模板，好幾個面孔，好幾個人，那不就更亂了嗎？不過，如果外星人真的可以分裂人格，那么，也就可以解釋得通了，為何那些個男人在外面彩旗飄飄，卻又喜歡家里的紅旗不倒，就是因為他們的分裂啊，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人，只是身體重疊了而已?！?/p>

“姐，我覺得，我們兩個今天有些像哲學家了都，怎么，我老覺得說著說著就把我自己說暈了呢，我們說到哪兒了？時小漁是外星人，應(yīng)該不會這么巧合，外星人怎么可能還讓我往衛(wèi)生間遞衛(wèi)生紙啊，外星人怎么可能大便的時候非要抽煙呢，忘記拿煙了，還要讓我往衛(wèi)生間里送，最重要的一個判斷是，時小漁也喜歡看A片，這也太不像外星人了吧。外星人怎么能這么不高尚呢，在我的理解里，來自外太空的文明，怎么說最低端的行為也是要講文明懂禮貌樹新風啊?！碧詺庀腭R上將時小漁從外星人的陰影里解救出來，于是開始實行自己說服自己的舉動了。

洋蔥自然聽出來淘氣的細微卻已經(jīng)掩飾不住的小緊張，連忙寬慰她說：“外星人，是人類在日常生活里的一種美好想象，就像當年沒有飛機的時候，說某個牛人可以騰云駕霧，一個跟頭翻十萬八千里。現(xiàn)在想想，在過去當然是吹牛了，然而，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變成了現(xiàn)實。所以，外星人，也有可能就像當初明朝寫小說時的意淫一樣，說不定，過不了幾百年，人類已經(jīng)普遍跟外星人登記注冊結(jié)婚了。至于時小漁，淘氣，我看他也不像外星人，你知道我是如何判斷他不是外星人的嗎？”洋蔥停頓了一下，問淘氣。

淘氣搖搖頭，讓手指放在嘴角那里，訕笑著。不說話，用微笑示意著洋蔥接著說。

“我聽說外星人都不近視眼的。”

“哈哈，哈哈哈……”淘氣被洋蔥的答案徹底顛覆了。

二

“姐，他們來了，你看?！碧詺庀铝伺_階，去迎接今天晚上來“普魯斯特”表演的嘉賓們。四個年輕帥氣的男孩。

洋蔥也覺得他們好看，跟著淘氣下來去看他們，好奇地用手拉淘氣的衣服。

淘氣便介紹洋蔥給他們認識，說：“這是我的一個英明偉大的姐姐，她可是博鰲亞洲論壇御用的英文同聲翻譯人員，厲害得很，可以說多個國家的中文呢?！?/p>

洋蔥沒有聽出淘氣最后的一句話，連忙謙虛地說：“哪里，你們聽淘氣亂說，我只會兩三個國家的語言?！?/p>

那幾個男孩被逗笑了，他們拉開了衣服的拉鎖，上下拉了幾下，聲音很尖銳，是小提琴的聲音。

淘氣便開心地對洋蔥說：“姐，看看，神氣吧，他們，他們是最近在網(wǎng)絡(luò)上特別走紅的‘四條拉鎖，聽說現(xiàn)在比后舍男生還火呢，他們是用自己夾克衣服上的拉鎖，可以上下拉動演奏出動人的音樂，還有合聲呢。我們一會兒認真聽一下?！?/p>

四重奏果然新穎，有無數(shù)海南師范大學的學生前來給這幾個表演者捧聲，一開始，洋蔥以為是這四個人的同學呢，后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根本就是粉絲，那種瘋狂熱愛的勁頭讓洋蔥發(fā)出一聲感嘆，她問淘氣，說：“你能做到像他們這樣興奮嗎？”

淘氣說：“知道你又要說你老了，好吧，我也老了，看著這些人在那里興奮地叫喊，我也感覺自己老了?！?/p>

洋蔥說：“我感覺，我好像眼睛有些近視了，老是看不清他們的動作?！?/p>

臺上正在表演快四版本的《我只在乎你》，那些拉鎖在四個青春面孔的操縱下如同四種樂器，有的快如高音的小提琴，有的慢如低沉的大提琴，有的像簫的聲音，幽遠而又寬闊，四重奏將聲音的寬度和深度都得到了展示，聽起來實在是匪夷所思。

只有一個小時的表演，臺下的觀眾將雷鳴般的掌聲送給了他們。時小漁便陪著幾個年輕演員喝咖啡，淘氣在那里坐了一會兒，便回來陪洋蔥聊天。

淘氣說：“姐，你剛才不是說你的眼睛近視嗎，我想起今天中午看的報紙新聞了，說是遼寧有一個男人，他啊，結(jié)婚已經(jīng)14年了，可是因為他高度近視兩千多度，至今沒有看清楚自己老婆的模樣?！?/p>

“是不是啊，太可怕了，那他在公眾場合該如何認自己的老婆啊?！毖笫[有些不信。

“就是因為有一次在公眾場合認錯了老婆，才被媒體報道出來的啊?！碧詺饨忉屨f。

“這樣的巧合是有的，我以前有一個同學倒是因為近視一直以為教室里墻上掛著一個鐘表呢，有一次活動，報名干活，他提出要擦鐘表，大家才知道，他將班里墻壁上的一個洞當作了鐘表，太好玩了。”

“可是，有一個非常不幸的巧合，黎靜姐和宋安慰的分開，竟然也是和近視有關(guān)系?！?/p>

“是嗎，說來聽聽啊。”洋蔥有些小八卦心態(tài)，一聽到黎靜和宋安慰的事情，熱情馬上高漲，湊過來，盯著淘氣看。

“黎靜姐沒有說得太清楚，但是，我聽到一句，宋安慰說，都怪他，怪他沒有看清楚黎靜。”

“你個傻丫頭，這哪是近視眼啊，這是在責怪黎靜姐，大概是說他看錯了人吧?！?/p>

“你這樣一解釋，還真是有可能是在怪黎靜姐，你知道嗎？黎靜姐陪著宋安慰的那幾天，正好在申請注冊她的那個充滿了幻想精神的硨磲研究會，大概是和海洋局的一個處長好了一回，結(jié)果，不小心被那個壞男人拍了一張照片?！?/p>

“什么？”洋蔥的表情值得被拍下來。

“姐，我看過那張照片，并不是做愛時拍的，而是靜姐躺在床上說話時拍的。黎靜姐說話的時候，你知道嗎，嘴唇是向上翹的，還有些像我的呢，是有些調(diào)皮的感覺，所以表情也顯得歡樂……”

“光著的嗎？”洋蔥打斷了淘氣的敘述，插了一句問。

“你說呢，姐，肯定是了。靜姐說她都后悔死了，罵了自己幾次傻逼，覺得人活著就是使自己不斷地污濁下去，并且還勸說自己一定會在污泥里成佛。反正黎靜姐通過這一次注冊硨磲研究會仿佛是插到某個超級人性電腦系統(tǒng)里升了級，我都覺得她可以成佛了，經(jīng)常說一些我半懂不懂的話，比如她說她和宋安慰便是因為遇到迷路的時候，所以，終究是一段迷途，沒有結(jié)局?！碧詺獯?。

“黎靜姐喜歡那個宋安慰，我們都能聞出來這味道了，在這一點上，我們不比她的鼻子遲鈍。只是那個宋安慰如何發(fā)現(xiàn)黎靜姐的‘艷照門的呢？”洋蔥又問。

“我也不知道，這個細節(jié)，黎靜姐沒有細說，要不，我們兩個人每一個人虛構(gòu)一段，看看誰虛構(gòu)得好？誰虛構(gòu)得好，就算是贏了，輸了的就請去愛麗絲那里美容一次吧，不，兩次才過癮?！碧詺馓詺獾卣f，好像胸有成竹似的。

洋蔥便一臉興奮，說：“我先來，我先來?！?/p>

淘氣將椅子往后搬了搬，讓洋蔥拉開陣勢來虛構(gòu)。

“我猜是這樣的?！毖笫[仿佛是要先占住這開始，說完這句，連著喝了幾口茶水，又吃了一個情人酸梅，吐了核，才又接著說。“黎靜姐注冊硨磲研討會心切，上了那個處長的賊船，這一段是黎靜姐的隱私，我就匆匆略去啊，八百字啊，不行，一千五百字啊，此處略去。我猜測，黎靜姐在某天的手機短信里，定然是沒有拒絕那個處長的繼續(xù)騷擾。男人都是這樣的，以為上了你一次，你就是他的人了，好像隨時都是他的一個身體出口。所以，我猜測，黎靜姐為了能使他繼續(xù)幫助著硨磲研究會的順利登記注冊，所以，對于那男人手機短信息里的金瓶梅留言，一概是默許了的。正因為此，那男人，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地連同情色的照片都敢發(fā)過去。你應(yīng)該最熟悉了，因為那幾天你也在黎靜姐身邊，那天恰好是黎靜姐陪著宋安慰去一個漁村去看看港口處的風景，漁村特別像意識流的電影，或者像油畫，宋安慰很喜歡，晚上的時候，沒有回到上賢村的‘普魯斯特，就住在博鰲鎮(zhèn)上的玉帶灘酒店，你知道的，咱們公司在那個酒店都有長包房的。那個酒店的房間每一間都有一個特大的陽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你忘記了，我們?nèi)齻€擠在一間房里住過，在陽臺背誦過海子的某首詩，還唱過……好的，打住，我回到黎靜姐的房間，靜姐應(yīng)該會和宋安慰說起我們兩個，淘氣你就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孩子，我呢，靜姐多是會夸我一些，別擠眼睛啊，你忘記了，靜姐有一陣子和我學英語，還叫我姚老師來著了，我好久沒有聽到有人叫我姚老師了，淘氣，快些來一句，讓我提提神?！毖笫[停下來。

淘氣恭恭敬敬地站起來，小學生一般地禮貌地叫了一句：“姚老師好?！?/p>

“嗯，我相信靜姐一定會將手機放在電視機的左側(cè)，我們兩個同房間睡過多次，她每一次都放在那位置，說是固定放在某個位置方便自己記憶，不容易丟失。于是，根據(jù)黎靜姐的理論，我現(xiàn)在也有所規(guī)劃設(shè)計，比如我的鑰匙總是放在手提袋的最外面，錢包總是放在手提袋的夾層里，而我的證件總放在牛仔褲的兜里隨身攜帶。這些固定的位置的確幫助我們簡化記憶。黎靜姐下午的時候一定也收到了海洋局的處長的短信或者電話了。當時的黎靜姐還在處于緊急公關(guān)狀態(tài)，也就是說，當時的硨磲研究會的申批還在進行中，所以，哪怕是難堪的騷擾短信，她也不能怠慢了。那天晚上，聽完波濤聲，看完月亮，黎靜姐去沖涼，就是這個時候，手機短信來了。是那種報警的彩信，如果不接收，便會一直報警個不停的。就是這個時間，宋安慰看了那條彩信。其實講到這兒，我在想，應(yīng)該要給宋安慰一個特寫鏡頭的，是的，這個時候還要配低沉的音樂，你知道陳小春版《鹿鼎記》嗎？對，就是前一陣子?？谌字夭サ哪莻€連續(xù)劇，我特別喜歡里面的一個女孩，叫做曾柔，她在電視劇里吹了一段竹笛，音樂特別特別好聽，都有些涼，是蒼涼的那種涼，就是那種音樂，適合配給看到手機彩信的宋安慰。然后呢，等到黎靜姐出來的時候，宋安慰已經(jīng)離開了房間，他走到了三亞灣的濱海路上，在人流里孤獨地前行……”

“哎呀，我說姐，你能不能不說‘人流這個字眼啊，你忘記前幾天我們辣椒派對上黎靜姐講的笑話了，你一說‘人流，我馬上想到墮胎，哈哈……”

淘氣的這下打斷讓洋蔥的講述亂了陣腳，故事的情節(jié)已經(jīng)基本交代清晰了，所以，她一邊笑一邊指著淘氣說：“你這是耍賴，故意打斷我，好吧，我講完了，換你來將黎靜姐的故事講清楚了?！?/p>

三

“普魯斯特”咖啡館每天晚上九點鐘會有一個詩歌朗誦活動，一般都是找附近大院里的小學生臨時過來。淘氣和洋蔥停下來，聽了一會兒，朗誦的照例是時小漁的詩歌，洋蔥沒有聽清楚名字，就問淘氣，淘氣也答：沒有聽清楚。

孩子的聲音被擴音器放大以后有些失真。每一小段結(jié)束，孩子們都會停頓下來，喘息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出來以后，特別好聽，像大自然里的風聲。

洋蔥便覺得好玩，有關(guān)孩子們的表演，常常就是這樣，有很多意外的效果，完全和表演的內(nèi)容無關(guān)，而是和孩子們本身的單純有關(guān)系。

“該你了，關(guān)于黎靜姐和宋安慰，你還沒有說你的虛構(gòu)呢?！毖笫[有些無聊，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并沒有看向淘氣，而是盯著送咖啡的一個服務(wù)生看。

“姐，你認識他的啊，他是衛(wèi)啊，上次你和黎靜姐去上賢村的‘普魯斯特見過他的啊，噢，對了，上次你出差中，沒有見過。他就是那個著名的黎寨人?！?/p>

“噢，刀寨的啊，怪不得覺得他與別人不一樣，還是有一些原始人的味道，和城市有些不融入?！毖笫[喃喃地說道，聲音有些小。

“你的眼睛和黎靜姐的鼻子有得比了，你一眼就看出來人家不一樣啊，他還真是不一樣，他是有信仰的，你知道他信仰什么嗎？牛啊，他們山寨里把牛是當作神的，所以，他從來不吃牛肉的?！?/p>

“牛肉都不能吃，那人生多悲劇啊。”洋蔥是個牛肉控，不但喜歡吃牛排牛雜牛腩，而且還喜歡吃牛肚。

“知道了，姐，看來，你將來要嫁給一個開牛肉店的老板?！碧詺獯蛉に?/p>

“這么說，黎靜姐如果要再嫁應(yīng)該要嫁一個漁民了？”洋蔥反詰淘氣。

黎靜是喜歡吃魚的，尤其是深海里的魚。為此洋蔥還曾經(jīng)打趣過黎靜，這一生一定會遇到一個深情的男人來待她。因為，她喜歡穿深顏色的衣服，吃深海里的魚，就連討論一些話題，也顯得比淘氣和洋蔥更有生活的深度。所以，她必須遇到一個深情的男人，才能夠?qū)⑺暮蟀肷o融化了。

“黎靜姐上次對我說，她老是能聞到宋安慰身上有一股漁民的味道，是海洋的氣息，偏咸，甚至還有一點點男人體液的腥味?！碧詺庹f。

“那說明黎靜姐真的動心了?！毖笫[判斷說。

“好可惜啊，兩個人竟然沒有了結(jié)局?！碧詺庥幸唤z遺憾，嘆息一聲。

“所以，現(xiàn)在你有事情做了，我們將黎靜姐的故事，盡量地往溫暖的方向上靠吧，現(xiàn)在到你了?！毖笫[打著手勢，要淘氣像織毛衣一樣的，將黎靜的故事編織完了。

“好吧。我開始給黎靜姐織一件愛情的毛線衣，希望她能在我的故事里得到一個短暫而虛構(gòu)的溫暖。哈，這樣說真是有些時小漁了。”

“你還別說，你有悟性，真是近詩人濕啊。”洋蔥最擅長嘲笑淘氣。

“姐，你知道嗎？黎靜姐，前一陣子因為和宋安慰在一起，她的智商降了很多，這是她自己感覺到的。所以，黎靜姐才自己判斷自己是進入了戀愛狀態(tài)，有好幾天，我跟她說話她都聽不見，也不是聽不見，就是聽了一半，而另一半沒有進入她的耳朵里，只好讓我再重復說一遍。比如上次我們?nèi)齻€人在做足療時，他們找的零錢很舊，第二次，我故意找了一張很破舊的一百元給那個收銀員，我對黎靜姐說，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沒有聽清楚，以為我講笑話呢，格格笑個不停，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來是宋安慰給她講過一個黃色笑話，大概是說騎人之道的，騎，騎馬的那個騎字，騎人之道，你懂了吧?！?/p>

“你這個丫頭片子，老是講花絮，你知道我不喜歡看電視廣告，你就快進一下，趕快開始黎靜姐的故事吧。”洋蔥有些不耐煩了。

“好吧，我猜測是這樣的，黎靜姐肯定是因為戀愛而導致自己的精神恍惚，你知道嗎，就是那種注意力特別容易集中，一想事就忘記時間，聽不見別人聲音的那種狀態(tài)，一定是這樣的。結(jié)果，恰好這個時候，宋安慰呢，對她說了一段感天地泣鬼神的情話，黎靜姐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宋安慰的臉都紅了，而自己一句也沒有聽見，只好羞澀地笑一笑，而宋安慰又心急地問一句，你不同意嗎？黎靜姐不知道宋安慰剛才究竟說了什么，就順口說，我同意啊。結(jié)果，這一下就將事情搞砸了?！碧詺馔蝗患铀?，將故事情節(jié)一筆帶過，直接到了結(jié)局。這讓洋蔥很不滿意。她說：

“淘氣，你這也太不認真了。連宋安慰說什么，你也不設(shè)計?？烧媸堑?，算了，這就算是你輸了吧。我的講述幾乎像一場攝像機。”

“那好吧，我再將剛才那段重新拍一遍，哈，重新說一遍給你聽?！碧詺鈱⒌厣系囊化B紙巾拾起來，撣掉上面沾的灰屑，又下意識地吹了兩下，然后繼續(xù)說，“我還要從黎靜姐注意力過于集中開始。姐，你知道嗎，上次我看電視，好像是央視十套的一個紀錄片，說科學家做過長時間的測量，女人戀愛期間身體會無端變輕的，這和肌肉的重量仿佛無關(guān)，和身體里的意識的逃跑有關(guān)系。也就是，在女人的精神恍惚之時，身體的確比平時輕飄了一些，所以黎靜姐在約會宋安慰期間，身體呢，比平時是要輕了一些。你知道，這就是事情變化的開始。在日常生活中，別說是身體變輕了，哪怕是多喝一口水，都會徹底影響人的生命的全部運轉(zhuǎn)，你想想啊，多喝一口水，一定會在不恰當?shù)臅r候就想去衛(wèi)生間尿尿，然而正因為這一口而導致錯過了一生中最重要的電話什么的。所以，身體變得輕了，也一定會影響到黎靜姐的生活節(jié)奏，本來是需要五分鐘走到的路程，那么現(xiàn)在身體變得輕盈了，所以，她會提前走到，而提前到呢，便閑著無事，可能便會有充分的時間來看自己的手機短信，甚至有了耐心回復海洋局那個處長的短信息。反正是，我覺得，黎靜姐一定是因為某一個瞬間出錯了，而導致她接下來全部的生活都出錯了，其中，她和宋安慰的感情，便是出錯的一環(huán)。直到這個錯無藥可治了，她切下生活給她的這塊傷疤，才能徹底修整自己。即使是黎靜姐真的在洗澡的時候，被宋安慰看到了手機短信，我相信，其真實的情形也一定是這樣的：在看月亮聽濤聲的時候，宋安慰對著月亮說，我總感覺你是從月亮上來的人。你別笑啊姐，這的確是時小漁對我說過的話，但我不是想讓黎靜姐感動嗎？只好借用一下了。黎靜姐是一個特別依賴自己鼻子的人，她從宋安慰的身體里聞到了濃濃的荷爾蒙氣味，知道他動了情。便故意地裝矜持，想試探一下宋安慰是不是那種見了女人便想剝開吃掉的男人，如果是這種男人呢，也不排除男人對女人的味道不滿意，便像扔掉糖紙一樣的將女人扔掉?？墒?，黎靜姐的算盤打錯了，自從她對宋安慰進行試探以后，宋安慰仿佛受了打擊，便開始對她彬彬有禮起來。所以，直到那天晚上，黎靜姐主動勾搭了宋安慰。如何勾搭一個男人，洋蔥姐，這可是我的專長，我計劃讓黎靜姐用一二三四，四種方法來靠近宋安慰，其中最方便快捷的一種方式是，看著手機的屏幕傻笑，噢，對了，洋蔥姐姐，你快些發(fā)一個短信過來，很逗笑的那種，最好是有些色情的，我好將這一段內(nèi)容補充得圓滿啊……哈，哈，好了，看到了，就讓黎靜姐對著這條短信息來笑，然后呢，宋安慰就會走過來看著黎靜姐，問她笑什么，黎靜姐便趁機將這條千古絕倫的笑話念給宋安慰聽，宋安慰一聽，簡直是春心狂舞，狠不能立即將自己脫光了。這樣說大概有些夸張，但好在不是拍電影，就這樣說吧?？傊桁o姐用一條手機短信將宋安慰剛才的矜持與膽怯全部打消。下一部便是‘以騎人之道還治騎人之身了。反正是少兒不宜的鏡頭馬上就要開始，兩個人完全憑著彼此的身體氣息，漸漸打開對方，等著黎靜姐脫盡了衣物去衛(wèi)生間洗浴的時候，突然就來了那條致命的色情彩信，那上面挑逗人的情話，讓本來正在心跳加速期待著香艷身體的宋安慰一下沒有了興致?？墒?，他又是一個有修養(yǎng)的人，覺得偷看黎靜姐的私人短信息不好。所以，本來決計要離開的宋安慰這個時候?qū)⑿睦锇蛋瞪龅臍饨o熄滅了。一個人坐在那里背誦《般若波羅密多心經(jīng)》，是的，你猜對了，洋蔥姐，這也是時小漁常常做的事情，我現(xiàn)在不是為了安慰宋安慰嗎，所以，就臨時安排他會背誦這一支長長的佛經(jīng)。宋安慰以為這樣念上多遍佛經(jīng)，自己便可以當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可以順利地和黎靜享受騎人之福呢，可是沒有料到他自己的演技太差，又或者說自己的內(nèi)功太淺，等到黎靜出來以后，他忽然想起黎靜姐手機里的那出浴圖片，所以在關(guān)鍵的時候，他突然不能勃起了。洋蔥姐，我這樣說會不會太損害宋安慰的形象啊，不過，我還是決定這樣安排黎靜姐和宋安慰的命運了。不是你所謂的被一個短信息給逼走了，是因為，他沒有戰(zhàn)斗力而讓黎靜姐傷心了。你想想啊，一男一女都脫光衣服了，怎么說，也得禮貌性地勃起一次吧。除非身體里生產(chǎn)出大量的討厭的情緒，若不然，生理的自然反應(yīng)也不至于如此，所以，黎靜姐想到的是自己的衰老，以及自己魅力為零。反正所有不好的心理暗示瞬間產(chǎn)生，并且不斷放大，這會使得她心靈在瞬間枯萎的。所以，兩個人開始沉默，各自想心事，直到天亮。這大概就是黎靜姐的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吧?！?/p>

淘氣講完以后，一直陷入到自己虛構(gòu)的故事氛圍里，她當了真，覺得黎靜可能真是這樣的遭遇，所以，一直在那里悶悶不樂，咖啡涼了，鋼琴曲也換了，客人們漸漸少了。

“小孩子家家的，講個故事還能把自己感動了，你可真是演技派?！毖笫[又嘲笑淘氣。

“你輸了，姐，反正我覺得我給黎靜姐安排的這個故事的結(jié)尾挺殘酷的，為了贏你，我可把黎靜姐害苦了?！?/p>

“好吧，我算是怕了你了，我要不認輸，我看你還會再往寂寞苦悶處編黎靜姐，我們還是給黎靜姐編一個好的故事結(jié)局好了?！毖笫[一投降，事情一般就結(jié)束了。因為，若在平時，輸?shù)囊环蕉ㄊ翘詺?。但這次是因為黎靜的緣故，所以，洋蔥想讓黎靜和宋安慰能有更好一些的結(jié)局。

四

“普魯斯特”的夜比?？谶@座城市任何一處的夜色都要顯得曖昧，或者說層次更豐富一些。角落里一直坐著發(fā)呆的情侶就像電影里沒有臺詞的配角一樣。他們一直安靜地坐在那里，用咖啡的香氣滋潤著彼此的內(nèi)心。也有的小情侶坐在一排，在對方的手心里寫字，微笑，一切都顯得稠密而濃郁。

洋蔥突然有些哀傷，不是為黎靜，而是為自己。和黎靜相比較，她才是最難嫁出去的，因為，她已經(jīng)快三十五歲了，盡管從外表上看她也不過二十幾歲，可是內(nèi)心里的蒼老讓她驚心。她想過自己的幾段愛情，可是，每一次都是因為她自己的原因而分開了。是她要求太高了嗎？洋蔥不知道，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踏實的女人，并不好高騖遠，可是淘氣和黎靜卻總是批評她的心太飄飄然了，或者是旁觀者清。

淘氣去收銀臺幫助核查一下他們今天的賬目，其實也不必每天都去核查的，只是今天的流水比較多，可能需要淘氣明天去進一些洋酒過來，所以，要確認一下賬單，看看有無錯漏的地方。

月亮掛在窗格子上，真像一只眼睛，彎彎的。月亮應(yīng)該是不悲傷的，因為它會彎彎地，笑。

淘氣忙碌了好一陣子，才又坐回到洋蔥身邊，她有些興奮，對著洋蔥說：“姐，你知道嗎，今天僅洋酒便賣了多少嗎？”

洋蔥哪知道洋酒的價格，所以只能回答不知道。

淘氣便伸出一只手指。

洋蔥知道了，說：“賣得真不少呢，一千多元嗎？”

淘氣繼續(xù)舉著那手指，說：“太小瞧我們‘普魯斯特了，繼續(xù)猜？”

“難不成，你僅賣酒就賣掉了一萬元?。俊毖笫[有些驚訝了。

洋蔥又說：“既然你們今天這么賺錢，你還不請姐姐喝一杯洋酒，我要高度的，最好能讓你們的調(diào)酒師給我挑一杯‘今年我想嫁出去的雞尾酒。”洋蔥說完這個名字便有些后悔了，只好自己糾正說，“反正就是這樣的意思，我剛才也很傷感，覺得自己突然老了?！?/p>

“姐，你可千萬別說自己老了，不然的話，在黎靜姐面前，就剩下我一個人幼稚了。你不記得每一次黎靜姐都是同時贈送我們兩個人同一個詞語嗎——幼稚。我覺得幼稚代表了我們的內(nèi)心判斷，也就是說，我們不喜歡用復雜的心態(tài)來想問題?！碧詺獍参咳说乃秸娴暮芤话?。

“你會不會安慰人啊，淘氣?！毖笫[笑話她。

“好了，剛才黎靜姐在鄉(xiāng)下院子里打了電話給我，說宋安慰又和她聯(lián)系了。兩個人大概討論了自黎靜姐有月經(jīng)帶以后的所有經(jīng)歷。不知道哪一句讓兩個人的內(nèi)心又共振了一下，反正將之前尷尬的那一頁翻了過去。現(xiàn)在啊，黎靜姐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宋安慰，你呀別指望她在鄉(xiāng)下的那個院子幫你打理‘普魯斯特了，我估計，她明天一早就得坐早班的飛機飛杭州。”

“飛杭州？”淘氣有些不解。

“我們不是也走過這條線嗎？從杭州往安徽黃山的路線更近一些，黎靜姐要去黃山啊。”洋蔥和淘氣、黎靜一起去過黃山，就是先飛杭州，然后又轉(zhuǎn)乘公共汽車去的。

“姐，黎靜姐這次能把那畫家?guī)Щ貋韱幔糠凑侨耸莻€畫家，畫家不都是全國各地到處走嗎？”

“黎靜姐在電話里說，仿佛是想嫁過去。她累了，不想再帶團了。最重要的是，前一陣子注冊那個硨磲研究會將她的熱情全都掏干凈了，只剩下疲倦和灰心。現(xiàn)在，宋安慰是她唯一想要取暖的一個去處了。我支持她這樣做。你別笑，一定年齡做一定的事情，淘氣，你別看你現(xiàn)在身邊的男人走馬燈一樣地轉(zhuǎn)來換去，到了一定的年紀，你眼睛里肯定只有一個人，其他的人，你既聽不見也看不見。女人嘛，就是這樣，活到最后就活成了一個并不重要的附屬品。心不甘也沒有用，看看黎靜姐，四十幾歲了，還要為了愛情放棄自己當下的生活。想想便覺得哀傷?！毖笫[又患了憂傷的病癥，說著說著，癡呆了一般，愣怔在那里。

“姐。我舍不得黎靜姐離開海口。她要離開，我都會覺得?？诘脑铝炼既绷艘粋€小缺口，還有，龍舌坡那里的青棗也不甜了，最重要的是，我們星期六還去不去開辣椒派對啊。黎靜姐最心軟了，我們要不要求求她，不要離開我們啊。”淘氣還真的進入了離別的情景里，開始和洋蔥想著轍勸黎靜不去安徽。

“她是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啊，我們不能把黎靜姐給私有了。應(yīng)該給她祝福。其實，我總覺得，黎靜姐這一代人過于莊重了，活得十分計較。一直到現(xiàn)在，才突然醒來似的。你看看黎靜姐現(xiàn)在，對男人的執(zhí)著，其實已經(jīng)超過你我了。如果現(xiàn)在，安徽有一個男人在山里，即使他貌美，善待我，要讓我放棄自己的當下生活，一頭扎進他的生活圈子里，我覺得我做不到。因為不能想象，完全失去了自我的磁場。一想到長時間要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呼吸，我現(xiàn)在都有些膽怯，更不必說飲食、水的溫度、風、四周的植物等等，都會干預我們?nèi)粘５纳?，如果是旅游，我們定會抱著欣賞的態(tài)度來觀看，現(xiàn)在是要融化自己，那么，一切新鮮感都將會被大打折扣。不敢深入地想，越想越覺得，黎靜姐如果能不顧一切地去追隨宋安慰，你可以想象，她首先想到的便不再是我剛才列舉的種種客觀，而是主觀上的幸福感，也就是說，只要抬眼能看到宋安慰，聞到他身體里的氣味，或者睡覺的時候，聽到他的呼吸聲，便會覺得現(xiàn)世安穩(wěn)。那么，這就是愛了?！毖笫[的小憂傷還在繼續(xù)，她就是這樣，越來越擅長總結(jié)，這大約得益于她前些時間長時間做培訓講師。

“照你說的，姐，人生真的挺美好的，一定年齡做一定的事情，我也希望，到了黎靜姐這樣的年紀，還能有這樣一次熱烈地戀愛的機會。那樣，人生的后半場開始得多完美啊?！碧詺庹f著，將手放在自己的耳朵邊上，完全模仿著洋蔥的模樣。

第二天一早，黎靜便出現(xiàn)在洋蔥面前，后面跟著衛(wèi)。衛(wèi)幫著黎靜拿了兩個旅行用的箱包。淘氣開了時小漁的車子，來接黎靜。飛機時間還早，是午飯后，所以，三個人決定再去“湖南人”吃一次飯。

自然是淘氣請客。照洋蔥的理論是，孝敬，長幼有序，所以，年紀最小的要孝敬年長的兩位。淘氣一邊做出抹眼淚的模樣一邊嗚嗚地說：“你們就會欺負人?！?/p>

黎靜點菜。對著服務(wù)生說：“不用看菜單吧，我們常吃的，特價的魚頭，干菜花炒臘肉，干鍋牛肉，上湯的豆苗吧。”點完了，又想起店里腌制的蘿卜皮好吃，又加上了一份。

洋蔥想喝酒，又要了兩瓶啤酒。

三個人東一句西一句，不知怎么的，便說到黎靜的手機上了，諾基亞的，摔到水里過，摔到衛(wèi)生間的地板上過，從未摔壞過。淘氣便想和黎靜換手機，說：“老大，我們交換一個定情的信物吧。怕我們分開多年以后再見面，不認識，就以手機相認?！?/p>

黎靜欣然同意了，將手機給了淘氣。說：“這個手機陪了我三年半了，你知道嗎，有一年冬天，在三亞，晚上陪著兩個客人去海邊的小吃街吃宵夜，吃完了，遇到幾個小流氓，想搶客人的包，我就上前去保護客人。結(jié)果那人賊壞，掏出匕首對著我的胸部就是一刀。當時你知道嗎，客人都嚇壞了，嚇得大聲尖叫，殺人啦殺人啦，結(jié)果驚動了其他游客，那幾個小混混才跑了?！?/p>

看著淘氣和洋蔥張大嘴巴的樣子，黎靜說：“騙你們呢，我只是想編個故事，看你們嚇的。沒有這回事兒?！?/p>

淘氣說：“姐，你這故事編得莫名其妙，和手機有什么關(guān)系?。俊?/p>

黎靜說：“看你們心急的，我不是沒有編完嗎，我是想說，那一刀正好捅在我的手機上，那匕首都彎了，我的手機屏幕愣是一點兒事也沒有。厲害吧?！?/p>

“淘氣這下?lián)斓揭粋€變形金剛啊?！毖笫[笑了。

淘氣連忙將黎靜的手機卡取出來，換上了自己的，用繩子挎在自己的脖子上，想象有一天自己真的遇到了歹徒，手機將自己救下的過程。忽然對黎靜說：“姐，我覺得這手機一定能給我和時小漁帶來好運氣，因為，這手機也給你找到了宋安慰?！?/p>

黎靜夢醒了一般，說：“對，對，丫頭，你趕快先還給我，我將里面的一些秘密先刪除了，然后再給你?！?/p>

淘氣和洋蔥看著黎靜坐在桌子邊刪除自己隱私的模樣，各自在內(nèi)心里思考，人的一生，不過是儲藏自己隱私的過程。有時候，是需要定期刪除一些自己的過往，不然，就無法往前走，去盛放自己的將來了。

責任編輯梁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