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那一年,5歲的女兒隨我去了老家。老家是在農(nóng)村,是爸媽生活的地方,與城市是有一點距離的。我很少帶女兒到農(nóng)村來,農(nóng)村的風比較大,女兒沒待幾天,臉就曬黑了。
女兒調(diào)皮,待慣了城市,回到鄉(xiāng)下,就像魚兒入了海一般,變得自由自在起來。進了老家的大院子,女兒先跑去看圍墻邊散養(yǎng)的雞。從旁邊的袋子里掏出些稻子,一一遞給那些雞吃。那些雞一看到有食物來,頓時就撲騰著翅膀,一個個爭先恐后地撲來。女兒的身邊就圍滿了那些雞,女兒就樂呵呵地直樂。
我看女兒玩得正歡,沒有任何的拘束感,也就放心了。轉(zhuǎn)過身就回了屋,去和母親聊聊,問問她最近生活狀況如何。母親說一切都好,反問我時,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倒不知說什么好了。這一次,我是單獨帶女兒回來的,老婆并沒跟著一起來。
走出屋時,我看見女兒已經(jīng)過了新鮮勁,一個人蹲在一處用磚鋪成的路上,一動不動地認真蹲著,不知在看著什么。
我走過去,拍拍女兒的肩,說,你看什么呢。女兒抬起頭,說,爸爸,爸爸,你看,好多螞蟻呢。我笑了,看了看女兒身下的螞蟻,說,螞蟻有什么奇怪的,城市里又不是沒有螞蟻。女兒嘟囔著嘴,不理我。我說,走吧,進屋去。女兒搖頭,說,不去,不去,我再看一會。沒奈何,我只好任女兒去了。她看一會,應該就會厭了吧。
有好一會了,女兒一直蹲在那里,沒進來??纯刺?,不知什么時候,突然黑了下來。要下雨了。
我剛想走出去,喊女兒進屋。女兒突然喊我,說,爸爸,爸爸,你快來哦。我忙走出去,說,怎么了?女兒說,螞蟻要搬家了。我又樂了,螞蟻搬家有什么奇怪的,很正常啊。女兒說,他們?yōu)槭裁匆峒夷??我說,因為要下雨了。女兒頓時臉上就有了擔憂,說,那他們會不會被雨淋濕???我搖搖頭,這我還真不知道。螞蟻畢竟不可能像人一樣,去搭建可以遮風擋雨的屋子,它們最多只能依附于人類建造的屋子,來躲避風雨的侵襲。
正想著,我看到女兒忽然站了起來,走進了屋,并且直接往放東西的儲藏室走去。母親站在一旁,也是一臉的不解。我叫了女兒的小名,說,你干什么去???女兒說,我去幫他們找雨披,一會下雨一定會把它們淋濕的。我苦笑,想阻攔她,但又不知道以什么樣的名義去阻攔。一個孩子,自小懷有一種憐憫之心,是很難得的。
接著,我就看見女兒弱小的身軀,果然拖了一件雨披出來,并且煞有介事地罩在了她剛剛蹲過的地方。并且,還蹲在那里不走了。
我說,要下雨了,趕緊走吧。女兒說,我不,我要看它們,蓋上了雨披還會不會淋濕。我有些氣惱,真想一把將女兒拖進屋。這孩子,是越來越不聽話了??催@陰沉沉的天,馬上就要淋下來了。
正想著,果然,這雨又鋪天蓋地地落下來了。我站在屋外,看到外面已經(jīng)形成了一片雨簾,女兒還正蹲在雨中呢。顧不得多想,我剛準備沖出去把女兒抱進屋,就看見母親撐了一把傘,快速地跑了出去,一把抱起女兒進了屋。即便如此,女兒身上還是被淋了個半透,雨實在是太大了。滿臉是雨水的女兒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場雨,下了足足有兩三個小時才停了下來。而女兒,因此也感冒了,連著發(fā)了兩三天的40度左右的高燒,急得我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坐立不安。吃藥、打針,好在第三天,女兒的燒終于退了。我才算大喘了一口氣。女兒在高燒時,嘴里念叨得最多的,就是兩個字“螞蟻,螞蟻……”這讓我很不明白,這么普通的螞蟻,為什么就讓女兒如此地眷戀呢。
一周后,女兒已基本康復。坐在女兒床前,我說了我的疑惑。女兒說,她讀的幼兒園小班有個男孩子,大家都叫他螞蟻,因為他爸媽離婚了,他就像是一只無比孤單的螞蟻,沒事就跟著爸媽搬家。有次,我看到他趴在座位上,像是在睡覺,走近一看,原來他是在哭,怕別人看到……
走出屋,外面的天空早已一片晴朗。
我撥了一個電話,我說……我們還是算了吧……
掛完。我又撥了一個電話,我說,對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錯,請你一定要原諒我,就算是為了女兒……
然后,我分明聽見那端輕輕抽動的哽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