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波

香蓮訴苦

香蓮終日以淚洗面。陳世美的離去，仿佛抽走了她的心，使她僅剩一個軀殼。

有時香蓮會望著他們的婚紗照出神。照片上的陳世美儀表堂堂，濃眉大眼，甚至有一絲正氣屹立在臉上。這讓香蓮更加不明白，怎么說，這樣的人也不會背叛??？不該見異思遷與省長女兒扯上關(guān)系。特別是他還那么絕情，居然不念孩子，說撒手就撒手，使這個家一下陷入空前絕境。

香蓮的遭遇在朋友中引起震動。幸虧生活中還有那么多好姐妹。她們隔三差五會約她上街，想讓她忘掉那些不快。可香蓮的恍惚又往往讓她們一籌莫展。香蓮有時會拉住她們說，我和陳世美來過這兒。

當(dāng)她們再向香蓮灌輸天涯處處有芳草的理念時，她們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徒勞的。香蓮會流下眼淚，進(jìn)而變得不可控制。街上有人圍觀，這讓她們很難堪。勸她不聽，不勸又不是那么回事，真是棘手?。?/p>

辦法真的就一點都沒有嗎？答案是否定的，最佳的解決方式就是聽香蓮說話，而且要耐心。香蓮似乎只有傾訴才能好受一點兒。香蓮的好友虹霖是在一個夜半時分突然理解香蓮的。香蓮給她打電話，說臨睡前孩子嚷嚷想爸爸了。虹霖耐著性子聽香蓮在電話里說，呵欠連天。

香蓮的情緒始終呈波浪線，嘆氣與憤怒交替，多半是數(shù)落陳世美的薄情寡義。香蓮說起他們的過去。香蓮說，當(dāng)初我嫁給他，他家那么困難，我無怨無悔。他參加公務(wù)員考試，我在背后默默支持和付出，他怎么就體諒不到我的不易，與那個狐貍精鬼混到一起呢？香蓮的眼淚一滴滴落在電話上，一面說一面用手下意識去抹。虹霖只能跟著數(shù)落，連插嘴都沒機(jī)會。香蓮很受用她這樣的迎合，繼續(xù)她的話題。他想走上層路線，走仕途捷徑，這也無可厚非。但人不能沒了良心，不能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認(rèn)，不能變臉太快！

這樣的電話，香蓮每天都會打。只是對象不同而已?？刹恢獜氖裁磿r候開始，有幾個要好姐妹的電話，居然一直占線。到后來就多半打不通了。香蓮沒覺察，繼續(xù)自己的思維貫勢。漸漸可找的人越來越少。特別是有一次，香蓮在電視上看到陳世美得志的樣子，瘋得不行，卻幾乎無人可訴。直到此時，香蓮才警覺到什么。

于是，有一段時間香蓮是孤獨的，她常常囈語。她想不明白，自己這三十多年是怎么過來的?；畹浆F(xiàn)在，居然連個說體已話的人都沒有。其實，是連有耐心聽她說話的人都沒有。這讓她感覺自己很失敗。大家疏遠(yuǎn)的人竟然是我，而不是陳世美？！

有次在街上，偶然遇到一個女伴。但對方一見是她，借口有事匆忙走了。

香蓮的世界越來越灰暗。也不知有多長時間，她沒有和人說了，這使她日漸消瘦。那天，她無意中聽到一個廣播，是專解人心結(jié)的熱線。香蓮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拿起電話。那個夜晚她很滿足，居然有那么多人撫慰她。

自此熱線成為期盼?？呻娫挷皇强偰艽虻猛ǖ?，當(dāng)有一次她換了電話再打時，居然又通了。不過她剛一開口，主持人就聽出是她。主持人說你的遭遇聽眾們都知道了，希望你能盡快走出過去，開始全新生活。無論怎么說，這是大眾熱線，不是一個人的專利，非常對不起。那一刻，香蓮淚水縱橫。

香蓮又解不開心結(jié)了，就是在此時，她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好去處。她是從玻璃窗里看到的——酒吧，坐在里面的人竊竊私語。香蓮開始出入于這樣的場合。很快她就有了幾個固定的聽眾。其中的一個男人很忠誠。他同情她的不幸。他總是那么耐心，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溫柔敦厚。看到她流淚，會遞過紙巾。看到她肩膀抽動，會深情款款安慰。

到最后，香蓮學(xué)會了飲酒。當(dāng)然，是那種女人都愛喝的紅酒。喝過酒的香蓮更愛訴說。有幾次，說到動情處，香蓮不自覺地把自己靠在了那個男人身上。男人有所動作，她才警醒似地馬上起身。

那個男人不是一直被動，他開始轉(zhuǎn)守為攻了。有一次，香蓮喝多了酒。男人要把她送回家?？墒腔丶业穆穮s是相反的。香蓮反應(yīng)還不算渾沌，及時讓自己下車了。男人又出來撕扯她，費了很大工夫才跑掉。香蓮對此后怕得不行。她不再光顧那些場所。她常常自語，難道天底下就沒一個好男人嗎？怎么都那么齷齪，那么人面獸心？

時間緩緩流逝，香蓮又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迷上了網(wǎng)絡(luò)聊天。很快，香蓮的心情絕境逢生般好起來，她找到很多知音。日子循環(huán)往復(fù)，有人居然提出見面聊。猶豫的香蓮還是答應(yīng)了?？伤韧悼吹搅四莻€男人。她從他的面相上看到，他有一絲貪圖，香蓮及時抽身了。接下來的日子，香蓮又孤單了。偶然機(jī)會，她聽別人說起博客，心里一震。馬上付諸實踐，果然又一扇窗打開了……很快有了大批粉絲。

香蓮坐在電腦前，常常淚濕衣衫。

古鎮(zhèn)傳說

古鎮(zhèn)是靜謐的，靜謐得仿佛時間在這里停止了流動。

可是，不知何時，新搬來的一戶人家卻打破了這樣的靜謐。事實上，人們的確沒有注意到他們何時搬來的。古鎮(zhèn)人雖然白天都有自己的忙碌，但這些年，似乎外界也很少有人搬至古鎮(zhèn)。這也就不難理解古鎮(zhèn)人的驚詫了。

人們的好奇像淅淅瀝瀝的小雨，這邊泛起點水花兒，那邊又會形成漣漪，每每從老街走過，都會自覺不自覺探頭朝里看。很快人們知道房東是阿三，自從將房子租賃出去，整個人也沒了影蹤，人們也都知道阿三本就是個閑不住的主兒，卻不明白他何以就將房子租賃出去了，又謀什么營生去了。好在那戶人家的門有時是敞開的，人們會聽到一個女人動聽的嗓音：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

識得廬山真面目的一天很快到來。有人看見，那戶人家的女人將尿布晾曬在院子里，足有百余條。在微風(fēng)的吹拂下，左右飄動，各種顏色混合成一面面鮮艷的旗幟。對街的五嬸抑制不住打招呼，問，怎么這么多尿布啊？你家的孩子可真能畫地圖！

女人愣神，卻迅速露出好看整齊的牙齒說，咯咯咯……俺們家的孩子，尿可多了！

孩子……多大了？

咯咯咯……他呀，永遠(yuǎn)長不大！女人又是一串笑聲。

五嬸把稀奇講給鄰居聽，鄰居很少有相信的。可那尿布已然成為他們家的風(fēng)景，幾乎隔三差五就能看到，而且女人的脾氣似乎很好，總是哼著歌兒晾曬尿布。有時，望著天上偶然飛過的鳥兒，還會發(fā)一會呆，又驚醒什么似的兀自笑一下。

五嬸成為人們打探消息的最佳人選。她也說不清為什么，對那戶人家的事很上心，總能反饋給大家消息：那女人有時會手拿鏡子和自己說話，也不知嘟噥了什么……有時會粗門大嗓地對什么人喊，哦，餓了呀！想吃什么？我做給你吃！然后，就又是一串笑。鄰居們總是聽得云里霧里。

那天五嬸在街上撞見了迎面走過的女人，女人腳步似乎很匆忙。五嬸忙不迭喊住她，你出門，家里的孩子誰照看呀？

女人臉上沒來由地紅了一下，說，這不急著趕回去嘛！俺家孩子，在家呆著可聽話了?？┛┛粤T，加快了步伐。五嬸望著她的背影，悵然若失。

后來的一天，五嬸在魚市又碰見女人一次。女人手里拎著兩條魚。五嬸說，給孩子做魚湯最有營養(yǎng)了。不過，你買的這魚可一般，我們這地方最好吃的魚是黃魚。改天我讓人給你弄兩條來。

女人笑著感謝。五嬸關(guān)切地問女人做什么營生。女人說，我炒期貨，平時跑跑銀行……

五嬸一臉茫然，問，期貨是什么？

女人又咯咯笑了，你以后會懂的！

把這訊息講給大家，人們都感嘆這個女人不一般。在一個春日下午，帶著強(qiáng)烈好奇心的五嬸叩開了女人家的門，帶去兩條黃魚。女人有些羞澀地迎在院中，說，屋里太亂了，改天一定請您家里坐！

這一天很快來到，因為阿三回到鎮(zhèn)上了。五嬸終于知道那戶人家只有一對夫妻，男人是臥床多年的植物人！

這個消息震驚了五嬸，也震暈了大家。那天五嬸和幾個人去看女人，門沒閂嚴(yán)，她們這才發(fā)現(xiàn)女人正推著輪椅上的男人在院里曬太陽。女人嘴里哼著歌兒，一臉的陽光明媚。過一會兒，又彎下腰來和男人私語著什么。

男人盯視女人很久，突然喊了她一聲小琴。女人愣了，淚水一下涌出來了，問，你喊我什么？你再喊，再喊！當(dāng)男人再次叫出她名字時，女人哭倒在男人身上。

沒人打擾他們，都自動散去。也就是從那天起，沒有誰號召，但凡有人從女人家門前走過，都會悄沒聲地把好吃好用的東西放在門口。女人是敏感的，終在一天躲在門后破開了這個謎。女人眼里含淚，然后又是笑。那天，她破天荒地請大家到家里做客。

可是，人們還沒怎么適應(yīng)這樣的日子，突然有一天女人家里來了許多人。其中一對老年夫妻抱住女人，哭得一塌糊涂，又擁抱輪椅上的男人，然后哽咽著和女人說，回家吧！

女人笑著和眾人告別……

人都走好多天了，那笑聲似乎還回蕩在人們的耳邊。后來有人打聽到，那對老年夫妻擁有億萬家產(chǎn)，女人是他們唯一的女兒。

故事自此在古鎮(zhèn)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