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仙姬 金仁奎

現(xiàn)代符號學的創(chuàng)始人、瑞士著名語言學家索緒爾說：“語言符號連結(jié)的不是事物和名稱，而是概念和音響形象。后者不是物質(zhì)的聲音，純粹物理的東西，而是這聲音的心理跡象，我們的感覺給我們證明的聲音表象。它是屬于感覺的，我們有時把它叫做‘物質(zhì)的，那只是在這個意義上說的，而且是跟聯(lián)想的另一個要素，一般更抽象的概念相對立而言的?！薄耙虼苏Z言符號是一個兩面的心理實體，……這兩個要素是緊密相連而且彼此呼應(yīng)的?！薄拔覀儼迅拍詈鸵繇懶蜗蟮慕Y(jié)合叫做符號，但是在日常使用上，這個術(shù)語只指音響形象，例如指詞?！彼骶w爾隨后用“所指”與“能指”來表示“概念”與“音響形象”，“符號”則是“所指”與“能指”相互結(jié)合的整體。

“能指和所指的聯(lián)系是任意的，或者，因為我們所說的符號是指能指和所指相聯(lián)結(jié)所產(chǎn)生的整體，我們可以更簡單地說：語言符號是任意的?！比我庑裕瑩?jù)他說，是符號學第一原則：符號的能指（例如語詞的一定聲變或字形）與所指（詞的意義）完全不沾邊，它們的聯(lián)系是任意決定的。

要認識詞的性質(zhì)，不能不追究名稱和事物的關(guān)系，或者說詞的語音形式和詞所表示的對象的關(guān)系。這個名稱和事物的關(guān)系問題是哲學史上和語言學史上最古老的有爭論的問題之一。

在西方，古希臘哲學已經(jīng)開始討論這個“名實”問題，最早的有關(guān)著作是柏拉圖的對話錄《克拉圖洛斯》。在這部著作里反映出兩派主張。一派以克拉圖洛斯為代表主張名稱和事物的關(guān)系是天然的，每個名稱都含有跟事物本身一致的“正確性”。他說：一切存在的東西只有一個正確的，根據(jù)其本質(zhì)產(chǎn)生的名稱，不是一些人約定怎樣稱謂就怎樣稱謂的。另一派以赫爾摩根為代表主張名稱和事物的關(guān)系只是習慣的。他說：“我不能相信一個名稱的正確性在于別的什么東西而不在于約定俗成?！鼻耙慌傻目谔柺撬^“按本質(zhì)”，后一派的口號是所謂“按規(guī)定”，伊壁鳩魯派和斯多葛派的哲學家都贊成“按本質(zhì)”，而懷疑論者則堅決主張“按規(guī)定”。到了中世紀哲學里，在這個問題上也還有所謂“唯實論”和“唯名論”的對壘。

在中國，先秦諸子（如墨子、荀子、公孫龍子）早就探討過“名實”問題。荀子說：“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于約則謂之不宜；名無固實，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實名?！边@就是說，名稱和事物的關(guān)系不是天然的、必然的，而是約定俗成的。《聲無哀樂論》里說：“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異號，舉一名以為標實耳?！?/p>

據(jù)上面所說任意性是符號的第一原則，那么任意性也是符號的普遍原則。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紅綠燈是我們最常見的符號之一?！凹t燈停，綠燈行，黃燈注意看分明”，其中的“紅燈”、“綠燈”、“黃燈”各表示一個“能指”，而“?！薄靶小?、“注意看分明”各是與之相應(yīng)的“所指”。按任意性原則其中的所指與能指之間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而在能指的選擇上則有明顯的目的性。選顏色作為能指，是因為人是一種對顏色非常敏感的動物 ，使用這種辦法比其他都方便得多。那么為什么非得選“紅”、“黃”、“綠”三種顏色，不選其它顏色呢？ 如黑色，白色等。這是因為紅光的穿透力最強。光線在遇到阻擋的時候也會被反射、散射。其他顏色的光很容易被散射，在霧天里就不容易看見，紅光最不容易被散射，即使空氣能見度比較低，也容易被看見。從以上看來能指是具有選擇性的。確切地說為了更好地表示所指，要選擇一個最容易表現(xiàn)出所指的能指。啞語中說“你”的時候，不指說話人自己或他（下轉(zhuǎn)第154頁）（上接第118頁）人，而是用食指指對方。表示吃東西時就表現(xiàn)出吃的動作，而非是跳舞的動作。這也表現(xiàn)出了能指的選擇性。那語言里有沒有這種規(guī)律可循？漢語中表示圓的東西的詞有 “圓、圈、橢、環(huán)、球、團”等等……而有意思的是讀它們的音時都會圓唇，正如它們的形狀一樣。還有漢語中“哈欠”這個詞，用朝鮮語說是“”（hapoom），日語中說“あくび”（ulgbee）。巧妙的是讀三個詞時，都把嘴張得大大的，那個樣子宛如就像說話人正在打哈欠。而漢語是屬于漢藏語系的語言，日語和朝鮮語則屬于阿爾泰語系。再看下列例子：

甲：大、長、高、粗、胖

乙：小、矮、低、細、瘦

A：big, long, tall, thick, fat,

B：small, short, low, thin, thin

あ：おおきい/ながい/たかい/ふとい/ふとる

か：ちいさい/みじかい/ひくい/ほそい/やせる

以上是把“大、長、高、粗、胖”和“小、矮、低、細、瘦”按順序分別用漢語、英語、日語、朝鮮語依次排列的。當我們讀出它們的音時不禁會發(fā)現(xiàn)漢語和日語中讀“大、長、高”等音時開口度遠遠大于 “小、矮、低”等的音。而在英語中A組的音明顯比B組的音短促。在朝鮮語中讀組的詞時比讀組輕巧的多。這是因為朝鮮語中有“陰性元音”和“陽性元音”之分?！按?、長、高”等詞大部分由陰性元音標記，表示鈍重；“小、矮、低”等詞大部分都由陽性元音標記，表示輕巧。造成上述結(jié)果純粹是個偶然嗎？ 從以上例子我們雖然找不出4種語言的共性，但可以看得出各國語言的語音和事物的性質(zhì)之間有某種聯(lián)系，而非是給人一種任意的感覺。

據(jù)統(tǒng)計人類的語言大約有5000多種，都是靠聲音傳達的語言。人類為什么不選其他的語言表達形式，而偏偏選用聲音做表達材料的語言符號作為交際工具的呢？ 這是因為語言符號是用起來最簡便，容量最大，效果也最好。聲音是每個人都能發(fā)出來的，本身沒有任何“重量”，便于攜帶，人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張嘴就能說。

而這些語言的語音大都是氣流經(jīng)過從里到外的過程中產(chǎn)生出的聲音。簡單地說，說話時會呼氣，而不是吸氣。再說他們的語言中極少數(shù)語音才是靠這種方法來發(fā)音，而不是全部的語音。其實，這也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因為，吸氣發(fā)音遠遠難于呼氣發(fā)音。人們選擇了呼氣發(fā)音，而不是吸氣。這兩種情況又何嘗不能看作是能指的選擇呢？

設(shè)想一下，如果我們能追溯到幾萬年前的人類原始社會，語言正置于剛產(chǎn)生的階段。當時的人們，因為還沒有完全進化，只能發(fā)出一些最簡單的音，他們就是用這些簡單的音來指稱具體事物。這些符號一旦約定俗成定了下來，就不容易改變。后來，人們的發(fā)音器官也發(fā)達了，就不斷地造出一些新詞。不過這時指稱事物不再是尋找最簡單的音來對上號。因為這時人們就已經(jīng)能發(fā)出幾十種不同的聲音。但是需要強調(diào)的是最初他們選擇的語音形式是最簡單的，而不是刻意編造的一些高級的、復雜的語音。這其中顯然帶有選擇性。

“符號的能指與所指之間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這句話是正確的。這正像給一個人取名字一樣，“毛澤東”為什么取此名，誰都無法解釋。但不能說“符號的能指與所指完全不沾邊，它們的聯(lián)系是任意決定的”。在采用何種形式的能指來代表所指，這里還關(guān)系到能指的選擇性。為了更好地表示所指，要選擇一個最經(jīng)濟的、最容易的能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