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銀龍
干慣粗活兒的父親也曾當過民辦教師,說起來那也算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父親1974年高中畢業(yè),在村里屬于為數(shù)極少的高才生,因為所謂的成分問題,處處不得志,一直郁郁寡歡。與母親結(jié)婚后,才在母親娘家人的幫助下,在附近一所村小謀得了一份合同制民辦教師的職業(yè)。
那時候,我的外公是一所村小的校長,叔伯舅舅也就是母親的叔伯哥哥是鄉(xiāng)里的小教助理。因了這層關(guān)系,父親才謀得這樣一個“不同尋?!钡穆毼?。在村里人眼里,能當上教師,無疑是一件十分榮耀的事情。直至現(xiàn)在,鄉(xiāng)鄰們每每見到父親,還尊稱父親為“先生”。
盡管在上世紀80年代,民辦教師的工資只有39.5元錢,但也意味著和普通農(nóng)民不一樣了。除了不用再去為種兩畝薄田拼命了,還獲得了村民們由衷的尊重。我6歲開始讀書,沒有進幼稚園,直接由父親帶著“升”到了小學一年級,也因此受益不淺。母親時常繪聲繪色講起父親帶我上學的事兒,說我父親太大意,大冬天騎自行車帶我放學,一直到家都未能發(fā)現(xiàn)我腳上的鞋少了一只,害得我小腳凍得通紅。
父親屬于生性豪爽之人,喜歡三朋四友,家中時常高朋滿座。90年代初,因我家搬遷,父親從一所小學調(diào)動到另一所小學。此后不久,大約是因為民辦教師的種種無奈和尷尬,又無望成為公辦教師,父親竟自行脫離了民辦教師隊伍。為此,曾好意介紹他當民辦教師的叔伯舅舅很是生氣,一度對他不理不睬。
丟掉了民辦教師飯碗后,父親為供我讀書,曾一連幾年在縣城里拉人力三輪車,一天收入微薄,僅夠一家子勉強填飽肚皮,生活的艱辛自不必說。
倘若父親當年運氣好一點,轉(zhuǎn)成了公辦教師,或許現(xiàn)在的日子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母親也常常奧腦地抱怨父親,假如當年堅持下來,能轉(zhuǎn)成公辦教師,現(xiàn)在早已拿上了退休金,哪里還用這么大歲數(shù)去給別人打工看大門!我也曾問過父親,不做民辦教師,可曾后悔?父親只是苦笑,沒有作答。
近來我正在讀劉醒龍先生所著的《天行者》,被對書中的幾位民辦教師主人公的際遇所觸動,自然聯(lián)想起父親也曾經(jīng)的教師生涯,不禁一陣心痛:在民辦教師——這個中國農(nóng)村的特殊人群中,有多少人像父親他們一樣,曾在育人的神圣感和窘迫的生活之間,經(jīng)受過內(nèi)心的苦苦掙扎寧
我懂得鬢發(fā)斑白的父親在心底的懊悔和無奈。當年,父親缺少的是希望。有希望,才有堅守。
(責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