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白

泗州西大街南北長約三里，共有六家賣肉的。這六家肉鋪每天開市，約能賣出八口豬。其中有個人叫盲五，他一天就賣三口豬。盲五的豬肉好賣，其余六家賣肉的眼紅，想把盲五趕出泗州，可都不敢做。盲五雙目失明，可手里那把刀神奇。

盲五賣肉是不用秤的，顧客站到肉案前，報肥瘦和斤兩，只見他一刀下去，肥瘦剛好，斤數(shù)不少。開始，有人不相信盲五的刀會比秤準，接過肉，會用秤量，結(jié)果不少，還多一兩。買盲五的豬肉，只多給，不會少斤兩。這樣一傳開，盲五的豬肉更好賣了。可盲五每天只殺三口豬，多一口也不賣。

看著眾人在盲五肉鋪排隊等著割肉，對面肉鋪的邱三心里就不自在了，就想找人整盲五。

邱三請的人是牛七。這牛七好吃懶做，在街上吃拿卡要，做生意的人都怕他。

清早，盲五剛將兩口豬肉放在案板上，牛七就來了：

“給俺稱十斤槽頸肉，十五斤腰眉內(nèi)，二十斤臀尖肉，三十斤碎骨頭?！迸Ｆ咧改膬?，盲五手中的快刀游走到哪兒。肉割好，盲五告訴牛七：“俺只賣肉，不賣骨頭?！?/p>

“骨頭照付給你肉價錢?！迸Ｆ叽笫忠凰?，銀落案板，叮當(dāng)響。

雖看不見來人，可盲五知道眼前這主是來尋茬兒的，全城人都知道他賣肉從不連皮帶骨頭割給人家，更不用砍刀。他只需執(zhí)一把八寸余長的小刀游走在骨縫問剔肉，顧客要哪兒，刀就剔哪兒，內(nèi)扒光了，案板上只剩下一副完整的豬骨架。

泗州人愛買盲五的豬肉，除了他不缺斤少兩，還因為他不把皮骨當(dāng)肉賣，花銀子買回的全是肥瘦肉。眼前這人一開口就要三十斤豬骨頭，還要切碎，盲五知道是在難為他。

“俺的豬骨頭是不賣的，你非要買，可不能說俺欺客，拿骨頭當(dāng)肉賣給你!”摸著刀，盲五問：“骨頭多碎為好呢?”

“當(dāng)然越碎越好，成面粉，才好哩?！迸Ｆ咭荒槈男?。

“你拿盆接著?！泵の鍖⑴杞唤o牛七，雙手抄起豬骨架，只聽劈里啪啦，那鮮紅堅硬的豬骨頭在盲五的手里，瞬間，粉碎。牛七目瞪口呆，兩手禁不住抖起來。盲五一把抓住牛七的手說：

“端穩(wěn)，灑掉就不夠斤兩了?！?/p>

牛七仿佛感覺到自己手指骨也被盲五握碎了，嚇得他忙放下盆子，轉(zhuǎn)身就走。只聽盲五大喊一聲：

“你的肉?！痹捯魟偮?，那四十五斤精瘦肉，啪啪啪飛貼在牛七的脖子上。牛七覺得腦袋一沉，剛想用手將內(nèi)拿開，只聽盲五又喊：

“還有骨粉?！闭f完，肉盆一甩，只見三十斤骨頭粉，在空中漂亮地轉(zhuǎn)著圈兒，落下，并圍繞牛七的雙臂緊緊纏貼在他的身上。

整個過程把邱三看呆了，驚恐中，就后悔把白銀給了牛七。

兩旁做生意的人看著牛七脖子上圍滿豬肉，都掩面偷笑。牛七回家，才敢叫家人取下脖子上的豬肉?？粗袈涞厣系乃楣欠?，牛七驚魂未定，感覺身體異常疲憊，上床休息。沒想到這一躺下，就出事了。

盲五是在街上賣肉時被鋪頭帶走的，罪名是：打死人了。

邱三說那天牛七一躺下，就沒有起來，四天后，口吐鮮血而死。牛氏一紙訴狀將盲五告了，西大街六家肉鋪也都畫押指證盲五是兇手。

盲五剛被捕頭帶走。知府白一品就收到西大街百姓遞上來的千名書，請求放了盲五。

白知府一時左右為難，就問師爺馬皮金：“死人真是牛七?”

“是那混人?！?/p>

“盲五與牛七無仇，為何要他性命呢?”

“滿街人都看見盲五將豬骨頭握捏粉碎……”

“僅憑這，怎能斷定人是盲五所傷?好好查，那么多人為盲五喊冤，看來其中必有隱情。”白一品打斷了師爺?shù)脑捳f。

馬皮金奉命再查。

看著師爺遠去的背影，想那盲五雙眼雖瞎，卻能把豬肉生意做得如此紅火，絕不僅僅是因為他一手神奇的刀功，就算如師爺所言，那些聯(lián)名上書的窮人都曾喝過盲五的骨頭湯，眾人拿著銀兩自愿排隊去買盲五的豬肉I又如何解釋呢?白一品相信，牛七雖惡，盲五是不會要其性命的。他決定親審盲五。

盲五辯解說，確實想教訓(xùn)牛七，并不曾傷害他性命。

邱三等人不信，咬定盲五是害死牛七的兇手。

“牛七并沒有死。”盲五話一出口，眾人皆驚呆了。

“他人在哪里?”白一品問。

“俺這就領(lǐng)大人去見牛七?！泵の鍘е滓黄返热顺隽算糁莩?，來到梅花庵，見一光頭正跪在觀音佛前懺悔。

牛氏不敢相信，男人答應(yīng)好到盱山去躲避，等法辦了盲五后才回來的，怎么跑到這里拜佛呢?

捕頭將牛七帶回府衙。牛氏和邱三等人原以為牛七會拒絕承認他們共同設(shè)計謀害盲五。沒想到，牛七開口就說：“俺信佛了，今后絕不再做惡事?！闭f完，就跪在盲五面前。

見牛七低頭認錯，牛氏和邱三等人也都嚇得紛紛跪下，請白知府開恩，從輕法辦他們。

“這么多明眼人，陷害一個睜眼瞎，實是可惡，每人各打二十大板，回去好好做人吧?！卑滓黄樊?dāng)眾宣判盲五無罪。

盲五回來賣肉，還是不賣骨頭。顧客要哪兒，他的刀就別哪兒，肉扒光了，案上只剩下一副完整的豬骨架。

看著那鮮紅的豬骨架，買肉人喜歡，西大街的窮人更喜歡，因為他們又有骨頭湯喝了。

邱三卻害怕看到那血淋淋的豬骨架，還說牛七信佛了，害怕看見盲五手中的刀。

盲五不相信邱三真會怕豬骨架，牛七害怕他信?？膳Ｆ咴鯐滤薰穷^的刀呢，難到那夜自己從府衙跑出來找牛七，拿刀削他頭發(fā)時，手勁用大了?盲五摸了摸那把剔肉的快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