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海育
金所軍
那一天,黑色突然襲擊了我的眼睛
黑發(fā)黑炭黑墨水黑錢黑眸子黑五類
黑手黑市黑槍黑名單黑社會黑心腸
烏鴉往往蟄伏在一部童話或寓言里
一件黑襯衫掛在時光深處蕩來蕩去
夢中的黑是一只蝙蝠,螞蟻們背著
黑色的外殼,把標點符號撒滿大地
琵琶弦上的黑豹在風中遙望古戰(zhàn)場
漆黑的糧倉等待豐收,黑夜的鐮刀
閃著黑色的光,顧城用黑色的眼睛
尋找光明,金所軍讓光線穿過命運
晃了一下眼睛,心情變得豁然開朗
這是紙上行走的光線,十年又十年
一張白紙徹夜等待著黎明徐徐上升
五歲的鐵匠鋪在雪中鼓蕩爐火的美
七十年代的向日葵開在記憶的山坡
矮胖的手扶拖拉機手從早到晚不說
一句話,時光凝固,群山涌動波浪
金黃金黃的莊稼是一年最美的季節(jié)
他說,秋分不是秋風,秋分被夾在
白露和寒露之間吹得微微有些發(fā)涼
比秋風更涼的是父親的心,他看見
父親順便把左肩的傷心換到了右肩
秋天正站在樹頂上,散發(fā)淡淡的香
他從原平的超超主義走向長治詩群
從美術教師邁上政府公務員的坦途
那時,他是否在想,古代的人坐在
馬車上,就像現(xiàn)代的人坐在汽車上
他說,不做老大很久了,當風起時
我還沒有想好這首詩的開頭,是誰
在夜色中堅守著靈魂的沉靜與高貴
把詩歌看作如病痛一般內(nèi)心的秘密
是誰捧起三秒鐘內(nèi)走完一生的雪花
是誰把巨大的雷聲聽成怦怦的心跳
希冀有一片貼身的陽光像衣服一樣
穿在身上,光明地坐在黑暗的中央
白寶良(黑駿馬)
駿馬應該奔馳在遼闊的草原
所以,當我中學時代第一次
讀黑駿馬的詩,就毫不猶豫
將他的家鄉(xiāng)拒之于千里之外
年少的無知,總是可以諒解
恰恰他將那段歷程一步一步
深深刻寫在遠離家門的地方
他說,你是知道的,多年來
我一直是,以一首塵埃之歌
身無分文地在外流浪,當我
不再為生之誘惑折斷了翅膀
只能在一幅油畫里再度流浪
他用詩歌少年的情懷描繪了
一道黑駿馬的風景線,然而
當年一起叱咤校園的風云們
繼續(xù)各領風騷時,他卻悄悄
回歸故鄉(xiāng),把自己隱藏起來
竭力去考察一間老屋的細節(jié)
任憑向晚的風徐徐掠過樹梢
曾經(jīng)美麗的事情都紛紛落進
綠瑩瑩的巨浪,他耐心等待
一片羽毛會偶然從天空跌落
他說,傷痕的鳥,傷是傷了
卻不會甘心就此被折斷翅膀
如今,他在交警大隊用詩歌
開設了一家愛情車管所,從
新購愛情之車領取牌照管起
嚴禁擅自拼裝組裝改裝車輛
嚴禁篡改仿造謊報法定數(shù)據(jù)
認為愛情更像一部運行中的
機動車,必須遵照行車秩序
運動中的愛情可能發(fā)生事故
輕微的問題,可以私自調(diào)解
該報廢的堅決不能繼續(xù)上路
他已經(jīng)不再懷戀奔騰,只在
寂寂夜色中傾聽著馬的呢喃
薛振海
鐵烏鴉是魔獸爭霸游戲的守望者
回歸現(xiàn)實,是蟄居在城市的詩人
他說,我們應該學會觀察而不是
歌唱,應該學會冥思而不是哭泣
沒有一種抒情,能打動這個城市
薛振海只能選擇烏鴉智慧的軀體
再披上一件鐵色堅定硬朗的外衣
把春天的斧頭藏在門后,讓野獸
在春天的花香中秘密老去,不要
輕易說出你的渴望,減法時代的
修辭,只能從內(nèi)部,擴張或縮小
他的內(nèi)心有兩個秘密花園,一個
種植罌粟,一個長滿無籽的稗草
一個人駕車,獨自在大霧中穿行
想象與一群螞蟻比肩前進,感到
從未有過的幸福。沒有一顆麥粒
肯降臨到跛腳城市的頭上,沒有
一縷祝福能撫慰黑暗中喘息的肺
熱愛的,必須索取,沒有人給予
不需要尖銳的嚙齒,不需要消化
砒霜的胃,只留一雙孱弱的羽翅
自己積攢力量,穿越死亡的藩籬
他說,饑餓的女王在午夜的街頭
逡巡,死亡已成為一種生產(chǎn)方式
沒有一個詞語,能夠拯救沉睡在
泥土中的國王,所有的詞匯都在
加劇冰冷。如果必須放棄,詩歌
放棄的是面具,如果還必須擁有
詩歌擁有的應是火焰,必須忍受
騎著瘸腿木馬,唱著京劇,沖向
喜馬拉雅,一首詩歌可能的結局
也許會是與孜孜不倦追逐的獵物
直到在未名的橋梁上,不期而遇
韓玉光
他不止一次抱緊漢語中的月亮
還有另一只,高懸在四十年前
青龍街上白楊樹的枝頭,加上
蟋蟀和詩人,一共有五種表情
其中一只月亮和一塊玉的光輝
好像兩條支流交匯在滹沱河里
讓水洗得干干凈凈,與天空中
截然不同,那只在外省注視的
月亮,往母親的臥室探望三次
然后就駐足在茂密的槐花叢中
一只月亮越過黃河,眾聲沉寂
他說,我不會將黃河當作母親
但要允許把燈下納鞋底的母親
比喻成為一段一段滄桑的黃河
月亮圓了,依照他多年的想法
黃河的長度就是青龍街的長度
寬度就是整個西南賈村的寬度
回到一座用月光和露珠守護著
開花的院落,在村莊與河流間
看見說不出的美,霧一樣彌漫
他慚愧,面對村外干枯的河道
竟然看清自己日漸卑微的內(nèi)心
一個在原野說出內(nèi)心秘密的人
面對遠山,想象一生中的美麗
他說,有一種冷無法用火炙烤
有一種距離,需要倒退著測量
不能帶走任何一朵梨花的香氣
一同離開的只有潔白,夜黑時
瘦削,嗜煙,他提著詩句回家
月亮在高空注視了足足一里路
吳海斌
冰在零度以下活著,這不是一個
物理命題,冰是定居詩歌的隱者
尋找一塊冰,需要回到鄉(xiāng)村記憶
把菊花像燈盞一樣點亮在秋風里
在修葺一新的茅屋前,種瓜種豆
捉一只蟋蟀,聽它彈唱民間小調(diào)
如果是冬天,火爐上焙好一壺酒
幾條漢子沿著農(nóng)歷醉倒在拳聲里
不要等到正月過后,男人和兒子
如豆子般紛紛撒向了城市的工地
女人只能守著豆莢皮,輕輕嘆息
把兩眼窯洞望成兩只夢中的眼睛
冰在零度以下,安靜地抵達睿智
與一位磨鐮老人攀談,澀澀品味
石匠女人的苦難,閱讀山里妹子
以紅圍巾的名義發(fā)表的愛情信息
然后,你會看到在蒼白的臺燈下
凝望著母親黑白照片流淚的詩人
他在寬大的房子里找到矮小植物
觀察魚在透明的宮殿里黯然神傷
從羊的眼神讀到行將死亡的痛苦
他想在一只西紅柿里秘密地居住
他說,冰是隱者,不喜歡墮落的
雨水,不喜歡雄蛙和雌蛙的鼓噪
他不打算再做最后一位鄉(xiāng)村詩人
慨嘆槐樹制造的花朵怎么看都像
頂在頭上的雪花,艷羨河邊的草
長得比任何一年都高,能夠聽到
上帝說話,能和蝴蝶神秘地交談
他命令五百只蝴蝶集體飛往深壑
等同于一千只翅膀在藝術真實和
心靈真實之間的飛翔,或者體驗
一次和世界不斷漸進的深度摩擦
他說,我只喜歡這樣的虛無和靜
我會在夜晚來臨時交出我的肉身
好像一棵孤樹交出它所有的樹葉
王國偉
昔登雁門,未置美酒飲朔風啖松濤
卻為一篇雙千文言雁門關賦而沉醉
縱山河豪情于胸襟者,友王國偉也
今天的雁門古道已不生長滾滾狼煙
再也聽不見金戈鐵馬的悲歌與歡鳴
我獨自徘徊在路邊的一株相思樹下
等待紅豆,像蘋果砸向牛頓的腦袋
模仿詩人,在靠近山林的地方聽風
到冰雪覆蓋的高山巔眺望,在沒有
人煙的地方,渴望成群的野獸圍攻
他說人在孤獨的時候,想到的如果
不是傻事,那就是真理,站在田野
所有紅塵遠遠逃遁,他只想透明如
一枚樸素的麥穗,火焰不代表愛情
生命只是等待著溫暖之火擁抱的煤
三千佳麗敵不過翠竹林中幽怨斑斑
今夜,黑暗如水,夜露踏碎了馬蹄
濺濕了鬃毛,是誰擎旗幟獨自飛揚
又是誰飲下一瓢傷,思量該用這把
鈍劍斷水,還是應以那枝殘簫渡江
莫再問上升還是陷落,柔軟的西湖
和被擊倒又矗立的雷鋒塔,是神話
還是傳說,誤了四月八就錯過佛緣
迷途的羔羊在高原咀嚼細細的空腸
月落之前,請保存好銀白色的亮光
沒有誰知道內(nèi)心干凈的白,無蕊的
梨花像一場沒有結局的愛情,一株
風姿搖曳的#點化捧塤的手指
輕輕撫慰黑色羽衣下暗紅色的金輝
如花的笑靨,綻放在青花瓷的午后
王文海
朔風吹折了白草,一個詩人
站在古長城上看落日,感覺
自己像從中世紀回來的戰(zhàn)士
我就想象兵燹的霜月傾瀉在
邊塞,聽得見金戈鐵馬喘息
他說,是風把邊塞舉到高處
眾草臣服,沙石行軍,每只
飛鳥的翅膀下都藏掖著弓刀
而桑干河像蛇一樣滑入血液
烽火臺下的羊群正優(yōu)雅移動
你是否聞到來自草原的酒香
抑或長安的花香,是否看到
柔軟的云岡,黃昏的九龍壁
廣武漢墓群開到如今的野花
以及走西口路上被西風削肩
精簡成漢字里最孤獨的偏旁
他用詩歌的鐵釬鑿向綻開在
大地深處的閃電,并且深愛
和春天一樣嫵媚的春天的煤
舉起礦燈,照亮月夜的梨樹
月光是母親故意打破的鏡子
從支離破碎的細節(jié)里一點點
拼出兒子在異鄉(xiāng)的蛛絲馬跡
他在曠野里點燈,然后吹滅
讓雁門關外大片大片油菜花
高舉起愛情的火把,柔軟的
夜色,是煤油燈唯一的新娘
任憑一些風逐頁翻開村莊的
辭典,故鄉(xiāng)和母親,永遠是
飽含淚水最多的詞匯,他說
最美的花是窗花,如果沒有
雞鳴,一切都會微笑著老去
任晉渝
一場平原上冷冷抒情的雨一路下到太原
一條從狄村延伸的街暫時棲息在殷家堡
他說,一輛奔馳在連綿雨水中的人力車
像一支沉浸在傷心舞曲里的琴弓,我想
雨后濕漉漉的街道多么像他詩歌的心情
他在打谷場坐下來,說起平原上的女人
就在昨天,帶著最好的谷種嫁到了外鄉(xiāng)
說到平原的夜晚,在平原上休憩,然后
放下那個叫平原的地方,梨花以及收割
一座城市的孤獨要用另一個城市的月光
鋪滿,故鄉(xiāng)的街巷,像探照燈昨日重現(xiàn)
任晉渝把詩歌當成最拿手的小說的片斷
把詩歌當成日記,用詩歌記述一次旅程
譬如他說下午有著膠片里的一些噠噠聲
讓詩歌發(fā)聲,能聽見老電影情節(jié)的對話
每一個人都是傾訴者,也要成為傾聽者
他說每個下午都有一個鏡頭蓋輕輕合上
低翔著,是安靜的,不讀不耕不漁不獵
畫一縷青絲,再一縷青絲,有誰還記得
蘋果花覆蓋過的面孔,有誰知道蘋果的
內(nèi)部是多么空曠無垠,現(xiàn)在請戴上耳麥
誰將會在接下來的舞會里被風吹得零亂
他說,下雨是讓人回憶的時候,雨下得
漫不經(jīng)心,只是你突然覺得該想點什么
固執(zhí)的想法總是乘雷雨天擊打在街面上
乘慢車回家,路過每個小站,所有位置
都沒有落下,經(jīng)歷往往只是用來被遺忘
試圖追加的幸福擦肩而過,陌生的城市
只給予他一間出租屋和動蕩不安的心情
熱水壺的黃昏在鴉雀無聲的背景里短路
夜晚的殷家堡仿佛沉默女人頭上的發(fā)卡
此時,讓我們持續(xù)點燈的歡樂,不吹熄
慢慢燃成灰燼,像等待某次歡樂的到來
朱賓
初始,他喜歡藍月亮,喜歡紅狐
炭紅炭紅的尾巴,喜歡光線如織
鳥兒們上下翻飛劃破稀薄的空氣
看河流把美景分成兩岸,午后的
陽光,在果園里停留下來,花朵
落滿河谷,流水流走美麗,無數(shù)
透明的蝴蝶在開闊的庭院里飛舞
閻扶為一個兩個三個序,第三個
如一顆赤子般心靈,接受著落進
其中的細微之沙,化作星辰與風
之后,他讓雨下在靈魂上,想起
卡夫卡就是今夜的黑,想起多多
坐在荷蘭的書桌前等待詩的降臨
他教你撕布條子,不要撕得那么
工整,為了聽見撕裂內(nèi)心的聲音
教你玩發(fā)明的新游戲,聽針掉在
地板上的聲音,教你把匕首放進
水里,看波光粼粼的水模糊飄過
光亮從另一個時代照過來,聽見
隔壁屋子的門被風一下一下摔著
如今,他說詩歌需要一個破壞力
僅在兵工廠鍛造詩的暗器還不夠
他發(fā)覺自己停頓在線段里,看見
自己的影子,在銅的遙遠里消失
所有的詞匯都成了焦糊味,一個
原地不動的詞永遠在,永遠不在
他用第三人稱將自己隱藏在詩里
就像把自己當做囚犯,坐在白黑
交替的屋子里,害怕死亡的時候
沒有足夠文字可以讓他溫暖死亡
王占斌
我逐一默數(shù)了名中帶有斌字的朋友
稱得上文武雙全的大約只有王占斌
他用左手寫詩會友,右手習武強身
在詩歌論壇上演繹太極拳或八法拳
也在武林大會朗誦詩歌,技壓群雄
曾以北魏故都為背景印刷云岡詩頁
如今又糾集雁門關外熱血青年詩人
成立詩歌研究會,辦一份∏°詩刊
讓一個數(shù)學符號,和一個計量單位
在詩的空間實現(xiàn)無限與節(jié)制的組合
他舉一盞青草模樣的燈,可以看到
取暖的手,童年的光,夜晚的安詳
讓光明筑起一座祭壇,燈在黑暗中
揚起頭顱蔑視巖石內(nèi)部漆黑的心跳
他喜歡抒情,希望更簡單的風掠過
這時,就會被一個詞語痛快地擊中
被一串詞語簇擁,跳躍著分行行走
他思考,該用什么樣的刀子將蘋果
劈成兩瓣,最好把果核也一分為二
只需要一支羽毛在落葉上寫下悲涼
春天來臨時,他埋首大海許下心愿
秋風之后行走邊塞之野,策馬揚鞭
讓虛擬的馬蹄一路絕塵,大鳥遼闊
高原遼闊,內(nèi)心的閃電幸福而遼闊
他用詩歌親近著民歌,黑夜里想你
吹不熄那個燈,燈碗碗開花在山梁
沒有扭捏,也沒有造型,三十三顆
蕎麥是蟄伏在村莊的三十三個兄弟
大家一起跳皮筋,馬蓮開花二十一
一不小心,就掉進了皸裂的皺紋里
高慕容
高慕容的慕容最初是席慕容的慕容
婉約地站上高高的山崗或者生長在
月亮必經(jīng)的路旁,一輛時間的馬車
空蕩蕩過去,暖酒獨飲,橫笛吹斷
小院盡是春風,卻吹起心事幾萬重
高慕容的慕容又是雁門關下祖先的
血液里混合了鮮卑貴族姓氏的慕容
熱愛來自芷草、樹木和腳下的土地
遇見著彩衣的鼓瑟人,用毛筆寫字
一根斷弦就驚慌地仆倒在黑夜邊緣
春天的時候,他在掌心里點一盞燈
照亮朝思暮想以及塵世上落花的傷
夏天聆聽禾苗拔節(jié),幫助蚯蚓搬家
翻讀六月葵花好比一部鄉(xiāng)村的寶典
秋天時策馬跑過草原,寫些無力的
詩句,讓啞然的筆,對著白紙說話
冬天里遣情去往傳說中的極寒之地
青銅劍,翡翠杯,只求得今宵一醉
最是那俠骨柔腸的刀客,背轉身去
眼淚滴落,喪盡了祖?zhèn)魇税阄渌?/p>
他傾心于古典浪漫的抒情,讓詩的
羽毛脫光,只留下骨架在空中飛翔
任由一座舊日酒館被時光反復打磨
采菊人已經(jīng)歸隱,這些年來的悲喜
如炊煙時續(xù)時斷,靜對燭,掩面嘆
用懷中的銅鏡照照自己清癯的顏容
石頭無法生根,日子快過腳下水流
感喟人跡罕至的黃昏,萬水千山都
做了今生的陪襯,戒指綠,紅豆紅
今夜有誰能背得動滿地月光的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