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說中國是欺騙和造謠的聯邦國。
我經過多年的考察和思考,判斷:中國人造假的水平和聰明程度絕對居全世界第一。
我十年前曾為假畫不負責任地題過字,那不是為了錢,而是朋友之情無法拒絕。后來后悔了,便在報紙上聲明我題過哪幾張假畫?,F在再也不為假畫作偽證。
我現在不是十分關心造假畫的事,而是關心造假畫的社會基礎。
藥品是假,燕窩是假,奶粉是假,電子產品是假,衣服是假,生活中無處不假。黨員是假,書記是假(報載一位從未入過黨的人當上了書記),學歷是假,警察是假……中國有假竟如此之多,又何責乎造假畫的人呢?
《荀子》說過,一個國家要想好,須:“朝無幸位,民無幸食?!比舫杏袃e幸而做上官的人,民有不勞而僥幸得食的人,國家便不會好。造假生活得很好,就是“幸食”者。其誘惑力是十分大的,一傳十,十傳百,千傳萬,誰還愿意好好勞動呢?
在美國,造人假畫者,被定罪重于造假鈔票者,因為你不但騙了錢,還影響他人聲譽。所以,在美國造假的人便十分少。
我們國家為什么不能制定這個刑法呢?
我更關心的還是組織上造假問題。組織上造假,以前還是有限度的。毛澤東不相信組織,他寧可相信身旁的警衛(wèi)員、勤務員、醫(yī)生、朋友,他經常自己掏錢叫身旁的醫(yī)生、服務人員或基層來的朋友去農村、工廠等處了解情況,把結果告訴他,也不相信各級組織寫來的報告。毛澤東是英明的。
以前造假,范圍是小的,現在組織上造假,聲勢浩大,并發(fā)動群眾。我十年前在南京一所大學任教,假期中本應該休息了,但組織上通知我必須參加造假,而且十分重要。原來,教育部要去評估檢查,不造假,評估就通不過。有的假,組織上能造的,便不再麻煩我們。其中一項是要檢查四年來本科生的試卷。因為學校房子少,本科生的試卷當年就銷掉了。教育部要求學生的試卷必須保留,以備查考。只好請我們幾乎所有的老師再來出試題,四年來試題不能相同。出了試題后,還要答題,幾百個學生的筆跡還不能相同。組織上要求,不能用同樣的筆答試卷,筆跡更要各異。答完后,還要批改。那工作量是十分浩大的,幾百人啊。我記得我們那位書記累得講不出話,臉色十分灰暗。我當時已是教授,出了題后,大罵他們這種造假行為,但也能體諒他們,是教育部逼他們這樣的。我罵完就走了,年輕的老師,有的為一點勞務費,有的要升講師,有的要升副教授,不敢得罪組織。有的人身體都累垮了,有的累病了。我是好做社會調查的人,當時便向全國各地很多大學打電話詢問,連邊遠的新疆幾個大學也問了,他們都在組織造假!悲夫。
我叫一個政協委員向中央匯報這件事,他回答我:“我還想繼續(xù)坐共產黨的車子?!?/p>
估計那次全國性的組織造假至少要花幾十個億。有人說,你們文科造假還算簡單,你知道我們理工科造假要花多少錢嗎?幾十個億是打不住的。
花了這么多錢,我是十分心疼的,但更擔心這種組織上造假,給社會、給下一代帶來什么呢?還有一位大學副校長對我說:“現在的博士點都要花錢買的?!边@又意味著什么呢?
高價請評委來講學,高價……
一身之強弱在乎元氣,天下之興衰在乎士氣。士氣如此,還有希望嗎?組織上如此,風氣還有望改變嗎?
書畫之造假只是社會造假的一個影子啊。真正改變這種風氣,杜絕造假,也是很容易的,就看愿意不愿意改變這種風氣……
(陳傳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