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姐姐，你去哪兒了

2011年7月，經(jīng)過5年系統(tǒng)學(xué)習(xí)，張毅取得了北京醫(yī)科大學(xué)臨床專業(yè)學(xué)士學(xué)位證書。本該高興的他卻失落地長嘆了口氣：他已經(jīng)9個月沒有收到天使姐姐的來信了。

對張毅來說，天使姐姐就是一個把他從絕望的深淵，托向幸福天堂的天使。如果沒有她，他現(xiàn)在可能得靠撿破爛為生，甚至淪落為地痞、流氓。

張毅的命運在14歲那年發(fā)生轉(zhuǎn)折。先是父親張榮斌被人打得全身癱瘓，然后是母親秦芳突發(fā)心臟病去世。原本的小康之家天塌地陷，本來成績優(yōu)異的他，只能無奈輟學(xué)，每天靠撿破爛為生。世界在他眼里變成一片灰暗，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里。

2003年元旦過后，班主任熊海英在垃圾場找到了張毅，對他說：“孩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有個天使姐姐決定捐助你，你可以回來上學(xué)了！”說完之后，將1000元錢交給張毅。

然而，1000塊錢很快就入不敷出了。入學(xué)一個月后，張毅鼓起勇氣給天使姐姐寫了一封信：

“天使姐姐：

我首先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次考試我考了班級第一名。但是下個月我可能又要輟學(xué)了，因為那1000塊錢剛好夠我爸的藥費。我把藥費單子一起寄給你，我想讓你看看，我沒有亂花一分錢。我們吃飯的錢，都是我放學(xué)后拾破爛賺來的。”

天使姐姐會不會覺得他不知好歹？會不會再也不理他了？寄出這封信之后，張毅忐忑不安。沒想到一個月后，熊老師又轉(zhuǎn)給他1000元錢，說是天使姐姐匯來的。

天使姐姐沒有生自己的氣！張毅抱著信，高興得手舞足蹈。不僅如此，鎮(zhèn)里決定每個月給張毅500元救助金。熊老師告訴張毅：正是天使姐姐給鎮(zhèn)里寫的求助信起了作用。張毅滿懷深情地給天使姐姐回了一封信：

“天使姐姐：

在我的翅膀被折斷時，你從天而降，托著我重新飛到了高空！謝謝你！”

在“天使姐姐”的資助下，2003年6月，張毅以優(yōu)異成績考上了長安二中。那年冬天特別寒冷，張毅收到天使姐姐寄來的一件紅色羽絨服。穿著羽絨服，摩挲著光滑的布料，張毅渾身暖洋洋的，鼻子酸酸的。在這個世上，除了天使姐姐，還有誰牽掛他冷不冷呢？因為有天使姐姐在，張毅覺得這個世界不再冰冷，不再黑暗。

2006年7月，張毅以597分的優(yōu)異成績被北京醫(yī)科大學(xué)臨床醫(yī)學(xué)專業(yè)錄取。開學(xué)前，天使姐姐一次性資助他8000元學(xué)費。開學(xué)后，張毅向?qū)W校申請了貧困助學(xué)金，然后利用業(yè)余時間去打工。拿到第一個月工資時，張毅給天使姐姐買了一條漂亮的紅圍巾，托熊老師轉(zhuǎn)交給她。天使姐姐戴上這件紅圍巾，肯定會非常漂亮！她那么溫柔，應(yīng)該有一頭黑色的長發(fā)吧？她笑起來，臉頰有沒有酒窩？他忍不住幻想起天使姐姐的樣子。要是能夠見到天使姐姐就好了。

本來，天使姐姐答應(yīng)張毅，在畢業(yè)典禮上與他見面。可是，畢業(yè)典禮那天，他卻沒有等到天使姐姐……

情何以堪，恩人原是仇人

天使姐姐到底在哪兒呢？

2012年春節(jié)前夕，張毅第一次回家探親。見到熊老師時，他急切地問道：“熊老師，您快告訴我，天使姐姐在哪兒？”熊老師：“我把她約出來和你見面談?wù)?。?/p>

當天使姐姐出現(xiàn)在張毅面前時，張毅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天啊，她竟然是自己的仇人李娟！

張毅與李娟家比鄰而居。當年，把自己父親打成癱瘓的就是李娟的父親李海軍，把自己母親氣得心臟病突發(fā)的，就是李娟的母親范梅。在張毅心里，這家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他恨不得抽了他們的筋，扒了他們的皮！14歲的張毅甚至朝李娟裙子上吐過痰。那時李娟才19歲，就讀于西安長安大學(xué)水利水電工程系。

張毅指著李娟遲疑地問：“熊老師，你說的天使姐姐竟然是她？”熊老師上前拉過李娟的手，對張毅說：“孩子，你知道嗎？這些年來一直暗中資助你上完初中、高中和大學(xué)的，就是你的李娟姐！”張毅驚呆了，一個勁兒地搖頭：“這不可能，一定是弄錯了，不會是她！”說完他掉頭就要走。李娟趕緊喊他：“張毅，你不是說我是天使，從天而降，重新把你托到天上去了嗎？”

聽到李娟念出他寫的信，張毅仍然半信半疑。熊老師繼續(xù)說：“怎么，難道你還不相信我的話嗎？”隨后，她拿出一摞郵局匯款單復(fù)印件遞給張毅。張毅接過一翻，整整127張匯款單，一共57659元，都是李娟匯給熊老師的。

張毅攥著這些匯款單，手不停地顫抖：“你，你那時還是一個學(xué)生，家里那么窮，這些錢哪兒來的？”

李娟看著張毅，平靜地說：“最開始那1000元錢，是我參加征文比賽的獎金。后來，我到學(xué)校門口的菜館打工，每個月能賺400元，還能順便解決午飯和晚飯。同時，我讓老師幫忙聯(lián)系了一份校對工作，一個月能賺360元。我還幫企業(yè)發(fā)傳單或者搞促銷。這樣，一個月就能夠攢1000元。后來有了工資，就容易多了。對不起，我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善良和高尚，我只是想贖罪，讓自己心里好受一點兒。”

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把所有的青春和時間都用來打工，資助他上學(xué)，怎么會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么多的心酸和艱難，李娟卻只是輕描淡寫。那一刻，張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他“撲通”一聲跪在李娟面前“嗚嗚”大哭：“為什么？為什么是你？為什么天使姐姐偏偏是你？”自己想了10年、盼了10年的天使姐姐，竟然是心心念念的仇人，這讓他情何以堪！

當年，李海軍因故意傷害罪被判處3年10個月有期徒刑，同時賠償張家6萬元醫(yī)療費。李家跟張家一樣，一夜之間傾家蕩產(chǎn)。但是，讓張毅耿耿于懷的是：李娟父母對他們做的事情表現(xiàn)得毫無悔意。

還記得2005年春節(jié)前夕，李海軍被提前釋放出獄。范梅在家門口放了一大串爆竹，故意高聲沖張家喊：“我們的苦日子到頭了，你的天使姐姐呢，不是真上天了吧？”張毅正給癱瘓的父親喂飯，聽見這句話，火冒三丈。他打了一盆水，然后越過墻倒在范梅和李娟的頭上。他還吼了一句：“要是再聽見你們說天使姐姐的壞話，我就和你們拼命！”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用水潑的，竟然就是心心念念的天使姐姐！

是愛是恨，是恩是怨，他要往哪條路走？

熊老師不忍心讓兩個家庭繼續(xù)反目成仇。當天下午，她陪著李娟回到家中，一五一十地把李娟資助張毅的真相告訴了李娟父母。得知女兒就是自己一直偷偷詛咒的“天使姐姐”后，李海軍和范梅都驚呆了！

沉默了許久，范梅才對李娟說：“我知道，張毅家的災(zāi)難都是我們造成的。可當時是張毅他爸先打你爸，你爸才還手的。所以，我總覺得他家也有錯。后來，你爸蹲監(jiān)獄，家里的錢全賠給了他們家。我一個女人，心里苦?。∫驗槟惆质欠溉?，村里的人都在背后罵我，如果我不厲害一點兒，就更讓人看不起，我怕他們會欺負你。我最對不起的是你秦姨，明知道她有心臟病，還跟她吵架。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讓她死！這些年，我總能夢見她，沒睡過一個好覺。其實你爸爸這幾年也一直都活在悔恨里，心里很難受。孩子，我們都不如你呀！”

熊老師聽完后說：“這些仇恨也該化解了。既然張毅現(xiàn)在知道了事實真相，不如我們?nèi)ニ铱纯窗?，看看事情有沒有回轉(zhuǎn)的余地?！?/p>

一聽說要去張家，范梅立刻為難：“我們?nèi)ゲ环奖惆?？熊老師，要不你和李娟先去吧?！毙芾蠋煿膭钏麄冋f：“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事情都過去這么多年了，李娟一直在幫你們贖罪。張毅和他爸會原諒你們的！”

見范梅依舊不吭聲，李娟趕緊說道：“爸、媽，我相信張毅和張叔叔一定會原諒你們的，你放心吧！我們現(xiàn)在就登門道歉去?！币姶饲樾?，范梅和李海軍才同意一起去看望張榮斌父子。

熊老師和李娟一家三口帶著禮物去了隔壁張毅家。張毅外出買菜，張榮斌一個人躺在床上。李海軍一家三口進門就“撲通”跪在張榮斌面前。李海軍哭著說：“榮斌兄弟，這些年來你受苦了！我們夫妻倆真對不起你呀！你打我們罵我們，出出氣吧！”

此時的張榮斌已經(jīng)從兒子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連忙勸道：“快都起來！海軍兄弟，其實事后我也后悔過，如果當時沒那么沖動，不對你動手，就不會有后來這些事了。這事不能全怪你們頭上，我也有錯！”

李海軍熱淚盈眶，上前緊緊地握住張榮斌的手說：“對不起了，兄弟！讓以前的事都過去吧，咱們以后就是一家人！”

天使姐姐，請你嫁給我吧

張毅回家后，看見李海軍夫妻親自上門道歉，熊老師也從中撮合，心里殘存的那點兒不甘和怨恨也化為灰燼。趁著大人們聊得熱火朝天，他悄悄把李娟叫到了外面。剛開始，張毅看著既陌生又熟悉的李娟，有點兒不知道說什么。但是看見李娟身上圍著自己送的那條紅圍巾后，他心里忽然有些感動。身邊的這個女孩，陪伴了自己將近10年！

“聽熊老師說，你結(jié)婚了，過得幸福嗎？”張毅輕聲問道。沒想到這一句話，勾起了李娟的傷心事。

2007年“五一”，李娟和男友陳漢語結(jié)婚了。短短3年，她的婚姻就走到了盡頭。自從結(jié)婚后，陳漢語的父母一直盼著抱孫子，但是李娟遲遲沒有懷孕。后來，她被查出患有嚴重的子宮內(nèi)膜異位癥，很難懷孕。婆婆甚至沒有耐心向醫(yī)生追問治療方法，就陰著臉把李娟從醫(yī)院拽走了。

在李娟最艱難的時刻，陳漢語卻沒有站在她的身邊，反而要求離婚。婆婆的逼迫和丈夫的絕情，讓李娟心灰意冷。2010年10月22日，李娟與陳漢語協(xié)議離婚。離婚后，李娟在西安高新區(qū)找了一份檔案管理員工作。生活看似重新開始，但是她卻沉浸在絕望哀痛中，無法自拔。

自從離婚后，李娟患上了輕微的抑郁癥，天天情緒低落，對什么事情都沒有興趣。曾經(jīng)豐沛的情感，被無情的現(xiàn)實凍結(jié)了。她不想陳漢語，也忘了張毅，每天跟機械人一樣木木地生活。也就是從那時起，她中斷了和張毅的聯(lián)系。

聽了李娟的話，張毅心疼之余，竟然隱隱有些慶幸：既然陳漢語不能給姐姐幸福，那就讓我來吧！

張毅低聲說：“娟姐，你知道嗎？我那時天天等你的信，望穿秋水，都快變成望夫石了！”

李娟“撲哧”一聲笑了：“哪有那么夸張！”此時的李娟雖然已經(jīng)29歲，但是她身材嬌小，皮膚白皙，看起來比身材魁梧的張毅還要年輕。張毅癡癡地看著李娟如桃花般一樣美麗的笑容，突然怦然心動。

他脫口而出：“娟姐，你做我女朋友好嗎？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這句話一說出來，兩個人都愣住了。李娟的臉紅通通的，在張毅的眼中，美如朝霞。

李娟說：“張毅，我不希望你懷著報恩的心態(tài)來可憐我。我大你5歲，離過婚，將來也很難生育。你的人生剛剛開始，應(yīng)該去找一個與你匹配的好女孩?！?/p>

聽見李娟的話，張毅更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他拉著李娟的手說：“娟姐，我不是可憐你，也不是單純?yōu)榱藞蠖?。這些年，我有什么事都第一個想到你。你分享了我生活里的點點滴滴，一路陪我走到今天。除了父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是你。恩情恩情，就是既有恩也有情。你不知道，每次收到你的信，我有多高興。我天天幻想你長什么樣子，說話是什么聲音，盼著見面的那一天。你不理我時，我痛苦不是因為無法報恩，而是因為想你??！不知不覺中，這份感情就變了質(zhì)，我發(fā)現(xiàn)自己愛上了天使姐姐。以前的日子，你陪我；以后的日子，我來陪你。至于你的病，根本不用擔(dān)心，通過保守性手術(shù)治療可以治愈。別忘了，我是個醫(yī)生。即使將來沒有孩子，我也對你不離不棄！”

李娟聽了張毅的話，冷寂的心一點點暖了起來。她對張毅的感情里，有同情、有敬佩、有關(guān)懷、有憐惜、有依戀、有向往……這10年來的彼此關(guān)懷和書信往來，早有一種情愫在心中發(fā)芽。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就叫做“愛”，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排斥與張毅共度一生。

2012年2月底，張毅請熊老師做媒人，正式向李娟父母提親，李娟父母對他們的感情樂見其成。李娟和張毅，從以前的仇人變成了姐弟，又從姐弟變成了情侶。

張毅不擅長甜言蜜語，更不擅長浪漫情調(diào)，他總是用實際行動來表達自己的愛。3月，張毅為了李娟，放棄北京的高薪工作，應(yīng)聘到西安高新醫(yī)院當了一名醫(yī)生。

知道李娟有痛經(jīng)的毛病，張毅怕李娟著涼，在她身體不舒服的那幾天，做好了飯菜給李娟送過去。只要有空，張毅就帶著李娟去大雁塔，或者去爬山。聊天時，知道李娟這些年為了打工籌錢，從來沒看過一場電影。張毅既感動又心酸，特意請假排隊，買到兩張電影票。看電影時，他總是讓一頭長發(fā)的李娟靠在自己肩上。這時候，他的心里就會特別滿足。曾經(jīng)，他向上蒼祈禱，竭盡所能讓天使姐姐幸?！袢缭敢詢?，張毅抱著李娟，忽然覺得此生別無他求。

慢慢地，李娟終于從抑郁的情緒中解脫出來，真正地接受了張毅的愛。在張毅的勸說和安排下，2012年5月12日，李娟進行了保守性手術(shù)治療，手術(shù)比較成功，再調(diào)養(yǎng)幾個月，身體就會恢復(fù)健康。

李娟住院期間，張毅照顧得無微不至，每天端茶倒水，送飯按摩。同房的女病友妒忌得眼睛都紅了，悄悄對李娟說：“你看你老公對你多好！哪像我老公，我住院都半個月了，才來一次醫(yī)院，而且不到一個小時就走了。要是有這么一個好老公，讓我死了都行??！”正好這時，張毅打水進來，他看著李娟認真地說：“只要李娟高興，讓我死了都行！”張毅走后，李娟裹在被子里悄悄哭了一夜。這一次，她流的是幸福的淚水。曾經(jīng)，別人把她當作垃圾，不屑一顧；可是在張毅眼里，自己卻如珠如寶。她終于確信：張毅是真的愛上了自己！而自己要尋找的，就是這個人！

2012年8月15日，張毅與李娟正式訂婚，婚禮將在今年“十一”舉行。這份婚姻徹底終結(jié)了兩家的仇恨，將仇家變成親家。李娟深深地感嘆：“我從來都沒有想到我們會有這一天，做夢都不敢想，現(xiàn)在經(jīng)常幸福得想哭。”一旁的張毅幸福地笑著，輕輕摩挲著她的背。無論何時，她永遠是自己的天使姐姐，在他翅膀被折斷時，從天而降，托著他重新飛到高空……

（文中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