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攀
我生來便孑然一身,無親,無友,無牽,無掛。我游蕩于這座城市,沉默寡言。這并不是我不善言辭,或是不愿交際,而是無人愿聽。直到有一天,我結(jié)識了一位賣報紙的好心老者,他主動把報紙以及各類書籍遞給我看,還和我暢談天下,這才得以打破我無人交流的悲慘格局。我們彼此不知道對方的名字,我們也不關(guān)心,但對于我來說,他是我至今唯一一個會想念的人,我把他稱為“知己”。
我以為在我有限的生命里,不會再有另外一個人像賣報的“知己”那樣愿意和我多聊上幾句。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那時我正在吃一份來之不易的午飯,奇跡還是在我的意料之外發(fā)生了。
那天,我徘徊在幾家小飯館門前,期待著哪位浪費的顧客提前離開座位,從而為我賺取一份午餐。可是,那天的顧客都像是三天沒有進食的野狼一樣,不給我絲毫的可乘之機。我有些心灰意冷,便餓著肚子捉弄起旁邊水果店門前的小狗來。那是一條正處于幼年時期的小狗,我說不出它是什么品種。就它的性格來說,與處于幼年時期的人沒有什么兩樣,可愛,貪玩,而且絲毫不認生。它對我嘴里發(fā)出的口哨聲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我不知道它是怎么理解的,竟追著我的腳后跟在原地轉(zhuǎn)起圈來。
正在這追逐之際,我又看見幾個客人從水果店隔壁的飯館里出來了,便不再理會腳下的小狗,獨自向飯館走去。可是那小狗依舊窮追不舍,就如同追一根新鮮的骨頭一樣,我竟有些難以脫身了。好在這時,小狗的主人,也是水果店的老板,一把把小狗抱了去,還順便給了我一個嫌棄的眼神,生怕我對他的小狗產(chǎn)生不良的影響。小狗在主人的手中掙扎了幾下,便被放進了它暫時還沒有能力逾越的小紙箱里。
我?guī)撞节s到飯館門口的時候,老板娘正要準備倒掉那份客人吃剩下的米飯。除了一些辣椒和一些由于放醬油而染在米粒上的美味顏色,米飯里已經(jīng)看不見其它任何菜了。老板娘看看我,我看看老板娘,那意思不言而喻。老板娘對此事表示出了無限的反感,并采取了不予理睬的策略,依然要把飯倒掉。老板娘見我毫無離開之意,便惡言道:“走開瘋子,別妨礙我們做生意。”
而我也早已聽慣了這種惡言相向,更甚者我也聽過。對于這種只是抽象存在的惡言,即便是以某種形式強加于我身上,也是不足慮的。相對于饑餓來說,這種無關(guān)痛癢的虛擬暴力,是極其蒼白無力的。
我深知,此類的老板娘是不會對我有任何同情心的,除了自己兒子,她不會對任何人有同情心。當然,我也不需要。我只要把握住一次恰當?shù)臅r機就可以得到一份雖然是被人吃剩下但也絕對美味的午餐。在另外一張相鄰靠外的桌子上,還有一份被客人丟棄的米飯。我想,那位客人在點那份米飯之前一定吃了不少的東西,這才導致了盤子里還留有大部分的食物。我和老板娘幾乎是同時出擊,但是肥胖臃腫的老板娘遠不及我身手敏捷,而且她還需要一個轉(zhuǎn)身的動作。我趕在老板娘之前,像一頭勇猛的獵豹一樣,迅速將那一盤子的米飯倒在了我從廢品收購站撿來的飯盒里。以我有限的經(jīng)驗看來,那是一份回鍋肉米飯,以前我也曾吃到過一次,只是不及這次的量大。
我放下盤子,拔腿就跑。盤子在桌子上就像一個體力消耗殆盡的旋轉(zhuǎn)的硬幣一樣,發(fā)出“嘡啷嘡啷”的聲響。我奔跑在風中,感覺自己像一匹草原上的駿馬,隨即傳來了老板娘追出門的破口大罵聲:“不要臉的瘋子,別讓我再看見你。”我兩耳盡是風聲,風穿過我雜亂骯臟的頭發(fā),穿過我還算健碩的四肢,穿過我飛奔的身體,吹散了老板娘姍姍來遲的罵聲。
我拎著那份來之不易的米飯,就如同自己繳獲的戰(zhàn)利品一樣。我回到住處的時候,老周也正在吃他的午飯,兩個饅頭和一份炒白菜,白菜在一個鐵制的大杯子里裝著,老周用它盛菜,也用它喝水。
老周就是我說的賣報紙的老者,我聽見有人叫他老周,所以我也叫他老周。我是在從上一個住處搬到這里時遇到他的。那是三年前,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我從一個住了一年的大石橋下搬來了這里,成了老周的鄰居。老周在這里賣報紙已經(jīng)有四十年了,比我的年齡還要大。
那天,他看見我體弱無力地來到這里,并打開行李在此落戶,便問道:“還沒吃飯了吧?!彼贿呎f一邊遞給我一個饅頭。
我確實是一天沒有吃東西了,餓得我除了吃東西只想睡覺。我沒顧上說話,只是接過饅頭吃了起來。
“給,咸菜?!崩现芤贿呎f一邊又遞給我一塊兒腌蘿卜。
我一口饅頭一口咸菜地吃了起來,不禁感慨,世間萬物,唯有這饅頭與腌蘿卜才是絕美搭配。
“看報紙嗎?”老周問道,但眼睛沒有離開他手中的那份報紙。
“看,只是偶爾才能看上當天的?!蔽疫叧赃呎f,順便掃視了他的報攤。
“你以后就住這里了?”老周的眼睛還是沒有離開報紙。
“是的,我覺得這里很適合居住?!?/p>
“那我們以后是鄰居了。”
“你也住這里?”
“不,我只是在這里賣報紙。對了,如果你喜歡的話,以后就可以看上當天的報紙了?!崩现艿难劬﹄x開報紙轉(zhuǎn)向我,一邊扶著老花鏡一邊說道。
從那天開始,我對世界的信息便不再匱乏和滯后,因為這里的報紙和雜志涵蓋了一切。我也是在這里,更加深入地了解到美國的經(jīng)濟戰(zhàn)略、軍事戰(zhàn)略、政治戰(zhàn)略,以及臺灣地區(qū)和大陸之間的關(guān)系利益所在。我和老周都很關(guān)心這些問題,這也是我們討論最多的。有時,美國方面做了一些欺負人的舉動,老周就會很生氣,然后說道:“狗日的美國凈欺負人,咱們怎么就不能干他一仗呢!”
對那些美國欺負人的行為我也很生氣,但我知道美國的綜合國力強于中國,我說:“那還用說,打不過人家唄!”
今天我提著午飯一回來,就感覺到老周有些不正常。老周接下來的沉默表示我的感覺是對的,以往他總是會和我說一些國際上的重大事件。我問道:“怎么了?心事重重的?!?/p>
老周像一個挑食的孩子一樣,用筷子把菜撥來撥去的。他聽見了我的問話,便把盛菜的杯子放到一邊說道:“我老伴兒病了,需要五千塊錢的住院費,可是我去哪兒弄這五千塊錢啊!”
看著我唯一的朋友深陷困境而又不能給予絲毫的幫助,讓我體會到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傷心。我回以沉默,獨自吃起飯來,索然無味。
那個我意料之外的奇跡就是在此刻發(fā)生的。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緩緩駛來,在我的旁邊停下了。接著,從車里走出一位女子,那是我今生見過最漂亮的女子。她居然主動和我說話:“我注意你好幾天了,能跟我走一趟嗎,我們老板想見你?!?/p>
我說:“我為什么要跟你走?”
漂亮女子說:“我們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助,所以我希望你能跟我去見見我們老板?!?/p>
我說:“你們老板是誰,想見我為什么不自己來?”
漂亮女子說:“我們老板臨時有事,所以無法親自來見你?!?/p>
一向樂于助人但毫無機會的我在心里快速地斟酌了一下,就算我跟她走一趟,對我來說也是不會有任何損失的。況且,我對這個漂亮的女子有種情不自禁的好感。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像我這樣一個流落街頭的人又怎么能幫助別人?于是,我說道:“好,我跟你走?!?/p>
漂亮女子幫我打開了那輛豪華轎車的門,用眼神和手勢示意我進去,那姿態(tài)猶如一個“請”字。此類的豪華轎車我見過無數(shù),它們每天都會從我身旁駛過,但它們留給我的只是那一縷有害身體健康的尾氣,旁無其他。而今天居然有人主動打開車門請我進去,這讓我有些不知所措。那漂亮女子又示意我進去,我才慌慌張張地爬了進去。漂亮女子見我進去后,沒有也坐進來,而是關(guān)上了車門,自己坐到了副駕駛席上。
車里的座位很舒服,遠勝過我今生睡過的所有的床。我在高速行駛的車里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和人流,他們也以相同的速度與我背道而馳。這種經(jīng)驗我是有的,我曾經(jīng)用我強有力的手臂攀爬過一輛疾馳的火車,我也是坐著那輛火車來到這座城市的。我依然記得,當時我就像一個和尚一樣盤腿坐在一節(jié)車廂的頂部,春風拂面,幾乎把我的頭發(fā)吹離了頭皮。除了火車本身之外,周圍的萬物都與我背道而馳。當火車經(jīng)過一條隧道的時候,世界突然就失去了光明,全然不見五指,火車行駛的“隆隆”聲也變得震耳欲聾,把我嚇壞了。當火車沖出隧道,重見光明,我攤開全身躺了下去,擺出一個“大”字,享受著前所未有的激情和自由。
轎車在城市的街道上行駛著,沒多久,我竟無心于窗外的風景。因為有比窗外風景更加美麗的風景,她就坐在我前面,副駕駛席上的那個漂亮女子。正如我所說的那樣,她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子。雖然我對她一無所知,但我已把她看成是我的初戀,這是我在她為我打開車門請我進去的那一刻決定的。我憑著短暫的記憶,回憶起她那漂亮的臉龐,可以看得出,當她笑的時候會有兩個酒窩,只是她始終都是嚴肅的表情,不知何時才能看見。她還帶著兩個銀色的耳環(huán),耳環(huán)穿過她紅潤的耳垂掛在上面,偶爾擺動著,還會觸碰到她白皙的脖頸。坐在她身后,只能看見她潔白的衣領(lǐng)以及部分盤起的栗色頭發(fā)。
車子在一座歐式的別墅門前停下了,在漂亮女子為我打開車門之前,保安就打開了大門。漂亮女子帶我進去并按響了門鈴,一位系著圍裙的中年婦女打開了門。我跟著漂亮女子上了二樓,看見一個男子正背對著我們坐在沙發(fā)上。
我們走了過去。漂亮女子叫了一聲:“董事長?!?/p>
那男子聽見聲音才轉(zhuǎn)過頭來,他一言不發(fā),只是死死地盯著我看。看見那男子的正臉,我也驚呆了,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天啊,坐在我眼前的這個男人不就是我自己嗎,太不可思議了。
頓時,男子又恢復了平靜,邊示意我坐下邊說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小心翼翼地答道:“張海文?!?/p>
男子說:“我叫于天齊。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這世上竟然有長相如此相似的人,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一定不會相信的。”
于天齊繼續(xù)說:“請你過來主要是想請你幫個忙,當然了,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p>
我一臉迷惑,說道:“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又什么都不會,能幫上你什么忙啊。”
于天齊說:“你也看見了,我們兩個長得如此相似,所以,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我想讓你代替我出席公司的各種應(yīng)酬和活動?!?/p>
我說:“可是我什么都不懂啊?!?/p>
“這個你不用擔心,一切有林珊幫你?!庇谔忑R一邊說一邊看著漂亮女子。
我終于知道了漂亮女子的名字是叫林珊,我趁機看了她一眼,決定幫這個忙。但我還是不明此事,便問道:“為什么要讓我代替你,你自己為什么不去?”
于天齊說:“實不相瞞,我的身體出現(xiàn)了嚴重的問題,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各種活動和應(yīng)酬了,特別是酒精。我若不去,就會給公司帶來巨大的損失,請你來也是迫不得已。”
我說:“那好吧,我?guī)湍氵@個忙?!?/p>
于天齊說:“你有什么條件要求,盡管提?!?/p>
我說:“我要五千塊錢,現(xiàn)在就要?!?/p>
于天齊說:“沒問題。”
有錢人就是慷慨,男子馬上差人給了我五千元現(xiàn)金。隨即,我又乘著來時的那輛車回到我的住處。老周還在那里。我把五千元錢塞給了他,不容他說話便又鉆進了車里,正式開始了我的董事長替身工作。在給老周送錢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是西裝革履了,我簡直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在車里,林珊依舊坐在副駕駛席上,她跟我說話時也一直看著前方。她說道:“為什么把錢給了別人,你不需要錢嗎?”
我說:“他老伴兒需要五千元的住院費,我這次之所以答應(yīng)幫助你們,很大原因就是為了他。”
林珊說:“那還有什么原因?”
我笑著答道:“我想體驗一下當董事長的感覺?!?/p>
林珊繼續(xù)問道:“還有嗎?”
我說:“有?!?/p>
林珊見我只說了一個“有”字,而沒有說出其具體內(nèi)容,便問道:“什么?”
我說:“秘密?!?/p>
接下來的幾天里,沒有任何的活動和應(yīng)酬。然而在這幾天時間里,我并沒有閑著。我一直呆在董事長辦公室,吃住也是如此。我努力地記憶著林珊交代我的一切,想要盡可能地模仿董事長的行為舉止,爭取做一個完美的替身。
盡管我一度忘記了吃飯,忘記了睡覺,甚至是險些忘記了自己的名字,有時我懷疑自己是否還存在于這個世界。但我還是努力地做著。我覺得我就像是一個演員,林珊是導演,而我演好自己角色的標志就是得到導演的認可,我希望林珊滿意。
經(jīng)過幾天的努力,林珊還是無法滿意我的表現(xiàn),她無奈地說:“你跟我們董事長雖然長得很像,但是行為舉止和說話方式卻完全不一樣,更別說氣質(zhì)了。”
我表現(xiàn)出很笨的樣子說:“也是,一個身無分文的流浪者怎么能和一個身價百億的董事長相比呢,放心吧,我會繼續(xù)努力的?!?/p>
“走路的時候要挺胸抬頭,要有自信……”林珊又開始強調(diào)做一個董事長的基本要領(lǐng),但我并沒有聽進去。
慢慢的,我開始出席一些新聞發(fā)布會,但我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所有的發(fā)言全由林珊代替。雖然我坐在正中間,所有人也都對我畢恭畢敬的,但我絲毫感覺不到我是整個事件的主角,我甚至感覺不到我的存在。當記者提問問題,林珊回答問題時,我的心思卻完全沒有在這上面。我完全不用關(guān)心,因為我不用說一句話。我想象著自己是一個扯線木偶,而林珊控制著所有的線。
有一天,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林珊雖然長得漂亮,但我卻絲毫不喜歡她。我覺得她為人太嚴肅,太冷漠,除了在董事長面前的假笑,還從來沒見過她臉上有過笑容。還有就是,她這個人事業(yè)心太強,強過大多數(shù)男人。
我坐在董事長辦公室的老板椅上胡思亂想的時候,林珊推開了門,她沒有進來,其中有一只腳還在門外,她一只手扶著門把手,身體略微前傾,說道:“下午有個酒會,我兩點過來接你?!闭f完話便匆匆而去了,在門關(guān)上之后一會兒我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是下午有個酒會。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酒會,我很激動。在每一次新事物來到我面前的時候我都很激動,就像我第一次到一座城市,第一次搶飯店客人吃剩下的食物,第一次扒火車,第一次見林珊并鉆進豪華轎車……我渴望著去嘗試它們。酒會是在一個名叫“人間天堂”的豪華酒店舉行的。我承認,這是我到過最漂亮的地方。身穿漂亮制服的男服務(wù)員用托盤托著漂亮的酒杯,里面裝著我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酒,任何人,只要樂意,就可以從上面拿走一杯。也有一些很紳士的男士,一次拿了兩杯,因為他旁邊站著一位漂亮的小姐。那些小姐們身穿著亮麗的低胸晚禮服,顯示出高貴的氣質(zhì),把大多數(shù)男人的目光都吸引去了。對于一個身處社會最底層最邊緣的流浪者來說,著實有些眼花繚亂了,一時竟弄得我不知所措起來。
來時車上,林珊告訴過我,所有人都是為各自的利益而來的,我們也是。林珊還讓我特別牢記住兩個人,他們一個是即將與我們合作的香港的一家企業(yè)董事長,一個是本市的可以貸款八千萬給我們的銀行行長。林珊讓我一定要主動去跟他們喝一杯,她說這對公司的發(fā)展非常重要,于是,我就主動去跟他們每人喝了一杯。
我不知道那些人為什么總是端著酒杯而不喝酒,還時不時地晃上一晃,就算是喝,也只是稍稍抿那么一小口。我不像他們,我總是一飲而盡,確實是好酒。
“于老板好酒量啊。”一位漂亮的年輕姑娘走到我面前說,那時我剛飲了一杯酒。
我詫異地看著她,突然意識到我現(xiàn)在是于天齊的替身,便客氣地問道:“小姐貴姓?”
漂亮姑娘說:“于老板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高菲菲,忘了?”
雖然我還是不知道她是何許人也,但我依然客氣道:“原來是高小姐,有什么事嗎?”
高菲菲說:“沒事就不能找你嗎,請我吃飯?”
我不知道于天齊與高菲菲的關(guān)系是否熟到了可以請她吃飯的地步,便有些為難,更何況我現(xiàn)在身無分文,于是我便歉意地實言相告之:“我沒帶錢啊?!?/p>
不料高菲菲說道:“沒事,那我請你?!?/p>
我還是有些為難,但又不想拒人之好意,便生生地僵在了那里。高菲菲二話不說,便上前挽住我的胳膊。我不便掙脫,竟被她挽著胳膊出了酒店大門。
高菲菲把我塞進她的車里,然后去了一家她經(jīng)常去的西餐廳。她說那家餐廳的牛排很好吃。對于牛排,我是一點經(jīng)驗也沒有,于是我點了一份跟高菲菲相同的。我沒有聽清叫什么名字,只是對服務(wù)員說道:“跟她的一樣?!?/p>
我盡可能多的回想著從報紙和雜志上學來的知識,也只是想到了一篇關(guān)于吃牛排的文章。但是對于到底是左手刀右手叉還是左手叉右手刀的正確使用方法,我仍然沒有一個確切的記憶。即便如此,我還是馬上放下心來,到時候我只需要按照高菲菲的做法做就行了。
事實證明,我精神上的放松是大錯特錯的。因為把刀叉拿在手里學個樣子遠比具體操作起來容易多了,我看著極其不聽話的刀叉和牛排,著急得有種向服務(wù)員要雙筷子的沖動。高菲菲看著我滑稽的動作,不禁調(diào)侃起來:“原來鼎鼎大名的于大老板竟不會用刀叉?!?/p>
對于高菲菲這種除了年輕漂亮便再一無是處的女人,我一向是沒有好感的。但她接下來的舉動卻讓我感動萬分,以至于我后來無法自拔地愛上了這個女人。高菲菲把自己盤子里的牛排切成了很多小塊兒,一邊端給我一邊說道:“把你的給我,你吃這個?!边@在我的生命里絕對是里程碑式的事件。從我有思想的那一天起,我的生命里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個女人。林珊是第一個,起初我對她有好感,但我后來發(fā)現(xiàn)我并不喜歡她。高菲菲是第二個,她年輕漂亮,為人大方,雖然她把我當成了于天齊,我也不知道她接近于天齊有何目的(直覺告訴我,一定有某種目的),但我還是從那些珍貴的時光里得到了無限的幸福。
我發(fā)現(xiàn)我愛上高菲菲是在離我當董事長替身結(jié)束前的第二天,在這之前高菲菲來找過兩次,我從林珊那里借了些錢請她吃飯,林珊說,這錢公司出,不用我還。那天,我一個人無聊地坐在董事長辦公室的老板椅上。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我是如此地想接到高菲菲的電話,我也是如此地想念她??墒窍氲阶约翰⒉皇怯谔忑R,而是一個生活在夢境中的于天齊的替身,而且這夢馬上就要醒來,自卑感便由心而來。
我出了董事長辦公室下了樓,司機就在樓下準備隨時出發(fā)。我上了車,讓司機向海邊駛?cè)?。海邊的人并不多,雖然海風接連不斷地吹來,但還是格外的寧靜。我撥通了高菲菲的手機,說道:“菲菲,我是于天齊,你現(xiàn)在有時間嗎?我在海邊呢?!?/p>
高菲菲爽快地答道:“你等著,我馬上就到。”
十五分鐘之后,高菲菲和她的車一起出現(xiàn)在了海邊。我們沿著海岸線漫步在海風里,我知道,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見她了。雖然我覺得到此為止是我們最好的結(jié)局,但天生的好奇心和對她的深情還是讓我情不自禁地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不是于天齊,你還會喜歡我嗎?”
高菲菲被我的問題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說道:“說什么呢你,你不是于天齊還能是誰啊?!?/p>
我說:“我是說如果,如果我不是于天齊,你還會喜歡我嗎?”
高菲菲突然挽著我的胳膊,頭歪在我的肩膀上,笑道:“你就是于天齊。”
最后一天,林珊又帶我去見了于天齊??吹贸鰜?,他的病似乎痊愈了,比第一次見他時精神飽滿了很多。于天齊開門見山道:“張先生,我從林珊那里了解到了你這一個月的表現(xiàn),非常好,所以我希望我們能繼續(xù)合作下去?!?/p>
我說:“怎么合作?”
于天齊說:“我希望你能繼續(xù)做我的替身,我們會給你董事長的待遇,年薪二百四十萬,另外還有年終分紅,當然,你也要完全聽從我們的安排?!?/p>
我說:“也就是說,從此以后,我就是你了?”
于天齊說:“你還是你,你只是我的替身?!?/p>
我說:“那不是一樣么,對不起,我不能答應(yīng)你。”
拒絕了于天齊的提議之后,我把身上的那套昂貴的西服脫還給了他們。在與于天齊告別之際,我告訴他說,高菲菲是個不錯的女孩?,F(xiàn)在,我要去找老周了,也不知道他老伴兒的病情怎么樣了。
責任編輯/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