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鈞
王建煊先生有篇文章,題為《我們都是屬鵝的》,曾說道:“在利益面前,國人往往會變成‘屬鵝的——開口就是‘我,我,我。”先生說得極是。在我看來,“屬鵝的”其實又往往是最善變的,他是斷不肯一直“屬鵝的”。例如,在責任和風險面前,那些“屬鵝的”人立刻變色龍般地變了屬相,他們變成了“屬你的”、“屬他的”、“屬起哄的”、“屬瞧熱鬧的”……
不論什么東西,一旦姓了“公”,那就可能面臨著某種災禍。公共財產最易流失,公共物品最易損壞。自家的一根搟面杖可以傳家寶似的傳幾代,但公家的一棵棵大樹卻時刻都有被砍伐、被變賣的危險。井蓋會被偷,電纜會遭竊,路邊的長椅都成了殘廢,花卉展的花卉會一夜失蹤,公園里的雕塑莫名就少了胳膊斷了腿,高層住宅的電梯動不動就被摳走鍵鈕……還是這些“屬鵝的”同胞,會仔細地保存著三十年前的鞋子,二十年前的襪子,甚至連再也難派上用場的膠卷、磁帶、BP機都舍不得丟棄——瞧,“屬鵝的”就是這么“公私分明”!
臺灣的高震東校長是個怪人。他不喜歡“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說法,他索性將這個說法改成了“天下興亡,我的責任”。他說:“我們每個學生如果人人都說:‘學校秩序不好,我的責任;國家教育辦不好,我的責任;國家不強盛,我的責任……人人都能主動負責,天下哪有不興盛的國家?哪有不團結的團體?所以說,每個學生都應該把責任拉到自己身上來,而不是推出去?!薄袄^來”還是“推出去”?“拉過來”和“推出去”的各是什么?這些問題,“屬鵝的”很容易回答反了。責任,是一個沉重的詞,遠不如“利益”誘人,正因為如此,巧妙地推脫責任,就成了某些人畢生苦修的課業(yè)。
“公”與“私”中都有個“我”(厶),就看你把“我”擺在什么地方。
在有些人眼中,“9·18”是一個金色的日子,因為它可以諧音為“就要發(fā)”;但這個日子上所附著的那一層濃重的黑色,是任何一個炎黃子孫都不該視而不見的。那一天,我看到有小店開業(yè),張燈結彩,鞭炮震天。我停下來,朝著那個方向嘆氣。我想跑過去,跟那個注定是“屬鵝的”店主講個真實的故事:我的一個同行,姓王,形貌端麗,衣履光鮮;但是,每一年的“9·18”,她一定要穿黑色衣裙。這個王老師,把每一個“國恥日”都當成了“我恥日”。
“有了強的國,才有富的家”,這是流行歌曲《國家》中的一句歌詞,我以為這歌詞的邏輯關系是悖謬的,似乎是,“富的家”要去“強的國”那里撈好處、找支撐。這歌詞,“屬鵝的”聽了,一定會正中下懷地竊笑吧?
美國肯尼迪總統(tǒng)有句名言:“不要問國家為你做了什么,而要問你為國家做了什么。”這大概算得上是“責任”這個詞的最妙闡釋了。想想看,一個國家,如果人人都“屬鵝”,推出去不該推的,拿過來不該拿的,那么,每個“我”都注定像柳宗元筆下的“蝜蝂”小蟲一樣,貪婪地負物,貪婪地登高,“極其力不已,至墜地死?!?/p>
【原載2012年10月24日《中華讀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