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

當所有人都關(guān)心你飛得高不高時，還有人關(guān)心你飛得累不累。這就是友情。棉波一直覺得你壓力太大、太壓抑，想讓你快樂一點，謝謝他吧，其實他一直是你的好朋友。

1

我知道他在等我，在教室外走廊里故作談笑風生，在校門口佯裝與我巧遇，或者在我回家的路上突然出現(xiàn)并且笑著說：“我去姥姥家，咱們順路。”

我知道他在討好我，幫我做值日，自嘲為人民服務，把替我收作業(yè)說成為學習委員分憂，連體育測試陪跑都可以開心地形容為提前的熱身運動。

我知道他喜歡我。喜歡也許不需要赤裸裸的表白，不需要臉紅心跳的那種悸動，一個眼神、一個動作，15歲的我已經(jīng)完全明了?？墒?，我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我，成績優(yōu)異，名列前茅，被老師寄予希望的尖子生，一路順暢地進入重點中學和重點大學早已是既定的人生軌跡。而他，成績中游，表現(xiàn)不佳，網(wǎng)吧里有其蹤，書桌前鮮見其影，還和一群“問題男生”親切地稱兄道弟，他的未來讓我惶恐。

那是陽春3月一個暖暖的午后，我趴在臨窗的課桌上安靜地做著物理題。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嗨，欣于，下節(jié)體育課咱們男女混合打籃球怎么樣?。俊边@個聲音既熟悉又陌生，我抬起頭看到他：“鄒棉波，首先我不喜歡你打招呼的方式，其次我不屑于你們這種無聊的游戲，最后請保持對別人學習環(huán)境最基本的維護。”他笑了一下，自然得讓我吃驚：“我就知道你會是這種反應，放松一下，我拿腦袋擔保你考試肯定沒問題的。你不會打籃球我可以教你??！淼音也去……”怕我排斥，他列出了一系列的名字。淼音是我最好的朋友，其余幾個人也都是班里排名靠前的高手，這樣的安排讓我沒有理由拒絕?！昂冒桑绻麄兌既サ脑捨揖蛥⒓?。”在唯分數(shù)至上的中考前夕，娛樂始終是一種奢侈的想法，籃球大概也是老師仁心善舉的額外恩賜吧。

那節(jié)體育課，我們幾個人玩得很開心，盡管由于不公平的規(guī)則讓我們女生取得了11分的大勝，可鄒棉波依然神采飛揚、興致高昂，和他贏球時的表情一樣。

我的生活如故，課本、習題冊、試卷；他的生活照舊，睡覺、網(wǎng)吧、打籃球。我是班級的學習委員，要負責自習的紀律。當教室出現(xiàn)躁動時，我習慣大聲叫道：“安靜!”而鄒棉波總會帶著壞笑看著講話的同學并且接上一句：“嘿，學習委員說你們幾個呢!”我反感這樣幸災樂禍的表現(xiàn)：“鄒棉波，閉嘴，小心我記你的名字。”“高抬貴手，手下留情，我這不是幫你維持紀律嘛！好啦，我不說話了?！编u棉波滿臉笑意地作著解釋。這樣的插曲在初三接連上演，事實上我不會記任何人的名字。我擔心被人記恨，除了鄒棉波。

鄒棉波總是見縫插針地同我聊天，以“先富帶動后富”的理論讓我為他講解數(shù)學題，評優(yōu)評先他更是一馬當先地幫我拉票?？晌疫€是對他不存好感，反感他在學習上一敗涂地，排斥他那種娛樂精神，拒絕他所謂的支持和鼓勵。

2

中考結(jié)束了，我如愿進入重點高中，而對于他的分數(shù)和學校，我毫不關(guān)心。

我過我的獨木橋，在資優(yōu)班里享受著與書為伍的生活，沒有鄒棉波，不用再擔心同學們好奇的目光。我的生活平靜了許多，以為一切都這么結(jié)束了。

一個周五的晚上，我仔細地把書本裝進包里，準備回家，突然在窗邊看到一個閃躲的身影，有些迷離。我不以為意，招呼著正在收拾東西的淼音“快點快點”，隨后便一同走出了教室。就在那一剎那我又聽到了那個聲音：“欣于，等一下。”又是鄒棉波，黑色運動裝，依舊是一臉笑容。“干嘛，你煩不煩，還找到我們學校?！蔽液苌鷼?，整個初三他已經(jīng)讓我困擾不已。同學私下的八卦，不能向父母訴說的隱憂，我實在不想再看到他。他凝住了笑容，降低了音調(diào)：“跟你聊聊可以嗎?”“欣于，那你們聊，我先走了?！表狄艨粗遥o張的臉色寫滿驚慌。我無語，看著親密的朋友扔下無助的我快步走向校門，內(nèi)心更是怒火中燒：“聊什么，有意義嗎？你把自己毀了還要拉著別人一起墮落嗎？鄒棉波，我希望你不要再來煩我，你以為你是誰？我們連朋友都不是，最好以后就當完全不認識！”我一口氣說出了平生最決絕的話，不帶一絲猶豫地向家跑去。我能聽到他的腳步聲，就在我的身后緊緊跟隨。我不回頭，他也不再說話。

此后他知趣地不再來學校找我。10月生日的那天他托朋友送來了一個蛋糕，上面寫著“欣于所遇，喜樂交集，生日祈愿，幸福平安”。我淡漠地看了一眼，輕輕地說了一句：“你們吃吧，要不就扔了，反正別讓我再看見它?！痹趧e人驚羨的眼神中，我得到了一種虛無縹緲的冷酷感。

3

高中的生活摻著密集的考試，我穿梭其中痛并快樂著。體育課、課間活動，我執(zhí)迷于寫寫算算，一切娛樂都離我很遠，偶爾長吁短嘆，然后又乖乖地伏案疾書。我不想失敗，所以全力以赴。6月進考場，7月我如愿等來了那一紙錄取通知書，還有一封如約而來的掛號信。我把它放到日記本里，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去看。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奔走在一場又一場的同學聚會中，共同懷念苦澀的備考歲月，調(diào)侃古板的老師，戲謔搞怪的同學。一直到8月底，我第一次離家求學，那封信仍在日記本里。

告別送我報到的父母，在異鄉(xiāng)孤獨的燈光中我拆開了那封信，剛勁的字體，簡潔的信紙：

欣于同學：

呵呵，展信happy，開始講笑話了！

天空為什么是藍色的？先猜猜看，10秒鐘的時間，計時開始……

想出來沒，因為海是藍色的呀，不理解？不會吧。要相信你的智商，繼續(xù)思考。

對了，因為海里有魚，可是海里有魚和天空是藍色的有什么關(guān)系？問得好，接下來告訴你答案——

因為海里有魚，魚要吐泡泡，卟嚕卟嚕(blue blue)，幫你復習英文單詞了。

怎么樣，我的快樂學習法？

那是一封怎樣的信件，與我們彼此的生活無關(guān)，只有一則又一則的小笑話，結(jié)束語全部是一個笑臉。我的淚水簌簌地落下，新舍友關(guān)切地走到床邊安慰我：“沒事，不要想家，有我們呢?！蹦且豢涛彝蝗幻靼讓τ谝粋€在異鄉(xiāng)孤獨生活的男孩，給予快樂的心曾遭遇了多久的冷漠和傷害。他沒有收到任何一絲反饋，甚至還被拒絕成為朋友，但他卻沒有一句怨言。

“淼音，我看了棉波給我的信，真的好后悔。”我發(fā)短信給淼音，也許只有她能懂。

“當所有人都關(guān)心你飛得高不高時，還有人關(guān)心你飛得累不累，這就是友情。棉波一直覺得你壓力太大、太壓抑，想讓你快樂一點，謝謝他吧，其實他一直是你的好朋友?！笨吹絹碜皂狄舻亩绦?，3年前的那場球賽，那次高中校園的相見以及我的生日，原來他們一直都知道。

我給棉波寫了一封很長的道歉信，也回贈了一則關(guān)于南極企鵝的冷笑話。我說：“這是一場青春的冷暴力，一個主觀驕傲的人無情地打壓了一顆熱情快樂的心，請原諒我的不敬和冷漠，做你的朋友很幸福?！泵薏ǖ幕匦胚€是笑話，其中一句是：“我不怕受傷害，只怕你不快樂。小樣兒，我百毒不侵、刀槍不入，你多心了?！?/p>

我笑了，邊笑邊回想起棉波陪我回家時眉飛色舞地講著小笑話，回想起他在班會上念過的一篇又一篇文采斐然的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