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 夏
小時候,我可不是乖孩子,書讀得良莠不齊,可偏偏有些諸如會出現(xiàn)“欲女”等詞匯的段落,是又想看,又怕看,好一種要突破禁忌前的緊張和興奮。偷偷看完,卻也覺得沒什么了不起,不過只是些肉體之歡而已嘛,反正也沒興趣就不再想去看。那時,最在乎的不過是明天的新書包或者花裙子而已,誰要管些男女之事?
可要命的是,因此而落下一個聯(lián)覺毛病,從那以后,看到“欲”字,很快大腦中便是一些“欲火焚身”啊、“靈肉合一”啊之類的詞,畫面感也極強(qiáng),導(dǎo)致我從那以后都不好意思看這個字了,覺得“欲”字太可鄙了,就連“清心寡欲”這樣的詞,我都不好意思看,只覺得“寡欲”都侮辱了“清心”。而至于“欲窮千里目”這樣美妙的詩,我也看得耳紅心跳的不敢大聲背誦。
這個字就這樣被我偷偷摸摸地觀察著,歪歪扭扭地理解著,一直不好意思到今天。惟一進(jìn)步的是,我再也不會把《素女心經(jīng)》以為是本菜譜或劍譜,而也明白過來“欲”之所及,豈止那點男歡女愛啊。
餓了想吃,困了想睡;鹽多了想淡點,走多了想歇著;雨天想晴,晴天想雨;冬天想夏天,夏天想春天;多了想少,少了想精;高了想低,低了想寬;窮了想富,富了想權(quán);在北京想紐約,在巴黎想東京;無聊了想折騰,折騰了想消?!?/p>
日日夜夜,夜夜日日,數(shù)得過來嗎?那么多的“想”,那么多的“欲”!
這個時代比前一個時代更好的一點在于,人們可算大方承認(rèn)“欲望”這樣?xùn)|西,不再肉食者鄙或談色即變。時尚雜志里在縱容欲望,電視機(jī)里在討論欲望,作家出書教人管理欲望,爭論不休的是到底意志是老大還是欲望是老大。
是欲望無止境,還是意志無止境?看看大罵欲望是原罪的人就知道,有頭腦罵人的人大概從來不會懷疑到是大腦這個家伙一直在分辨判斷高低好壞是非,單就欲望本身,哪知道是Prada的包更貴,還是Chanel的包更顯品位?
更荒誕的是我們的修行大師們,一面在講“如是所住,如是降服其心”,一面卻在到處辦班授課給汽車沙發(fā)都開光。收著那些見佛像就拜的信徒的香火錢,卻說“放下吧,放下便是解脫”。想想佛學(xué)院里也升職,衣缽傳承也地位,哪一樣與紅塵有差?
遠(yuǎn)在英國的才子阿蘭·德波頓,憂國憂民憂人類:“生活就是用一種焦慮代替另外一種焦慮,用一種欲望代替另一種欲望的過程。”這個沒有希望的無窮遠(yuǎn)啊??墒牵┯蓄^,債有主,能量總是守恒,我在好奇,這個“欲望代替欲望”的驅(qū)動力來自哪里呢?
倒是智商194的馬斯洛也許更聰明,五個需求將人之欲望分得清清楚楚,生理的、安全的、社會的、自主的、自我實現(xiàn)的。其中或無高下之分,卻有先后之分。從左至右,看看哪一個你能缺得了?當(dāng)然,越往右,越少人滿足。而我最好奇,那個自我圓滿實現(xiàn)了的人,下一步會想做什么呢?
馬斯洛沒有說。
我猜,大概是因為沒人活得了那么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