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洪玉 周詠梅
(北京工業(yè)職業(yè)技術學院 基礎部,北京 100042)
對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理解與翻譯,歷來是爭議的話題。總的來說對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翻譯主要有三種風格,一種是完全按照原詩韻律翻譯,間行押韻;另一種是略作修改,按中國人習慣的韻律處理;第三種則完全不押韻,以求最大限度地表達原作的思想感情。但是,由于欣賞者的口味不一,在不同的欣賞者眼里,不同的作品會有不同的得分。譯詩之難,難于上青天。要做到“音美”、“形美”和“意美”三者兼顧是很難的。相對來說,音美最難傳達,形美其次,而意美再次。而在這三者之中,最重要的是意美,因為它是一首詩的靈魂。真正的譯詩,應該努力用另一套語言形式忠實地傳達原詩的“意美”或者說“詩意”。本文收集了梁宗岱先生,屠岸先生,金發(fā)燊先生和李杰先生的譯本,對四個譯本中的第十八首詩的四種譯文進行了比較分析。
此詩以人比夏天開始,以人勝自然結束。前四行說明人比夏天更美更溫柔;中四行發(fā)展了這個意思,引到對容顏易逝的感喟;第三組則峰回路轉,推翻前言,以勝利的末兩行作結。作者以疑問句開篇,將愛友比作夏天,又言夏天不及愛友之美;轉而說愛友之美只有在作者的詩行中才會永恒。比喻精巧,構思精巧,一問一答,一嘆一贊,其迂回曲折令人折服;最后兩句以人勝自然作結,美雖然會消殘,但融入詩人不朽的詩作會流芳百世、與時空一樣的永恒。此詩表達了這樣一種思想:美麗的事物可以依靠文學的力量而永遠不朽。這詩雖是寫給朋友和情人的,但涉及的內(nèi)容十分深廣,已遠遠超出了對友誼和愛情的詠嘆,處處洋溢著詩人對真善美的謳歌,對假惡丑的抨擊,實乃莎翁人文主義精神發(fā)展成熟的標志,是其高超藝術水平的一座豐碑。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十八首充滿了神奇魅力的隱喻,在文化層面上為翻譯設置了不少自然障礙和常常容易被忽視的暗礁險灘,給譯者們造成了一定的翻譯困難。下面對屠岸譯本,梁宗岱譯本,金發(fā)燊譯本和李杰譯本做對比分析。
(一)不同譯本比較
1.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2.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屠譯:能不能讓我把你比擬作夏日?
你可是更加溫和,更加可愛。
梁譯:我怎么能夠把你來比作夏天?
你不但比它可愛也比它溫婉;
金譯:難道我能夠把你比作夏天?
你卻是更加可愛又更加溫柔;
李譯:我怎能把你比作夏天?
你可比它更加溫柔更加美麗。
在本詩的起首句中,對第一個單詞的翻譯,不同的譯本就進行了不同的處理。屠譯為“能不能”,梁譯為“我怎么能夠”,金譯為“難道我能夠”,李譯為“我怎能”。 “能不能”是征求聽話者的許可,征求聽話人的意見;“能夠”則涉及個人的能力問題了。第二行的四個譯文中,屠譯和李譯均沒有出現(xiàn)轉折連詞,轉折之意卻隱含在全詩的字里行間。梁和金譯使用了“卻是”二字,意思更加明朗。四個譯文譯法大略一致。譯文1在選詞上更生動,具體,準確;譯文2雖然在選詞上略遜一籌,但與整首詩的原意和情趣一致。它的音節(jié)數(shù)目和抑揚頓挫在四個譯本之中最接近原詩的平仄協(xié)調(diào)的韻律和用詞樸素的風格。
3.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4.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屠譯:狂風會吹落五月的好花兒,
夏季的生命又未免結束得太快:
梁譯:狂風把五月寵愛的嫩蕊作踐,
夏天出賃的期限又未免太短:
金譯:五月蓓蕾嬌嫩,風狂暴狠摧殘,
夏日賜予時日卻不免太短促:
李譯:狂風把五月的蓓蕾搖落一地,
夏天匆匆過,不肯多停留;
顯而易見,第三行Rough winds的出現(xiàn)打破了全詩抑揚格的節(jié)奏,使讀者感受到了夏日里狂風的殘暴,從而襯托出“你”的溫柔。這兩行中,梁把“l(fā)ease”譯成“出賃的期限”,未免太直白,失去了詩含蓄的特性。而金譯作“賜予時日期限”,意思跟粱譯本似乎一樣,但更顯得拗口,晦澀難懂。李的譯本處理的比較靈活,沒有生搬硬套,譯出了“神似”,但形式上近似于自由詩。
5.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6.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d;
屠譯:有時候蒼天的巨眼照得太灼熱,
他那金彩的臉色也會被遮暗;
梁譯:天上的眼睛有時照得太酷烈,
它那炳耀的金顏又常遭掩蔽:
金譯:又是上天巨眼照射得太酷烈,
常常金輪蒙陰翳又若暗若明;
李譯:太陽像天上的眼睛發(fā)過多的熱量,
他金黃的面容又常常模糊不清;
第五行中,“eye of heaven”指太陽,這是非常形象的用法。梁直譯為“天上的眼睛”,損失了原文形象。其他譯文都是意譯。在第六句上,梁譯得很巧妙,令人讀起來朗朗上口。金譯有些古詩的味道。屠譯和李譯有些牽強。
7.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s declines,
8.By chance,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untrimm’d;
屠譯:每一樣美呀,總會離開美而凋落,
被時機或者自然的代謝所摧殘;
梁譯:被機緣或無常的天道所摧折,
沒有芳艷不終于凋殘或銷毀。
金譯:美麗景色總要趨于凋敝,
因機緣或天時變幻萎靡不振;
李譯:任何美好的事物總會消亡,
隨時間或自然的變遷而遠去;
在這兩行中,梁把原文中的順序對調(diào)了一下,更清楚地表明了事物的因果關系。金在譯文里面清楚地用了表示原因的詞。李的譯文有些偏離詩文的特點,“隨時間或自然的變遷而遠去”,沒有表達出大自然的殘酷無情,從而跟下文也不能很好的連接。在前三個譯文中,“chance”都被解釋為機緣,我感覺有些不妥,改為“命運”會更好一些。李的譯文根本就沒有譯出此詞的含義,失去了原文的意境。
9.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10.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屠譯:但是你永久的夏天決不會凋枯,
你永遠不會失去你美的儀態(tài);
梁譯:但是你的長夏永遠不會凋落,
也不會損失你這皎潔的紅芳;
金譯:但是你綿綿長夏永不失光澤,
你擁有麗質姿態(tài)也毫不喪失;
李譯:但永不凋落的是你的夏日,
你不會失去你的美麗
在這兩句中,對于“eternal summer”的翻譯略微有些許差異。屠譯為“永久的夏天”,梁譯作“長夏”,金譯成“綿綿長夏”。“eternal”在字典中的意思為:永恒的,不變的,永生的。一年四季歲月變遷,夏季也是周而復始,無限循環(huán)下去,這里也不是指同一個夏天永不結束。所以翻譯成“永遠”或“永恒”更好一些?!癴air”意思在這里應為“美好的,漂亮的”。各位譯者基本上用了這層含義?!癗or”為英語中的否定詞,放在句首時,句子要倒裝。原文為一個倒裝句,譯的時候都譯為陳述句,符合漢語表達習慣。這種句式的改變,并不影響深層意思的表達,而且給譯者以審美情趣,藝術修養(yǎng)及翻譯觀充分表現(xiàn)的余地。前三句為了句式對整或押韻需要采用了增詞的方法。
11.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 rest in his shade,
12.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屠譯:死神夸不著你在他影子里躑躅,
你將在不朽的詩中與時間同在;
梁譯:死神不能夸說你在他的陰影里面走著,
如果你在這不朽的詩句里獲得了永生;
金譯:死神怎奈你在他陰影中漂泊,
不朽詩行中你將與時間同在。
李譯:連死神也無法夸口你活在在他的陰影里。
不朽詩行中你將與時間同在,
對于此句,曹明倫先生在其譯文中也有個注釋:“此行語出《圣經(jīng)·詩篇》第23篇4節(jié):‘雖然我穿行于死蔭之幽谷,但我不怕罹禍,因為你與我同在……’”(曹明倫,1995:27)原來如此。讀到這條注釋才明白,原來莎士比亞在此借用了一個典故援古證今,借題發(fā)揮或據(jù)事類義,由此述彼,令典故所在詩篇更生動形象?!皊hade”本意為陰涼處,樹蔭。此文應該指死亡的陰影。屠直譯為“影子”,不如其他三個譯文更形象?!皐and’ rest”即“wander” 徘徊,漫步,隨意地走。 金譯為“走著”,梁譯作“漂泊”,似乎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有典故我們了解到,人掙扎于死亡線上就如同躺在了鋪滿荊棘的床上,是十分痛苦的。我認為屠譯為“躑躅”是非常合乎情理的。
13.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14.So long lives this,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屠譯:只要人類在呼吸,眼睛看得見,
我這詩就活著,使你的生命綿延。
梁譯:只要一天有人類,或人有眼睛,
這詩將長存,并且賜給你生命。
金譯:只要人類能存活,能呼吸能看,
這詩永生,你永流芳綿延。
李譯:只要人類存在,或者人有眼睛,
你就于我的詩同在,直到永遠。
全文的精華與高潮就在這兩句上。各位譯者在第十三句上都加了一個標點符號“,”,讓我們仿佛看見詩人站在詩之巔峰在慷慨陳詞,一副意氣風發(fā)的樣子。屠譯得最氣勢磅礴,梁譯得有些底氣不足。金譯和李譯有一句“或人有眼睛”不免讓人發(fā)笑,人作為動物肯定要長眼睛,他們的譯文讓我們感覺,人有一天會進化到?jīng)]有視覺了,豈不令人驚恐萬分。
(二)行尾標點符號的差異
事實上,只要我們耐心和細心一些,就會發(fā)現(xiàn)四個漢譯本在整首詩的行尾標點符號上也存在著一些差異。
通過這些差異,我們可以感覺出不同的譯者對于同一句話不同的理解,不過總體來說,他們對符號的把握基本上是一致的,個別句子只是有些微妙的差異。屠在第二行和第七行加了個句號,使句子讀起來更輕松自在。另一處是在第8,10,11,12句出現(xiàn)了分歧。其他譯者都認為第八句應該用分號,用來表示一句話中并列分句之間的停頓。而梁用了句號,表示意思這一句話已經(jīng)表達完了。李在第十句里沒有用符號,而在第十一句末用了句號,他認為第九行與第十行應該是一句完整的意思。第十二,十三和第十四行表示的是一個完整意思。根據(jù)圖示我們可以看出屠用的標點符號最多。
通過以上對四中譯本的比較可以看出梁宗岱譯本嚴謹、質切;屠岸譯本流暢、淺近;金發(fā)燊譯本工整對稱;李杰譯本直白通順。屠岸先生的譯本,以優(yōu)美曉暢的漢語,形神兼?zhèn)涞匕焉勘葋喌氖男性娊榻B給了中國讀者。梁譯與屠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最明顯的不同之處就是詩譯的形式。屠譯從形式上看是有相當嚴整格式的詩體,而李譯的詩行長短不一,似乎令人想起自由詩。四首譯文均出自名家之手,不同的譯本不僅反映出譯家對原詩的不同理解,而且體現(xiàn)了英漢兩種語言截然相反的語言特色。詩歌的行數(shù),與原文相同不難,而每一行詩里的音節(jié)數(shù)目、各行押韻的位置,等等,就不易面面俱到、再現(xiàn)原貌。有時有的譯者就以譯意(內(nèi)容)為主,形式上自由了。正因如此,四個譯本至少在幾個方面處理手法不同。其一,用詞多寡和語體的選擇。從譯文1到譯文4,用詞愈來愈少,以第4個譯本為最。語體上,譯文4簡潔樸素。四個譯文譯法大略一致。譯文1在選詞上更生動,具體,準確,但字數(shù)目略多。譯文2雖然在選詞上略遜一籌,但與整首詩的原意和情趣一致。它的音節(jié)數(shù)目和抑揚頓挫在三個譯本之中最能接近原詩的平仄協(xié)調(diào)的韻律和用詞樸素的風格。整首譯詩除用韻上沒有像譯文3那樣頑強地追求外,在內(nèi)容和形式等多方面堪稱是最接近的譯文。其二,詩篇的結構選擇。4個譯本中譯文1最為完整,傳達詩意自然連貫。我們認為,這是因為譯者在譯詩時,為照顧原詩簡潔的文體風格,所以譯詩較好地呈現(xiàn)了漢語詩篇偏“瘦”的特點,避開了英語因為使用功能詞、語法詞、邏輯詞等與詩意相關不大的詞而造成的詩篇偏“肥”的障礙。
這些譯本各有所長,各具特色。各個譯本風格各異,使我們從多個角度欣賞到了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韻味,有無與倫比的美學價值。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四個譯本盡管在細節(jié)處理上有所不同,但在思想內(nèi)容,格律形式和修辭特征方面有著與原詩相近的效果,而且有些方面比原詩毫不遜色。由于語言本身的原因,幾個譯文中都存在一些不盡如人意之處。這是翻譯的局限,需要我們繼續(xù)堅持不懈地努力。
[1]馬春麗.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的多重復義[J].重慶交通大學學報(社科版),2007,VOL 7,(2):83-89.
[2]梁宗岱.梁宗岱譯詩[M].湖南: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
[3]屠岸.十四行詩集[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
[4]金發(fā)燊.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M].廣西: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5]李杰.十四行詩[M].黑龍江: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