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青
(中共中央黨校 哲學教研部,北京100091)
在20世紀,西方社會的技術理性主義信念開始發(fā)生危機。現代科學技術的高度發(fā)展,為人類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物質財富和高質量的物質生活條件,但在現代技術世界中,人由于受制于自己的造物和喪失了超越的“向度”,陷入深刻的異化之中。人類在物質或者精神上的毀滅都由于技術的發(fā)展而成為可能,即使不在人類毀滅的這個層面上談,我們的確進入了這樣的一個時代:在這個時代中,技術以其強大無比的力量對社會的各個方面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而且這種影響的方式可能是無法預料的。面對技術理性主義在現代工業(yè)社會條件下的深刻危機,法蘭克福學派等西方學者致力于剖析技術理性、文化工業(yè)等異化的文化力量對人的主體性的消解及其導致的現代人普遍異化的存在境遇,形成了技術批判理論。法蘭克福學派中,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1898-1979)及其他“第一代”批判理論家通過反思社會科學的方法,對從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工具理性中解放出來感興趣?!暗诙眰魅斯愸R斯(Jürgen Habermas,1929-)關注交往工具的改進,而這些交往工具既能推動道德進步并尊重傳統(tǒng)又可克服由于技術理性而導致的極端民族主義、排外主義和生活世界殖民化等社會災難,而提出和推動了技術批判。芬伯格(Andrew Feenberg,1943-)是當代美國著名的技術哲學家,赫伯特·馬爾庫塞的弟子,被看作法蘭克福學派第三代技術批判理論的代表,對馬爾庫塞和哈貝馬斯的揚棄,芬伯格已經在更深層次上拋棄了支持更徹底的本質主義和結構主義立場的前輩們的本質主義觀點。并且基于社會建構主義的技術批判理論視角,芬伯格把注意力轉向技術的社會建構,傾向于認為技術問題并不與社會生活相分離,而是社會生活的一部分,從而對馬爾庫塞和哈貝馬斯的理論進行了重構和揚棄。
技術批判理論主要是法蘭克福學派的一個重要內容,但在學派內部一直存在較大爭議。盡管法蘭克福學派理論家探討的一個共同的主題:西方資本主義和蘇聯(lián)馬克思主義的社會組織形式均展現出狹隘和非人性化的“技術理性”(technical rationality),倒轉了啟蒙理性的理想。這種技術理性又與社會科學的實證論形式和科學主義形式串聯(lián)起來。學派內部都認為這一點正是批判理論必須予以抨擊的。同時技術批判理論內部存在爭論,其中針對科學技術的消極性是從何而來?是科學技術的“內在邏輯”,還是科學技術的外部社會原因?在法蘭克福學派的馬爾庫塞與哈貝馬斯之間展開激烈爭論。
馬爾庫塞在其著作《單向度的人》中,揭露了在發(fā)達的工業(yè)社會,科學技術成為人性壓抑的根源,科學技術成為決定一切的因素?!皢蜗蚨取钡闹饕馑际牵寒敶I(yè)社會以全方位的技術統(tǒng)治成功地壓抑了社會中的反對意見,壓制了人們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的“向度”,從而使這個社會成了單向度的極權社會,使生活于其中的人成了“單向度的人”。馬爾庫塞認為科學技術產生消極結果的原因應該在科學技術之外。技術是具有政治性的,認為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中技術的本性與資本主義的統(tǒng)治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科技中蘊含政治,二者具有內在聯(lián)系。這是科技導致并加強人對人的統(tǒng)治的內在機制。發(fā)達工業(yè)社會中科技與政治的融合不是偶然外在的融合。“在技術現實的構造中,決不存在著作為純合理的科學秩序的東西;技術合理性的過程是一個政治過程。”“技術合理性已變成統(tǒng)治性,在日益增長的生產力和日益提高的生活標準的雙重基礎上,我們的社會用技術,而不是用恐怖手段征服社會的離心力量。”[1]技術的改變不能通過自身完成,它同時也是政治的轉變,“但政治的轉變只有在它能夠改變技術進步的方面,即發(fā)展出一種新技術時,才會變成社會的質變”[2]。“馬爾庫塞是在韋伯的合理化概念的影響下,并在反對這一理論中闡明自己的技術合理性的理論?!保?]78馬爾庫塞認為,就像市場合理性一樣,“技術合理性”構成精英們控制社會的基礎。技術合理性的概念“預設了工人與生產方式的分離……一種技術上的必要性,需要個人和私人的指導以及對生產方式的控制……私人——資本家企業(yè)的高度物質化的、歷史性的事實就變成了……資本主義和理性的經濟活動本身的形式結構的要素。”[4]
哈貝馬斯并不同意馬爾庫塞的觀點,他批評了馬爾庫塞自由選擇科學技術的觀點,為了進一步闡明他的觀點,他還提出了科學技術的“政治純潔性”觀點,即科學技術是純潔的,并不受政治的干預和影響。哈貝馬斯認為,科學技術在當代的西方社會中已經成為最重要的因素,科技使得階級差異的消失,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并不是如馬爾庫塞所言,科學技術成為統(tǒng)治人的極權工具。同時他也承認科學技術成為統(tǒng)治社會的力量,整個社會處于科學技術統(tǒng)治之下。為合理地解釋這種狀況存在的原因,哈貝馬斯啟用一種規(guī)范系統(tǒng),即以“勞動和交往行動之間的根本差別”為出發(fā)點的規(guī)范系統(tǒng)重新評價韋伯的合理化概念,并以之為基礎評價馬爾庫塞對韋伯的批評和他關于技術雙重社會功能的論點。
哈貝馬斯認為科學技術的消極方面是技術內部的邏輯,即科學技術本身的“合理性”造成了這種消極性。在哈貝馬斯的少量關于技術的論述中,哈貝馬斯都設想技術在現代社會的某些領域內是中性的,超出這些領域,技術就會造成社會問題。易言之,哈貝馬斯似乎承認專家能完全恰當地解決所有技術問題,只要他們不越出他們權威的界限而使“生活世界殖民化”。在他看來,科學技術的“合理性”是不會改變的,改變的只是人們的價值選擇,這種價值選擇可以通過科學技術的“合理性”實現。他說:“科學技術發(fā)展的結構是不變的,而發(fā)生變化的只是起指導作用的價值。新的價值似乎成了用技術手段可以解決的任務,這種新的價值似乎就是科技進步的方向。但是,合理性標準本身卻沒有變化?!保?]當今社會的技術問題是由于技術活動超過了自己的界限,只要把技術限制在一定的范圍內就達到目的。對技術自主性的讓步,使得他們無法從整體上洞察現代社會。
馬爾庫塞準確的把握住技術非中立的特征,指出資本主義社會的技術和政治是先天的聯(lián)盟,但是馬爾庫塞所闡釋的技術世界是不存在任何反抗的可能的敵托邦的世界,盡管馬爾庫塞指出,“技術的轉變同時也是政治的轉變,但政治的轉變只有在它能夠改變技術進步的方面,即發(fā)展出一種新技術時,才會變成社會的質變。”但是馬爾庫塞并未創(chuàng)造出特定歷史時期的技術替代方案,哈貝馬斯正是抓住馬爾庫塞的這一要害對其展開批判,哈貝馬斯的技術批判理論認為不存在超越歷史和現實的技術,并且技術本身不存在問題,只有通過改變人們的價值觀念,適應由技術“合理性”帶來的消極影響。這種認為技術世界對非技術世界的干擾,可以通過改變非技術世界的生活價值便可以解決的方式,明顯傾向于技術工具主義。
在芬伯格看來,哈貝馬斯和馬爾庫塞在觀點上的爭論,標志著法蘭克福學派歷史上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兩人的分歧的根本意義在于:哈貝馬斯觀點主張技術中立性,即技術沒有自身的價值,“技術作為純粹的工具,與它被應用而得以實現的各種目的沒有關系?!保?]4而馬爾庫塞十分明確地主張技術是由社會所決定的,技術本身滲透進社會的各種因素,技術只是另一種統(tǒng)治形式,并且馬爾庫塞批判的正是技術中立的價值觀點。
雖然哈貝馬斯思想的各個方面仍具有說服力,但他對現代性的辯護現在看起來似乎對技術自主論讓步太多。他把技術僅僅看作一種對非社會的純粹的工具理性形式的應用。伴隨技術的經驗轉向,從新的視域發(fā)現這種技術本質主義的觀點是非常不真實的。芬伯格認為,“馬爾庫塞終究是正確的,他提出技術是受社會決定,即使他不能富有成效地逐步展開他的深刻見解?!保?]88芬伯格認為,馬爾庫塞的深刻之處,在于技術被社會所決定這一點上,他是怎樣具體展開對馬爾庫塞和哈貝馬斯的分析以及在其理論框架中進一步揚棄的呢?
為便于探討,首先簡要概述一下芬伯格關于技術哲學流派的分類,根據技術是否包含價值和是否可選擇將技術哲學流派歸結為四類(表1):價值中性和非自主性的技術工具論,價值中性和自主性的技術決定論,價值非中性和自主性的技術實體論,價值非中性和非自主性的技術批判論。芬伯格作為馬爾庫塞的學生,批判地繼承了馬爾庫塞的基本觀點,馬爾庫塞對技術批判的理論是基于對韋伯工具理性的批判而展開的,認為認知工具領域中明顯的中立性是一種特定類型的幻影。由于受到阿多諾和海德格爾的影響較大,通常都將馬爾庫塞提出的“技術是意識形態(tài)”納入浪漫的技術恐懼主義,即技術實體主義。而實際上馬爾庫塞認為人類的實踐能夠改變新時代技術理性的結構和從中產生的技術設計,使他與阿多諾和海德格爾等技術實體論者保持距離,更應該將其理論稱為技術批判理論。
表1 四種技術理論類型[7]9Tab.1 Four types of technical theories[7]9
哈貝馬斯的理論經常被稱為技術批判理論,然而仔細地分析哈貝馬斯的理論框架之后發(fā)現其理論更傾向與技術工具論,即技術是不具備規(guī)范性要求和價值中立。哈貝馬斯將社會劃分為生活世界和系統(tǒng)的雙層結構模式,系統(tǒng)的策劃的目的是為了有策略和組織的生產,即是控制能力的擴大化,而生活世界是指靠日常語言進行交往及由此而進行的行為調整的社會領域。哈貝馬斯認為社會問題不在于本身不存在目的的技術合理性,問題在于技術統(tǒng)治帶來的生活世界的殖民化,只要限制技術邊緣,給交往理性一個完全發(fā)展的機會。顯然哈貝馬斯的理念是更傾向于技術工具主義。哈貝馬斯通過交往行為和生活世界殖民化展開對馬爾庫塞單向度的批判,認為技術發(fā)展是一種“人類的計劃”,是作為總體的“人種的計劃”,而不像階級社會一樣的某些特定歷史新時期的計劃,提出一種超歷史的技術行為本質理論,這是被近幾十年來技術研究所否定的。同時,芬伯格認為哈貝馬斯的勝利更應該歸因于80年代以來主流社會思潮的取向,哈貝馬斯的觀點正好適應了人們渴望馴化的時代。
盡管評價這場內部爭論時,芬伯格更傾向于馬爾庫塞。然而他同時認為,“馬爾庫塞要求我們反對他們所描述的封閉世界時,他們都很難使我們繼續(xù)相信抵抗的可能性?!保?]84最終馬爾庫塞沒有找到完善地解釋從他的著作中引申出來的一種“新技術”的具體概念,所以逃脫不了哈貝馬斯的攻擊。哈貝馬斯將建構主義納入到他的社會哲學中,并使得社會建構主義成為他的交往行動的核心理念,盡管他的社會建構主義局限在社會意識形態(tài)領域。正是芬伯格對哈貝馬斯理論框架的揚棄及社會建構主義理論的發(fā)展,使得芬伯格結合馬爾庫塞的傳統(tǒng)將技術批判的視角轉向社會建構。哈貝馬斯不但在批判馬爾庫塞的理論的抽象方面做出了貢獻,在對科學技術的反思方面同樣有其深刻之處,哈貝馬斯的媒介理論在解釋力方面超越了啟蒙辯證法和單向度理論,盡管他的媒介理論忽視了技術,在哈貝馬斯的代表性著作《交往行為理論》中,他僅對貨幣和權力兩種媒介有所闡釋[8]。芬伯格認為,哈貝馬斯之所以忽視技術媒介,原因在于“支配貨幣和權力的代碼都是比較傳統(tǒng)的,并且具有交往意義,而支配技術的代碼似乎缺乏交往的內容?!保?]168但是,具有交往意義的網絡社區(qū)隨著通信技術的發(fā)展?jié)u漸壯大,并且“網絡社區(qū)提供給它的成員意識到他們共同的歸屬感和和管理它的主要知識的可能性?!保?]芬伯格在《質問技術》中重新對此作出補充,在哈貝馬斯社會控制媒介圖表的基礎上增添了技術媒介(表2)。從而把技術媒介納入到具有交往意義的公共領域境域內,為技術批判轉向技術政治準備了條件。
表2 協(xié) 調 性 媒 介 [7]171Tab.2 Coordination media[7]171
在哈貝馬斯看來,科技理性是非社會的、中立的和形式上的,而在這個問題上哈貝馬斯和馬爾庫塞有理解上的分歧,這也是兩人的最大區(qū)別,馬爾庫塞認為,技術原則“一旦它們進入現實世界,就呈現出一種與應用它們的‘歷史主體’相關聯(lián)的特定的社會內容”[6]91,技術不是非社會和中立的。在馬爾庫塞看來,既然所有的基本的世界關系都有一個規(guī)范的維度,那么工具性就不與規(guī)范性相對立而是相通的。芬伯格繼承馬爾庫塞的基本觀點,同時基于當今時代的社會建構主義對技術批判理論進行非常深刻的重新建構。根據上面的分析并非完全否定哈貝馬斯的理論,哈貝馬斯的技術批判理論為芬伯格提供了理論框架。并非馬爾庫塞的理論就是毫無瑕疵的,同哈貝馬斯一樣兩者的問題都在于兩人都不自覺地傾向于技術批判的本質主義。芬伯格認為目前社會已經進入社會建構主義時代,也正是這個時代特色和時代要求需要建構新的理論,這種新的理論應該是整合并超越了傳統(tǒng)批判理論的本質主義傾向。
芬伯格認為馬爾庫塞之所以在論戰(zhàn)中失敗,不單單是由于其理論自身過于抽象的因素,更為主要的是在馬爾庫塞的理論內部難覓人類解放的出路,自上而下的政治改革引發(fā)技術改革是不可行的,是馬爾庫塞的理論悖謬。芬伯格發(fā)現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對技術的經驗研究彌補馬爾庫塞理論的缺陷,從而得以建構起自己的技術批判理論體系。
到了20世紀80年代,對于技術的社會建構(social constructivism)的研究才出現,其標志是比克(Bijker,W.E.)、休斯(Hughes,T.P.)和平齊(Pinch,T.F)等人在1987年主編的論文集《技術系統(tǒng)的社會建構》(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Technological Systems)的出版。社會建構論的方法主要包括技術社會建構方法(SCOT)、麥肯齊(D.Mackenzie)和瓦克曼(J.Wajcman)的“社會構成”方法(social shaping)及卡?。∕.Callon)和勞(J.Law)等人的操作子網絡理論(actor network theory)。SCOT理論屬于強社會建構論,它嚴格遵守對稱性原則,盡量避免參照技術的實體特征,對技術變遷嚴格按照不同操作子和社會群體的解釋、協(xié)商和終止過程來說明?!吧鐣嫵伞狈椒▽儆谌醯纳鐣嬚?,它保留傳統(tǒng)技術哲學意義上的對社會和自然,社會和工藝的雙重區(qū)分,研究社會因素構成技術內容的過程,并不拒斥非社會因素。它把技術看成是社會構成的產物,把技術的性質和影響分屬于社會性質和社會影響的結果,也即嵌入技術內部的社會或政治偏見。“操作子網絡”理論有時簡稱為“建構論”或者“建構主義”雖然被卡隆赫拉圖爾的等人標榜為強建構論,但是它經常象社會構成方法一樣被用來進行技術社會學的研究,因此也屬于弱建構論。它主要研究作為操作子網絡(由人、自然和工藝等操作子構成)構筑的技術目標的穩(wěn)定化的過程。這些方法的主要特點是強調通過更廣的因素,而不是局限于技術自身的原因來分析技術的發(fā)展[10]。芬伯格在1992年發(fā)表的《顛覆的理性:技術、權力和民主》,1995年《哲學和社會理論中的技術轉型》和《技術與知識政治學》等代表性的著作中,他通過打破對稱性原則,把弱社會建構論研究作為技術哲學規(guī)范分析的起點?!犊蛇x擇的現代性》把建構論的方法放到了主要位置,在芬伯格的《追問技術》一書中,從技術的本質觀、理性觀、民主政治觀以及現代性問題等多方面展開對技術的追問,更是系統(tǒng)運用社會建構論的方法論原則。戴維J.斯頓普認為《追問技術》一書的主要創(chuàng)新點就在于,芬伯格使用了社會建構論論述科學技術的成果來重新思考技術哲學。
芬伯格將社會建構論的技術研究方法內化在他的技術批判理論的整個理論體系之中,并在他批判理論的每一部分都運用了建構論的方法,而不像哈貝馬斯一樣只是局限于意識形態(tài)領域。芬伯格在對技術的批判中找出一條解決技術問題的出路,借鑒社會建構論的技術研究方法,走出了早期批判理論的困境。不僅批判了現存社會中的技術決定論,更重要的是,找到了建構新的技術的可能性和途徑。通過對前人的繼承和批判,芬伯格以社會建構主義和解釋學為基礎建構了自己的技術批判理論。其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工具化理論(表3)。芬伯格借鑒了SSK的社會建構思想反對技術本質主義,創(chuàng)造性的提出:工具化理論(instrumentalization theory),把技術分成兩個層次分析。首先,必須去除客體的情境,使它與最初的環(huán)境相脫離,以利于人類對其進行分析和操作,在去除了情境的客體發(fā)展成為有用的人造物之前,客體必須被置于預先存在的設施和體系的情境中;其次,必須將客體簡化,以便使能夠根據一個目標而功能化的那些方面突現出來,客體所經歷的簡化必須由一些新的中介來補償,這些中介就是來自社會的倫理和美學因素,而客體也將在這種社會中發(fā)揮作用。因此,無論是第一層次中對原料的定位和第二層次中對原料的處理,它們都是負載了美學、倫理、利益等社會因素。這種理論具體展示了技術的建構過程,從微觀層面表明了轉化技術的可操作性。
表3 工具化理論[11]Tab.3 Instrumentalization theory
第二,技術政治學。芬伯格技術哲學的政治向度,從結構層面和設計層面來研究技術的政治屬性,“本質而論,似可以這樣說,技術就是它的結構。功能不過是技術的邏輯—因果實體與使用者的主體的目的之間的共建。也是技藝與社會之間的共建?!保?2]社會在決定技術結構的同時,已經決定了技術的功能。技術的設計過程也就是由不同的社會角色參與開發(fā)技術的過程,必須保證在技術決策過程中應包括盡可能多的社會角色,將技術設計過程同審美的、倫理的標準和民族的統(tǒng)一性結合在一起將成為可能。他把解釋學的理論運用到建構論中去,同時針對社會建構論狹隘的經驗論、對宏觀社會學概念的抵制以及拒絕思考現代性問題等不足,提出“政治學的建構論”,意欲闡明技術本身具有的民主潛能,通過“民主的合理性”概念和技術的社會建構特性對技術的民主潛能提供的理論辯護。他還通過把微觀政治學的抵抗合并到建構論對技術的理解中去,整合技術本質論和社會建構論,實現對技術政治意義的改造。
第三,技術設計。芬伯格指出技術設計是許多參與者和多元文化共同協(xié)商的成果,“現代技術既不是人類的奴隸,也不是不可變異的鐵籠,而是一種新型的文化框架,其中充滿了問題,因而是可變的?!保?3]為社會人員都應該有資格成為參與技術的社會角色,通過對技術設計施加影響確保在技術設計中表達自己的利益。同時,保持法蘭克福學派的批判精神,采納文化多元論,技術的社會建構研究和技術可結合多元文化背景表明,技術設計可有多種選擇。技術的多元化意味著可選擇的合理性,可選擇的合理性則為現代性展開了多種可能,以避免實證主義者的普世主義和種族相對主義。
第四,技術代碼。芬伯格不同于盧卡奇的階級革命理論和馬爾庫塞的感性之維,在這方面芬伯格是一位后現代主義者,他傾向于??率降膶Α凹夹g代碼”——當時的社會行動者語言與技術語言之間意義轉化的一般規(guī)則——的重新編碼,以實現對被社會底層群體所固有的邊緣化知識的整合。其目的是要找到一種“允許帶有最少的統(tǒng)治色彩來玩這些權力游戲”的方法。[3]87所以技術批判理論的行為者是那些弱勢群體,他們生活在以技術為媒介的社會體制內,同時對這種體制強加于他們的生活方式做出反抗。
芬伯格基于社會建構主義的技術批判理論推出一個極其重要的結論:現代性具有可選擇性。這是因為,既然技術發(fā)展動力不是理性而是社會,那么技術應該像其他社會行為那樣被民主化。通過技術選擇確立了社會生活的準則。這些選擇在我們的目的、目標、用途和顯現等特定選擇的范圍內定義了一個新的世界。這種選擇也定義了在不同的選擇中選擇的主體:我們在通過技術制造世界中也制造了我們自己。這種基本的技術觀的變革是自足的。問題提出了但還沒有解決。我們的目的是定義一種生活方式,一種繁榮的理念,一種人性模式,但不是在現行社會-經濟體制中獲得更多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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