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發(fā)
(無錫市作家協(xié)會,江蘇 無錫214122)
清代的大型叢書《四庫全書》,舉世無雙,被譽為“典籍之總匯,文化之淵藪”。全書共收錄著作3503種,36000余冊,79333卷,字數(shù)在10億左右。清代愛新覺羅·弘歷乾隆皇帝親自主持編政。掛名主編是乾隆之子永瑢。紀昀、翁方綱、戴震、邵晉涵等為四庫全書館編纂。乾隆四十七年(公元1782年)大功告成,費時達十年之久?!端膸烊珪肥殖逡皇狡卟俊W顑?yōu)的一部原藏北京文淵閣,今存臺灣?!端膸烊珪方裨谂_海兩岸各自印行。專為研究此書而形成一門學問稱“四庫學”,已經(jīng)存在200余年歷史。
有史科表明,無錫籍學者對《四庫全書》作出了突出的貢獻。
江蘇無錫籍學者著作入選《四庫全書》及其存目的全部目錄,自唐代以后按朝代分的話如下:
唐代入選目錄有李紳*①凡姓名后帶*者均獲進士頭銜,共47人,根據(jù)如下:永瑢、紀昀主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編委會整理,海南出版社1999年5月出版。作者姓名及其著作均錄自此著。此外,還參考《舊唐書》、《五代史》、《宋史》、《元史》、《明史》、《清史》等對相關(guān)人物的記載,又參考潘榮勝主編《明清進士錄》中華書局2006年出版,《二十四史人名索引》,中華書局1956年出版?!睹髑暹M士題名碑錄索引》中華書局1988年出版。的《追昔游錄》。
宋代入選目錄有:尤袤*的《全唐詩話》、《梁溪遺稿》和《遂初堂書目》,單鍔*的《吳中水利書》,蔣捷*的《竹山詞》,費袞*的《梁溪漫志》,吳枋的《宜齋野乘》,蔣堂*的《春卿遺稿》,慕容彥逢*的《摛文堂集》,馬令的《南唐書》,唐棣的《唐氏遺編》
元代入選目錄有:梁益的《詩傳旁通》,華宗韡的《慮得集》,陸文圭的《墻東類稿》,王逢的《梧溪集》,倪瓚的《倪云林詩集》、《新清秘閣集》、《江南春》,華幼武的《黃楊集》,周砥、馬治的《荊南唱和集》。
表1 明代無錫籍學者著作入選《四庫全書》及其存目的目錄Tab.1 Wuxi Book scholar writings in the Ming Dynasty were selected into“Si Ku Quan Shu”and the destination directory
學者姓名 著作顧 樞 《西疇日抄》鄒忠允* 《詩傳闡》姚 咨 《春秋名臣傳》秦 瀹 《戰(zhàn)國人才言行錄》夏樹芳 《棲真志》不著撰人氏 《無錫縣志》徐宏祖 《徐霞客游記》張 愷* 《常州府志續(xù)集》秦 鏞* 《清江縣志》談 秀 《惠山古今考》,附錄三卷并補遺王永積* 《錫山景物略》、《心遠堂集》朱 熊 《救荒活民補遺書》宋 士 《琴譜正傳》王 達 《筆疇》、《天游集》李 詡 《戒庵漫筆》李鶚翀 《洹詞紀事抄》楊信民 《姓源珠璣》不著撰人氏 《三通政典》張云鸞 《五經(jīng)總類》施顯卿 《古今奇聞類記》孫 作 《滄螺集》杭 淮* 《雙溪集》王立道* 《具茨集》、《文集》、《補遺》、《遺稿》、《附錄》孫繼皋* 《宗伯集》顧允成* 《小辨齋偶存》盧象升* 《忠肅集》顧起經(jīng) 《類箋王右丞集》卞 榮* 《卞郎中詩集》顧可久* 《洞陽詩集》吳 仕* 《頤山私稿》張 袞* 《張水南集》華 鑰* 《水西居士集》張 選* 《張靜思文集》王 瑛* 《王侍御集》萬士和* 《履庵集》華善述 《被褐先生稿》顧起綸 《句漏集》、《赤城集》、《國雅》華叔陽* 《華禮部集》
學者姓名 著作鄒迪光* 《郁儀樓集》、《石語齋集》、《調(diào)象庵集》史孟麟* 《亦為堂集》陽兆京* 《靈護閣集》華善繼 《折腰漫草》徐 墺 《雙桂集》顧祖武 《集古文英》周子文* 《藝藪談宗》
表2 清代無錫籍學者著作入選《四庫全書》及其存目的目錄Tab.2 Wuxi Book scholar writings the Qing Dynasty were selected into“Si Ku Quan Shu”and the destination directory
學者姓名 著作陳維崧 《兩晉南北史集珍》、《陳檢討四六》陳維岳 《秋水閣文抄》浦起龍* 《史通通釋》、《讀杜心解》華慶遠 《論世八編》鄭光羲 《續(xù)近思錄》鄒一桂* 《小山畫譜》劉 堅 《修潔齋閑筆》華希閔* 《廣事總類》王繩曾 《春秋經(jīng)傳類聯(lián)》嵇永仁 《抱犢山房集》儲大文* 《存硯樓文集》曹亮武 《南耕草堂詩稿》徐喈鳳* 《荊南墨農(nóng)全集》陶孚尹 《欣然堂集》沙張白 《定峰樂府》顧貞觀 《宋詩刪》作者、顧端文年譜》續(xù)成者
據(jù)統(tǒng)計,無錫籍學者的著作共有161種收錄在《四庫全書》[1]中。再加細分的話,經(jīng)庫收錄了53種,699卷;史庫收錄了24種,193卷;子庫收錄了23種,237卷,集庫收錄了54種599卷。經(jīng)、史、子、集,四庫著作,無錫籍學者均有結(jié)撰,無一空白。
這些著作的篇幅共有1727卷。篇幅最大的應數(shù)清代學者進士秦蕙田撰的禮類著作《五禮通考》,262卷。
撰寫者共112人。其中江陰22人。他們是楊名時、薛甲、徐世沐、梁益、王覺、劉臣敬、耿人龍、陳鼎、夏樹芳、徐宏祖、朱熊、吳枋、李詡、李鶚翀、楊信民、陸文圭、孫作、王逢、卞榮、張袞、陶孚尹、沙張白等,其中宜興17人。他們是陳于罪、蔣永修、馬令、陳維崧、單鍔、唐棣、蔣堂、慕容彥逢、杭淮、盧象升、吳仕、史孟麟、陽兆京、曹亮武、徐喈鳳、陳維岳、蔣捷等。
其中有乾隆皇帝在上諭中欽定務必搜求的江南學者名家,就是清代的顧棟高。無錫人。
其中有一人貢獻著作二種以上的,例如清代的顧棟高,明代顧憲成,邵寶、元代倪瓚,乃至有貢獻著作八種的就是清代徐世沐,江陰人。
其中有父子兩代各有著作貢獻的,例如明代的華察華叔陽父子,陳貞慧與陳維崧陳維岳父子,宜興人。
其中有曾祖孫四代各有著作貢獻的,例如明代的顧憲成與兒子顧與沐、孫子清代的顧樞、曾孫顧貞觀。
其中有兄弟各有著作貢獻的,就是顧憲成顧允成兄弟。
這些進士先生們,以及非進士作者們,大多出身于詩禮簪纓之家,家學淵源深厚,例如陳維崧、維岳兄弟之父乃明末四公子之一的陳貞慧。顧憲成之家,從顧憲成至顧貞觀四代連續(xù)書香不絕,有著作傳世。著有《華禮部集》八卷的明代華叔陽,不僅其父華察為學術(shù)名流,而且他的岳父則是文壇領袖王士貞。
這些進士們都有從政做官經(jīng)歷,時間或長或短,職務或高或低,最高者任職宰相,或官至刑部尚書秦蕙田,兵部尚書邵寶,禮部尚書楊名時。尚書為朝廷大臣,部長級。
乾隆三十七年(公元1772年)下諭搜集各地文獻著作之后,無錫籍的著作多為江蘇巡撫或浙江巡撫兩江總督進獻,也有內(nèi)府的藏本,還有私人家藏本。
進獻的著作外在形式有刻本,有抄本,有稿本,有批本,有未定稿本,還有散逸不完整的殘本。
四庫收錄的著作著眼于是否有新意。有的稿本流傳稀少,又寫于前朝,已很珍貴。例如明代蔡璋撰《尚書講義》。蔡璋字達夫,“是書順文敷衍,無所發(fā)明,即其開卷釋日若,若字作設問之‘如’字解,則可大略可睹矣。書凡兩冊,為明季寫本,當時朱墨標識猶存,疑即蔡璋之原稿云?!薄渡袝v義》的貢獻在于,是作者的手稿,且是明朝的古董,四庫館臣視若珍寶。[1]卷14,176
看重作者手稿,還可舉一例。清代無錫學者華玉淳撰有《禹貢約義》,是一本研究國家地理的專著,雖然是一部稿本,而且沒有寫完的殘缺稿本。盡管如此,“其論三江、主鄭元、蘇軾之說,極為有見。”還是作為《四庫全書》存目保存了。[1]卷14,182
還有,因為手稿本體現(xiàn)了師承淵源關(guān)系。例如《尚書揆》的特點在于有所發(fā)明?!笆菚鴮V鞑惕埃o錫學者,有著作入選四庫全書),而雜引諸儒之說,以發(fā)明之,蓋為科舉而作?!庇兴l(fā)明是主要原因。作者鄒期楨,是高攀龍的學生。蔡璋也在學說上與高攀龍有淵源。四庫館臣對高攀龍的氣節(jié)與學問甚為欽敬,愛屋及烏,也器重其學生鄒氏。
無錫地區(qū)的經(jīng)學研究,著作繁多,代有傳人,堪稱經(jīng)師薈萃之地。收錄于《四庫》及存目的著作有53種,699卷之多。
經(jīng)學研究隆盛于明清兩代。在四庫全書館開辦之初,乾隆皇帝下諭征集民間著作的時候,曾經(jīng)親自點名顧棟高為著名學者,請他協(xié)助尋覓著作。
顧棟高系無錫人,字復初??滴趿赀M士,任司業(yè)(相當于國子監(jiān)教授兼教務長)經(jīng)學家。他有三種著作入選《四庫全書》,即《尚書質(zhì)穎》二卷,《毛詩類釋》二十一卷,《續(xù)編》三卷,《春秋大事表》五十卷。
關(guān)于《毛詩類釋》,四庫館臣在學術(shù)成就上作了高度評價:
“是編成于乾隆壬申(即乾隆十七年,公元1752年)序文案語皆稱臣,蓋擬進之本。凡二十一類,其序中抒所自得者,如于釋地理,知邶、鄘、衛(wèi)乃三地名,非三國名。于釋山,知崧高維岳乃吳岳,非中岳。于釋水,知吉日之漆沮,非綿詩潛頌之漆沮。于釋時令,知《公劉》已先以建子為正。于釋祭祀,知禘饗明堂,俱周公創(chuàng)舉。于釋官職,知司徒、司空、司馬,皆在周官以前。于釋兵器,知古甲皆用革。于釋宮室,知君子陽陽,乃伶官之詩,非婦人所作。于釋草,知麻有二種。于釋鳥,知桑扈亦有二種。于釋馬,知衛(wèi)風騋牝、魯頌牧馬,皆以備兵事。司馬法馬牛車乘俱出于民,乃王莽偽托之文。今考其書,禘及大享明堂一條,司徒、司空、司馬一條,皆與序文不相應,未喻何故?其邶、鄘、衛(wèi)一條,為顧炎武說;崧高一條為閆若璩說;漆沮一條為許謙說,公劉用子正一條為毛亨說;古甲用革一條,為陳祥道說;麻有二種,為蔡卞說;桑扈二種一條,為陸佃說;丘甸不出車馬,一條,為李廉說。惟《君子陽陽》一條,以楚茨之文證小序,自出新意耳。然諸家說詩中,名物多泛濫以炫博。此書則采錄舊說頗為謹嚴,又往往因以發(fā)明經(jīng)義。與但征故實,體同類書者有殊,于說詩亦不為無裨也。”[1]卷16,211
四庫館臣運用反復手法,用了十一個“于”字,構(gòu)成介賓詞組,于反反復復中,凸顯顧棟高的創(chuàng)見,也就是在釋地理,釋山,釋水,釋時令,釋祭祀,釋官職,釋兵器,釋宮室,釋草,釋鳥,釋馬等十一個領域中皆有創(chuàng)造性成就,即“采錄舊說頗為謹嚴,又往往因以發(fā)明經(jīng)義。”四庫館臣評泊包彈,別裁點題猶如鋒刃,剴切而是非判然,從不輕易阿諛作者,“不為無裨”者,可算是對顧棟高的美言一句了。
無錫籍學者研究《詩經(jīng)》而有成者,還有一位大家楊名時,江陰人,康熙辛未年(康熙三十年,公元1691年)進士。楊名時有《詩經(jīng)札記》一卷收入《四庫全書》,四庫館臣這樣評說:
“是編乃其讀書所記,大抵以李光地詩所為宗,而斟酌于小序、朱傳之間,其論《關(guān)睢》,從小序求賢之說,最為明允。其論《鄭風》不盡淫詩,而圣人亦兼存淫詩以示戒,論亦持平?!保?]卷16,210
但是同時指出楊名時“鄭風即鄭詩”一說,意欲推倒?jié)h代鄭樵之說“則殊不然”,又論“季札觀樂”為西周之詩,絕不回護其師之說,可謂破除講學家門戶之見。又論《十月之交》一篇,謂“辛卯日食”,則應問于知歷者,亦不強不知以為知。又如引《禮記》:“月三五而盈”,證三五在東;又如引《周禮》:“祭天地三辰,皆有奉璋之禮”,辨朱傳之專指宗廟。又如引《月令》:“節(jié)嗜欲及《集韻》嗜字注,解上帝耆之?!庇秩缫洞笏緲I(yè)》:享先妣文,在享先祖之上,證《大雅》《魯頌》所以止稱姜嫄。又如引《儀禮》(下)“管新宮在宣王之前”,證新宮非斯干。亦皆具有考據(jù);于其師說,可謂有所發(fā)明矣。”
四庫館臣認為,楊名時在《詩經(jīng)》研究上有三個特點:一是多所引證,考據(jù)有說服力;一是不以師輩顧炎武之說為限,有所突破;一是實事求是,不知為不知;不強不知以為知。
總之,論顧棟高的經(jīng)學特色在“謹嚴”,論楊名時則是“持平”。經(jīng)學家風格不一,唯此兩點難以達到。
經(jīng)書研究中,秦蕙田撰《五禮通考》562卷。這是禮學研究中的經(jīng)典著作,是江蘇巡撫的采進本。五禮是怎樣的內(nèi)容,禮儀形式,來籠去脈,古書《周禮》僅存名目,原文已散亡。秦蕙田《五禮通考》填補了禮學研究的空白。蕙田字樹峰。金匱人。乾隆丙辰進士,官至刑部尚書,謚文恭。是書因徐乾學《讀禮通考》惟詳喪葬一門,而《周官·大宗伯》所列五禮之目,古經(jīng)散亡,鮮能尋端(找到起始)竟委(探究原委),乃因徐氏體例,網(wǎng)羅眾說,以成一書,凡為類七十有五。
“然周代六官,總名曰禮。禮之用,精粗條貫,所賅本博。則蕙田之以類纂附,尚不為無據(jù)。其他考證經(jīng)史,元元本本,具有經(jīng)緯,非剽竊饾饤,掛一漏萬者可比,較陳祥道等所作,有過之而無不及矣。”[1]卷22,281
四庫館臣對《五禮通考》評價甚高,“以類纂附,不為無據(jù)”,“考證經(jīng)史,元元本本”是中肯的論定。
五禮者:古代以祭祀的事為吉禮,冠婚的事為嘉禮,以賓客的事為賓禮,以軍旅的事為軍禮,以喪葬的事為兇禮:合稱五禮。
乾隆十七年(1752),74歲的顧棟高答應秦蕙田的請求,為《五禮通考》作序,稱道:“余謂是書如女媧之補天,視(比起)王通之續(xù)經(jīng),束皙之補亡,其大小純雜殆不可以道里計?!薄叭缗畫z之補天”,評價之高,填補了禮學的一項空白,不愧為《四庫全書》中的名著。
官至禮部尚書如邵寶,官至吏部尚書如楊名時。官至刑部尚書的秦蕙田等部級官員,他們的著作固然收錄。還有地位卑下的塾師,鄉(xiāng)試不及第,教授鄉(xiāng)里以終者,如元代的梁益,無錫人。他有遺著《詩傳旁通十五卷》,收錄于《四庫全書》中。更有清代順治年間華學泉,無錫人。他有《春秋類考》和《春秋疑義》各一種,也被收錄了,他可是什么學歷、什么官職也沒有的人,他自稱布衣之士。[1]卷16,199無錫籍的學者不論身份的高下都為中華民族文化繁榮發(fā)展付出了聰敏才智。更可記一筆的是四庫館臣,乾隆皇帝作為封建文化的代表,卻思想開放,胸懷廣闊,不論著作者的身份貴賤,只以著述優(yōu)劣作為收錄與否的標準,開明一至于此,至今令人嘆服。
其他還有,清代顧奎光撰《春秋隨筆》二卷,得四庫館臣所好,以為“精華盡在此兩卷矣。”對于清代吳鼐撰《三正考二卷》則謂“引證詳明,判數(shù)百年紛紜轇葛之論,于經(jīng)學亦為有功矣。”對于清代王繩曾《春秋經(jīng)傳類聯(lián)》,四庫館臣欣賞其“寧律不諧,不使句弱;寧句不工,毋使語俗”一說。
《四庫全書》史部中,收入無錫籍學者著作有24種,193卷之多,居于同類地區(qū)的前茅。其中地理小類中有七種著作是無錫籍學者的奉呈。這里特別值得介紹的是徐弘祖撰《徐霞客游記》十二卷,是兩江總督的采進本。
徐弘祖原稿生前沒有刻印,死后手稿散逸。其友季夢良求得稿本,其中缺失甚多。宜興一位姓史的抄得一本,也多缺失。經(jīng)江陰人官至吏部尚書的楊名時重加編訂,也不過原稿六分之一。
撰者徐弘祖(1586-1614)明代萬歷年間旅行家,有“中華游圣”之稱,字振之,號霞客,江陰人?!缎煜伎陀斡洝肥杖搿端膸烊珪?,四庫館臣這樣高度評價他:
“明徐宏祖撰。宏祖,江陰人。霞客其號也。少負奇氣。年三十出游,攜一襆被,遍歷東南佳山水。自吳越之閩,之楚,北歷齊、魯、燕、冀、嵩、洛,登華山而歸。旋復由閩之粵,又由終南背走峨嵋,訪恒山,又南過大渡河,至黎雅尋金沙江。從瀾滄北尋盤江,復出石門關(guān)數(shù)千里,窮星宿海而還,所至輒為文以志游跡。
沒后手稿散逸。其友季夢良求得之,而中多缺失。宜興史氏亦有抄本,而訛異尤甚。此則楊名時所重加編訂者也。第一卷自天臺、雁蕩以及五臺、恒、華,各為一篇。第二卷以下皆西南游記,凡二十五篇:首浙江、浙西一篇,次湖廣一篇,次廣西六篇,次貴州一篇,次云南十有六篇,所缺者一篇而已。
自古名山大澤,秩祀所先,但以表望封圻,未聞品題名勝,逮典午(晉代司馬氏之異稱)而后,游跡始盛。六朝文士,無不托興登臨。史冊所載,若謝靈運《居名山志》、《游名山志》之類,撰述日繁,然未有累牘連篇,都為一集者。
宏祖耽奇嗜僻,刻意遠游,既銳于搜尋,尤工于摹寫。游記之夥,遂莫過于斯編。雖足跡所經(jīng),排日紀載,未嘗有意于為文,然以耳目所親,見聞較確;且黔滇荒遠,輿志多疏。此書于山川脈絡,剖析詳明,尤為有資考證。是亦山經(jīng)之別乘,輿記之外篇矣。存茲一體,于地理之學未嘗無補也。”①見《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七十一》,中華書局1997年1月出版,第974頁。又見《四庫全書史部二十七·地理類四》。關(guān)于《徐霞客游記》的版本,清代徐昆《遁齋偶筆》云:“客固無子,其族人秘不肯示人,桐城張少宗伯督學時抄得之,凡十余本,是史本外又有張本。”據(jù)此可知《徐霞客游記》有史本、楊本、張本等三種版本。
四庫館臣的全文是經(jīng)過大手筆紀曉嵐?jié)櫳ǖ母?。言簡意賅,清晰明白,突出了《徐霞客游記》的開拓性藝術(shù),于游記評價之高,在四庫館臣全部文字中是僅見的。這里強調(diào)了徐霞客的“奇氣”二字。奇氣表現(xiàn)有三,“耳目所親,見聞較確?!苯?jīng)得起客觀事實檢驗,這是“奇氣”之一。“于山川脈絡,剖析詳明”,這是“奇氣”表現(xiàn)之二?!吧浇?jīng)之別乘,輿地之外篇”四庫館臣把他比喻為經(jīng)典著作《山海經(jīng)》,地圖著作的又一篇,這是“奇氣”表現(xiàn)之三。凡此三點,足證《徐霞客游記》在四庫中學術(shù)地位之高,評價之好。
經(jīng)近人研究,《徐霞客游記》的科學價值功不可沒。首先在于為喀斯特地貌(即石灰?guī)r地貌)作了客觀描述,舉世第一人,比歐洲地理科學家的發(fā)現(xiàn)早上四百余年;其次在于為長江源頭學說,最早提出了一種說法。
《四庫全書》收錄的地理類書中,有一部是農(nóng)業(yè)社會大有實用價值的書,這是較為少見的,那就是宋代單鍔撰的《吳中水利書》一卷。撰者是嘉祐四年進士,是歐陽修主持科舉時親自選拔的一位聰明才子。這位進士志氣有點怪怪的。別人得第后,等待授官,他卻無心此道,一心想為吳中水利貢獻才智。他曾經(jīng)獨自乘小舟考察,往來于蘇州、常州、湖州的河道,前后達三十余年。凡一溝一瀆,無不周覽其源流,考究其險情。憑此閱歷,他寫下《吳中水利書》。此書得時任杭州通判的蘇軾的鑒賞,并寫狀推薦朝廷,只因蘇軾烏臺詩案發(fā)生而中止。很可喜,后來《吳中水利書》收錄在蘇軾集中,得以存世。還可喜的是蘇軾舉薦此書的奏狀至今也存在蘇軾集中。
據(jù)四庫館臣推薦,后來修筑吳江水門,修筑溧陽二壩,都是運用單鍔此著的方案。①見《四庫全書·史部·地理類二》又見《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六十九》,中華書局1997年1月出版,第947頁。
現(xiàn)在讓我們看看宋代尤袤的一本名著,《遂初堂書目》,這是在圖書版本目錄學界的名著,撰者尤袤,進士出身。官至禮部尚書。遂初堂今存,在無錫惠山二泉亭旁。尤家特富藏書,宋代人陳振孫艷羨地說:“遂初堂藏書為近世冠”,舉世第一藏書家。他撰的《遂初堂書目》,當時在世的楊萬里、毛開一、魏了翁等為之序跋。四庫館臣高度評價此書?!八膸烊珪边@個名稱濫觴于尤袤,乾隆皇帝不過拾了尤袤的智慧。四庫分經(jīng)部十類,史部十八類,子部十二類,集部五類就是沿用了《遂初堂書目》的分類。小有變動。四庫館臣特地提及,“其子部別立《譜錄》一類,以收香譜、石譜、蟹錄之無類可附者,為例最善?!碑斎淮藭亩烫幰仓赋?,如分類未安者,如一書復見者,又如作者姓名訛異者。但是最后四庫館臣在最后這樣高度評價《遂初堂書目》:
“然宋人目錄存于今者,《崇文總目》(宋代王堯臣著)已無完書,惟此與晁公武《志》,唯此與晁公武《志》(郡齋讀書志)為最古,固考證家之所必稽矣?!保?]卷85,1130
研究東林黨禍著作,清代陳鼎撰《東林列傳》二十四卷是有分量之作。四庫館臣收錄此書,首先大發(fā)怪論,重彈東林講學亂了明朝,乃至釀明代滅亡大禍的老調(diào)。但對此書評價頗高:“是書仿龔頤正《元祐黨籍傳》之例,于諸人之姓名履貫,無不本末燦然,俾讀者論世知人,得以辨別賢奸,而深思其薰蕕雜而之所以然。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其亦千古炯鑒矣。”
作為教材存世,“前事不忘,后事之師”,話語怵目驚心,不失四庫館臣乃至乾隆皇帝害怕民間輿論的陰暗心理的表白。有清一代,專權(quán)蠻橫,國是日非,而又萬馬齊闇,死氣沉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其濫觴就在“講學流弊論”的擴大化,害怕民間輿論。
《四庫全書》子部,收錄無錫籍學者的著作有22種,237卷。先說說顧憲成一家人的著作。顧與沐撰寫父親《顧端文年譜》二卷未畢,曾孫顧貞觀續(xù)成此稿。顧憲成孫子顧樞撰《西疇日抄》二卷也收錄四庫中。一家四代人的著作均得四庫館臣的青睞?,F(xiàn)在重點說說顧憲成著作。
四庫館臣對明末的東林書院似乎別具只眼。他們認為,東林書院修復,講學其中高攀龍、顧憲成為首,門戶角爭,遞相勝敗、黨禍大起、恩怨糾結(jié),輾轉(zhuǎn)報復,明遂以亡。其實講學未必引起黨禍。四庫館臣為清朝立言,貌似公正,中庸之道,夸大其事,其實虛張聲勢,是在借他人之酒杯,澆胸中之壘塊,反映的是清政府的膽顫心驚,四庫館臣們話雖這樣說,但對東林人的著作不論經(jīng)學、史學、子學都有收錄。
《小心齋劄記十六卷》、《顧端文公遺書三十七卷》收錄子部中。四庫館臣這樣評價顧憲成:
“雖憲成等主持清議,本無貽禍天下之心。而既已聚徒,則黨類眾而流品雜;既已講學,則議論多而是非生。其始不過一念之好名,其究也流弊所極,遂禍宗社。春秋責備賢者,憲成等不能辭其咎也”。[1]卷96,1264四庫館臣指出其過失,無幸災樂禍之心,更無“敵人的臃疽,我們的寶貝”之狹隘心態(tài)。但是對顧氏著作不失偏愛之心:“特以領袖數(shù)人,大抵風節(jié)矯矯,不愧名臣,故于是書過而存之,以示瑕瑜不掩之意云爾?!睔W美有名言,“雖然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是支持你發(fā)言的權(quán)利?!彼灶檻棾芍鞯挠^點有商榷的瑕處,但是故意保存不刪。四庫館臣的包容或許讓今人還會臉紅。
東林人顧憲成撰《涇皋藏稿二十二卷》,四庫館臣作出了很高的評價:“考憲成與高攀龍初不過一二人相聚講學,以砥礪節(jié)概為事。惟憲成持身端潔,恬于名利,且立朝大節(jié),多有可觀。其論說亦頗醇正,未嘗挾私見以亂是非,尚非后來依附草木者比,故尋其集。”
東林人高攀龍的著作有《周易易簡說》、《春秋孔義》收錄在經(jīng)部。還有《高子遺書》收錄在集部。這是浙江巡撫采進本。有文章、札記、語錄詩作,奏疏等,凡十二卷。四庫館臣的鑒定是不錯的:
“其講學之語,類多切近篤實,闡發(fā)周密,詩意沖淡,文格清遒,亦均無明末纖詭之習。蓋攀龍雖亦聚徒講學,不免漸染于風尚,然嚴氣,正性,卓然自立,實非標榜門戶之流,故立朝大節(jié),不愧古人,發(fā)為文章,亦不事藻飾,而品格自高,此真之所以異于偽焉?!雹僖姟端膸烊珪ぜ慷鍎e集類二十五》,又《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七十二》,中華書局1997年1月出版,第2332頁。
《梁溪漫志》十卷,是清廷內(nèi)府藏木。這是費袞留下的唯一著作。宋代時無錫人。約公元1192年前南宋光宗朝前后在世。費袞參加鄉(xiāng)試不第,經(jīng)縣府選拔發(fā)遣解送京城會試,得進士,稱發(fā)解進士(有別于中舉人后的進士)編纂宋高宗、孝宗、光宗三朝正史曾以此書作參考?!读合尽范酁槭肥驴甲C之作,堪稱學術(shù)筆記。四庫館臣認為此書“持論具有根底”。它糾正了五本著作中的五處錯誤。
第一,不經(jīng)考試而授知誥,始于梁周翰,則糾(正)歐陽修《歸田錄》之訛;
第二,薛映、梁鼎與楊億同命,不與梁周翰同命,則糾(正)葉夢得《避暑錄話》之失;
第三,蘇軾烏臺詩案在元豐二年,上距熙寧變法僅十年,無二三十年之久,則糾(正)王鞏《甲申雜記》之謬;
第四,謝顯道崇寧元年入黨籍,崇寧四年未入黨碑,則糾(正)謝伋《四六談麈》之失;
第五,歐陽修為程文簡作碑志,隱其進武氏七廟圖事,實未受帛五千端,則糾(正)邵博《聞見后錄》之誣。
“皆考據(jù)鑿鑿,不同他小說之剽襲。當時以一不第舉子之作,至錄之以入史館,其亦有由矣?!边@些贊賞言論,足見四庫館臣對這位不第舉人,發(fā)解進士的偏愛。②見《四庫全書·子部三十一·雜家類五》,又見《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二十一》,中華書局1997年1月出版,第1619頁。關(guān)于《梁溪漫志》的成書年代有多種說法,成書于宋代紹熙三年(公元1192年),刊刻于嘉泰元年(公元1201年),江蘇丹陽。此說較為可靠。詳見李裕民撰《〈四庫提要〉訂誤十五則》一文,刊于《山西師大學報》1989年第2期第10頁。
還有,《梁溪漫志》中也存在謬誤,請看四庫館臣的辯護:“然其可采者最多,不以一二小節(jié)掩也。”偏愛《梁溪漫志》,溢于字行之間。
4.無錫籍學者貢獻了豐富多樣的集部著作
《四庫全書》集部,收錄無錫籍學者著作55種,602卷。
唐代《追昔游集》三卷,作者李紳,《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一說安徽亳州人,一說潤州無錫人,后者為是。
作者李紳系晚唐著名詩人。唐元和進士。因人誣陷而入獄。武宗時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官至宰相。《唐書》有傳。詩寫農(nóng)村,有“憫農(nóng)詩人”之稱號。與元稹、李德裕合稱后唐“三俊”。與白居易有唱和。四庫館臣評其詩作云:“今觀此集,音節(jié)啴緩,似不能與同時諸人角爭強弱。然春容恬雅,無雕琢細碎之習,其格究在晚唐諸人刻畫纖巧之上也。”[1]卷150,2016-2017
很可一記的,這是無錫著作及其作者收入《四庫全書》,時代最早的一部書。
四庫館臣收錄《春卿遺稿》因為此著有他人不及的優(yōu)點。撰者宋朝進士出身,宜興人。在蘇州任知府,以禮部侍郎退休,曾任春卿一職,故命題書名?!氨姆Q其有高情,富清藻,多所綴述,尤邃于詩。其間所得,往往清絕,著作尺牘,思致簡詣,時人得之,藏為名筆。”“而詩平正通達,無雕鏤纖瑣之習。北宋遺集,流傳日少,錄之亦可備一家焉?!?/p>
按“著作尺牘,思致簡詣,時人得之,藏為名筆。”這樣的好書,使四庫館臣愛不釋手。
《宗伯集》十卷,原是浙江孫仰曾的家藏本。撰者孫繼皋官至吏部侍郎。宗伯是他擔任過的官職。集中有雜文九卷,詩一卷。據(jù)其子孫源在跋文中稱,其父不敢自居名位,諫稿皆焚燒之,著述亦多不存,故集中所錄多應制酬贈及刻于碑傳之文。但是這些文章仍得四庫館臥賞識:
然當繼皋之時,士習佻(輕?。┒捏w亦弊。七子之風未艾(止),三袁之焰方新,或棘句鉤章,或矜奇吊詭,操觚(作文)者出此入彼,大抵隨波而靡(敗落),繼皋詩文獨雍容恬雅,有承平臺閣之遺風,亦可謂不移于俗矣。
四庫館臥賞識宗伯,文章出眾,也賞識其特立獨行,鶴立雞群,自成一格。
《摛文堂集》十五卷附錄一卷。慕容彥逢歷官刑部尚書。彥逢才藻富贍?!傲薪偈虖恼呤形迥?,一時典冊,多出其手?!薄叭黄湮恼卵披?,制詞典重溫厚,尤為得體。據(jù)其孫慕容綸原序云,文多因兵火散逸,就文論文,固亦未可竟廢也。”[1]卷155,2084謹據(jù)永樂大典所載,分類裒輯,釐為詩二卷,雜文十三卷,而以謚議墓志銘別為一卷附之,庶讀者得以考見崖略焉。
浦起龍《史通通釋》二十卷“大致引據(jù)詳明,足稱該洽?!?/p>
《讀杜心解》六卷,浦起龍撰。
“國朝浦起龍撰。此書雖題六卷,而卷首分上下二冊,不入卷數(shù),卷一分子卷六,卷二分子卷三,卷三分子卷六,卷四分子卷二,卷五分子卷五,卷六分子卷二,實二六卷也。
“其間考訂年月,印證時事,頗能正諸家之疏舛。”“能正諸家之疏舛”,功勞可謂大矣。[1]卷174,2359
《張水南集》十一卷,明張袞撰。列官至南京光祿寺卿。是集凡詩二卷,文九卷?!靶栐谥G垣,頗多建白。嘉靖中,倭就東南,袞家居在危城中,馳書政府,條上禦倭五事,蓋亦留心于經(jīng)世者,詞章則又當別論矣?!北碚脧埿枺貞c留心于經(jīng)世,以國是為重。
《竹山詞》一卷,宋蔣捷撰,捷字勝欲,自號竹山,宜興人,德祐嘗登進士?!八瓮鲋?,遁跡不仕以終。其詞練字精深,調(diào)音諧暢,為倚聲家之巨獲。間有故作狡獪者,如《水龍吟·招落梅魂》一闋通首住句用些字;《瑞鶴仙·壽東軒》一闋,通首住句用也字,而于虛字之上仍然葉韻,蓋偶用《詩騷》之格,非若黃庭堅、趙長卿輩之全不用葉,竟成散體者也?!雹佟端膸烊珪ぜ课迨ぴ~曲類二》。又見《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九九》,中華書局1997年1月出版,第2799頁。蔣捷有勝于黃趙之優(yōu),又稱其“世獲”,不可小看他。
《調(diào)象庵稿》四十卷,明·鄒迪光撰,萬歷甲戌進士,任湖廣提學副使,是省級教育部門高官,但四十歲即罷歸,筑室惠山腳下與文士觴詠,優(yōu)游林泉三十載。晚年嗜佛經(jīng)。調(diào)象庵者,出自涅磐經(jīng)曰,譬如災象,狂騃暴惡,多欲殺害。有調(diào)象師,以大鐵鉤鉤斫其項,即時調(diào)順,惡心都盡。一切眾生,亦復如是,貪、欲、瞋、恚、愚、癡、醉,故欲多造惡孽,諸菩薩等以聞法鉤斫之,令住,更不得起惡心云云。蓋晚歲所作,時方歸心釋氏,故以調(diào)象名庵。此著為懲治腐敗、教訓貪官發(fā)掘了新的視角。
無錫還貢獻了一位被譽為“抗節(jié)殞身,義不從逆”的諸生所撰的詩文集,題《抱犢山房集》,是江蘇巡撫采進本。作者是一位諸生(明清時的大學生),叫嵇永仁,在福建幕府佐助,無錫人。康熙十三年,下令撤除三藩制度,三藩(吳三桂、尚可喜、耿精忠)起兵叛亂,史稱三藩之亂。后被清兵一一擊敗。福建藩王耿精忠降清,后被處斬決。耿精忠叛亂于福建,時在福建總督范承謨幕府的嵇永仁同被拘系,承謨遇害。永仁亦死難。比較方法往往是很感動人的,當時福建有位巡撫叫劉秉政,卻屈膝跪在叛逆耿精忠面前求饒。位卑未敢忘憂國,僅為諸生的嵇永仁,卻舍生取義而成仁。
在拘系中,嵇永仁的事跡更為感人。他寫下三卷詩,《吉吉吟》、《百苦吟》全是與同難諸人唱和的詩。還有一冊《和淚譜》則是為同難諸人寫的小傳。還有《葭秋集》、《竹林集》是陷獄前的舊刻。
三藩之亂平定后,嵇永仁得到清圣祖康熙帝的諭祭。全文附于《抱犢山房集》卷首,不妨錄下:
“永仁以諸生佐幕,尚未授官,而抗節(jié)殞身,義不從逆,可以愧劉秉政等于九泉。其所為詩文,皆縷述當時實事。獄中不得筆墨,以炭屑畫于四壁。閩人重其人品,錄而傳之,得存于世。今誦其詞,奕奕然猶有生氣,與承謨畫壁諸詩,同為忠臣孝子之言,爭光日月,不但以文章論矣。”②《四庫全書·集部二十六·別集類二十六》。又見《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三》,中華書局1997年1月出版,第2345-2346頁。
四庫館臣不回避忠臣孝子倫理,所以稱頌他“抗節(jié)殞身,義不從逆。”而今從國家統(tǒng)一,社會安定出發(fā),嵇永仁不失維護大局的赤子丹心,“位卑未敢忘憂國”,比起食肉貪鄙者來,凸顯了嵇永仁的志士仁人風骨。
《清秘閣集》十二卷,是元代倪瓚撰,作者以畫家名世,但他的詩集引起了四庫館臣的矚目。
“畫品逸遠,詩文不屑屑苦吟,而神思散朗,意格自高,不可限以繩墨。明天順間,宜興蹇朝陽有刻本,至萬歷中,其八世孫(倪)珵等復為匯刊,凡十五卷。歲久漫漶,惟毛晉所刊十元人集本行世?!保?]卷168,2256
倪瓚的詩當時曾經(jīng)為世人所喜愛,四庫館臣記載一則舊事說:有位叫朱存理的作者,在《樓居雜著》一書中附有《題云林子詩后》一篇“稱索愛其詩,每見一篇一詠,輒收錄之。”
還有一例,是《四庫全書》在總集類中收錄的一書題《江南春詞》一卷,是明代蘇州等地著名文人沈周、文征明、祝允明(枝山)等五十人的唱和集。唱和的是誰的詩呢,就是倪瓚(云林)的詩?,F(xiàn)抄下倪瓚的原詩:
汀洲夜雨生蘆筍,日出瞳朧簾幕靜。驚禽蹴破杏花煙,陌上東風吹鬢影。遠江搖曙劍光冷,轆轤水咽青苔井。落花飛燕觸衣巾,沉香火微縈綠塵。(這是詞作)
春風顛,春雨急,清淚泓泓江竹濕。落花辭枝悔何及,絲桐哀鳴亂朱碧。嗟我胡為去鄉(xiāng)邑,相如家徒四壁立。柳花入水化綠萍,風波浩蕩心怔營。(這是古詩)[1]卷191,2679
此首《江南春》手稿傳開后,如獲至寶,欣喜若狂。率先唱和的是明代祝允明、文征明、唐寅,相步韻和作的還有太原詩人王穀祥、沈周、海山的詩人錢籍汝,隴西籍詩人彭年孔,汝南詩人袁紹裘,江夏詩人黃壽丘,錫山籍詩人王問子,匡廬詩人袁尊尼等五十位詩人。
蘇州詩人的唱和,足見倪云林在民間的崇高聲望與藝術(shù)地位。
《江南春》一卷同時收錄,從細節(jié)生動地說明四庫館臣對倪云林別具只眼的賞識。
讀到這里,有人可能會問,無錫籍學者著作怎么沒收南宋李綱著作《梁溪集》的呢?李綱是宋徽宗政和二年進士,累官至大常少卿,靖康元年,金兵圍北宋京都流汴梁,他為主抗戰(zhàn),反對南遷,為主和派排擠,罷官。高宗即位,起用為宰相,力挽狂瀾,整軍經(jīng)武,力圖恢復,主張聯(lián)合兩河義軍抗擊金兵。時高宗意存茍且求安,又罷李綱宰相職,在位僅七十天。一生留下著作《梁溪集》一百二十卷。
四庫館臣認真披閱《梁溪集》,究其多種版本卷數(shù)相異的原因,甚為有據(jù)。論其道德文章評價甚高:“綱人品經(jīng)濟,炳然史冊,固不待言。即以其詩文而言,亦雄深雅健,磊落光明,非尋常文士所及?!庇仲澠滟x體文章曰:“綱之賦格,置于唐人之中,可以亂真矣?!崩罹V還有《建炎時政記》三卷收錄四庫中。
梁溪者,以無錫舊地名梁溪為集名,足見于無錫情深。只因他從幼年生活于無錫東北鄉(xiāng),他是隨做官父親在錫而幼于斯,長于斯。四庫館臣認他祖籍福建邵武,不以寄籍無錫定爵里,況且李綱暮年在邵武終老。筆者只能割愛不以無錫籍李綱了。
無錫籍著作的共同優(yōu)點:無錫籍112位撰人,為《四庫全書》貢獻了161種著作。經(jīng)部、史部、子部、集部皆有其作者及其著作,人才薈萃、琳瑯滿目。歸納起來,這些作者及其著作為滿腹經(jīng)綸,見解犀利,從嚴去取的四庫館臣所接納,其原因在于無錫籍著作有以上所述的四大優(yōu)點。
揮筆至此,頓生一疑。東晉著名畫家顧愷之,有專著《晉文章記》,似是一部斷代文學史著作,證據(jù)在《世說新語》注釋中引用過顧愷之《晉文章記》文字,不止一次,說明在南朝宋代《晉文章記》一書還存世。關(guān)注多年,緣慳一面,難見其蹤影,很想在《四庫全書》中識面。無錫籍學人已經(jīng)找遍,卻沒有發(fā)現(xiàn)其蜘絲馬跡。細究推敲,終于找得原因。古籍厄運,水火兵蟲,摧殘其生命,或許在其流傳中已經(jīng)散佚不存。我查核《隋書·經(jīng)籍志》,陳列前朝著作目錄甚為齊全,卻不見《晉文章記》?!端鍟肥翘拼跗谖赫魉麄冏珜懙?。說明《晉文章記》到隋末唐初,已經(jīng)失蹤不見。不過,無錫是顧愷之的家鄉(xiāng),研究顧愷之的不乏其人,不妨可以認真再找找。歸來吧,《晉文章記》!顧虎頭,您聽見后人的呼喚嗎?
[1]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等.欽定四庫全書總目(整理本)[M].第一版.四庫全書研究所整理.北京:中華書局,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