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昕
(揚州大學 文學院,江蘇揚州225002)
宋代是我國文化發(fā)展史上一個高峰時期,陳寅恪曾言:“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保?]就保存前人文獻而言,宋人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其一,注意搜集和保存前代文獻,從而推動了相關整理工作;其二,印刷術的發(fā)明,使各種成果得以保存和傳播;其三,書商的出現(xiàn),促使書籍商品化而更便于流通。[2]正因為文化上的提高與豐富,宋代私人藏書風氣比起前代要濃厚,所藏無論數(shù)量還是學術價值,都可以和官方藏書相媲美。這一時期,出現(xiàn)了尤袤、宋綬、晁公武、陳振孫、鄭樵等家擁數(shù)萬卷的大藏書家,其中,“惟昭德晁氏、直齋陳氏二家之所著錄,則真有宋一代私家目錄中之最有典則者也”。[3]《郡齋讀書志》與《直齋書錄解題》兩部書目,是宋代眾多書目中之“最有典則者”。這里所謂“典則”,是就藏書的范圍、質(zhì)量以及圍繞這些藏書所作的描述、編訂、考辨等學術工作而言。前人已從版本價值、目錄學史意義等角度探討了晁、陳二志的諸多特點(郝潤華、武秀成的《晁公武陳振孫評傳》包含了晁、陳二志研究的最新成果)。然而對于具體類目,尤其是集部類目上的考察,則鮮有留意者。本文通過二志集部所著錄,考察唐人文集在宋代,尤其是在私人著錄中的存在狀態(tài)。
晁公武,字子止,號昭德先生,澶州清豐(今河南清豐)人,約生于宋徽宗崇寧年間(1102—1106)。[4]《郡齋讀書志》(以下簡稱《晁志》)初成于宋高宗紹興二十一年(1151),終成于宋孝宗淳熙七年至十一年(1184),而最終的二十卷定本,當不遲于淳熙十四年(1187)。[5]《晁志》是晁公武在任四川轉運使時,得其上司井度藏書,加上自己的舊藏并除其重復,得二萬四千五百多卷而成的?!蛾酥尽返陌姹疽差H為復雜。這部書的初稿,是晁公武的門人杜鵬舉刊刻的,是為四卷的蜀刻本。但這個本子不夠完善,晁公武作了大量的增訂后,約于淳熙十四年,由另一門人姚應績編輯刊行,是為二十卷的蜀刻本。至淳祐九年(1249),游鈞在衢州重刊蜀刻二十卷本,是為衢本。同年,黎安朝在袁州重刊蜀刻四卷本,并命趙希弁對照自己藏書,“刪其重復,摭所未有”,成《讀書附志》一卷,與四卷本合刻,總為五卷,稱為《讀書前志》。次年,又將趙希弁據(jù)二十卷衢本所編的《讀書后志》二卷和《二本考異》,并《讀書前志》為七種,是為袁州本。由此,《晁志》便有了衢本和袁本兩個系統(tǒng)。衢本源自蜀刻二十卷本,由晁公武修訂;袁本源自蜀刻四卷本,又加入了趙氏自己的藏書與考辨。二本互有補充,足可反映宋開國(960)至淳祐十年(1250)近三百年間的圖書,特別是唐人文集的存在情況。
晁公武采用了《隋書·經(jīng)籍志》的分類次序,將所錄圖書分為經(jīng)、史、子、集四部。集部下設楚辭類、別集類、總集類、文說類。別集類中所收書極多,又分為上、中、下三部。本文要考察的唐人文集,就集中在卷十八《別集類中》與卷二十《總集類》。據(jù)筆者初步統(tǒng)計,別集類共著錄唐人文集146種,總集類著錄唐人文集10種(本文統(tǒng)計以孫猛《郡齋讀書志校證》為主要依據(jù),其以衢本為主,校以袁本),總計156種。作為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有解題的私家藏書目錄,《晁志》唐集提要,對于了解唐集在宋代的存在狀況,有重要價值。
唐人文集流傳到宋代,幾經(jīng)兵燹,保存原貌已很不容易。宋人看到的唐人文集,多為殘帙。晁公武在著錄這些唐集時,特別注意其原來面貌的交代,如楊炯《盈川集》二十卷解題云:
集本三十卷,今多亡逸。
又如蘇颋《許公集》二十卷,解題云:
集本四十六卷,今亡其半矣。
再如《李嶠集》一卷,云:
集本六十卷,未見。今所錄一百二十詠而已,或題曰《單題詩》,有張方注。
對文集有何人作序,晁公武也做了忠實的記錄:
集有獨孤及序。(《皇甫冉詩》二卷)
集有皇甫湜序。(《顧況集》二十卷)
另外,對于文集的物質(zhì)形態(tài),也有詳盡的描述,如《劉綺莊歌詩》四卷解題云:
唐《四庫書目》有《綺莊集》十卷,今所余止四卷,詩三十二,啟狀四十四而已,惜其散落大半。其本乃南唐故物,紙墨甚精,后題曰“升平(元)四年重題”,印其文曰“建業(yè)文房”,本內(nèi)“密”字皆闕其畫,而“超”字不闕,蓋吳時所繕寫也。
不僅描述了原集的紙墨與用印,而且根據(jù)集中文字闕筆,利用避諱判斷其所屬年代?!蛾酥尽穼μ萍婷驳挠浭觯瑢Ξ敃r補闕唐集和辨別唐集存亡、真?zhèn)蔚裙ぷ?,非常重要?/p>
現(xiàn)今能看到的唐人文集,大多經(jīng)過宋人搜集整理?!蛾酥尽返囊恍┙忸},則向我們展現(xiàn)了宋代學者在保存唐人文集的工作中所作的努力。以李白集為例,其解題云:
白集舊十卷,唐李陽冰序。咸平中,樂史別得白歌詩十卷,凡歌詩七百七十六篇,又纂雜著,為《別集》十卷。宋次道治平中得王文獻及唐魏萬所纂白詩,又裒唐類詩洎刻石所傳者,通李陽冰、樂史集,共一千一篇,雜著六十五篇。曾子固乃考其先后而次第之……近蜀本又附入左綿邑人所裒《白隱處少年所作詩》六十篇,尤為淺俗。
這段解題用精簡的語言記錄了李白集在宋代的編錄過程。眾所周知,安史之亂時,李白因事永王璘獲罪,后投靠李陽冰,寶應元年(762)疾亟,將“草稿萬卷”交與李陽冰,陽冰據(jù)以編成《草堂集》二十卷。但這個本子編得不夠理想,又因戰(zhàn)亂而殘缺。宋初便有學者做了增訂和重編的工作。樂史于咸平元年(998)作《李翰林別集序》曰:“李翰林歌詩,李陽冰纂為《草堂集》十卷,史又別收詩歌十卷,與《草堂集》互有得失,因??迸艦槎恚栐弧詈擦旨?。今于三館中得李白賦、序、表、贊、書、頌等亦排為十卷,號曰‘李翰林別集’?!保?]宋敏求寫于熙寧元年(1068)的《李太白文集后序》,在敘述了李陽冰、樂史的編制工作后又說:“治平元年,得王文獻公家藏白詩集上中二帙,凡廣一百四篇,惜遺其下帙。熙寧元年,得唐魏萬所纂白詩集二卷,凡廣四十四篇。因裒唐類詩諸編,洎刻石所傳,別集所載者,又得七十七篇,無慮千篇,沿舊目而厘正其匯次,使各相從,以別集附于后,凡賦、表、書、序、碑、頌、記、銘、贊文六十五篇,合為三十卷。同舍呂縉叔出《漢東紫陽先生碑》,而殘缺間莫能辨,不復收云?!保?]這之后,曾鞏又“考其先后而次第之”,[8]對作品的寫作年代作了考證,并重新編排。以上可見,晁公武的這段解題,充分利用了樂史、宋敏求與曾鞏所作的三段序跋,擇其精要,清晰展現(xiàn)了李白集在宋代的制作情況。
又如《孟郊詩集十卷》的解題云:
集宋次道重編。先時,世傳汴吳鏤本,五卷一百二十四篇。周安惠本,十卷三百三十一篇。別本五卷三百四十篇。蜀人蹇濬用退之贈郊句,纂成《咸池集》二卷,一百八十篇。自余不為編帙,雜錄之,家家自異。次道總拾遺逸,摘去重復,若體制不類者,得五百十一篇,而十聯(lián)句不與焉,一贊二書附于后。郊集于是始有完書。
孟郊詩集,《新唐書·藝文志》、《直齋書錄解題》皆著錄為十卷,《崇文總目》作五卷。今存最早刻本是北宋宋敏求所制作的十卷本,《晁志》的這段解題,即本于宋敏求所作的《題孟東野詩集》一文。宋敏求對當時“家家自異”的孟郊詩作了總結性的編纂,“厘別、樂府、感興、詠懷、游適、居處、行役、紀贈、懷寄、酬答、送別、雜題、哀傷、聯(lián)句十四種,又以贊書二系于后,合十卷”,遂使孟郊的詩集有了一個較為完善的本子,《晁志》評為“郊集于是始有完書”。此后的孟郊集,都來源于《晁志》著錄的這一宋本。
晁公武作為一個藏書家兼目錄學家,在忠實記錄版本狀況、編輯經(jīng)過的同時,也不忘記這些唐集本身所負載的文學功能,注意在解題中載入當時的文壇故實,以提升解題的豐富性。如《駱賓王集》十卷,其解題云:
及敗,亡命,不知所之。后宋之問逢之于靈隱,已祝發(fā)為浮屠矣。
又如趙嘏《渭南詩》三卷,解題云:
杜紫薇讀其《早秋詩》云“殘星幾點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因謂之“趙倚樓”云。
對于晚唐人欽慕賈島詩風這一文學現(xiàn)象,解題中也屢有記錄:
慕賈島為詩,銅鑄為像,事之如神。(《李洞詩》一卷)
嘗畫賈島像,置于屋壁,晨夕事之。(《孫晟文集》三卷)
另值得一提的是,晁公武已注意到了唐代詩歌“采詩入唱”的聲詩現(xiàn)象:
長于歌詩……每作一篇,樂工以賂求取,被聲歌,供奉天子。(《李益詩一卷》)
元衡工五言詩,好事者傳之,被于管弦。(武元衡《臨淮集》二卷)
以上是《晁志》所錄唐人文集的一些顯著特點。至于解釋書名、敘述作者行歷、說明寫作緣由,晁公武在著錄這些唐集時也均有涉及,本文不詳論。
陳振孫的《直齋書錄解題》(以下簡稱《陳志》)的成書時間,現(xiàn)已無文獻明載。據(jù)考證,其撰寫年代,最晚是在淳祐五六年間,即公元1245至1246年間,[9]但因為一直沒有刊印,所以很難確定其成書時間。《直齋書錄解題》現(xiàn)存最早者,為元代殘鈔四卷,清四庫館臣自《永樂大典》中輯成二十二卷本,收入《武英殿聚珍版叢書》,使得《陳志》有了印本。清代中葉,盧文弨根據(jù)其他藏書家所藏殘卷,編成了一個五十六卷的新本,是為《直齋書錄解題》最為成熟的本子。[10]《陳志》的撰寫、成書,均在晁公武的《郡齋讀書志》之后。南宋私家藏書,大概以陳振孫為最多,宋末周密《齊東野語》卷十二即云:“近年惟直齋陳氏書最多。蓋嘗仕于莆,傳錄夾漈鄭氏、方氏、林氏、吳氏舊書,至五萬一千一百八十余卷,且仿《讀書志》作解題,極其精詳,近亦散失。”[11]足見時人對《陳志》的重視。不僅如此,即使與政府藏書相比較,也不遜色,多有勝出之處。
《直齋書錄解題》分四部共五十三類,集部下設楚辭類、總集類、別集類、詩集類、歌詞類、章奏類、文史類7類。唐人文集集中在總集、別集和詩集三類。據(jù)筆者統(tǒng)計,總集類著錄唐人文集18種,別集類著錄唐人文集74種,詩集類則著錄171種,三類合計著錄唐人文集263種。這一數(shù)字,大大超過了《晁志》所著錄的156種。其所著錄的唐人文集,亦有特色,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作為一個嗜書如命、藏書萬卷的大藏書家,陳振孫特別注重對所藏唐集版本的甄辨。這些唐集的解題中,灌注了陳振孫廣羅眾本、詳細比勘的良苦用心。
其卷首有魯國郗云卿序……又有蜀本,卷數(shù)亦同,而次序先后皆異。序文視前本加詳。(《駱賓王集》十卷解題)
建昌本與蜀本次序皆不同,大抵蜀刻唐六十家集多于他處本,而此集編次尤無倫。(《王右丞集》十卷解題)
蜀本但載自序,江州本以李商隱所作序冠其首。蜀本《拾遺》一卷,《中興頌》、《五規(guī)》、《二惡》之屬皆在焉。江本分置十卷。(《元次山集》十卷解題)
劉禹錫作序,言編次其文為三十二通,退之之志若祭文,附第一通之末。今世所行本皆四十五卷,又不附志文,非當時本也,或云沈用所傳穆伯長本。(《柳柳州集》四十五卷《外集》二卷解題)
今本七十一卷,蘇本、蜀本編次亦不同,蜀本又有《外集》一卷,往往皆非樂天自記之舊矣。(《白氏長慶集》七十一卷《年譜》一卷又《新譜》一卷解題)
蜀人郭知達所集九家注。世有稱東坡《杜詩故事》者,隨事造文,一一牽合,而皆不能言其所自出。且其辭氣首末若出一口,蓋妄人依托以欺亂流俗者,書坊輒勦入《集注》中,殊敗人意,此本獨削去之。福清曾噩子肅刻板五羊漕司,最為善本。(《杜工部詩集注》三十六卷解題)
相比《晁志》所錄唐集,《陳志》的版本信息要豐富得多,有蜀本、建本、江州本、蘇本等多種。陳振孫特別注重對蜀本唐集的考察。我們知道,唐人文集在宋代有兩次較為集中的刊行。一次是蜀刻本唐人別集。四川是我國刻書業(yè)的發(fā)源地,北宋時期,先后刊刻過“眉山七史”、《太平御覽》、《冊府元龜》等大型文獻,還有多種唐宋詩文集。今存蜀刻唐人文集較多,且自成體系。約在南宋紹興年間(1131—1162),蜀地刻印過一套十一行的唐人文集,今存《李太白文集》、《駱賓王文集》、《王摩詰文集》三種;至南宋中期,又有一套十二行本的唐人文集刊行,如《孟浩然詩集》三卷、《皇甫持正文集》十卷、《司空表圣文集》十卷、《孟東野文集》十卷、《昌黎先生文集》四十卷等。這批唐集的特點和《陳志》中屢屢提到的“蜀本”相合,很可能屬于解題中提到的“蜀刻《唐六十家集》”的系統(tǒng)。[12]
不同于一般的藏書家,陳振孫在著錄唐人文集時,融入了自己的讀書感受,從而使《陳志》的唐集著錄打上了鮮明的個人印記。
維詩清逸,追逼陶、謝?!嗝孔x之,使人有飄然獨往之興。(《王右丞集》十卷解題)
稹初與白樂天齊名,文章相上下,出處亦不相悖。晚而欲速化,依閹宦得相,卒為小人之歸,而居易始終全節(jié)。嗚呼!為士者可以鑒矣!(《元氏長慶集》六十卷解題)
商隱本為古文,令狐楚長于章奏,遂以授商隱。然以近世四六觀之,當時以為工,今未見其工也。(《李義山集》八卷《樊南甲乙集》四十卷解題)
余嘗書其后云:“讀此編,見其飾智矜能,夸榮殉勢,益知子陵、元亮為千古高人?!?《追昔游編》三卷)
余嘗言婦女從釋入道,有司不禁,亂禮法、敗風俗之尤者。(《魚玄機集》一卷)
這些解題,在審美趣味、出處行事、文體發(fā)展等角度,反映了陳振孫作為一個近唐的宋朝人,對前代先輩及其文學遺產(chǎn)的認識。以上兩個方面,或能代表《陳志》所錄唐集有別于當時其他書目的特色,然而要深入考察唐集在宋代的存在狀況,則需要將《晁志》與《陳志》作比較觀視。
將《晁志》和《陳志》所錄唐集作對比,可以深入細致地了解自宋開國至淳祐年間近三百年唐人文集的存在狀態(tài)。本節(jié)擬從集名不同、卷數(shù)不同、小集別出等三個方面加以考察。
《晁志》和《陳志》所錄唐集,二者顯著區(qū)別是書名多有不同(表一):
《晁志》中著錄的唐集,多以唐人本名命名,而《陳志》所錄文集,基本都用唐人的字號命名。這反映了唐人文集經(jīng)唐至宋,在編制過程中所呈現(xiàn)的不同面貌。另外,也跟不同地區(qū)所刻有關。
如果說,晁、陳二志中唐集名稱不同尚不足以清晰反映這些唐集的存在狀況的話,那么將二志中同一唐集的不同卷數(shù)對比,則更可看出它們在宋代的存在狀態(tài)和制作情況(表二)。
由表二可見,晁、陳二志所著錄的唐人文集,是有卷數(shù)上的差異的,其原因,應該是兩人接觸到的唐集版本不同(筆誤原因除外,如《晁志》著錄《李翰林集》二十卷,是晁公武
的誤植。孫猛已辨其詳)。李白、杜甫、韓愈等大家文集,在宋代多有整理刊刻,版本眾多,這在二志中也有直接反映,而其版本源流,前人論述已詳。這里僅就上表所列版本有差異者,略述一二。
表一
表二
1.陸贄集
陸贄的文集,《晁志》著錄為《奏議》十二卷、《翰苑集》十卷,《陳志》著錄為《陸宣公集》二十二卷。兩集卷數(shù)看似一樣,都為二十二卷,然《晁志》的《奏議》十二卷加《翰苑集》十卷,并不等同于《陳志》的《文集》二十二卷。《陳志》云《文集》有“《制誥集》十三卷、《奏草》七卷、《中書奏議》七卷。今所存者,《翰苑集》十卷、《榜子集》十二卷”。也就是說,《陳志》的《文集》二十二卷,是合《翰苑集》與《榜子集》十二卷而成。值得注意的是,趙希弁《讀書后志》卷下又著錄了這個集子,題為《陸宣公文集》二十二卷,并說:“《讀書志》云陸贄《奏議》十二卷,希弁所藏《制誥》十卷、《奏草》六卷、《奏議》六卷,凡二十二卷云?!笨梢?,宋時所存《陸贄集》有二十二卷,其中《翰苑集》十卷,趙希弁稱為《制誥》,《奏草》、《奏議》十二卷,即《陳志》之《榜子集》。而《晁志》所錄的這個本子,除“《翰林集》外,有《榜子集》五卷、《議論集》三卷”,“元祐中,蘇子瞻乞校正進呈,改從今名”,也就是說,是北宋元祐年間的一個不完全本。這和陳振孫所著錄的宋后期合陸贄奏議、奏草、制誥為一的,不是同一本。
2.張籍集
張籍的集子,《晁志》錄為《張籍詩集》五卷,云“張洎為之編次“,《陳志》錄《張籍集》三卷并云“川本作五卷”,又錄《張司業(yè)集》八卷、附錄一卷。可見,《晁志》所錄的五卷本,當為蜀地刻本。又《陳志》著錄《木鐸集》十二卷,“張洎所編,錢公輔名《木鐸集》,與他本相出入,亦有他本所無者”。可知張籍的集子,宋時有三卷本、五卷本和十二卷本三種。張洎《張司業(yè)詩集序》云:“自唐末多故,薦今離亂,公之遺集,十不存一。予自丙午歲迨至乙丑歲,相次緝綴,僅得四百余篇,藏諸篋笥。余則更俟博訪,以廣其遺闕耳?!保?3]張洎是唐末人,所說丙午至乙丑期間,他正仕南唐。他為編成張籍集,前后用了二十余年的時間。余嘉錫云:“是洎原欲陸續(xù)搜訪以求完善,故其所編,遂有數(shù)本,其作五卷或三卷者,初編之本也,蓋即乾德乙丑以前所輯;其作十二卷者,續(xù)編之本也,所謂博訪以廣其遺闕者,后為錢公輔所得,名之為《木鐸集》,以別于他本?!保?4]這就很好地解釋了晁、陳二志中張籍集卷數(shù)的不同,即三卷本或五卷本乃張洎初編之本,十二卷本則是由錢公輔所得的本子,這些本子都流傳到了宋代,為晁公武和陳振孫所收藏和著錄。
3.柳宗元集
柳宗元去世后,劉禹錫編其遺草三十通,并撰《唐故尚書禮部員外郎柳君集紀》:“病且革,留書抵其友中山劉某,曰:‘我不幸,卒以謫死,以遺草累故人?!硤?zhí)書以泣,遂編次為三十通,行于世?!保?5]是劉禹錫初編柳集為三十卷?!缎绿茣に囄闹舅摹肥字洝读谠啡??!蛾酥尽分浫?,蓋本于此。但柳集經(jīng)唐宋兵燹,已散佚不全,宋初穆修即云“《柳》不全見于世,出人間者殘落才百余篇”。[16]經(jīng)多方搜尋舊本,于宋仁宗天圣九年(1031)編訂為宋代最早的四十五卷本?!蛾愔尽分浟氖寰硗饧?,并說:“劉禹錫作序,言編次其文為三十二通,退之之志若祭文,附第一通之末。今世所行本皆四十五卷,又不附志文,非當時本也,或云沈元用所傳穆伯長本?!鄙蛟眉瓷蚧?。宋徽宗政和四年(1114),沈晦在穆修所編四十五卷柳集基礎上,重新作了編校。陳振孫著錄的,當為沈氏本。由此可見,柳集的編校定型在北宋末南宋初已大體完成。
與《晁志》的唐集著錄相比,《陳志》有一個顯著特點,即在別集、總集類外,另設“詩集類”。詩集類小序云:“凡無他文而獨有詩,及雖有他文而詩集復獨行者,別為一類?!庇嗉五a指出:“外集皆詩也……別見詩集類。所謂集外詩,疑即指別集言之?!闭J為集外單行為別集。[14]1302這樣的做法,在古今書目中頗為少見。這可能與南宋時詩集單行的情況有很大關系。南宋以后詩集單行很普遍。獨自為類,可以避免某家別集、詩集重復著錄的問題,又可以使讀者根據(jù)自己的興趣,有選擇地閱讀。如《柳宗元詩》一卷別列在詩集類,標注云:“古律、絕句總一百四十五篇,在全集中不便于觀覽,因鈔出別行?!庇秩纭端究毡硎ゼ肥順俗⒃?“別有全集,此集皆詩也?!边@種情況,與書商有關。作為南宋臨安最負盛名的書坊的主人,陳起父子刊刻了大量唐人小集,如《唐女郎魚玄機詩集》一卷、《朱慶余詩集》一卷、《李賀歌詩編》四卷。這表明,將詩集從文集中抽出單行,是書商出于商業(yè)目的的運作。還有一個原因:相比十幾卷、幾十卷的文集,小集單行,方便攜帶。李清照為避金兵,盡棄“連艫渡江之書”,“獨余少輕小卷軸書帖,寫本李、杜、韓、柳集……偶病中把玩,搬在臥內(nèi)者,巋然獨存”。[17]周紫芝嘗選《詩八珍》,“攜古今諸人詩,惟柳子厚、劉夢得、杜牧之……使小兒輩抄為小集,日誦于山中,行住坐臥必以相隨”。[18]據(jù)筆者統(tǒng)計,《陳志》詩集類共有唐集171種之多。由表二也可見,自第19《孟浩然集》以下者,《晁志》所著錄的卷數(shù)大都超過《陳志》,當是由于這個原因。如《晁志》著錄熊皦《屠龍集》五卷,而《陳志》僅一卷,但在解題中已說得很清楚:“集中多下第詩,蓋老于場屋者。”一卷本顯然是詩集,而非詩文全集。
除上述三個區(qū)別外,晁、陳二志還有一個顯著區(qū)別:互有未著錄的唐集?!蛾酥尽分袟罹?、王勃、李嶠、戴叔倫、陸龜蒙、皮日休、杜荀鶴、皎然等人的集子,《陳志》均未載;而《陳志》中的約145種為《晁志》所無。
本文初步考察了晁、陳二志所錄唐集的狀況。所以選擇這兩部私家書志,是因為二志著錄的唐集,在宋代都經(jīng)由官方、學者和書商多次搜集與編訂,其篇卷形態(tài)已趨穩(wěn)定,很多已成定本。到晁公武和陳振孫的時代,這些唐人文集已流布較廣了。另外,北宋官方所修的《崇文總目》已散佚,南宋官修的《中興館閣書目》僅有一個不及原書十分之一的輯本。在兩宋私家書目僅存三家的情況下(另一家為尤袤《遂初堂書目》,已佚),晁、陳二志對于保存當時唐集面貌的特殊文獻價值是不言而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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