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友珍
(延安大學 外國語學院,陜西 延安 716000)
自1965年美國數(shù)學家和計算機科學家L.A.Zadeh在《信息與控制》雜志上發(fā)了一篇題為《模糊集》(Fuzzy Sets)的論文,模糊性逐漸成為各個領域的熱門話題。在哲學界,模糊性問題對經(jīng)典范疇理論提出了挑戰(zhàn);在邏輯學領域,傳統(tǒng)的二值邏輯面臨被取代的危險;在語言學界,模糊性被認為是自然語言的本質(zhì)特征(Hersh & Caramazza,1976;伍鐵平,1999: 序),或稱基本特征(苗東升,1999;陳維振、吳世雄,2002:前言;van Rooij,2010)。在國內(nèi)的研究中,自1979年伍鐵平先生在《外國語》上發(fā)表了第一篇《模糊語言初探》,近30余年來語義模糊的問題在國內(nèi)廣受關注。在中國知網(wǎng)上,以“語義模糊”為關鍵詞進行搜索,能找到3 182條記錄(截止2011年12月),可見這一話題在國內(nèi)的熱度。然而,語義真的是模糊的嗎?本文從哲學的視角對語義模糊理論的正確性提出質(zhì)疑。
根據(jù)語義模糊理論,語義的模糊性是指語義不確定,界限不分明,既此亦彼的性質(zhì)。該理論在發(fā)展過程中,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三種觀點。
持這一觀點的研究者認為,客觀世界中的許多事物、現(xiàn)象、特征等構成了一個連續(xù)體,很難在它們之間劃出一個確切的界限。石安石(1988)明確指出“邊界不明是模糊語義的本質(zhì)”,后又在《模糊語義再議》一文中重申了這一觀點,“語義的模糊就在于它所反映的對象的邊界不明”。Raffman(1994)指出:“不同物體之間不存在清切的界限來判定一事物是紅色的,而另一事物不是?!倍鄶?shù)論者都是從這一觀點出發(fā)去探討語義的模糊性。他們認為客觀世界具有移動性,不可分性和連續(xù)統(tǒng)等性質(zhì)。這種客觀世界的不可分性和連續(xù)統(tǒng)性,導致了范疇邊界的模糊性,因此,表示這些范疇的詞語也會具有模糊性。伍鐵平(1999: 142)也曾指出某些表示時間、年齡、味覺、溫度的詞的模糊性都屬于客觀上的模糊性在語言中的反映。
Hampton(2007)提出模糊性是人類思維的重要特征。陳維振(2001)認為,語義的模糊性和精確性只有與人的認識相聯(lián)系才有意義。人作為認識的主體,與對象的類屬邊界,性態(tài)的把握密切相關。由于人的認識能力的局限性,使人類在把握對象的類屬和性態(tài)時缺乏明晰的界限或精確的劃分,由此而產(chǎn)生語義模糊性。吳世雄和陳維振(2003)根據(jù)語義三角(Semantic Triangle)提出“語義三角形揭示了符號、所指活動和所指物三者之間的關系。符號和所指物之間沒有直接聯(lián)系,符號要通過所指活動才能與所指物產(chǎn)生聯(lián)系,而所指活動主要是人腦對符號或所指物的認知。符號進入人腦后,要經(jīng)過一系列的認知活動才能最終與所指物聯(lián)系起來”。因此,符號的意義是人類認知活動的產(chǎn)物。離開了人的認知活動,便不會有符號所指物的指稱關系,也不會有指稱模糊或語義模糊。所以,語義范疇的模糊性產(chǎn)生于人類的認知過程。
在模糊語義的研究發(fā)展過程中,有相當一部分學者認為,語言模糊性是作為中介的語言符號對客觀世界的不完全反映造成的(吳世雄、陳維振,2001)。從語言系統(tǒng)的角度看,語言的意義就是反映人們對客觀事物的認識??陀^事物的無窮與語言形式的有限這一矛盾,要求語言的使用者要考慮經(jīng)濟性原則,即以少量的符號傳遞最大限度的信息,因此就需要語言具有高度概括性和模糊性。伍鐵平(1999:24)提出,客觀世界的事物是無窮無盡的,語言必須盡量用最少的單位表達最大限度的信息量,否則語言就會非常累贅。語言打破客觀事物或概念的界限,用同一個詞表達各種不同的感覺,就可以大大節(jié)省語言單位,這是語言模糊性質(zhì)存在的內(nèi)在原因。王寅(2001: 171)也認為,語言符號是有限的,客觀外界是無限的,用有限的符號表達無限的事物,模糊現(xiàn)象就在所難免。
Zadeh(1971)在給模糊類下定義時指出,模糊類是指“其界限不是涇渭分明地確定好了的類別”,“模糊類是指該類中的成員向非成員的過渡(transition)是逐漸的,而不是突然的(abrupt)”。隨著模糊集合論在語言學研究領域的運用和發(fā)展,原型范疇理論(prototype theory)成為語義模糊的最好解釋。Wittgenstein(1953: 31)提出了“家族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他認為范疇并不是通過成員的共同特征而結合起來的,而是通過范疇成員之間相互交叉的“家族相似性”建立起來的。Rosch(1973)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原型范疇理論”。原型范疇理論強調(diào)范疇成員之間地位的不平等,有一個處于中心地位的原型成員,其他成員按其家族相似性分布開來,家族相似性越小越處于范疇的邊緣地位,范疇沒有明確固定的邊界。原型范疇理論成為了語義模糊論的重要哲學基礎。
陳維振和吳世雄(2002)以認知語言學的范疇理論為依據(jù),指出語言學意義上的范疇應當是原型范疇。原型范疇理論帶來的是一種完全不同于傳統(tǒng)語義理論的意義觀。在原型范疇理論中,詞的意義是以原型范疇的形式存在的。在范疇化過程中,人們對連續(xù)性客體進行切分或?qū)?shù)目無窮多的客體劃分成有限數(shù)目的范疇,這二者將導致范疇的模糊性。因此,語義范疇作為人類范疇化的產(chǎn)物,不可避免地具有模糊性,這是語義模糊論者利用原型范疇理論對語義模糊論做出的解釋。然而,原型范疇理論本身并不是一個完備的理論體系,其本身的悖論性、矛盾性、不可知性是其理論的瓶頸。原型范疇理論是在批判經(jīng)典范疇理論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經(jīng)典范疇理論認為,范疇由范疇成員共有的一組充分必要特征來界定,范疇具有清切的邊界,具有二元對立特征,同一范疇中的所有成員具有平等的地位。原型范疇理論反對范疇間的邊界是清切的,認為范疇之間的界限是模糊的,范疇成員間的地位具有典型性和非典型性之分。然而正是這理論的核心內(nèi)容,就充滿了矛盾。
首先,根據(jù)原型范疇理論,范疇內(nèi)的成員按照家族相似性原則,居于核心的是典型成員,處于邊緣的是非典型成員。按照這樣的觀點,范疇的形成必然要經(jīng)歷一個歷時的過程,也就是說,其中的典型成員是最先成為范疇成員的,如果其他成員是通過家族相似性被納入到某一個范疇中,那么典型成員又是通過什么成為范疇成員的?換句話說,所謂的典型或原型無法通過相似性來定義它自身,因此典型成員如何最先成為范疇成員是原型范疇理論無法解釋的問題,即使“網(wǎng)絡交叉相似(crisscrossing similarities)”(Taylor,1995: 55)也無法對這一問題給予合理的解釋。其次,家族相似性使得范疇沒有確定的邊界,范疇之間的無限擴展最終會導致只有一個范疇或沒有范疇,我們將遁入不可知論的深淵。最終原型論者還得借用經(jīng)典范疇理論來解決問題。比如在進行范疇層次劃分時,對上層范疇的確立僅僅依靠家族相似性是不夠的,因而需要承認共同抽象特征。Ungerer和Schmid(1996: 76)明確指出,我們在確定FURNITURE這一上層范疇(superordinate category)時需要從基礎范疇(basic level categories)中借用一些共有的特征。比如CHAIR 和TABLE都有腿,“由木頭,金屬或塑料制成”這樣的特征。然而,當承認上層范疇是由這些抽象特征所確定時,就已經(jīng)是經(jīng)典范疇理論中的內(nèi)容了。因此,原型范疇理論所謂的“對經(jīng)典范疇理論的挑戰(zhàn)”也就不攻自破了。另外,范疇中的典型成員是如何判定的,這一問題也是原型理論面臨的一個很難解釋的問題,因為“常見性”并不能作為一種有說服力的標準。盡管Labov(1973),Rosch(1973),Rosch和Mervis (1975)不遺余力地做了一系列實驗來證實家用器皿、色彩、人類家庭親屬等詞匯范疇的原型性及相似性,但比起人類的各種范疇,那只是滄海一粟(俞建斌、黃和斌,2008)。
概而言之,原型范疇理論是不完備的,其本身的矛盾性,悖論性使得其所提出的對經(jīng)典范疇理論的挑戰(zhàn)并不構成挑戰(zhàn)。正如趙彥春(2010)所言,原型范疇理論是對經(jīng)典范疇理論的誤解,它只適于對范疇屬性、范疇偶性(contingencies)和范疇異化之類的直觀描述。因此,以原型范疇理論為基礎的語義模糊性也由此不能成為一個科學的有說服力的理論。
胡塞爾(1994:9)在論述其現(xiàn)象學觀點時指出,我只能談論一個實事——無論這談論是客觀的還是純意見的——因為我設定,以一種接近實事的方式,可以說是“直觀地”、“真實地”體驗這個實事,這個可能性根本上是可以實現(xiàn)的。如果沒有這種可能性,那么我就根本不知道這個實事,它對我來說是不存在的。陳維振(2001)將現(xiàn)象學觀點用于語義模糊理論的研究,他指出“按照胡塞爾的現(xiàn)象學觀點,意識是至大無邊的,事物的存在,必須而且只有在意識之內(nèi)才能得以確證。當我們說某物存在時,它已經(jīng)進入意識并在意識中得到確證,事物之存在,世界之存在,只有在與人發(fā)生某種關系時才有意義,一個不能被體驗到的事物既不能被確證是存在的,又是根本上毫無意義的”。他認為,現(xiàn)象學的觀點強調(diào)的是意識在意義構成中的重要性,強調(diào)了同一對象以無限多樣的方式呈現(xiàn)給意識的可能性。這對“解決范疇和語義模糊問題有很大的啟發(fā)和幫助”。然而,現(xiàn)象學的觀點在此是一種狹隘的、庸俗的理解,現(xiàn)象學不僅不能支持語義模糊理論,反而模糊論的范疇觀和認識論都是現(xiàn)象學所批判的。
首先,對“實事”、“現(xiàn)象”、“意識”的誤讀?!皩嵤隆被蚍Q“事物本身”在傳統(tǒng)哲學中一般理解為隱藏在現(xiàn)象背后或深處的本體或本質(zhì);“現(xiàn)象”的本意是顯現(xiàn)出來的東西,現(xiàn)象學家所理解的“現(xiàn)象”就是事物本身,在現(xiàn)象與本質(zhì)之間不存在一層帷幕;“意識”不是精神實體或主觀的活動,而是一個揭示真理的過程?!笆挛锉旧怼币膊皇且蕾囈庾R而存在的物質(zhì)實體,而是在意識活動或人的存在過程中顯現(xiàn)出的內(nèi)容(趙敦華,2001)。而陳維振(2001)對“意識”的解讀只是一種體驗性的認識,并且把客觀實體等同于現(xiàn)象學中的“現(xiàn)象”,這無疑是對胡塞爾現(xiàn)象學的一種偷梁換柱式的解讀,是對“意識”和“現(xiàn)象”的誤解。由此可見,現(xiàn)象學并不能構成對語義模糊理論的支持。其次,胡塞爾現(xiàn)象學的基本觀點與語義模糊理論的范疇觀是相矛盾的。語義模糊理論的范疇觀是原型范疇觀,即否認本質(zhì)的存在,不承認充分必要條件的存在(Taylor,1995: 55),然而,胡塞爾的現(xiàn)象學卻是一種追求本質(zhì)的哲學思想。胡塞爾(1994: 84)指出:“一般說來,任何一種個體的存在都是‘偶然的’,就是說,按其本質(zhì)來說,它有可能是另一種樣子?!边@句話不僅暗示著“本質(zhì)”的存在,而且還表明“表象”只是偶然的,不等于事物本身。因此,現(xiàn)象學不可能成為語義模糊理論的理論支撐。
由此可見,現(xiàn)象學被生硬地拉過來作為語義模糊論的哲學基礎或理論支撐,但是其基本觀點與語義模糊論的基本觀點是相悖的,而且,從現(xiàn)象學的觀點來看,語義模糊論是站不住腳的。
模糊論者總喜歡用模糊限制詞作為其理論的支撐。比如他們認為,“兩點左右”就是一種模糊語義,因為我們無法確定它的邊界?!皟牲c左右”可以指兩點零一分,也可以指兩點十分,還可以指一點五十五分等,因此“兩點左右”的意思是模糊的。Channel(1994: 75-78)甚至認為,即使含精確數(shù)字的詞語也可能表示模糊語義。例如:“我今天下午兩點去你家”,句中的“兩點”就可能是一個模糊詞語,即“兩點左右”。它不一定必須是兩點整,一分不差。“兩點左右”看起來的確沒有一個確定的所指,但是并不能以此來說“兩點左右”的意思是模糊的,這顯然犯了以指稱代替語義的邏輯錯誤。因為 “兩點”的意義是清楚的,“左右”的意義也是清楚的,表示“大約”,一個不確定的概念,因此,“兩點左右”的意義也是清楚的,即表示“大約兩點”這樣一個不確定的概念。因此,我們不能以“兩點左右”所具有的多個指稱來否定“兩點左右”的意義的明晰性。名與實只體現(xiàn)為一種關系,不能相互取代。語義不等于語言表征的對象,如果把二者混同就會得出語義模糊這樣邏輯錯誤的論斷。另外,認知主體對語詞的理解可以不盡相同,把“兩點”理解為“兩點左右”只是其中一種解讀,然而對語詞的理解不等于語詞意義本身,我們不能以對“兩點”的不同理解來否定“兩點”本身意義的精確性。
根據(jù)語義模糊論,所謂模糊指的是作用于我們感官的“既此亦彼”。然而,“既此亦彼”是就事物的屬性,功能和偶性而言的;而“非此即彼”是本體論的討論,是就事物的本質(zhì)而言的。陳維振(2001)指出:“在人們考慮西紅柿究竟屬于水果范疇還是屬于蔬菜范疇時,就會出現(xiàn)邊界模糊性問題。”誠然,西紅柿既可以是水果,也可以是蔬菜,還可以是觀賞植物,然而“水果”,“蔬菜”以及“觀賞植物”都是西紅柿的“功用”,而非“西紅柿”本身。西紅柿是其所是,與任何“非西紅柿”構成二元互斥。說西紅柿既是水果又是蔬菜,這是基于“用”的層面的分類問題,從本體上來說,西紅柿既不是水果,也不是蔬菜,西紅柿就是西紅柿,不能模糊了級階。使用代替不了本體,語言的使用也代替不了語義本身。
石安石(1994)認為,模糊語義的本質(zhì)是邊界不明。如果詞語 A與非A 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就說A的邊界不明。以“中年”這個概念范疇為例,“中年”與“非中年”邊界不明,一方面是因為它與“老年”這個概念范疇的邊界不明,另一方面是因為它與“青年”這個概念范疇也沒有明確的界限。然而,“中年”這一概念的語義真的是模糊的嗎?比如學校要舉行教職工體育比賽,把全校教職工分為老年組、中年組和青年組三個組。按照 “模糊論”的觀點,這三個組很顯然是無法劃分的,而且會出現(xiàn)有的教職工一會兒到中年組參加比賽,一會兒到青年組參加比賽。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一旦我們選取一定的標準后,確定了參照點,這三個組就會被清楚地劃分出來,不會出現(xiàn)既可劃歸為老年又可劃歸為中年的成員,不存在邊界模糊。因此“模糊論”是忽略認知參照點或認知參照點混亂所致。
在模糊語義論中還存在不同語言機制的錯置。伍鐵平(1999: 23)認為,“通感(synaesthesia)”現(xiàn)象可以從模糊語言及其同模糊邏輯的關系中得到新的闡釋。隨后又提出“比喻也是建立在模糊事物界限的接觸之上”?!坝⒄Z中a whale of a cricketer(了不起的板球運動員)把人比作鯨魚,從邏輯上說也是模糊了不同事物之間的界限?!比欢ǜ械漠a(chǎn)生,比喻的產(chǎn)生都是我們認知中的隱喻機制在起作用。隱喻涉及本體和喻體,本體可理解為本義,喻體可理解為喻義,但是本義并非喻義,喻義也不等于本義,雖然把人比作了鯨魚,但人并非鯨魚,鯨魚也并非人,它們之間的界限并不模糊,相反,二者的意義是清晰的,因此隱喻也不能導致模糊。另外,在涉及命名的模糊性時,存在“模糊”的泛化。王寅(2001:171)提出,人類在給事物命名時由于認識上的局限,往往會抓住事物的某一特征,而忽略或未能弄清事物的其他特征,這就會將客觀世界中原本界限分明的物體,弄得模糊起來。例如pineapple(菠蘿)中既無 “松樹”,也無“蘋果”。然而,pineapple并不等于pine +apple,pine和apple只是構成pineapple的詞素,也是構成pineapple的理據(jù),pineapple不等于pine,也不等于apple,三者各自的意義是明晰的,并不存在界限模糊。概括 (generalization)機制和隱喻機制是人類認識世界、范疇劃分的基本能力,不能都混同于模糊思維。
首先,客觀世界是明晰的、離散的,是符合二元對立的。客觀世界以“是其所是,歸其所歸,分其所分”作為存在的基本準則??陀^事物與其自身同一,是“質(zhì)”與“量”的統(tǒng)一。由于“質(zhì)”和“量”的規(guī)定性,一事物與另一事物之間的界限是分明的。模糊只能作為對我們感官的描述,不能否認客觀世界本身的明晰性。模糊論者多以光譜為例來證明范疇邊界的模糊性。他們認為,顏色詞的模糊反映了客觀世界中顏色本身構成的連續(xù)統(tǒng)(continuum)中各個取值的模糊,也就是說光譜中各種顏色之間并不存在涇渭分明的界限。這種論斷的確符合我們感官的判斷,具有一定的心理現(xiàn)實性。比如,在光譜中,“綠”和“藍”之間的顏色漸變,這之間的顏色似乎既可以劃分為“綠”,又可以劃分為“藍”。但即使“綠”和“藍”之間存在無數(shù)的切分,在其光譜中的每一個點一定是與下一個點相區(qū)分的,它們之間存在著“最小對立體”,正是“最小對立體”的存在使其是其所是,具有明晰的邊界。而我們的語詞中使用的“綠”和“藍”只是一種概述,來涵蓋我們?nèi)庋鬯荒馨l(fā)現(xiàn)的區(qū)別,然而,一旦這種區(qū)別凸顯出來,我們就會對它做出范疇劃分,一旦確定了范疇,它就不再是“既此亦彼”了。因此一旦認識的主體把它劃分為“綠”,它就與“藍”對立,一旦把它劃分為“藍”,它就與“綠”對立。根據(jù)亞里士多德對范疇的論斷,兩個范疇之間可能會有中間項的存在,即使中間項存在,也是符合二元對立的。因為在“綠”和“藍”之間的中間項既和“藍”對立,也和“綠”對立,它們相互對立,作為顏色這一范疇的成員地位平等,它們之間的界限明晰,并不模糊。
其次,人類的思維也并不模糊。人類在認識世界的過程中總是追求一種確定性。人們總會對不確定的東西進行確定性的把握。根據(jù)Zadel的“模糊集合論”,模糊語義是一個具有核心和邊緣的模糊范疇,范疇內(nèi)的每一個模糊變量都有一個隸屬度與之相對應。而隸屬度的概念恰恰體現(xiàn)了人類對世界的把握都是一種明晰的處理,[1]和[0]之間必然存在一個過渡帶,即不能否認[1.1]或[1.11]的存在。然而[1.1]必然和[1],和[0],以及[1.11]兩兩對立,[1.1]不等于[1],不等于[0],也不等于[1.11],因此它們之間的界限是清晰的,只是我們?nèi)祟愓J識的局限性,無法識別這種細小的差距罷了,但是不能識解不等于不存在,不等于模糊。人類總是以明晰性來把握模糊性的,這是范疇劃分的基礎,也是科學之為科學的根本所在。語義的明晰性是人類內(nèi)在邏輯使然,非此即彼是我們把握世界以及一切符號運算的基礎。
再次,客觀世界的無窮無限與語言形式的有限這一矛盾,會導致人們在使用語言對客觀事物進行描述時使用概括性語言或隱喻的方式。但并不要求語言就必須具有概括性和模糊性,除非出于某種特定的目的進行模糊。模糊語義論者總是用我們語言中的概率詞來論證語義的模糊性,比如“20來歲”中的“來”,“一斤多”中的“多”。這樣的詞看似沒有明確的指稱,具有模糊性,但這只是語用表達的需要,即不需要清楚表達或很難清楚表達,這不能說明語義本身具有模糊性。因此,不能用這種概括性的語言描述來定義語義是模糊的。模糊性只是現(xiàn)象性的、偶然性的,不是語義的本質(zhì)特征,語義就其本身而言是明晰的。
語義的模糊性研究已有半個世紀之久,眾多研究都是先入為主,先接受了這種從西方傳過來的語義模糊理論,然后從現(xiàn)有的研究以及現(xiàn)代哲學思潮中尋找理據(jù)來支持這一觀點,或是探討語義模糊性產(chǎn)生的原因。然而,任何理論的提出都只是一個假說,不僅需要外部證據(jù),而且還需論證理論內(nèi)部的嚴密性和合理性。語義模糊理論就其理論自身來說就存在諸多問題。近年來,已經(jīng)有學者開始對語義模糊理論提出了反思,趙汗青(2009)針對語義模糊理論相關論述反證,試圖證明語義的明晰性。趙彥春和姜孟(2010)指出了模糊觀之于語言研究的兩大問題:模糊了語言的離散性、層級性和遞歸性,崩解了語言的本質(zhì)與現(xiàn)象之間的張力,使得其系統(tǒng)混亂而彌散;對語言的連續(xù)統(tǒng)分析又不得不以類的方式進行,其本身是悖論性的。本文從語義模糊理論的哲學基礎進行分析,指出其哲學基礎的缺陷和邏輯弊端,對語義模糊理論存在的合理性提出挑戰(zhàn),最后得出結論:語義并不模糊,所謂的模糊是受我們的感官局限所致,是表象的迷惑。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才是科學研究所要求的,我們需要重新審視語義,對語義問題的廓清將對整個語言體系研究產(chǎn)生重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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