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行創(chuàng)
(安康學院政史系 陜西 安康 725000)
陜南地區(qū)即地理上泛指的川陜楚交邊的秦嶺—大巴山區(qū),是歷史上主要的流移人口集聚地之一。
明末,陜南的人口在農(nóng)民起義的風暴中即李自成和張獻忠起義軍的反復兵燹之后損失殆盡,其地域人口、文化也遭到嚴重損傷。嚴如熤(嘉慶時的漢中知府)在《三省山內風土雜識》云:“川北、川東風土與漢南相近,自明以來,荊襄流民即聚此數(shù)郡之間。明末遭張獻忠殺戮之慘,遺民所存無幾。承平既久,民多外省搬入,而湖廣之人尤多,以其壤地相連,易于搬移也?!盵1]漢南即現(xiàn)在的陜南地區(qū)。
為了充實和發(fā)展這一區(qū)域,清朝建立不久,就考慮向此地移民事宜。另外導致移民的原因是湖廣一帶人口增長帶來的生存壓力。當時任定遠廳同知的馬允剛(定遠廳地處大巴山區(qū),屬漢中府,乃分西鄉(xiāng)縣之地設置)說:“自高宗乾隆三十年后,川、湖、兩廣生齒日繁,人稠地窄,來南山開種者日益眾,”[2]這也符合那是中國真正處于一個人口增長高峰的實際。
再一個原因是自然災害及饑荒因素,在向陜南移民中,因災荒遷移者占很大比例,諸多相關記載都提到了災荒因素。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著名學者、乾隆年間長期巡撫陜西的畢沅奏請將興安州升為府,奏折中說:“(興安所在山區(qū))從前俱系荒山僻壤,土著無多。自乾隆三十七、八年以后,因川楚間有歉收處所,窮民就食前來,旋即棲谷依巖,開墾度日。”[3]地方志亦載:“乾隆初,中干山南老林未開,土地荒蕪。及四十三、四等年,安徽、兩湖數(shù)省屢被災祲,小民流徙,絡繹前來,多散布于山谷間,漸次開墾,安然樂業(yè),遂成土著?!盵4]
基于上述原因,清王朝采取“移民墾荒”的舉措,一般稱為“川陜大移民”全國包括湖北、湖南在內的湖廣省等十余個省的移民相繼到陜南、四川定居,其中來得最多的是湖北、湖南省。
據(jù)統(tǒng)計這次移民的持續(xù)時間長達一百多年,入川人數(shù)約一百多萬人,其中湖北、湖南省的人數(shù)達一半之多?!柏灤┯诖ㄓ鍠|北部、陜西南部、湖北西部的秦巴山區(qū),尤其是以漢中、安康、商洛三地區(qū)為主體、涉及其周邊地區(qū)的廣袤山地是明清兩代大移民的重要地區(qū)”[5]日以千眾的數(shù)目流入陜南的秦巴山地,一度使陜南各地的人口驟增。隨著各地大批移民的流入,不僅為陜南帶來了各地的先進技術,還帶來了不同地域的方言語音、風土與民情,以及各地的民間藝術,為陜南地區(qū)的開發(fā)和發(fā)展,起到了積極地促進作用。
如此規(guī)模的移民,必然對陜南當?shù)氐木用駱嫵僧a(chǎn)生重大影響。嚴如熤論及清代嘉道時期陜南人口的土客結構時說:“川陜邊徼,土著之民十無一二,湖廣客籍約有五分,安徽、河南、江西之民約有三四分?!盵6]也就是說,客籍大概占到總人口的十分之八以上。嚴如熤長期任職陜南,而且十分重視地方社會經(jīng)濟、民情民風的調查研究,其所說應當反映當時的實情。由此可以推論,移民約占當?shù)鼐用袷?0%左右。
以山陽縣的變化為例,何樹滋(湖北鐘祥人,乾隆晚期先后在雒南、山陽等地任知縣)《修惠士田序》云:“數(shù)十年以前,居民無幾,地方閑空。自乾隆三十年以來,生齒繁多,城內城外人煙稠密……”[7]。
類似于山陽縣在陜南不少地方出現(xiàn)。在紫陽縣,乾隆中期就因流移大量進入,甚至發(fā)生眾多的土客糾紛,時人有“紫陽地方,山深境僻,籍混人多,認地開荒,欺擾土著,逞刁健訟,遇事風生”之說。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在任的縣令張志超即以有效調處土客關系而政績顯著。他認為“一邑之荒地漸開,四方之窮民攸賴,況茲扶老攜幼,移家就食,土人固虞其欺擾,而有司何忍其流離?”[8]
至于移民中落戶于陜南的省籍構成,近來有過不同說法,但總體認定以荊楚來的移民為主。我們再以陜南一些地方志和搜集的碑文為例,予以佐證。
綜合陜南人口籍貫姓氏統(tǒng)計,在所收集的81個籍貫姓氏族姓中,來自兩湖者有54個族姓,其中明確為湖北者36個族姓;明確為湖南者14個族姓,無法分南北者4個族姓。其余來自安徽、江西、福建、廣東、、浙江等地。顯然,來自湖廣的移民占了主要比例。前引嚴如熤關于陜南人口土客結構的分析,即可作為移民遷出地分布的參考:“湖廣客籍約有五分,安徽、河南、江西之民約有三四分?!眮碜詢珊囊泼裨谶@其中應占到總數(shù)的一半以上。
當然這些移民具體分布到陜南各個縣其遷出地分布就有一定差別,地方志等文獻記載可以提供相關信息。例如在雒南,知縣何樹滋《稟懇山地免升科》有:“卑職節(jié)奉憲檄:準部咨將境內兩湖人民開墾山地已成段落共若干,查明分則升科”之語,直接稱開墾山地者為“兩湖人民”而不言其他省區(qū),可見自兩湖來者數(shù)量之多,當在雒南縣“開墾山地者”中占據(jù)絕大多數(shù),這與陜南總的情況吻合。清末的學者對這種情況論及的也很清楚,《洵陽縣鄉(xiāng)土志》云:“邑值鼎革以后,居民寥落,土地荒蕪,五方之遷居者,楚鄖為多,西安府屬次之。楚人多耕種,西安府屬之人多為商?!盵9]我們再以紫陽縣的情況為例,據(jù)清代紫陽大南鋪戶口冊(殘)統(tǒng)計:著錄的戶主33人中,僅一戶原籍本縣,其余32戶,原籍湖北者15,原籍湖南者7,原籍四川者8,原籍江西者2,仍以來自二湖者占絕對多數(shù)。[10]
另據(jù):清代同治年間紫陽縣署部分訴訟案卷著錄,涉及原、被告120人中,籍貫本縣者29人,其余鄂省36人,湘省24人,川省16人,贛省6人,其它諸省各6人。其中,紫陽籍貫本縣者應是較早的客籍人。[11]
通過近世的碑石解讀,我們同樣能獲得移民來源的相關信息。如安康吳氏,世居楚省,“遇元末楚亂,(吳志通)攜子侄八人道高、道讓、道宣、道忠、道惠、道綱、道清、道明逃至金州胥窩□□□□□葬墳琉璃灣之中?!盵12]吳氏很快子孫日繁,以致舊地不能容,相率向外移居。又如漢陰澗池王氏,一開始就聯(lián)絡或組織較多的同族一起遷移。“祖籍衡南,乾隆初年,曾祖昆季十余人自楚來陜,卜居治城東路澗池鋪。耕讀治家,勤儉勵己,因而門戶漸興,子孫繁盛?!盵13]一種情況如白河縣卡子鄉(xiāng)東壩黃氏,黃氏約自乾隆十五年(1750年)由鄂東南遷居陜南,由于當時東壩一帶僅有前明居民徐氏一家,且“洪荒甫辟,地土肥美”,故很快就立足下來同宗族之數(shù)家分別從英山、大冶等地遷來,聚族而居?!稏|壩黃氏祠堂碑》載:“時依附擔簦者,本房玉愚公裔存仁公攜子孫自英山來;聞風景從者,嫡堂兄存謨公同莊門澤本公□□□□自大冶來。東壩境內,僅前明徐氏一家外,概歸黃氏。存仁公之德溥矣哉?!盵14]白河縣移民東壩黃氏知縣梁以檀曾贊賞當?shù)攸S氏取得的科舉功名說:“……昔為楚北名儒,今作漢南高士。因撰楹聯(lián)以貽之?!盵15]興安唐氏原籍湖廣麻城,據(jù)說明代成化年間遷居興安,族人眾多,廣布于安康、紫陽、西鄉(xiāng)諸州縣。南鄭譚氏于清朝初年自湖北遷居南鄭,先居府城北郊,隨即遷居龍江鄉(xiāng)譚家堰村光緒十九年(1893年)南鄭《譚氏新建祠堂碑記》及《譚氏宗祠章程碑》[16]對譚氏建祠收族,對其來源作了明確說明。其它如漢陰廳澗池鋪王氏、漢中南鄭縣天臺山王氏、紫陽縣唐氏等等均可在其宗族碑文中查明他們的祖籍在兩胡一帶。
移民的大量遷入,必然要有相應的管理。由于比以前州縣管理的人口大幅增加,陜南有些地方就在原有縣制的基礎上,升格設府治理。例如安康在1782年(乾隆48年)改設興安府,以適應新的變化需要。
隨著居民的外來化,陜南的地域文化必然相應發(fā)生變化,由于移民以湖北。湖南為主,所以荊楚文化也就主導了這一區(qū)域,尤其是靠近荊楚的安康表現(xiàn)的尤為明顯。這些外來居民也將其原住地文化帶來,吸收當?shù)氐囊恍┪幕蜃?,深刻鍛造著一種新的文化,并表現(xiàn)出一些新特點。
移民帶來了他們原住地(對陜南來說主要是湖南湖北)的文化并移植于陜南,兩三百年來,已深深的改變了陜南文化,表現(xiàn)出新特點。既有楚調,也有秦音,陜南文化呈現(xiàn)出一種極為復雜的藝術特征。再加上秦楚兩地文化流入后,又多與秦巴山區(qū)故有的民間藝術——即各地的山歌、野調相結合而發(fā)生的種種變異,也更加增強了陜南地區(qū)戲劇文化的地域特色,但又與秦楚兩地的文化不同。憑借秦楚兩地文化的傳入融合而成的獨有特征。
“楚文化、巴蜀文化、秦文化都深刻影響了陜南人的文化人格。秦文化具有鮮明的功利主義特點,關心墾荒、攻伐、農(nóng)事等對國計民生有利害關系的事,較少注意仁義禮樂。巴蜀文化留意飲食,注重享受,在醇厚的酒香中載歌載舞。楚文化追求個體的價值和精神自由,它給予陜南人文化心理、文化人格以深刻的影響。”[17]
現(xiàn)今的陜南地域文化在這樣的背景下異彩紛呈,是可利用的一大優(yōu)勢。同時其文化主流穩(wěn)定性的特點不強也影響著它進一步的發(fā)展。認識了這樣的特點,對新時期陜南的文化定位和發(fā)展無疑有很大的借鑒意義。
[1](清)嚴如熤.三省山內風土雜識.陜西通志館印.
[2]馬允剛.川湖會館記.見光緒《定遠廳志》卷二五《藝文》.
[3](清)畢沅.興安升府奏疏.乾隆《興安府志》卷二五《藝文》.
[4]光緒.雒南縣鄉(xiāng)土志·人類.
[5]陳良學.湖廣移民與陜南開發(fā).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出版發(fā),1998:18.
[6](清)嚴如熤.三省山內風土雜識.陜西通志館印.
[7](清)何樹滋.修惠士田序.嘉慶《山陽縣志》卷四《學?!?故宮珍本叢書第80冊.海南出版社2001年.
[8]邑令張志超復稟畢中丞飭查寄籍訟棍匪類由.見光緒《紫陽縣志》卷一.《邑侯張公德政碑記》,《紫陽縣志》卷一《地理·險要》.
[9]洵陽縣鄉(xiāng)土志·卷三·人類.國圖藏鄉(xiāng)土志抄稿本選編本.
[10]紫陽縣志編纂委員會.紫陽縣志.三秦出版社,1989:215-216.
[11]嘉慶.山陽縣志·卷六《田賦》.
[12]宣統(tǒng)三年(l911年)立石《李氏祖塋碑》.李啟良等《安康碑版鉤沉:479-480.
[13]澗池王氏后裔請鑒祀典詞碑.張沛,安康碑石:234-235頁.
[14]張沛.安康碑石.三秦出版社,1991:147-148.
[15]陳顯遠.漢中碑石:349-351.
[16]張沛.安康碑石.三秦出版社,1991:368-371.
[17]王建科.陜南人的文化人格流變.西北大學出版社:漢水文化研究集刊(二):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