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綺

（韓山師范學院外語系，廣東 潮州 521041）

法律視野中的《蝴蝶夢》

許綺

（韓山師范學院外語系，廣東 潮州 521041）

《蝴蝶夢》中涉及到通奸和謀殺兩項罪行，呂蓓卡所犯的通奸罪是否屬實，是邁克西姆的惡意中傷還是誹謗？因呂蓓卡私生活不檢點，遭邁克西姆槍殺，證據不確鑿，陪審團又是如何審案和結案的？最后呂蓓卡被判定為自殺，兇手逍遙法外，這不能不說是法律的悲哀。

通奸；謀殺；因果關系；證據

發(fā)表于一九三八年的 《呂蓓卡》（電影譯為《蝴蝶夢》）是英國現代女作家達夫妮·杜穆里埃的成名作，首次發(fā)售就賣了四萬五千冊，拍成電影后又歷久不衰，小說以其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以及詭異神秘的氣氛吸引了廣大讀者。國內對此部小說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人物分析、敘述技巧等方面，從法律的角度來分析的目前僅有秦璟川的《＜蝴蝶夢>中的審判瑕疵》一篇，本文擬從法律的視角來探討《蝴蝶夢》中出現的一些相關問題。

一

《蝴蝶夢》講述的是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年輕的女子，在一次旅程中認識了大她許多歲的中年男子邁克西姆·德溫特先生，他們一見鐘情后閃電結婚，邁克西姆帶著新婚妻子回到豪華的曼陀麗莊園居住。第二任德溫特夫人發(fā)現邁克西姆已故的太太呂蓓卡在人們眼里是一個十全十美的漂亮女人，管家丹弗斯太太非常崇拜呂蓓卡，仿佛她還活在世上，丹弗斯太太對于新來的德溫特夫人充滿敵意。德溫特夫人漸漸發(fā)現呂蓓卡的死亡是一個謎團，丈夫邁克西姆卻刻意回避這個話題，終于有一天呂蓓卡失事的船只被發(fā)現了，真相開始明朗……

首先涉及到的法律問題就是呂蓓卡私生活不檢點的問題，用法律術語來表達應該是通奸行為。何為通奸？通奸是指有配偶的男女之間以及有配偶的男女一方與他人之間，基于情感、生理需要自愿發(fā)生的婚外性行為。[1]婚姻家庭關系既是重要的倫理關系，又是重要的法律關系。[1]通奸行為，破壞的不僅僅是夫妻的感情，還危及家庭及社會的安定，違背公序良俗。在任何國家，如果配偶與人通奸，這就是給另一方戴綠帽子，被視為奇恥大辱，也使受害方的社會評價降低。故此，配偶通奸，為正常之人所不能忍，導致無數婚姻走向破裂。英美法系法律的規(guī)定了“配偶權”，這是英美法系國家率先提出并使其日益完善的。配偶權是指配偶之間要求對方陪伴、鐘愛和幫助的權利。在英美法系國家，配偶權受法律保護，配偶一方因受到傷害時，有權在請求賠償之訴中一并要求賠償配偶權損失。而在英國，把“被告不貞，造成原告無法繼續(xù)生活”、“被告于人通奸，原告不加寬宥”作為離婚的理由。

呂蓓卡與其他男人確實有通奸行為還是莫須有的罪名？這個可能連讀者都無法確定，因為故事開始時呂蓓卡已經不在人世，有關她的一切全出自于她的丈夫邁克西姆和管家丹弗斯太太之口，前者對她恨之入骨，后者對她崇拜至極。在邁克西姆看來，呂蓓卡是一個性誘惑者，她在男性面前賣弄風情，甚至以性為工具勾引男性以體現自身的價值。他是這樣評價她的：“我恨她！我與這女人的婚姻是一出滑稽戲，打一開始就是。這女人心腸狠毒，活該下地獄，是個十足的壞女人。我們從來不曾彼此相愛；兩人在一起沒有一時一刻的幸?？裳浴屋砜ǜ静欢脨?，這女人沒有柔情，沒有起碼的是非觀，甚至有點不正常?！盵2]因為呂蓓卡的母親早逝，丹弗斯太太扮演了仆人和母親的雙重身份，呂蓓卡從來只把心事向她傾訴，兩人情同母女。所以，在丹弗斯太太眼里，呂蓓卡是完美無缺的。邁克西姆說他抓住了呂蓓卡放蕩的一些把柄，究竟是什么把柄他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他甚至說呂蓓卡曾經誘惑過他的姐夫及總管事弗蘭克，證據就是他的姐夫和呂蓓卡駕船回來，姐夫表現得美滋滋的好不得意，而弗蘭克則因害怕呂蓓卡的誘惑一再要求辭職。這種只憑表象就下定論的做法實在不堪一擊。對于呂蓓卡的家史我們也了解甚少，邁克西姆更是避而不談，他在講述呂蓓卡的經歷時也顯得閃爍其辭，只說了一句話：“她把自己的經歷告訴我，那些話我怎么也不愿對第三者重復一遍?！盵2]按照丹弗斯太太的說法就是所有的男人只要見到呂蓓卡一面就會愛她愛得發(fā)狂，迷得神魂顛倒。“在治家方面，呂蓓卡也表現出她的高超技能。她有著魔鬼般的鑒賞力，嫁到曼陀麗莊園之前，那里一片荒蕪，呂蓓卡大刀闊斧，花了一大筆錢對莊園進行修膳照拂，在她的精心策劃和布置下，曼陀麗成為了全國首屈一指的聞名去處。呂蓓卡還經常舉行化裝舞會、游園會或其他表演。她的美麗、熱情、慷慨大方和游刃有余的交際手法使她獲得了很高的社會評價，在下人眼里她是忠心耿耿、真誠老實的女主人，在外人眼里她是一個治家有方，聰明能干的女主人。所有的人都相信她，崇拜她?！盵3]

所有這一切都出自于邁克西姆和管家丹弗斯太太之口，真實的情況怎樣，我們不得而知。讀者之所以處在被蒙蔽的狀態(tài)中完全是因為小說的敘事方式決定的，《蝴蝶夢》是一部以女性為話語主體的小說，在這部小說中，女性作為主人公與敘述人，兩個主體融為一體。作者達夫妮·杜穆里埃選擇了女主人公 “我”——一個連姓名都不曾出現，而只是在婚后被人稱為德溫特太太的年輕女子作為小說的講述者。在這里敘述者成為了轉述話語的“工具”，這種人物視角敘事方式是站在人物前面，只寫出人物所見的客觀狀況，但對人物的所思則不能見出，小于人物的視野，即敘述視點始終跟隨著“我”的感覺、感情而變化，也就是說是以“我”的眼光、以“我”的角度來觀察生活，體驗感情。作為“個人型”的“我”敘述的一切很大程度上是轉述描述別人所說或所做的事情，而其他人的思想感情則被壓縮到最低程度。[4]小說的敘述模式限制了讀者的視野，也控制并影響了讀者的判斷力，所以邁克西姆所說的究竟幾分真幾分假，讀者根本無法下定論。從邁克西姆的角度來看，他對呂蓓卡的評價不能排除是對她人格的惡意中傷，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讓外人覺得他殺死呂蓓卡是出于對自己尊嚴的維護。

如果呂蓓卡確實有出軌行為，那么是什么原因導致邁克西姆不告發(fā)或不離婚呢？有學者主張夫妻之間基于婚姻的確立，即形成了特殊的人身關系和人格利益，當配偶一方與第三人發(fā)生通奸行為時，就使受害方人格利益受到損害。臺灣學者何孝元先生認為，因配偶通奸所受侵害之權利為名譽權。妻之貞操受侵害時，其夫之名譽，是因而受損，精神上即感受痛苦，夫之所以得請求非財產上之損害賠償，并非由于夫權受到侵害，而是其名譽權受到侵害使然。

呂蓓卡深知邁克西姆找不到任何人證、物證來證明她行為不端，要打贏官司的希望非常渺茫，而且一旦鬧到法庭勢必讓邁克西姆和曼陀麗莊園名聲掃地，成為人們議論的中心。為了保住自己的名譽權，同時也為了維護曼陀麗莊園的名聲，邁克西姆選擇了沉默。這就是他的理由。

二

第二個涉及到的法律問題是邁克西姆犯下的謀殺罪。根據英國著名法學家科克（Coke）的傳統(tǒng)謀殺罪定義，謀殺罪是指“在王國的領土范圍內，達到法定責任年齡的人，事前有預謀地非法殺害無辜者，破壞了王國和平的環(huán)境，而被當事人控告或由法律予以規(guī)定以及使被害人受傷，并于一年零一天內死于該傷的情況?！痹撝\殺罪定義要求實施謀殺犯罪的主體應是智力健全、達到法定責任年齡的人。英國刑法同樣要求，謀殺者的行為必須是被害人死亡的原因，其行為與死亡結果之間必須存在著必然的、真正的、實際的因果關系。[5]

傳統(tǒng)上謀殺罪的犯罪心理被稱為惡意預謀，但實際上，惡意本身也并非要求真正是惡意的，預謀也不必要求是真正的預謀。如果殺人的故意僅是在實施致命打擊前的一刻而形成，那么就足以是預謀，因此，惡意或者預謀只是表示謀殺罪犯罪心理的法律術語。但這一術語的含義十分重要，因為是否具備預謀將決定非法殺人的行為是謀殺還是一般殺人。所謂的謀殺是指具有惡意預謀的非法殺人行為；一般殺人是指沒有惡意預謀的非法殺人行為。[5]按照以上說法，邁克西姆的罪行可判定為惡意預謀殺人了。邁克西姆的預謀是在他實施致命打擊前的一刻而形成，他殺死呂蓓卡當晚，是因為他回到家發(fā)現呂蓓卡竟然沒在倫敦過夜而是去海濱小屋，于是認為她肯定和表哥在那里鬼混，為了嚇唬他們，他抓起一支槍。由此可見，他當時的行為并非惡意預謀，他拿槍的目的是嚇唬而不是殺人。但從另一角度看，邁克西姆是有殺人動機的?；楹笪逄爝~克西姆知道了呂蓓卡的事，他想把呂蓓卡推下懸崖，制造她意外死亡的假象，但呂蓓卡提出了一樁交易，由她替他管理曼陀麗，使它成為全國首屈一指的文明去處，為了自己和曼陀麗的聲譽，他選擇了妥協(xié)，他隨遇而安，但呂蓓卡不但沒有收斂放蕩的行為，反而更加明目張膽，按照邁克西姆的說法，呂蓓卡經常和六七個朋友在海灘小屋鬼混，還去倫敦和朋友幽會。她放蕩無恥，不管什么樣的男人都可以誘惑。忍耐是有限度的，邁克西姆開槍打死了呂蓓卡。

所謂殺人動機就是殺人的理由，動機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圖利、仇恨、忌妒和懼怕（其中仇恨包括單純的仇恨和由感情的變化轉化而來的仇恨，這種殺人就是所謂的仇殺和情殺）。暴怒也可以算是殺人的動機之一。邁克西姆對呂蓓卡心懷痛恨，心底一直想除掉她，但他一直把這一沖動壓抑住。弗洛伊德認為潛意識中積累著被壓抑的欲望，這些欲望之所以被壓抑，是因為社會標準不容許它得到滿足，但被壓抑的欲望并非已經自動消滅，相反，它在潛意識中繼續(xù)活動，追求滿足。人一旦暴怒便會失去理智，失去理智便會做出一些可怕的舉動，以致將人殺死。不管是蓄意謀殺還是一般謀殺，邁克西姆槍殺呂蓓卡是既定的事實，他擊沉了船只，制造了船只意外失事的假象，不久一具沒人認領的女尸浮出水面，邁克西姆認領了尸體把她當作呂蓓卡埋葬了。事情發(fā)生后，邁克西姆一直處于惶恐的狀態(tài)之中，他不敢回到臥室睡覺，整天呆在藏書室里，坐在扶手椅里過夜，大部分時間他是踱來踱去，就像一頭關在籠子里的野獸。丹弗斯太太誤認為邁克西姆的焦慮和不安是因失去呂蓓卡所致，因此對他的行為沒有產生任何懷疑。但天網恢恢，罪行終究暴露了，邁克西姆成為首要嫌疑犯。

三

關于邁克西姆是否有罪及呂蓓卡是他殺還是自殺的審判與裁決過程中所顯示出的粗糙與馬虎，秦璟川在《＜蝴蝶夢>中的審判瑕疵》一文中已經做了詳細的論證，本文只就審判過程中的因果關系問題進行論述。英國刑法要求，謀殺者的行為必須是被害人死亡的原因，其行為與死亡結果之間必須存在著必然的、真正的、實際的因果關系?！坝捎凇痹瓌t是因果關系中的首要原則，該原則是指如果被告不這樣做的話，受害者就不會死亡。因為有許多行為只是某一事件的條件，條件或者必要條件無論從法律上分析，還是從普通意義方面去理解，都不是死亡的原因。因此，必須有證據證明，“由于”被告的行為，才產生如此的死亡結果。用傳統(tǒng)的語言來表達，行為必須是結果的必要原因。[5]所以作為被害人的丈夫邁克西姆對于呂蓓卡死亡的結果之間是否存在必然的、真正的、實際的因果關系呢？這就是驗尸官和陪審團的職責了。從表象看，呂蓓卡死于意外，也就是說船只失事，所以船便是第一案發(fā)現場，因而船舶建筑師泰勒成為傳訊的對象，他認為在那種氣候下，對于一個有豐富駕船經驗的人來說是不可能出事，而且他針對船底出現的三個洞提出了一些疑問，既然惡劣的天氣不會導致船只觸礁失事，那么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人為的，于是驗尸官向邁克西姆提出了一個問題：“你和已故德溫特夫人之間的關系是不是十分美滿？”[2]關鍵時刻，女主人公“我”暈倒了，尷尬場面得以緩解。

只有行為人的行為是死亡的真正、實際原因時，行為人的行為才與死亡結果存在著“由于”原則所要求的因果關系，行為人才能承擔謀殺罪的責任。因果關系問題一般來說是個事實問題，但在解決這個問題時，必須應用法律原則。英國法官有責任向陪審團解釋，陪審團要做的是對確認的事實適用法律，法官有義務告知陪審團應用法律的結果是什么。在有些案件中，陪審團在評價案件基本事實方面起著重要的、真正的作用，法官當然要指導陪審團在沒有證據證明被告導致死亡的情況下，應當宣告被告人無罪。如果法官不能決定死亡的原因在法律上的作用，那么醫(yī)學專家也無法決定，陪審團的作用是弄清案件事實并就醫(yī)學事實告知法院，然后在法官的指導下應用法律。[5]雖然邁克西姆是開槍殺死呂蓓卡，但子彈并未傷著骨頭，而且他又有不在場證據，因此邁克西姆和呂蓓卡的死似乎并不存在因果關系。因為女主人公“我”暈倒，對于邁克西姆和呂蓓卡關系是否美滿也沒再深究，而船底的三個洞是如何造成的，驗尸官和陪審團也問不出所以然來，驗尸官甚至主觀認為：“可是我看事情的經過可能就是這樣?！迸銓張F連因果關系都沒弄清楚就認為三個洞是呂蓓卡自己弄的，因此判定她是自殺，但她自殺的動機何在也說不出個原因來。由此可見，審判過程非常草率和馬虎?！叭欢?，法律不是兒戲。兇手逍遙法外，被害者被冠以自殺之名，這不能不視為法律的悲哀。”[6]

達夫妮·杜穆里埃只是一個作家，她并不擅長法律，因此小說中對審案這些章節(jié)的描寫是服務于故事的情節(jié)，經不起推敲和斟酌。作者通過邁克西姆被判為無罪這個案例揭示了一件事：如果呂蓓卡的放蕩是事實，那么她的死是罪有應得；如果邁克西姆不殺死她，她最終也逃不過上天對她的懲罰，因為她已身患絕癥。

[1]孫若軍.中英完善婚姻家庭法律制度國際研討會綜述[J/OL].中國民商法律網，2001.

[2]（英）杜穆里埃.蝴蝶夢[M].林智玲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4：346，348，399.

[3]許綺.呂蓓卡與王熙鳳文學形象之比較[J].時代文學，2008，（8）：59.

[4]許綺.《蝴蝶夢》的敘事模式和女性視角[J].長沙大學學報，2008，（11）：108.

[5]李韌夫.英國刑法中的謀殺罪[J/OL].110法律咨詢網，2004.

[6]徐昕.正義的想象：文學中的司法[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110.

AN ANALYSIS OF REBECCA：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AW

XU Qi
（English Department,Hanshan Teachers’College,Chaozhou Guangdong 521041）

Rebecca is a novel related to the murder and adultery, is the adultery committed by Rebecca a truth or just a malicious slander and defamatory made by Maxim? Rebecca is killed by Maxim for leading a loose life.The evidence is not conclusive,how does the jury adjudicate and conclude the case?Finally,Rebecca is found to commit suicide and the murderer is left unpunished.This can be seen as a loophole of law.

adultery；murder；causal relationship；evidence

book=107,ebook=92

I106.4

：A

：1672-2868（2012）04-0107-04

責任編輯：陳 侃

2012-06-16

韓山師范學院2010年團隊項目（項目編號：WT201004）

許綺（1970-），女，廣東潮州人。韓山師范學院外語系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