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醒龍
啟蒙是一輩子的事情
——在華中師范大學的講演
◆ 劉醒龍
曾經(jīng)聽到你們的老校友、我的一位朋友說,華中師范大學門口的人行天橋,是全世界最擁擠的人行天橋,她曾經(jīng)用了二十分鐘才從這頭走到那頭。(笑聲)但是我今天感覺到,華師音樂廳是全世界最擁擠的音樂廳。我對大學一向是心存敬畏,因為我沒有上過大學。所以我雖然在華師經(jīng)常開著車從東門進西門出,或者從西門進東門出,見到每一位莘莘學子,我都感覺到,這都是未來的大學者,得小心一點,把車開慢點,不要按喇叭。
人在這個世界最渴望享的不是幸福,不是愛情,而是自由!這也是各個時代的讀書人,都要做一做文學夢的原因之一。毫無疑問,作家是最自由的。這種自由首先表現(xiàn)在思想上。其次是表現(xiàn)在自己寫的文章上。然而,作家又是最不自由的。作家寫出的作品都要經(jīng)過雜志社或者出版社,一審、二審、三審,一層層的盤剝,一層層的刪改,到變成出版物時,往往作者認為最精彩、最在意的一些段落,已被悄悄給你刪掉了。所以,我有一個習慣:作品發(fā)表和出版的時候我都不再看。但是當我有機會結集的時候,比如中短篇小說有機會結集時,一定會按照原稿來做,不會把發(fā)表在雜志的作品復制一下,提供給出版社。至于出版社會不會再次給我刪掉一些,我還是不知道。
長篇小說《圣天門口》出版的時候,我特別留意了一下,因為我特別在意其中兩段。拿到樣書之后,我翻到那個相關部分一看,兩段都被他們整整齊齊地砍掉了。我后來跟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社長說,“你們把這些文字給砍掉了,也不給我說一聲”。他說,“跟你說有什么用,跟你說你肯定不同意,作為出版人,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們這樣做,我也能體諒。我要特別向同學們申明,你們千萬不要以為報紙上有些記在我名下的話真是我說的。事實上,有百分之九十不是我的話,而是記者的話,甚至不是記者的話,而是他們值夜班的副總編的話。前不久,有件事,媒體需要我發(fā)一點聲音。我用短信將自己的話發(fā)給記者后,同時也發(fā)給平時對我言行比較關注的一些朋友。我說你們注意,我的原話是這樣的,報紙出來之后是不是這樣,那和我沒關系。后來出來一看,沒有一個字是我說的。所以,今天站在這里,我可以負責任地跟大家說,今天所有的話都是我說的。(掌聲)不過,等我離開時,你們學校網(wǎng)站上發(fā)布的相關消息里,可能又有不是我說的話。因為再牛的速記員,錯誤率也要達百分之十左右。
剛才進來的時候,看到沿途有一些橫幅寫著“歡迎茅盾文學獎得主某某某來我校”。如果你們將這個橫幅換成“歡迎首屆中國當代文學學院獎得主劉醒龍來我校”,我會有一種更加特殊的榮耀感。兩年前,我在武漢某大學與學生們交流時,有同學站起來,對“經(jīng)典文學”表示不屑:“現(xiàn)在有博客,有微博等等,再不需要經(jīng)典了,因為博客和微博就是經(jīng)典?!蔽揖透麄冮_玩笑:“你說什么是經(jīng)典不算數(shù),我說什么是經(jīng)典同樣也不算數(shù)。什么是經(jīng)典,要你的老師說才算數(shù)。因為你的老師,除了教你,教你的師兄師姐,還要教你的許許多多的師弟師妹,他會從09屆、10屆、11屆、12屆,一茬一茬,一年一年地重復講下去。只有用這種傳承的方式往下講的東西才是經(jīng)典?!笔讓弥袊敶膶W學院獎,是南京大學主辦的一個獎,2009年評出來之后,至今沒有頒。但是,全國各地的報紙都及時發(fā)布了相關新聞。它是由中國當代文學界最有權威性的一批教授作為評委評出來的。通過這個獎對一部文學作品進行肯定,意義自然不同凡響。
第八屆茅盾文學獎頒獎的那天——9月20日,正好是我父親的86歲生日。這之前的20天,也就是9月1號,我去老家,就是黃岡市的團風縣,一個叫張家寨的小地方,為父親完成他生命的最后一個愿望,也就是尋找他的歸宿之地,用俗話說,就是為還活著的父親找一塊墓地。我曾經(jīng)對這個地方十分地陌生,盡管我很在乎,我的故鄉(xiāng)在哪里。但是,在我30歲,第一次回到故鄉(xiāng)的時候,我對這個“故鄉(xiāng)”非常之陌生。甚至不敢相信,這么陌生的一片丘陵,真的是我日夜牽掛的故鄉(xiāng),是我1歲多就離開的故鄉(xiāng)。但是,當父親領著我,在我爺爺?shù)膲炃翱牧藥讉€長頭之后,再站起來,突然發(fā)現(xiàn),眼前的每一棵草,每一棵樹,每一座水塘,甚至每一頭牛,每一只雞,所有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后來每一次路過老家的時候,我都要到爺爺?shù)哪沟乜纯础?月1日,我又回去給爺爺磕頭,當我站起來,同行的本省一位詩人,隨口蹦出一句詩——“再偉大的男人,回到家鄉(xiāng)也是孫子。”
同學們別笑,其實再偉大的學者,回到母校,哪怕學問再高,永遠都是學生。所以,同學們當你們將來有了成就的時候,回到母校,千萬不要趾高氣昂。否則,就有可能找不到自我。從我寫小說有些名氣之后,每次回到自己成長的地方,甚至害怕出門。怕見到和我一起成長、一起工作過的那些熟人,不知道跟他們說什么,不知道怎么面對他們,不知道是該沖著他們笑,還是板著臉,不知道該迎上去和他們握手擁抱,還是趕緊扭頭躲開。所以我回去之后,基本上就是大門不出,就坐在屋子里,陪著家人,陪著父親母親,有話說話,沒話就坐在那兒。沉默著,不愿意出門。我想這是一個很好的感覺,它說明你內(nèi)心還有敬畏,你對那與生俱來的東西還心存敬畏。也說明這個人還有希望。任何人一旦對那些與生俱來的東西,那些相伴相生的東西,都不在意了,這個人基本上是廢掉了。比如,沒有羞恥,就叫無恥;沒有道德,就叫缺德;沒有崇高,就叫猥瑣。
一個人的生命之根,是感恩的依據(jù),也是文學情懷的根源。最簡單的事情,往往就是最深刻的。就像在鄉(xiāng)村,一棵大樹就是一個哲學家;在城市里,一條老巷就是一本教科書。人都是這樣,年輕的時候(我是自己說自己,不是說你們),好高騖遠,心比天高。但是當我到了現(xiàn)在這個年紀,當自己的孩子都已經(jīng)長大,看到自己的孩子青春洋溢的樣子時,才發(fā)現(xiàn),人越成熟,很多的想法、很多的做法,開始向最基本的地方回歸。一些年輕寫手,對像我們這樣行將老去的作家、作品表示不屑和質疑時,我特別能夠理解。因為我也年輕過,我也曾經(jīng)如此對待過前輩作家,認為他們不過如此。比如我們當初,曾經(jīng)一幫年輕作家在一起,嘲笑巴金老人的最有名的話——“文學的最高技巧就是無技巧”,一致認為那是一句廢話,等于沒說。但是,當我們走過來,已經(jīng)到五十多歲了,年過半百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才是大道理。
1825年12月14號,在俄羅斯圣彼得堡發(fā)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一幫俄羅斯的貴族軍官發(fā)動了后來被稱為“十二月黨人”的暴動。這群具有民主進步思想的青年軍官,他們的目的是趁沙皇亞歷山大一世突然去世的時候,改變俄羅斯的國體,推動俄羅斯歷史的進步。他們的行動遭到了剛剛登基的沙皇尼古拉一世的血腥鎮(zhèn)壓。不是用槍,不是用刀,而是直接用大炮轟擊圣彼得堡廣場上的示威者,當場打死了1200多人。鎮(zhèn)壓發(fā)生之后,沙皇尼古拉一世想挽回聲譽,也為了做些姿態(tài),就把當時被軟禁在俄羅斯南部的偉大詩人普希金請回到圣彼得堡。普希金一回到圣彼得堡,尼古拉就接見他,并當場問,如果十二月黨人起事的時候,你在圣彼得堡,你會怎么做?普希金說,如果他們請我參加,我一定會參加。尼古拉就很詫異,問為什么。普希金說了一句非常簡樸的話:他們都是好人,好人請我參加,我無法拒絕。給同學們講這個故事,是想說明一點,偉大者從來不事聲張,不會說一些高嗓門、高調(diào)的話。就像普希金,他用一句“好人”來肯定了“十二月黨人”,所以,成為偉大的方式總是極為簡單。
對于寫作者來說,無疑天賦很重要,我們要遵守天賦的原則。但是,我們還要記住,在有限的天賦之外,還有無限的“天職”。什么叫天職?那就是“十二月黨人”請普希金參加,普希金一定會到場。就像現(xiàn)在的作家面對中國社會的歷史性變遷,不能躲在自己的書齋里,寫些殘荷敗柳、風花雪月,必須讓自己的作品融進到這場偉大的變革當中。好人不一定能成為好作家,好作家必須是一個好人。這么多年,我自己看自己,我覺得我基本上算是好人。人不可能不做一點好事之外的那種事情(笑聲),我不好說那個詞啊,但確實也不夠那個詞。有時候,人還是有些私欲,在私欲之下你可能做些可以理解的事情。總體來說,我基本都是在做好事,不管是在文學當中,還是在文學之外。就像前幾天早上,我去一個地方游泳,撿到了幾張卡,而且都是武漢通,這個卡是不記名的,可以隨便使用。我老老實實地交到服務臺,服務員毫不在意地哼了一聲,就收下了。也許是好多年沒有機會做這種拾金不昧的好人好事,一時間顯得很不習慣。愣了一會,像是等著服務員口頭表揚一次。其實,生活中幾乎全是這樣的小事。就像笑話中說的,一位怕老婆,凡事言聽計從的男人對別人說,他在家里只管大事,從不管小事。別人問他,家里有哪些大事。那位男人說,到目前為止,他們家里還沒有發(fā)生過大事。如果總是嫌這嫌那,不在乎生活中的凡人小事,那還有什么大事業(yè)等著你去做呢?
文學和做人的道理是相通的。做人要有理想,要尋求生命的價值;文學中也要有生命的理想,也要表達對個人價值的尋求與探索。文學作品中的每一個字都應該用來表現(xiàn)愛,表達愛,要給別人以愛,而且要珍惜來自生活,來自自身之外的哪怕一丁點兒的、最細微的一些愛。文學不是用來教化仇恨和更仇恨,殘暴和更殘暴,血腥和更血腥。
在長篇小說《圣天門口》中(這個小說有一百萬字,我用六年時間閉關寫作,把它寫成的),我用了兩條線,一條是實的線,那就是從辛亥之后的1927、1928年開始,一直寫到1970年前后,就是“文革”后期;然后另外一條虛線,那就是從中國遠古神話女媧殺共工開始,用中國漢族史詩《黑暗傳》貫穿歷史,一直寫到最近武漢正在紀念的辛亥革命。實線、虛線兩條線,貫穿起來,實際上就是中華民族,或者說是整個漢民族的人文史。在實線所寫這些階段,發(fā)生了很多血腥的、殘暴的戰(zhàn)爭、戰(zhàn)斗或者是爭斗:中國人殺中國人,中國人殺外國人,外國人殺外國人,外國人殺中國人。包括我在開篇就設問“誰是歷史上第一個被殺的人”,而到最后我依然在設問“誰是歷史中最后一個被殺的人”。寫了很多很多的事件,很多很多的事情。我做了一個自認為是十分了不起的,對中國當代文學的貢獻,那就是在這一百萬字的書寫當中,沒有出現(xiàn)一個“敵人”這個詞。
小時候,學校進行革命教育,老師帶我們?nèi)ヒ粋€叫“烈士塘”的地方,這個地方被殺的全是紅軍。我們?nèi)サ臅r候,還能看到?jīng)]有人收拾的累累白骨。當年紅軍的一個獨立連,在那里駐守,卻在一夜之間,因為內(nèi)部“肅反”而被殺光。后來,我去紅安革命烈士紀念館,在革命烈士紀念館墻上看到了被我后來成長的那個地方的人視為魔鬼的一個人的名字。這個人的大幅照片下面,寫著“董必武的學生”,“革命先驅”。在我的童年教育當中,當?shù)厮写笠?guī)模殺戮的事件都是這個人干的。那時候,我突然就不明白了,什么是敵人?什么是朋友?什么是革命?什么是反革命?這種困惑存在了很多年。后來明白,得益于現(xiàn)代文明的進步,海峽兩岸關系的解凍。作為后人,對于前輩干下的,當然是不可挽回的歷史當中的一些讓人嘆息的事情,如果還用他們當時的觀點,我們還叫后人嗎?我們這么些年的教養(yǎng)還算什么呢?我們不就白讀過書了么?白受過啟蒙了么?在這個背景下,我開始有這樣一些念頭。盡管這種想法在2005年11月底北京召開的《圣天門口》學術研討會上,被有些人公開質疑過,但我不后悔,我至今依然認為,我的這一思想是個人的一大進步,是文明在我個人認知上的一種體現(xiàn)。
在生活當中,我們也許認為“朋友”這個詞是不靠譜的,是靠不住的,因為朋友是最容易發(fā)生背叛的。其實,最不可靠的應該是“敵人”這個詞。二戰(zhàn)后期的《波茨坦公告》約定,在亞洲,美國、蘇聯(lián)、中國等戰(zhàn)勝國要對日本進行占領。1945年的3月,當時的中華民國政府陸軍總司令部就擬定了一個占領日本名古屋、京都、大阪和神戶的計劃。1946年初,經(jīng)過戰(zhàn)勝國之間的協(xié)商,決定由中國派一個陸軍師去占領日本名古屋。當年的2月份,當時的國民政府軍軍令部,下令調(diào)派當時駐扎在云南蒙自的榮譽二師(這是一個緬甸遠征軍中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部隊)進軍名古屋。5月份,這支部隊從越南的海防上船去往名古屋,在大海上航行的時候,突然接到命令,匆忙改變航向,前往蘇北地區(qū),在蘇北起岸之后,直接投入到當時,另一方由陳毅領導的華東戰(zhàn)場,參加內(nèi)戰(zhàn)。
同學們年輕,不大知道當初有個電影叫《東進序曲》。我們上小學的時候就看過?!拔母铩敝?,對這些舊東西進行解禁,又放映過一陣子。這部電影所描寫的那場戰(zhàn)斗,就是寫陳毅領導的華東野戰(zhàn)軍,如何殲滅準備進駐名古屋的榮譽二師。事實和電影所說的一模一樣,榮譽二師在登陸蘇北不久,就被解放軍的華東野戰(zhàn)部隊全殲。歷史很吊詭,想想如果他們當初沒有改變航線,而是直奔名古屋,在名古屋駐扎下來,榮譽二師作為當時國民政府軍當中的王牌之師,不僅整個建制都可以保留下來,甚至有可能成為中華民族的榮耀,而對中國當代史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日本是一個敬畏強者的民族,它為什么敬畏美國,因為美國軍隊一直在它本土駐扎著。當年,在緬甸打得日本軍隊望風而逃,日本人一聽到榮譽二師來了,打都不打了,拎上武器就跑。如果有這樣一支王者之師駐扎日本本土,當今很多事情處理就不必像現(xiàn)在如此吃力,如此復雜。這樣想起來,在《東進序曲》里,從頭到尾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敵人”這個詞,我們是不是要表示某種程度的懷疑和反???
1949年以后,在中國大陸完成學業(yè)的人,沒有不知道“狼牙山五壯士”的,卻很少有人知道,比“狼牙山五壯士”早三年零三個月的“陜軍八百壯士投河”的壯舉。
在武漢市最繁華的漢口中山公園內(nèi)至今還有一座受降碑,上面鐫刻的孫蔚如將軍親自撰寫的銘文:“中華民國三四年九月十八日,蔚如奉命接受日本第六方面軍司令官岡部直三郎大將率二十一萬人簽降于此。第六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孫蔚如題?!?/p>
孫蔚如是西北軍領袖楊虎城的結拜兄弟?!拔靼彩伦儭?1936年12月12號)后,楊虎城被迫出國,臨行前,將自己苦心經(jīng)營多年的西北軍交給了孫蔚如,并一再告誡:一定要牢記“兵諫”之初衷,一切以抗日大局為重……“蘆溝橋事變”后,孫蔚如向蔣介石請戰(zhàn),并向國民政府和陜西民眾盟誓:余將以血肉之軀報效國家,舍身家性命以拒日寇,誓與日寇血戰(zhàn)到底!但聞黃河水長嘯,不求馬革裹尸還……蔣介石批準了孫蔚如的請戰(zhàn)要求,將孫蔚如為軍長的38軍(楊虎城的17路軍在西安事變后被縮編為38軍)擴編為31軍團。1938年7月,這支由三萬多名“陜西冷娃”組成的隊伍夜渡黃河,開進了黃河北岸的中條山,堅持抗戰(zhàn)近三年,先后粉碎了日軍的十一次大掃蕩,使日軍始終未能越過黃河,進入西北。
1939年6月,日軍向中國軍隊發(fā)動了規(guī)??涨暗拇髵呤?。日軍此次掃蕩投入大量兵力,中國軍隊后來在戰(zhàn)場上繳獲的日軍作戰(zhàn)命令中有如下記載——“(1)大皇軍在運城附近集結一個師另一個旅團的兵力,附野炮50門,戰(zhàn)車30輛,向平陸、芮城之線進攻,目的是將該處守軍,第四集團軍所轄38軍、96軍一舉殲滅,為今后掃蕩中條山,進攻豫陜奠定有利基礎。(2)敵情判斷:敵人系陜西軍隊兩個軍,實際只有12團,不足兩萬人,武器較差。96軍是從陜西調(diào)來,原來參加過大戰(zhàn),戰(zhàn)斗力待查。38軍據(jù)報系楊虎城嫡系,戰(zhàn)斗力較強。該軍之17師于1937年八九月間在平漢線被我軍打擊受創(chuàng)甚大,后在娘子關雪花山附近損失過半……元氣未復?;谝陨锨闆r,我軍應以主力先殲滅芮城附近之96軍,爾后再集中兵力于平陸茅津渡間聚殲38軍?!笔聦嵣希哲姷倪@個作戰(zhàn)計劃中還少列了一個兵種——空軍,擁有38架戰(zhàn)斗機的山口集成飛行大隊將全部參戰(zhàn)。無論是兵力、武器、空中、地面,日軍的實力都遠遠高于中國軍隊,特別是飛機、戰(zhàn)車、遠程山野炮都是中國軍隊根本沒有的。按照日軍既定的目標,這場戰(zhàn)役將以“在茅津渡聚殲38軍”結束。
茅津渡是三門峽左側、平陸境內(nèi)、黃河北岸一個古老的渡口,它與潼關以北的風陵渡一樣,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戰(zhàn)略位置十分重要!1939年6月6日凌晨3時許,日軍兵分九路進攻國民政府軍第96軍之主力177師所在的陌南鎮(zhèn),很快就突破第一道防線。177師只好退守鎮(zhèn)內(nèi)。馳援的38軍途中遭到日軍的封鎖,戰(zhàn)至下午4時許,陌南鎮(zhèn)失守,177師全體官兵被日軍逼到了黃河岸邊。面對著日軍愈來愈小的包圍圈,師長陳碩儒命令40名機槍手排成一道墻,一聲令下,40名陜西冷娃甩掉血漬斑斑的軍衣,端起機槍殺向敵陣。自以為勝券在握的日軍萬萬沒有想到177師會殺個回馬槍,一時亂了陣腳……177師殺出重圍,到中條山腹地休整數(shù)日,收攏散兵后再殺回陌南。成為史稱“六六戰(zhàn)役”中的一段“神話”。
然而,177師殺出黃河灘時,有兩支隊伍沒能跟上,他們是新兵團和工兵營。這兩支隊伍分別被困在了黃河岸邊的許八坡和馬家崖。新兵團有一千多人,都是些十七歲左右的新兵。小戰(zhàn)士們在黃河灘上與日軍舍命拼殺,在犧牲了二百多名弟兄后,八百多人被逼上了河岸邊一百八十多米高的懸崖。史料是這樣記載的:八百多名年輕的中國士兵站在高高的懸崖上,身后是奔騰咆哮、一瀉千里的黃河;面前是密密麻麻、張牙舞爪的鬼子;放眼望去,東、西、南、北重巒迭嶂,云霧飄渺處則是他們的故鄉(xiāng)……一位被敵人的戰(zhàn)刀砍斷了一條胳膊的戰(zhàn)士雙膝落地,向著西北方向,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然后站起來,一頭撲進黃河……八百多名小戰(zhàn)士學著斷臂壯士的樣子,齊刷刷地跪在懸崖上,向著家鄉(xiāng)跪拜之后,一起跳進奔騰的黃河……幾乎在八百壯士投河的同時,在相距十余里的馬家崖,我177師工兵營二百多位士兵也為捍衛(wèi)中國軍人的尊嚴而集體撲進黃河……!
今天到場的學生有多少?聽老師說,有五百多人。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八百壯士呀……
我一直想不通,當下的電視屏幕上,哪來那么多的“敵人”!而且這些“敵人”,除了帽子和制服不同,說話時某些名詞的不同,其余各個方面,再難找到明顯的區(qū)分。
在美國波士頓猶太人屠殺紀念碑上,銘刻著一位叫馬丁·尼莫拉(Martin Niemoller)的德國新教牧師留下的發(fā)人深省的短詩:“在德國/起初他們追殺共產(chǎn)主義者/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共產(chǎn)主義者/接著他們追殺猶太人/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猶太人/后來他們追殺工會成員/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工會成員/此后他們追殺天主教徒/我沒有說話/因為我是新教教徒/最后他們奔我而來/卻再也沒有人站起來——為我說話了!”這首短詩對我所講的“天職”一詞是一個最好的闡釋。當我們只講天賦,不講天職;只講技術,不講倫理;只講利益,不講氣節(jié);總有一天,如此種種的短視,會轉過身來傷害到我們自己。就像最近兩天在網(wǎng)上瘋傳的一件事,佛山市那個才兩歲的小悅悅,被車子反復地碾軋,18個路人全都視而不見。如果我們?nèi)斡蛇@樣的事情發(fā)生下去,總有一天,這種車輪會碾軋在我們自己身上。
一個民族的文字必須表現(xiàn)這個民族的靈魂力量,假如認為靈魂無益,總有一天靈魂將不再維護我們。文學的選擇是不受任何利益驅使的?,F(xiàn)在很多小報記者,見面總要問“你獲得茅獎拿了多少獎金?”總要問“你的書的發(fā)行量是多少?”這個問題,并不是一個讓我感到尷尬的問題。我只是覺得,作為新聞記者他們不應該問這個問題,所以每次他們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總是用很不客氣的話把他們頂回去,用各種很不禮貌的話把他們頂回去?!都t樓夢》作為中華文化中偉大的經(jīng)典,哪怕把它讀上一萬遍,也休想讓銀行的取款機面對著你往外掉鈔票;去超市去買東西,收銀員照樣該收多少還是收多少。但是,我們就會因此說《紅樓夢》是無意義的么?!人和動物不一樣,人是有精神境界的,離開了精神境界,只為物質而活著,人最終會被自己所毀滅。中國人為什么如此癡迷《紅樓夢》,就因為《紅樓夢》體現(xiàn)了我們這個民族的最偉大的文化精神?!都t樓夢》里面有一段香菱學詩的描寫,十分精彩,除了是藝術上的點睛之筆,更是中國人文精神的最精彩的體現(xiàn)。
香菱學詩,不就近找寶釵,非要求遠拜黛玉為師。除去因為寶釵是小姑子和主子等等不方便處,更是因為寶釵一開始就不贊成女孩子學詩,她自己能寫幾筆也是為了娛樂,并不當真。所以才總是勸告黛玉,不要因為書本而移了性情。寶釵愛詩(愛文學)是為了娛樂。黛玉卻是將詩(文學)與生命融為一體,她的《葬花詞》,“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每個字都是在抒寫自己。在寶釵那里,詩只是不同平仄分別組合的一種語言技巧。黛玉卻說:“若是得了奇句子,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笔裁词瞧婢渥??當然是一般時候感悟不到的東西,就像我們能將日常生活過得行云流水,卻難于把握自身命運。所以,黛玉是把詩當成能夠挑戰(zhàn)命運的另一種完全屬于自己的生命。
為什么在超高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化中國進程中,還有那么多人在關注鄉(xiāng)村,關注鄉(xiāng)村里的知識分子?在事隔多年之后,把茅盾文學獎評給了《天行者》,正是因為鄉(xiāng)村知識分子,用十分簡樸、簡單的方式體現(xiàn)著我們的民族精神。《天行者》所描述的這些民辦教師,之所以受到社會的普遍關注,不僅僅是他們的命運,而是他們身上所體現(xiàn)的是中華民族的風骨?!短煨姓摺分阅軌颢@得中國當代文學的最高榮譽,應當是當代社會對中國知識分子的一種期許。像《紅樓夢》,它所表達的其實是每一個讀者內(nèi)心的理想與渴望。真正不朽的文學作品,它所表達的力量,是我們在成長過程中十分重要的,但后來又會慢慢忽視、忽略甚至忘記的啟蒙。只要文字沒有消失,只要人類沒有毀滅,文學就不會死亡。人在一生中需要不斷的啟蒙,而這種啟蒙更多地是由文學作品來進行,更多是通過我們對文學的閱讀來完成。啟蒙是一輩子的事情,為什么我很在乎南京大學評出來的“中國當代文學學院獎”,就因為南大一直以來倡導、堅守五四以來的啟蒙精神。
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有一個法官,剛退休就去找牧師懺悔,說自己年輕的時候因為沒有經(jīng)驗,對法理知識運用的不嫻熟等等問題,錯把一個有罪的人當庭釋放。為此他一輩子都在懺悔。牧師就問他,后來見過這個人沒有。他說,因為愧疚,所以他對這個被錯放的罪犯一直十分關注,經(jīng)常去他生活的地方看看,看他現(xiàn)在怎么樣,有沒有重新犯罪。牧師問,那他有沒有再犯罪呢?法官說,沒有。牧師又問,那他是不是一個好鄰居,鄰居對他的看法怎么樣?法官說,鄰居一致認為他是一個好人。牧師又問,那人成家了沒有?法官說,那人不僅成家了,而且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牧師當即表示:“謝謝你,法官先生,你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因為你自認為的誤判,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罪犯,而添了一個好人?!蔽沂窒矚g這個故事,這個故事極其有文學性。而文學的意義也在于此。我想我們讀這個故事,對我們內(nèi)心的情感,對我們內(nèi)心的思想,甚至對我們的靈魂都有某種啟迪作用。每一個人終其一生,都會面對形形色色的許多人,但是任何時候,我們都沒有權利以戰(zhàn)爭、法律、條約和規(guī)定等各種借口粗暴地對待心靈。
我們這個時代,被稱為作家和藝術家的人越來越多。無論有多少種說法,無論因為文學之外的其他因素而引起多少風云際會,文學最根本的東西還是不能變的。那就是當我們選擇文學的時候,我們是愛文學藝術,還是愛文學藝術所帶來的利益。我可以大言不慚地說,如果我在生活中換一種方式,我會掙很多錢。我曾經(jīng)幫助過的一位18歲的文學青年,我將他從鄉(xiāng)下帶到武漢,他的第一份工作、第二份工作,都是我替他找的,最初一段時間里,還讓他和我住在一起。他現(xiàn)在成了湖北省赫赫有名的富豪。我的高中同學當中,更有一位是赫赫有名的中國證券界大鱷,當年深交所的三分之一的股票都是經(jīng)他之手上市。我佩服他們,但又覺得,自己的生活方式更好。我并不討厭物質,對任何物質的東西,我一點都不討厭,我也喜歡好車,看到街上跑的寶馬奔馳,也覺得很瀟灑。我的兒子,很小的時候就許諾,長大后要給爸爸買臺寶馬。后來,女兒出生,稍大些時,女兒也說要給爸爸買寶馬車,為此還與故意逗她的哥哥爭吵,并大哭了一場?,F(xiàn)在我已經(jīng)有條件買寶馬。但是我想,為什么要買寶馬呢?就為了那點虛榮?其他很多車的性價比更好,比如說我現(xiàn)在開的雪鐵龍C5,性價比特別好,很多人坐了C5之后,說這個車坐起來好舒服,很穩(wěn),又便宜,不貴。買一臺寶馬(的錢)可以買兩三臺C5。生活當中,除了物質之外,我覺得還有更好的選擇。
當我們聚在一起贊美文學時,我們應當明白,應當記住,在我們的肉身和心靈之外,無論在城市、鄉(xiāng)村,學校、家庭,有大量無聊的、粗俗的、寡廉鮮恥的、蠱惑人心的、可能使人變得惡毒、野蠻甚至是墮落的一種印刷品正在泛濫成災。
南京師范大學一位教授,今年暑假去中國經(jīng)濟最發(fā)達的蘇南地區(qū)做一個村莊閱讀的調(diào)查。那天很晚的時候,他給我打電話說:“醒龍,告訴你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我問他是什么事,他說:“我正在這兒做一個村莊調(diào)查,今天剛剛把發(fā)出的問卷拿到手,我簡直是嚇壞了。這個村莊的所有人都在讀同一本雜志(恕我不點這家非常惡俗的雜志的名),除此之外什么都沒讀。”見到你們會心一笑,我想你們應當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了。如果我們的民族,我們的閱讀是靠這樣一本雜志來完成,試問,全世界將怎么看中國人?再往小處說,對一個貴為大學生的年輕人來說,如果其日常閱讀時只是一些粗淺的、低端的文字,很難設想其未來人生境界會有多高。對閱讀的選擇的不同,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它甚至可以作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單位、一個群體和一個人的文明的標志。對一般人來講,能夠判斷哪些書是壞書就夠了。一個走上健康道路的社會,必須有一批中間階層選擇正確的閱讀,放下輕松娛樂的心情,尋找有深刻文明內(nèi)涵的經(jīng)典。
我的幾個朋友,有在國外漫長的工作、讀書、教學的經(jīng)驗。他們給我講了一個同樣的故事,在德國,最感人的一個場景,是在黃昏時分,無論是在城區(qū)還是到鄉(xiāng)村,都能見到某個家庭的男主人在拿著剪刀修剪花園,在花園旁邊或者在陽臺上,女主人在拿著一本書在那兒讀。我聽見很多同學在笑,這種情景是很讓人羨慕的。剛才旅游學院的胡靜院長,說他們系里有個同學弄了一個創(chuàng)意說,中國的車牌號完全沒必要弄得如此復雜,很多人都不認識ABC,不如就用麻將的筒條萬來取代,全體中國人絕對都認識。笑話歸笑話??纯船F(xiàn)在,不要說晚上,就是白天,無論是大街小巷,還是山野鄉(xiāng)村,從上午十點鐘開始,中國大地上就是一片麻將聲,參與者不僅是那些養(yǎng)老金領取者,更多的是一些年富力強的人。把這種場景和朋友們所描述的那些詩意的德國黃昏做比較,我們能說什么呢?我們能想什么呢?難道還不明白我們的欠缺?難道還不明白我們需要做些什么?
我要重復北京大學曹文軒教授說過的一段話,我很欣賞這段話。其實也是我很早以前就說過的話。為了避免遭受互聯(lián)網(wǎng)上語言暴力的“迫害”,我必須變得狡猾一些(笑聲),直接引用曹文軒的話。曹教授是桃李滿天下的名師,那些想罵他的人,心里得好好掂量一下,就算罵得過北大的學生,但罵得過北大的教授嗎?想罵曹教授,就得先做好遭受天下圍攻的準備!我把曹文軒的這段話念給大家聽一下:“文學是有血統(tǒng)的,經(jīng)典文學的血統(tǒng)是高貴的,但凡血統(tǒng)高貴的文學作品,內(nèi)涵一定有跡可循,符合普世價值。是否與那些具有高貴文學血統(tǒng)結緣關乎一個人,一個家族,一個社會的格調(diào)品味,關乎日常生活中友善的寬度和深度,以及婚姻、愛情的爛漫與純潔?!庇械览頉]有(掌聲)?真的是有!
我還要說一句我說的話,恐怕有好多人不愛聽,但我還是要堅持,也算是提個醒。在泛時尚時代,真理不是用鼠標點擊出來的。將屈原、李白、杜甫加在一起也抵不過那位口齒不清的娛樂天王周杰倫。還有一句,只怕你們笑不起來——將中國所有中文系教授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點擊率加起來,也比不過粉絲如過江之鯽的幾位寫手。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我只是個打醬油的,但我堅持認為,這類“鼠標時代”的少數(shù),是真正具有獨立境界和自由精神,并且離真理最近的少數(shù)。同學們,你們比我年輕,會走得更遠,相信你們對這一點,會有更深的體會,有更深刻的發(fā)現(xiàn)。有些書可以紅極一時,但是很快就會被遺忘得干干凈凈。歷史對文學的選擇是很嚴酷的,其選擇的關鍵肯定不是當前傳播界媒體所大肆渲染的那種粗俗、粗鄙和粗暴,而一定是現(xiàn)在市場上基本上賣不出去的優(yōu)雅和高貴。
在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威風凜凜》的開頭,寫了這樣一個故事:牧師和修女在路上走,天上過來一只飛鳥,不偏不倚把一泡鳥糞撒在牧師頭上,牧師很不高興,他氣憤地就罵了一句三字經(jīng):“他媽的?!毙夼谂赃吿嵝阉骸吧系蹠l(fā)怒的?!碑斈翈煹娜绻皇巧系鄣幕?,至少也是上帝的使者,怎么能說這種粗話呢?牧師連忙點頭。走了幾步,天上又過來一只飛鳥,又把一泡鳥拉在牧師頭上,牧師忍不住又說了一次三字經(jīng)。修女又提醒他,上帝會發(fā)怒的。牧師知道這個事情不能再做了,幾乎要對天發(fā)誓,決不再犯這種惡俗之錯。哪想到,第三只鳥過來,拉下第三坨鳥,第三次掉在牧師頭上,牧師第三次說出那句三字經(jīng)。聲音剛落,晴空響起一聲霹靂,但見——《水滸》里面是這樣說的——但見修女應聲倒地。牧師正在那里奇怪:“不是要打我嗎?怎么打了修女呢?”空中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嘆息:“他媽的,打錯了?!鄙钪杏泻芏噙@種事情,我們這個社會正在經(jīng)歷的確實有很多這類相似的事情。我們要記?。荷系叟紶柕拇炙祝坏扔谏系壅娴拇炙?。上帝也會說俗話,還會說不堪入耳的粗話,然而,不管這些俗話粗話是不是上帝說的,終歸成不了圣經(jīng)。從上帝舌尖上掉下來的臭痰,說好聽點,也只不過是唾沫,而絕不會成為甘露。
黃校長跟我講,這場講演開始是準備放在學術報告廳,因為只能容納200來人,怕同學太多,就換成了音樂廳。一聽到音樂廳,我很興奮,因為它讓我想到一個故事。先給大家講清楚,不是我親身經(jīng)歷,但是我覺得這個故事太好了,特別是放在音樂廳里來講更好。
大家都知道全世界的音樂圣殿是維也納金色大廳,全世界的藝術家最大的夢想就是去維也納金色大廳一展才藝??赏瑢W們知不知道,維也納金色大廳為什么讓人如此神往?除了它是世界頂級藝術家表現(xiàn)藝術天才的圣地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維也納的觀眾是全世界最偉大的觀眾。第一次聽朋友講維也納金色大廳觀眾的故事時,我就佩服得五體投地。在維也納金色大廳,那種掌聲是世界上最特別的掌聲,它甚至超過了藝術家的演唱。當一個節(jié)目或一首歌曲表演完或者演唱完,觀眾的掌聲最開始很小很輕,像是微風撲來,接下來像是松濤陣陣,最后才是山呼海嘯。這種由弱到強、再由強到弱、再由弱到強的掌聲,只有維也納的觀眾會,這是維也納觀眾的偉大發(fā)現(xiàn),偉大的體驗,甚至是比音樂還偉大的貢獻。維也納觀眾鼓掌的特別之處在于,他最先是用自己一只手的五個指頭輕拍另一只手的掌根。同學們可以試一下。然后再向上到達掌心,最后才是兩只手掌完全徹底地合在一起拍打(演示鼓掌,由下到上,由上到下),我想這也不是一次就能訓練出來的。金色大廳始建于1867年,1869年竣工,1870年1月6日,舉行首場演出。維也納的觀眾練了將近一百五十年,才練成這么一手絕活。所以,音樂家們才感嘆,他們有幸遇到這樣一批懂音樂、和音樂共舞、與音樂共鳴的觀眾。這才叫知音!是伯牙摔琴遇上鐘子期那樣的知音,而不是將《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活生生地弄成“苦命的妹子呀,你那義薄云天的七個小哥哥,為你撐起一片天”那樣的“知音”。當藝術在中國大地上,一次次出演時,無論是在劇場,還是在所有其他演出場所,我們身臨其境所聽到的都是些什么樣的聲音?聯(lián)想到維也納金色大廳的掌聲,我就覺得害羞!想一想,這就是文明和文明的差距,這就是教養(yǎng)和教養(yǎng)的差距。與其說,我們要向所有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演出過的藝術家表示敬意,還不如說,我們要向維也納金色大廳里的觀眾致敬。
香港人有句口頭禪,連張國榮都要遵循,它說的意思是,做人做事都要從細微之處做起,不要以為許多卑微的不起眼的東西就不值得去做,就像我們過去經(jīng)常祈禱的,一部機器要有質量過硬的齒輪和螺絲釘,沒有高品質的齒輪和螺絲釘,這部機器雖然不一定是壞機器,起碼也是一部豆腐渣機器。當一名好觀眾,需要悟性與造化,做一名好讀者,同樣需要教養(yǎng)與學養(yǎng)。如果中國人只滿足于欣賞某某人的小品,只需要閱讀那本將賺錢當成唯一目的的偽文化雜志,還要大學干什么?
文學體現(xiàn)的是時代精神。當拜金、拜官、拜色之風盛行的時候,這種價值偏移會使社會向不良方向發(fā)展,也正因為這種價值偏移才凸顯經(jīng)典文學的價值所在。我的獲獎小說《天行者》,描寫了界嶺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在這個小地方里更不起眼的一所小學里特別不起眼的一群民辦教師。寫他們的人生狀態(tài),寫他們的生活遭受,本身就表達了對當下價值偏移的一種批判,一種不認可。批判這個詞,說出來總感覺有點刺耳,又回到那種敵對的場景當中去了。文學必須對當下的社會生活進行反映,這是文學的生命之所在。我從不諱言,自己是一個有理想的現(xiàn)實主義作家。但在我的小說當中,更多的是表達我對現(xiàn)實的多重質疑。比如說《天行者》,其中的一個細節(jié)講到一群鄉(xiāng)村教師十分艱難,面對艱難,他們也難免做一些荒唐事情。恰好被剛從山外來的一位年輕教師張英才所察覺,在不理解之后產(chǎn)生了質疑,并導致他做出錯誤判斷,這一系列的錯里錯,在一連串的誤打誤撞后,學校蒙受到直接的經(jīng)濟損失。本來鐵定評優(yōu),沒有得到,就沒有獎金,沒有獎金,破敗的校舍就沒辦法修整。張英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失誤之后很愧疚,就寫了一篇新聞稿給省報。省報悄悄派記者下來暗訪,發(fā)現(xiàn)所有事情都是真實感人的,記者就許諾回去之后要把這所學校、這些老師們的動人的事情寫出來,發(fā)在省報的頭版頭條上。過了不久,省報出來了,這條新聞也確實是發(fā)表在報紙的頭版上,但不是頭條,頭條是“大力發(fā)展養(yǎng)豬事業(yè)”。日常社會,不能沒有倫理,倫理是社會生活的基礎,也是起碼的要求,它是法律所無法替代的。我相信善,相信愛,相信善和愛是不可戰(zhàn)勝的,是最為有力量的。所以我才在《天行者》的結局當中,讓深受苦難的民辦教師孫四海,以三票之優(yōu)戰(zhàn)勝了不得人心的村長余實,而那個歷經(jīng)苦難的余校長,最終也轉為公辦教師。不如此,我會一輩子覺得心里不安。盡管在現(xiàn)實生活當中,是政府欠他們的,是社會欠他們的,是歷史欠他們的,但在我的小說里,我不能有丁點對他們的虧欠!在這里我要說一句狠話,如果有人昧著良心無端地說這是意淫、是美化,那是要遭天譴的!
上個世紀90年代,我曾經(jīng)獨自一人在長江三峽中行走,為一部關于三峽的長篇小說做準備。這部長篇小說叫《愛到永遠》,在《收獲》上發(fā)表后,由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并被武漢市歌舞劇院改編成大型舞劇《山水謠》,最終獲文化部的文華獎,這也是中國當代作家的作品被改成舞劇的僅有一例。改編成戲曲、話劇、電影等,這些都有很多,但是改編成舞劇的再無第二例。那一次,在峽江邊上的一座古廟里,碰到了一個18歲,才出校門的年輕小學教師。那個小學就設在那座古廟里。18歲的年輕老師,見到我之后十分激動,手足無措,話都說不出來。一遍遍地說,劉老師,真沒想到,真是想不到,在這個地方竟然碰到您。他反復地只說這樣一句話。直到我走的時候,他還是不知所措的,搓著雙手,不知道說什么好,并堅持將我送到江邊的木船上。他告訴我一件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事情。作為一名師范生,他進校的時候,校方讓所有的新生看了根據(jù)我的小說改變的電影《鳳凰琴》。幾年大學讀下來,臨到畢業(yè)典禮了,校方仍然是放映電影《鳳凰琴》送別他們。聽他這樣說之后,我不知道、不記得自己對他說了多少抱歉和對不起。當時我也不明白為什么要對這位素不相識的年輕的鄉(xiāng)村教師說對不起和抱歉。很久之后,才明白,自己其實是想表達內(nèi)心的敬意。如此青春洋溢的生命,本可以到更廣闊的世界里去燦爛,去闖一闖前景更加光明亮麗的天下。幾年之后,我再去那個地方,那所學校已經(jīng)被拆了。我問當?shù)厝耍俏焕蠋熑ツ睦锪?,當?shù)厝酥钢砗蟾叩囊蛔笊秸f,到那邊的一個學校去了。這些年,我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那天在東湖邊的一座茶社里,湖北電臺的兩個女記者采訪我,談到這位年輕教師時,我哽咽著講不下去。但今天,我好像好了一些,也許看到同學們生活得如此好,臉上如此有光彩,心里像是有某種安慰?!短煨姓摺帆@獎的消息傳開后,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網(wǎng)友們,說了各種各樣的話,其中有講父母經(jīng)歷的,有講朋友經(jīng)歷的,也有講自己經(jīng)歷的,那些事情,只要講出來,沒有不感人的。我看了其中一些文字,除了向他們表達無語的敬意,真的什么也說不出來。鳳凰衛(wèi)視的“名人面對面”11月13號晚8點30分播出我與許戈輝的對話后,我收到兩位女記者從湖北最貧窮但也是最美麗的恩施州發(fā)來的短信:“在海拔1800多米的恩施高原小學與一群鄉(xiāng)村教師一起看您的訪談,感觸多多!終于明白了您的眼淚從何而來。這些至純至善的靈魂讓我們一次次淚如雨下,真心謝謝您,讓我去走進他們的世界,也讓自己的靈魂有了去雜提純的機緣!”
在《天行者》這部小說中,我還引用了這些年說過無數(shù)遍,也被無數(shù)人引用過無數(shù)遍的一首小詩。我不知道有沒有哪位同學帶了我的《天行者》來,如果沒有,我這里有一本,我想請一位同學上來,這首詩很短,網(wǎng)上說這首詩只有52個字,上來朗誦一下,我就把這本書送給他。(請一位同學上去朗誦《油鹽飯》)“前天我放學回家,鍋里有一碗油鹽飯/昨天我放學回家,鍋里沒有一碗油鹽飯/今天我放學回家,炒了一碗油鹽飯,放在了媽媽的墳前。”說實話,我是不敢讀這首詩的,因為每每讀到它,我都會淚流滿面。1989年,我第一次接觸到這首詩,當時在場的有二百多人,只有我一個人淚流滿面,或許這就是緣分吧。這些年,這首詩流傳得很廣。這首詩,是一個18歲的女孩子寫的,寫完這首詩不久,就因為車禍去世了。我不知道她的其他事情,只聽當時將這首詩朗誦給我聽的一位老前輩講了這么簡單的背景。我在這個小說里面引用這個詩,其實也有一個非常簡單的原因:我喜歡這首詩,它用足以充盈生命每個毛孔的詩意來表達對偉大人性的敬意!
對一個人來說,有些東西總是與生俱來的,這樣的與生俱來應當是我們?nèi)坷硐牒腿繜釔鄣脑计瘘c,不管是主動的寫作還是被動的閱讀,無論是熱愛文學的讀書人還是普通人,愛都是生命中最具影響力的天賦,無論我們愿意和不愿意,努力和不努力,愛都將是我們終其一生最強大的生命力。
最后,請允許我重復自己在第八屆茅盾文學獎頒獎感言中的一句話——“生命之上,詩意漫天?!敝x謝!
現(xiàn)場答問:
問:剛才您的講座中多次提到了“天”字,如“生命之上,詩意漫天”、“天職”、《天行者》、《圣天門口》等,請問這個“天”對您到底意味著什么呢?
答:這個問題我還真的沒有考慮過?;蛟S可以這樣理解吧,當自己成熟的時候,對文學的理解比以前博大了一些。如果說以前想的都是地上的事情,我現(xiàn)在想到天上去了。過去只管地上的事情,現(xiàn)在管到天上去了,管得寬一些。開句玩笑。對于一個成熟的作家,他的心胸應該大一些,或許是潛意識讓我不知不覺做出了這種選擇。至于談到“天職”,這只是換了一個詞而已,比如以往我們講作家要有責任感,“天職”某種意義上就是責任感。除了寫作,還要想到其他。舉一個小例子吧,對一個作家來講,你寫的作品敢不敢拿回家給自己的女兒看。如果不敢,我敢斷定這不是一部好作品,如此,就有負于你的天職。
曾經(jīng)和一群80后的作家一起座談,我講到一個話題,家里買的一只豆芽機,將黃豆放進去,三天之后還沒有發(fā)芽,而說明書上說48小時就會發(fā)芽。到第四天,黃豆開始發(fā)臭。第五天,我只好將黃豆給倒掉了。黃豆倒掉之后,我又跑到菜場去買了些綠豆,放進豆芽機里。48小時后綠豆果然發(fā)芽了。于是我就想到了一個我們早該關注的話題——轉基因。轉基因黃豆是不會發(fā)芽的。它在食物鏈、生長鏈中缺了一環(huán),從中間斷掉了,這個東西吃下去安全嗎?再狹隘一點吧,為什么美國人不惜通過貿(mào)易戰(zhàn),也要把轉基因黃豆都賣到中國來?難道僅僅只是因為全世界吃豆制品最厲害的是咱們中國人,僅僅只是想賺中國人的錢嗎?
也許這不是一個話題,也許不是一個科學真實,也許有很多很多的也許。但是我想,相對我們這一代人,就算“臨時抱佛腳”地去了解它,也只是半路出家,只能來些“急就章”。對于在信息時代熏陶出來的年輕的寫作者,應當有著與生俱來的興趣和感覺。因為年輕,你們會在這種轉基因的惡果當中循環(huán)得更久,當然,也會受害更深。如果80后的某些作家,盡早地走出個人天地,走出太多的自艾自嘆,或許會更早地超越前輩。我想這也是剛才那位同學談到的“天職”。
問:當文學面對苦難的時候,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處理方式。比如楊顯惠的《夾邊溝紀事》就有自己的處理方式。請問您是怎么處理的?
答:楊顯惠的《夾邊溝紀事》在《上海文學》連載時,《上海文學》正在推我的一系列中篇小說。從96年開始,到97、98年,連續(xù)三年,每年第一期的頭條都是發(fā)我的小說。當時的《上海文學》主編周介人,每年一到9月份就找我約要第二年的小說頭條。他說了一句讓我很激動,當然也特別激勵我的話,“全國人民都在等著看你的小說”。當年的《上海文學》影響之大,是你們現(xiàn)在無法了解,無法感同身受的。像李遇春教授等做現(xiàn)當代文學的,應該知道這個經(jīng)歷。在周介人去世之前,他所主持的《上海文學》在全國文學界的地位是非常高的。
提問的這位同學對我的作品是不了解的,會不會是基本上沒有讀過?如果讀過了就不會問這些問題。
1996年《上海文學》第一期頭條刊發(fā)我的中篇小說《分享艱難》,小說寫了時下的種種艱難,不僅僅是日常生活的艱難,還有社會時世的艱難,可以說是當時社會艱難的一種百科全書,小說發(fā)表之后影響很大。同期《上海文學》的卷首語是周介人親自撰的。他講了“大善”的概念,周介人把善分成兩種,一種是小善,一種是大善。這幾年,這些詞出現(xiàn)得比較頻繁,包括互聯(lián)網(wǎng)上也可以見到這個詞匯。但是在1996年,這個詞是極少見到的。小善,也就是普通的善,就是做好事;但是大善,那就包括對惡的包容和改造。
在楊顯惠的系列紀實作品當中,其實也體現(xiàn)了這種大善的精神,他寫那些非常事情,那種非人的社會生活,確實是很震撼人,也是寫作者的良知驅使才能寫出來的。對苦難的寫作有很多角度,就像剛才我請這位女同學上來朗誦的這首叫《一碗油鹽飯》的詩,它寫出了我們每個人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也許經(jīng)歷過,而今天的年輕人可能不會再經(jīng)歷的生活中的苦難。我希望有機會你讀一讀《天行者》。我不敢保證你淚流滿面,但我想你會有所觸動。對苦難的描寫,紀實手法當然震撼人心,但是,還有另外一種表現(xiàn)。
今年的五月份,我去太原,有一位女作家說了一句讓我醍醐灌頂?shù)脑挕Kf,當然有點瞧不起我們,“你們寫的那叫什么苦難,那都是吃不飽,吃飽了不就解決啦。我們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苦難是無法形容的,見到食物就討厭,不想吃,一說到吃,就惡心。想吃沒有吃的,是物質的苦難;而有吃不想吃,那是精神的苦難”。我真的大吃一驚。她講的特別有道理。苦難和幸福,對每一個人來說其實都不一樣,當一個人認為最苦難,那對他來講一定是最苦難的,我們千萬要尊重他對苦難的感覺。同樣,當一個人感覺到幸福的時候,我們千萬要尊重他對幸福的理解,而不要去質問,“你的這個感覺是不對的”。人的閱歷不一樣,或者說人的欲望不一樣,體會自然不一樣。
問:在當前您所處的時代,是不是和五四時期的啟蒙有共同點?作為一名語文老師,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關注文學,流行的是企業(yè)家,請問我該怎么辦?
答:我覺得現(xiàn)在的孩子真的是很了不起,他們的心智經(jīng)常超乎我們的想象。今年的“五一節(jié)”,我們省的“三峽杯”作文大賽,邀我掛評委主任的職務,頒獎之后要我上臺歸納、做一些象征性的發(fā)言。我即興講了幾句話。我說,今天到這里來,發(fā)現(xiàn)所有的小朋友都不會笑了,得了一等獎的不笑,得了特等獎的不笑,拿了特等獎的上臺來代表所有獲獎者發(fā)言的孩子也不笑。這讓我感到很痛苦,如果你們不會笑,我覺得這個獎項可以取消。家長、老師辛辛苦苦地做了那么多的準備,做了那么多工作,以為你們很看重,以為你們很在意,以為會給你們帶來快樂,哪想到都沒有,那有什么意義呢?我最后說了一句話,不管你們在寫作文也好,還是今后你們真正進入個人寫作也好,我希望寫作能給你們帶來快樂。寫作對我來說,不管作品出來之后產(chǎn)生何種影響,在寫作的時候我是快樂的。當然,我的寫作是自由的,我想寫什么就寫什么,而不是命題作文。同時,我對在場的老師講了一句話:現(xiàn)在的語文教學最最重要的一點,是讓孩子們認識生活,回歸自然。比如說,要求孩子們每周要認識幾種蟲子,認識幾種花草,認識幾種樹。為什么這樣說,是因為我女兒和她班上同學,在教室里發(fā)現(xiàn)一只我們叫潮蟲,孩子們自己取名叫西瓜蟲的蟲子,就是黑乎乎的在潮濕的墻角里面爬來爬去的那種,只要發(fā)現(xiàn)這種蟲子,孩子們就會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上去,玩那只蟲子,快樂無比。
我還要說一個更沉重的話題,現(xiàn)在的年輕人,包括在座的某些同學,本來對文學心存非議,或者是了無興趣。之所以來了,只是想看看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作家長什么樣子。在你們內(nèi)心中對文學的缺失,歸結到底,是語文教育的失敗。我跟編教材的朋友講過我的看法。某地的中學語文教材,將一位在學校當門衛(wèi)的女子寫的散文收進課文里面去了。論文采,肯定寫得不會錯,只是忽略了語文的意義。就像剛才這位老師說的一樣,語文是什么?語文是一種人文精神的啟蒙。以前我也不理解,我們的語文教材為什么這么多年一直要選葉圣陶的《游金華雙龍洞》。相關金華雙龍洞的文章,寫得好的多的是,為什么非要選他?后來我才明白,因為這是一扇讓后來者了解葉圣陶的窗口。就像我們?yōu)槭裁匆x冰心的《小橘燈》,這也是一個窗口,通過這個窗口對冰心有初步了解。但是,現(xiàn)在的語文都成了什么樣?一篇完整的文章,好生生地卻被肢解成一個個句子與詞語,以及沒完沒了的語法分析,好比一件精美的瓷器被打碎了,所看到的當然是沒有任何美感的垃圾。當年我們上學時,年年寫的是“好人好事”?,F(xiàn)在的學生,年年要寫“我的爸爸媽媽”。“楚才杯”作文競賽獲特等獎的一篇作文,寫自己的媽媽去世了,日子過得很悲涼,但是孩子自己很努力。沒想到頒獎的時候,孩子的媽媽領著孩子一起來了。這叫什么?這就叫語文教育的一種失敗!小學語文也好,大學語文也罷,其核心目的都是人文精神的啟蒙。五四時期的啟蒙運動和我們當下語文教育的啟蒙是不沖突的。啟蒙對于人來講,是一輩子都需要的。啟蒙的重要性,每時每刻都不要忘卻。
2011-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