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哲慧
和中國農(nóng)村的許多地名一樣,西貝山村的麻園里是一個似是而非又無法考證的地名。父親曾做過村里的財務(wù)員,我問過他,他說叫碼遠里,世代的賬簿上都是這么記著。對于這個叫法我很質(zhì)疑,認為叫碼遠里不夠確切。父親解釋說碼遠里是以我家所住的圪塔院為參照物的,也就是說離我家只有碼遠的意思。據(jù)我了解,我的先祖起初是在村里的另一處住著,圪塔院是后來的產(chǎn)物,在我們那里碼遠的叫法并不通行,而且我們的遠祖起名很“象形”的,甚至很詩意化,他們不會將一個抽象的詞生硬地安置在地名上吧。
關(guān)于麻園里,我起初想象過馬塬里或馬院里。黃土高原的“塬”很多,但這個地形不屬于塬,據(jù)《賈氏家譜》記載,我的先祖大概是清末民初遷入,他們很可能是西貝山村的締造者,事實上賈姓也的確是這個村子的“望族”,而麻園里又是很闊氣的地方,馬姓曾住這樣要地也不大可能。至于飼養(yǎng)馬的院子里就更說不通了。西貝將之命為麻園里也不是子虛烏有,憑空捏造,記憶中那里確實種植大麻子(聽大人講大麻子油專門供飛機用的,大麻子在我們的眼里很神秘,何況這種植物在我們這里很少見到)。大約六七歲時,一個黃昏,我在村子里晃蕩,陡然看到一只狼,于是便慌忙扎入了大麻子地里。大麻子的果實被長滿刺的球球兒包裹著,我想狼也怕扎吧。大麻子長得很高,鉆進去不用矬身就可以將我徹底淹沒。地里散發(fā)著刺鼻的青草味,還有怪怪的藥材味道。其實那時的大麻子地已經(jīng)萎縮成很小的一塊了,大部分地方被磚窯和院子侵占了。
農(nóng)民喜歡在最好的田地建房子,寄托于豐腴土地養(yǎng)得人丁興旺吧。可以想象,當(dāng)初麻園里肯定種植著大片大片豐茂的大麻子。從房子結(jié)構(gòu)和磚塊的腐蝕程度來看,麻園里的磚窯是西貝山村最古老的“現(xiàn)代化”民居。三十年前,我們村磚房不足三十間,麻園里就占了十間。
麻園里向陽,平坦,前面是溝,后面靠坡,左右是山包,倘不是門前通往山外的那條小路,人們不容易發(fā)現(xiàn)這里會有人居住,良好的隱蔽性很符合鄉(xiāng)野農(nóng)人的心理。
麻園里位于村子的東頭,再往東是連綿的沙巖,土豆似的大大小小連在一起,大的可以有幾間房子那么大,小的比驢糞蛋還小。從石縫鉆出的蘭芽樹像一根一根旗桿,春暖花開時節(jié)人們常常拿著長柄鐮刀鉤蘭芽吃,蘭芽像火苗似的躥騰在枝端,紅多綠少,等到完全變綠了,就只能喂豬了。亂石的盡頭是村子去往山外的彎角,那里矗著一棵古槐,樹身被雷劈得僅存半邊,焦枯的樹皮和樹心,稀疏的枝葉像刻意插在樹頂。樹的年齡估計比村子老了許多,老得成了精了,成了神了。樹根前用石頭壘著簡易神龕,也不知供著哪路神仙。每每村子里死了人,遍身素白的孝子們昏夜拄著柳木棍子來到這里送燈,暈黃的煤油燈從棺材前一直搖曳到這里,然后熄滅了,亡者從這里趕赴黃泉。
麻園里西側(cè)是一面陡坡,垂著通往山背后的羊腸路,路上鋪滿了狀若羊糞蛋的小石子,我們常常來這里撿了一兜又一兜,作彈弓子彈和撿石子游戲用(貪婪得直將口袋撐成滾圓的豬肚皮)。房頂上覆著一層青草,像韓國草,又低矮整齊得如同電推子修剪過一般,寸發(fā)似的根根直立——村里人沒見過足球,實在荒廢了一個天然的足球場。房頂緊連一面斜坡,長著沙棘、狐貍刺,鉆到它們的根部找蝸牛玩,有時候會發(fā)現(xiàn)一窩斑駁的鳥蛋,還溫?zé)嶂?。最熱鬧的是撞到野兔,一顛一顛地在前面跑,我們大喊大嚷在后面追。兔子前腿短后腿長,上坡勁足,跑得利落,下坡就不行了,翻滾得像個絨團,只好側(cè)著身子跌跌撞撞。蛇,也會碰到,但很少,昂著頭咝咝地對著人吐舌頭。粗長的綠蛇,不必擔(dān)心;草蛇,毒性很?。换疑咔f不能打,神蛇;七寸蛇最怕,劇毒,噴出的蛇液會毒瞎人的眼睛。
麻園里的十間房子被一堵磚墻隔成兩座院子,西院沒有院墻,房子更破舊些,東院有圍墻和門樓。門前一棵杏樹,夏天是屏風(fēng),冬天可以透過樹枝望溝那邊如傘的白皮松——比黃山那棵迎客松漂亮多了,可惜長得不是地方。
東院的東側(cè)蹲著一盤石磨,石磨四周種著洋姜,青翠碧綠的稈比高粱還高,根部藏著生姜一樣的果實。常常是父親扛著鋤頭,我拎著竹籃到這里刨洋姜,它可以腌菜,小孩兒更喜歡生吃。稍高處有一棵核桃樹,父親在那里用步槍射過一只鷂鷹,第二次瞄準(zhǔn)了一只烏鴉,沒中,子彈發(fā)著怪叫擦過它的耳朵飛向了那堆巖石,然后在石頭上騰起一團煙霧遁入我的記憶。
當(dāng)春天的太息野雀似的在西貝山村的旮旮旯旯里踅游的時候,麻園里杏樹的青春美麗痘在皎皎的月光里撲突撲突擠滿仍僵直的枝頭,然后又在明媚的陽光里爆米花似的炸開。村里的人總是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那棵高大的杏樹突然變得如霞似雪。繽紛落英過后,青色的杏子開始款款顯出身來,按捺住興奮,似乎一張揚就會被寒風(fēng)所欺——這時候的春天還是很無奈的。
孩子們的眼睛最賊,鼻子最饞。哪怕只一瞟,就知道哪片葉子底下窩著一顆騷動不安的果子,哪怕只一嗅,就聞到哪片葉子后面氤氳著一團杏子香。即使只有一袋煙的工夫,孩子們也會像受驚后的蛇一樣將身子纏在杏樹上。
杏樹當(dāng)初長在一面斜坡里,麻園里后來平整院子的時候用一面石墻裹住它的半截身子。杏樹是前傾著身子往上長的。我們小心翼翼探下去,然后踩著它的干往上爬。杏樹有一枝伸在院子里,只有小樹可以順著樹枝爬到樹上去,并且將身子在樹間蕩來蕩去,簡直有點驚心動魄,眼花繚亂,為此贏得不少粉絲。山杏兒有著杏花般的容顏和嬌喘,我們做夢都想和她好,可她偏偏喜歡不顧學(xué)習(xí)只會上樹的小樹。杏樹下不遠處有一孔棄用的土窯洞,有一天他倆正在那里說悄悄話被人撞見了,我們還結(jié)群憤憤地去尋找他倆的“罪證”。
不僅有土窯,樹上還是一席花草氈子,翠綠的拉拉藤,絳紫的韭韭花,淺灰的蒲公英,藍色的鳶尾花,金黃的金盞花,斑斕的蝴蝶花……每個季節(jié)都有抽華吐萼的,從春到秋,將日子像蠶絲一樣抽得老長。山里其實最不缺的就是花花草草,還有千千萬萬叫不出名字的,即使與花為鄰,農(nóng)民又能識得幾種呢?真想知道它們的名字!這些花草素面朝天,小家碧玉,本真得可愛,色彩并不大紅大紫,味道或許還有些臭?!稗故~不同器”,但“薰蕕同坡”,大地給予生物的永遠是寬容。
山里的春天似乎在一場杏花雨中匆匆退場了,接下來是夏天粉墨登場。西貝山村夏天的空氣中飄蕩著繁雜的果香,而杏子香是最迫不及待的,當(dāng)麥子在金燦燦的睡夢里成片成片躺倒田野里的時候,麻園里的杏樹就要臨盆了,豐茂的綠葉已遮不住金黃的杏兒。站在最高處的,黃里透著紅,似乎激動地想往下跳,但又覺得害怕、害羞。
大把大把的杏子往兜里塞吧,心急的孩子干脆連同樹枝一起折下,這是大人們最不允許的,來年還要好收成嘛,不能因為一時痛快絕了后路。這棵樹的杏兒其實很澀——也許那時的孩子們心里都清楚,只是都不說破,惴著欺騙別人的快感和驕傲——還要裝出很甜的樣子來。孩子吃杏兒,大人收核兒。杏仁兒可以榨油。熱鬧的采摘場面連松鼠也眼紅了,膽大的,會爬上樹與孩子們搶,而且專挑枝頭熟透的,膽小的,小女孩似的,遠遠地等在樹下。
沒有了杏兒,樹仍舊敞著胸懷蓬勃地站在那里。在樹上逗毛毛蟲,斗嘴,假寐,甚至做暑假作業(yè)——面對一棵樹,山里的孩子就是一只只快樂的毛毛蟲,樹是他們的家,他們的樂園,樹的每一寸枝干都承載著他們的愁與樂,喜與憂。何況還是一棵杏樹!
榆樹高高地矗立在麻園里身后的那面坡的頂端,它是村里的風(fēng)向標(biāo),東西南北風(fēng)全寫在它的枝葉上。
整個冬天,榆樹是肅穆的,只是在萬籟俱寂的時候會發(fā)出啞啞的斷枝聲,那是在嚴(yán)寒下被凍裂的殘枝。子夜里烏鴉的叫聲像一張網(wǎng)罩在西貝山村上空,似乎與它合謀著在村里弄點什么事兒來。鳥巢孤零零蹲在樹杈間,在銀裝素裹的雪天里像一只擎向天空的缽?fù)搿?/p>
作為一個生命體在與嚴(yán)寒抗?fàn)幹猩嫦聛聿⒉蝗菀?,即使一棵樹。這棵榆樹打一出生就站這塊玉米地邊畔的風(fēng)口上,根本無法改變自己注定多舛的命運。多年前這里是一座院子,田根兒至今殘留著坍塌的土窯洞,早先住著一對父子,父親是個癱子,兒子是個患有癲癇病的傻子,給生產(chǎn)隊放牛,某年冬天在野外取暖時癲癇病發(fā)作倒在火堆里燒死了。癱子后來也死了。留下了他們栽種的這棵榆樹。
榆樹沒有死,它似乎要帶著村里人對這對父子的念想活著,而且出脫成一個偉岸的帥小伙兒。樹干兩丈開外,筆直如戟,絕無旁枝。村里栽著許多榆樹,各家的院子里也不少,歪脖子塌腰的,全沒有這棵長得雄壯?!?jīng)歷過許多常人無法想象的艱難困苦。生的艱難不僅表現(xiàn)在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上,人為的摧殘也很可怕。榆樹的身上有著許多瘢痕和贅瘤,一定是牲畜的嘴和小孩的鐮刀斧頭留下的紀(jì)念。上世紀(jì)六十年代初,西貝山村遭受了三年自然災(zāi)害,糧食吃光了,野菜挖光了,連棒子芯兒也熬成糊糊灌進了人們的肚里。村里人開始剝榆樹皮,來到這棵樹下,實在不忍弄死它,便忍了饑餓放下斧頭。第二年,這棵榆樹的榆錢真繁,一嘟嚕一嘟嚕把樹枝都壓垂了。隊長派了村里上樹最好的把式給集體捋榆錢,結(jié)果連人帶被壓斷的樹枝從幾丈高的樹上往下掉,所幸最后卡在最低的樹杈里,人僅受了點小傷,村里人都說榆樹顯了靈。
榆錢過后,細碎的榆葉構(gòu)成了密不漏雨的樹冠,像降于西貝山村不化的綠云,像深藍布景里的一滴墨綠——在夏日的涼風(fēng)中飄搖,在初秋的晨曦里緘默。當(dāng)榆樹的第一片葉子帶著斑痕脫離枝頭的時候,秋天帶著秋風(fēng)秋雨早已潛入了西貝山村,接下來是落葉飄零的死的靜美,靜美過后山村會再次嗚嗚奏響向季節(jié)深處進發(fā)的沖鋒號,家家戶戶緊閉門窗,這是秋天的告別演出。疾風(fēng)用無形的手將榆樹這塊面團任意揉捏……等到冬天接替秋風(fēng)未了的工作時,赤身光頭的榆樹已了無牽掛了。
榆樹又入了肅穆的大境。
西院。
爺爺?shù)谋炯沂迨迨谴謇镒罾系睦项^兒,在我有了記憶的時候他已經(jīng)老得走不成路了。爺爺偶爾帶我去他家串門,老爺爺給我一些花花綠綠的糖塊,讓我在他的炕頭玩兒。趴在窗臺上往外瞅,雪花靜靜地灑落下來,給山村織成一張密密匝匝的網(wǎng),雪花靜靜地落在散發(fā)著古香的麻園里,借著微風(fēng)甚至粘在我眼前的玻璃上。我猴子似的一個勁兒地撓,試圖抓住它們。屋子里永遠是熱烘烘的,收拾得干干凈凈。插入爐膛里的汆子咝咝地冒著熱氣,炕頭兩個老頭呷著茶絮絮叨叨地聊。老爺爺就住在麻園里西院。
老爺爺?shù)睦掀攀莻€魔子,好一陣差一陣,裝似的。婆婆不是生下來神經(jīng)就有問題,嫁給老爺爺之前,她的前夫和孩子在一次事故中死掉了,她受不了,就魔了。婆婆聰慧能干,心靈手巧,熱心助人,不魔的時候常常教新媳婦剪紙繡花、幫著看孫子、紡線織布,村里她的輩分最高,人們都很敬重她。她生有兩兒兩女,都很體面,真不知怎么養(yǎng)大的。老爺爺死后,魔子奶奶不把家當(dāng)家,像沒戴籠頭的馬,真正成了魔子。某年在山坡摘野果子,被牧羊人用石頭誤中頭部,抬回家過了一些時日便死了。
老爺爺?shù)木o鄰是我的本家叔叔,與小爸(父親的親弟)年齡相仿,膽小,實誠,做過村里的保管員。某年被誣陷偷了庫里的糧食,工作隊長關(guān)過他的禁閉。小爸死了,去鄰村買棺材,途中騾子受了驚,被棺材砸著了,徹底嚇破了膽。后來回鄉(xiāng)下見過幾次,彎腰塌背的,須發(fā)幾乎全白了。憶起他年輕時為村里趕大車,我以梨行賄于他,希望能借他的皮鞭趕趕騾子風(fēng)光風(fēng)光,他左手攥梨塞于口中,右手麻利地給了我一巴掌。想他一定不會記得這件事了。他家門前種著蘋果樹,葉子近乎掉光了,安好無損的果子熟得像亮起的燈籠滿樹掛著。他家住的房子起初是小爺爺(爺爺?shù)挠H弟弟)的,為了賣給他,爺爺?shù)米锪伺c他相鄰的老爺爺?shù)膬鹤印?/p>
東院。
本家爺爺住在東院的西邊,他家在爺爺那輩與我家就已出了五服。東院的房子比西院闊氣很多,其中一條就是門前的石階,整塊整塊的青石被腳板磨得非常好看。本家爺爺一生喜歡動物,許多子女孫子外甥,都不及對小狗小羊親熱。本家爺爺長得清癯,有些突出的下巴永遠留著一撮花白的山羊胡子,爺爺說打年輕起他就喜歡倒騰牲畜,犍牛換騾子,騾子換驢子,驢子又換犍牛。本家爺爺老了,七老八十了,手里還不離韁繩,奶羊牽著他在院畔轉(zhuǎn)悠。本家爺爺要死了,奶羊也越來越?jīng)]精神了,東院里的羊膻味也變得虛弱了下去。爺爺與本家爺爺性情不合,似乎看不起他,也許嫌他不務(wù)正業(yè)吧。
不能不提小叔,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位武松式的英雄。武松提哨棒景陽岡打老虎,小叔挎獵槍山坡攆野豬。年輕時他在山外工作,每次回家,槍頭總會吊一兩只兔子或野雞。他家沒人喜歡吃野味,就到我家煮。土窯里,油燈下,一只鍋,一圈人,沒有酒,只有肉。村里人相信吃啥補啥,大人們就拿斧頭砸開煮熟的兔子腦子讓我吃,后來膩得一見就惡心,當(dāng)然最終腦子也不見比兔子的反應(yīng)快。除了半自動步槍,他還有雙管獵槍。村里人打獵用自造土槍,只這一點就讓人羨慕得要死。小叔能喝酒,年過五旬了一頓一斤半烈酒開車干活不誤事。年輕時力扛三百多斤的麻袋,現(xiàn)在一手提一袋面粉還不粗喘。
印象中東院的女人個個面如杏花,似乎與門前的那棵杏樹有關(guān)。本家奶奶生有六個閨女,大女兒的長女與我同歲,住姥姥家時我們常在一起玩撿石子游戲。四女兒嫁給一個外鄉(xiāng)人,家里窮,可人很有才,守舊的家人不同意這門婚事,最終沒犟過女兒。小女嫁給本村,同學(xué)時,兩人發(fā)生過爭執(zhí),女的灑了對手一臉一身墨水,男的折斷了女的鋼筆。命運之神很有趣。
麻園里去的最多的要數(shù)本家爺爺大兒子家,我這位伯伯,矮小,禿頂,人樂觀,一說三笑,在鄉(xiāng)鎮(zhèn)獸醫(yī)站上班。他家女兒比我大幾歲,我們常常拿出伯伯的醫(yī)學(xué)書看,書比磚頭還厚,不識字,就翻里面的插圖,各種草,還有嬰孩。堂哥跟著伯伯念書,家里藏有他許多小人書,《水滸傳》和《楊家將》系列最多。嬸嬸愛哭,動不動就流淚,連堂姐也能讓她眼淚滂沱,有一次母女兩人吵架,我在炕上玩,拎著鞋子就跑,弄得她們破涕大笑。伯伯喜歡笑,嬸嬸喜歡哭,真是天造的姻緣,大半輩子無法溝通,大年初一也吵架,吵得伯伯只穿一件爛衫。被串門的母親看見了,一問才知道兩人慪氣。嬸嬸說,你有本事別穿我做的衣服。伯伯就脫,脫的剩下最后一件。嬸嬸說脫呀。伯伯說,這是結(jié)婚時我媽給我做的。伯伯就這樣蓋著被子睡了一天。嬸嬸家墻上貼著一張畫,畫上有一個漂亮演員,嬸嬸羞我,小西,將來嬸嬸給你找個比她還漂亮的媳婦,每次我都很羞。我越羞,她們越笑,但我實在又舍不得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