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收藏甲天下,過云樓收藏甲江南”,半個世紀(jì)的光景,一個家族的傳奇,祖孫三代的竭力遞藏,過云樓至此達(dá)到了全盛巔峰,收藏之富,甲于吳中,更澤被后世。云煙過眼,物是人非,思緒被拉回到了傳奇開始的地方,一個家族的百年沉浮正逐漸變得清晰。
一姑蘇小巷,白墻灰瓦,于此間悠游漫步,總能在不經(jīng)意間便覓得一處精巧雅致的園林,花木扶疏,樓閣掩映,如畫小景中似乎可以嗅到一種書香門第特有的幽香。在姑蘇百多座私家園林中,怡園的名氣遠(yuǎn)不如拙政園、留園、獅子林,慕名而來者多半是為了一睹那座充滿傳奇色彩的過云樓。
然而,原本與怡園連于一個院落的過云樓,如今卻是孤處在一墻之外的深巷中?!敖鲜詹丶滋煜拢^云樓收藏甲江南”,歷經(jīng)五代遞藏,這座曾經(jīng)富藏大量稀世書畫、典籍的藏書樓,讓我們感受到一種繁華絢爛過后的平淡自如。云煙過眼,物是人非,站在空空如也的樓閣中,卻仿佛看到的是它剛剛建成時的樣子,不知不覺,思緒就被拉回到了傳奇開始的地方,一個家族的百年沉浮也逐漸變得清晰。
開創(chuàng)基業(yè)
過云樓的第一任樓主是顧文彬(1811年至1889年),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進士。雖半生在吳門之外為官,但仕途并不顯得特別輝煌。然而,顧文彬自幼喜愛書畫,酷愛收藏,一生殫精竭慮,多方搜求。正如他對自己的評價,一生對任何事都抱有知足之心,惟獨對書畫、藏書有克制不住的“貪心”,不惜一擲千金。
顧文彬為人寬厚清正,與書畫、藏書結(jié)緣甚早,這要得益于他良好的家教。他的父親顧大瀾幼時從學(xué),后受父命棄儒從商,先后在蘇州經(jīng)營油行、布號,博聞強記,無書不覽,年至古稀猶秉燭觀書。當(dāng)獨子踏上仕途,知書明理的父親每以“居官清、慎、勤”相勉勵,尺書往復(fù),告誡諄諄。只可惜,顧大瀾舊藏書籍、字畫幾乎全部毀于太平軍兵火。
而多年為官和廣泛的游歷再次為顧文彬、為過云樓積聚起了更為豐富的藏品資源。無論是做京官還是地方官,顧文彬?qū)Ω鞯厥詹丶业男雄櫋⒓哑妨巳缰刚?,一發(fā)現(xiàn)機會,或親自或囑咐三子顧承去拜訪,惟恐遲誤。
到了對顧文彬仕途命運最為關(guān)鍵的那幾年,正趕上太平天國之亂,“東南半壁無一片凈土”,而社會戰(zhàn)局的動蕩卻無形中給了顧氏擴充家藏的機會。其時,戰(zhàn)亂的動蕩波及江南收藏圈,各私家珍藏或在避禍遷徙途中流失,或被迫換手易物,加劇了藏品資源的分化與重組。而就在這個眾人眼里的“亂世藏黃金”之時,顧文彬卻傾其白銀,廣收古籍、書畫,藏品與日俱增,逐漸成為一代新興大藏家。
咸豐十年(1860年),父親顧大瀾病逝,顧文彬丁憂回到了蘇州,直到同治九年(1870年),他才起任浙江寧紹道臺,道署在寧波。經(jīng)歷了戰(zhàn)亂紛爭,看過了他人藏品之聚散,再次為官,生活也即將安定,此時,為使所藏能有一處妥善之地,修建一座屬于自己家族的藏書樓就成了顧文彬心中的頭等大事。在拜訪了曾經(jīng)心馳神往的天一閣、抱經(jīng)樓、四面樓等聞名天下的藏書樓后,過云樓的謀篇布局就已經(jīng)成竹在胸了。同治十二年(1873年),在購得的明代尚書吳寬的舊宅基礎(chǔ)上,過云樓破土動工了。
第二年,過云樓落成,大量古代法書名畫、版本書籍貯藏其中。緊接著,顧氏父子又繼續(xù)改造了后花園怡園。至此,長久以來的夙愿得以實現(xiàn)。光緒元年(1875年),顧文彬辭官回到了過云樓,沉潛于書畫藝文之中,怡怡自樂。同時,顧氏父子與吳門文人官宦群體之間的交往也更加密切了,主人好客,過云樓及怡園很自然地成為了當(dāng)時蘇州文化人士的活動中心,詩會、畫會、曲會、琴會都在這里舉行,由此樹立起了顧氏一族和過云樓在江南收藏家中的聲望。
晚年之時,顧文彬精選所藏書畫250件,編纂成《過云樓書畫記》十卷,著錄了他一生搜集、賞析、研究歷代法書名畫的業(yè)績。對于“過云樓”之名,顧文彬在《過云樓書畫記》自敘中說:“書畫之于人,子瞻氏目為煙云過眼者也。余既韙其論,以名藏秘之樓?!?br/> 父子同心
“今此過云樓之藏,前有以娛吾親,后有以益吾世世子孫之學(xué)?!边^云樓從創(chuàng)建之初便以有助家學(xué)為目標(biāo)。藏是為賞,是為學(xué),在這樣的家學(xué)滋養(yǎng)下,顧氏一族收藏后繼不斷,也避免了私家收藏多因人事迭替而聚散無常的局限。
顧文彬生有三子,長子顧廷薰、次子顧廷熙、三子顧承(廷烈),均天資聰慧,且受家庭熏陶,嗜好收藏,精鑒賞。但不幸的是,咸豐十一年(1861年),長子、次子罹喪于兵荒馬亂。三子顧承深得顧文彬喜愛,而他也成了過云樓收藏創(chuàng)建過程中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
顧承天性聰慧,怡園的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等布局就出自他手,且他平生篤嗜書畫,幼時便“遇有小品,私出所蓄餅餌錢購之?!倍櫝械蔫b定能力之強正如顧文彬所稱:“性愛古董,別有神悟,物之真?zhèn)?,一見即決,百不失一?!彼S厚的學(xué)識,為過云樓高品位的收藏立下了汗馬功勞。
顧文彬常年宦游在外,因此過云樓在書畫、古籍的收藏、整理過程中,顧文彬在很多方面都倚重顧承的學(xué)識。“是記命意,竊本先子,而與承論訂者居多”,而顧文彬在浙東為官期間往來蘇州的家書便是父子兩人摩挲商榷鑒藏的集中寫照,信中顧文彬曾寫到:“過云樓志在必傳。所藏書畫、金石、圖籍,悉以歸之,不必另立名目。”他對顧承抱有的厚望由此可見。而顧承購藏書畫所費過巨時,顧文彬也從未干涉,還修書囑咐他:“汝可放膽購之可也”,更可見他對顧承眼力的信賴。而從顧承的存世手稿《過云樓初筆·再筆》來推斷,他所過目書畫逾千幅之巨,“自唐宋元明迄于國朝,諸名跡力所能致者,靡不搜羅?!奔词故穷櫸谋蛩秊樽院赖摹哆^云樓書畫記》,其中也包含了不少顧承的心血。
顯然,顧承在顧氏家族過云樓歷史中的地位之重要正如其父顧文彬所說:“我與汝皆開創(chuàng)?!?但不幸的是,光緒八年(1882年),才華橫溢的顧承未達(dá)知天命之年便因體弱多病而先顧文彬而去。老年喪子的顧文彬悲痛萬分,寫下了《哭三子承之詩四十首》,悼念愛子。
所幸的是,顧文彬?qū)τ诩易搴罄^人才的培養(yǎng)不僅僅著眼于顧承這一代,更把鑒藏之學(xué)延續(xù)至了孫輩。因此,在顧承與顧文彬相繼過世后,顧承之子顧麟士很好地承續(xù)起了過云樓收藏的家族脈絡(luò)。
大白天下
顧承的子嗣較多,而其中最優(yōu)秀、最堪當(dāng)大任的非顧麟士(1865年至1930年)莫屬。祖父顧文彬離世之時,顧麟士才剛剛24歲,然而目睹仕途黑暗、絕意功名的他,深受家族內(nèi)部流傳的文化財富的滋養(yǎng),延續(xù)著顧家的地位和聲望,成為了過云樓第三代樓主。
顧承子顧麟士,字鶴逸、諤一,自署西津漁父、筠鄰,一生致力于書畫藝術(shù),精于鑒賞,贏得了當(dāng)時吳門“鑒賞第一人”的美譽。同時,依賴過云樓所藏佳作,他仔細(xì)觀摩,細(xì)心研習(xí),終成一位享譽畫壇的書畫名家,被稱為“當(dāng)代虎頭”,是當(dāng)時蘇州書畫界當(dāng)仁不讓的領(lǐng)袖人物。
父親、祖父相繼離世后,資歷尚淺的顧麟士尚未確立起收藏家的名望,在繼承和購回大部分過云樓舊藏后,顧麟士便致力于融入此前家族已經(jīng)織好的鑒藏網(wǎng)絡(luò),常常與地方前賢聯(lián)系交流。在與以往藏家頻繁往來的同時,這些前賢的舊藏也成了顧麟士極力收藏的主要對象。據(jù)現(xiàn)存顧氏收藏印鑒考察,其時過云樓藏品來源于蘇州大宗數(shù)家,如吳云、潘家、沈樹鏞、劉履芬、史蓉莊等舊藏,以其藏量來看,晚清吳門數(shù)大家的舊藏應(yīng)是顧麟士整批接收的。
顧麟士對過云樓最大的貢獻就是豐富擴充了古籍善本的收藏。他能成為藏書家或與同鄉(xiāng)友人章鈺有關(guān),章鈺是一位碩學(xué)通儒,好藏書,藏書近50年,共收書3368部,7.2萬多卷。而據(jù)說,過云樓最重要的一批藏書得自貴州大藏書家莫友芝的舊藏,而顧麟士從此對書的愛好與日俱增。過云樓藏書,類多精核,當(dāng)時著名學(xué)者、版本目錄學(xué)家繆荃孫、傅增湘、張元濟等,在顧麟士的藏書活動中都曾與之有往來。
從光緒中葉到民國初年,怡園終日名流云集,吳昌碩、金心蘭、吳清卿、顧若波、王勝之等,每月開畫社,怡園“遂為有清一代藝苑傳人之殿”,“世以鑒賞名家踵門如市”。
然而,過云樓從顧文彬時便有了一項怪,就是書畫可以示人,古籍善本秘不示人,足見顧氏一族對書的重視、寶愛程度。但一次偶然的機會,過云樓藏書終究大白于天下,而其中的關(guān)鍵人物就是目錄、版本學(xué)大師傅增湘。民國期間,顧鶴逸的好友傅增湘要求借閱過云樓藏書,顧鶴逸礙于情面不得不答應(yīng),但提出了苛刻的條件,即只能翻閱不能帶紙硯抄寫。傅增湘每日觀書數(shù)種,晚上回去后憑記憶寫下書目,編纂成《顧鶴逸藏書目》,于顧麟士去世后發(fā)表,由此,世人得窺過云樓藏書真容。
據(jù)《顧鶴逸藏書目》可知,過云樓藏書中,宋元版本有50種,精寫舊抄本有165種,明版書籍149種,清精印本175種,且“目錄下漏注尚多”,由此推知,顧氏藏書總量當(dāng)在萬卷以上。而除了古籍文獻,過云樓收藏的名貴書畫更是名滿天下。這些書畫囊括了明代書畫家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吳寬、王寵、祝允明《吳門雅集》二十四開冊頁,元代畫家王蒙的《稚川移居圖》,《釋智永真草千文卷》,《米題褚摹蘭亭卷》,《唐寫郁單越經(jīng)卷》,蘇軾《祭黃幾道文》,王羲之《右軍千文》,顏真卿、懷素合書墨寶等。由此足見過云樓收藏門檻之高,其所藏字畫、古籍無與倫比,人稱“半壁江山過云樓”。
半個世紀(jì)的光景,一個家族的傳奇,祖孫三代的竭力遞藏,過云樓至此達(dá)到了全盛巔峰,收藏之富,甲于吳中,更澤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