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前亮相的兩期《中國好聲音》里,聽到了很多老歌:《征服》《被遺忘的時光》《刀劍如夢》《其實你不懂我的心》,固然聲音才是節(jié)目重點,但這樣濃厚的懷舊情緒,還是有點讓人措手不及。往別的選秀節(jié)目里略事張望,結果也一樣——二十左右的男女,唱的都是二三十年前的歌。
從演唱者的立場來看,老歌有演唱上的便利。原創(chuàng)新歌是處女地,值不值得開墾,怎樣開墾,都得自己揣摩,在哪里換氣,大嗓還是小嗓,細膩還是奔放,何處加點裝飾音,何處炫技,艱苦程度,如同一場微型創(chuàng)世紀。翻唱別人的新歌,也有風險,歌有兩重生命,一重是歌曲本身的韻味,另一重是流傳者附加上去的,用體溫、感悟、故事層層疊加。一首歌要傳唱多久,才能擁有靈魂?答案在風中飄。
老歌沒有這樣的麻煩,《被遺忘的時光》不論有多少版本,頭兩句一定要唱得清亮而沉郁,《刀劍如夢》男唱女唱,“我笑”后面務必亮出聲音的功底和穿透力。先行者都處理好了,拖拖腔加半音變爵士變藍調(diào),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何況,華語流行音樂大廈傾倒之后,新歌流傳范圍日益狹窄,要找出適宜在電視上演唱的老少咸宜、激發(fā)集體共鳴的歌,完全沒有可能。
最重要一點,選秀節(jié)目在內(nèi)地經(jīng)歷8年錘煉,日益戲劇化,從電影、舞臺劇、傳統(tǒng)戲曲中吸取了大量元素,使得才藝選拔意味日漸淡薄,戲劇情境越發(fā)濃厚。從前是鋪天蓋地站上一臺子人,有潛質(zhì)的得努力使自己的面目在眾人之間清晰起來,最大的戲劇元素是比賽中的競爭、轉(zhuǎn)折、突變,漸漸地,選秀節(jié)目的冗長拖沓遭遇的詬病,使它不得不向戲劇借鑒,上場人數(shù)日趨精簡,每個人提前經(jīng)過了技藝篩選,順理成章獲得主角待遇,戲劇元素來自選手隨身攜帶的故事,評委也得參與表演,一驚一乍,先抑后揚。
這種戲劇化,在《中國達人秀》里已經(jīng)具備規(guī)模,評委驚訝的表情非常無辜,足以讓人相信他們從沒經(jīng)過一場大連排,觀眾頻頻起立鼓掌,盡管那從來不是國人的作風。到《中國好聲音》,這種戲劇化已近爐火純青,每位選手上場,都是一出微戲?。鹤詧蠹议T、微微抒懷、拋出懸疑,然后等待懸疑的緩解——緩解懸疑的方法是一曲高歌,評委按鈴、轉(zhuǎn)身,懸念落地,戲劇情緒松弛。接著再來。十幕戲,組成一期節(jié)目。節(jié)奏凌厲緊湊,氣氛渾圓工整,基本擁有影像敘事的全部要素,一改選秀節(jié)目的松散拖沓。選手唱的也不是比賽曲目,而是各自的主題歌。
老歌因此成為必然之選,它厚實,它攜帶戲劇情緒,隱藏著聽者自動附加的人生況味,使歌者仿佛經(jīng)歷了一次整理,一次化妝。盡管很多歌手的演唱,并沒有宣傳中那樣觸及靈魂,但這種包裝框架極其有效,極大地提升了歌手的形象,讓他們顯得與眾不同。那種慎重的上場、慎重的訴說、慎重的盲聽、慎重的演唱,都給人一種暗示:你也得做出慎重的評判。
問題出現(xiàn)了。離開戲劇舞臺、戲劇情緒的烘托,離開那種過于慎重的氣氛,他們的才藝就失去了依傍,這是許多選秀歌手曇花一現(xiàn)的真正原因。他們在一出戲里演了一個新星,一個偉大的歌手,離開這出戲,他們只是自己。尋求戲劇情緒的支援,讓扮演偉大歌手的情境再現(xiàn),因此成為難以破除的心癮,他們不得不奔走于各選秀節(jié)目之間,成為選秀節(jié)目的熟面孔,為的只是讓讓自己扮演的角色得到加固,直到和自己的真身融為一體、混為一談。
這又是那樣一個時代,人們興高采烈地望著流行音樂的潰敗,以為自己最大限度地擊敗了某種來自精英的束縛?;ヂ?lián)網(wǎng)界的大佬高呼,未來世界,歌手、作家統(tǒng)統(tǒng)都會消失,因為人人都是歌手作家。盡管這聽起來像是“卑賤者更聰明”的新世紀翻版,卻極具煽動性。這樣的時代,有誰會在乎音樂的獨立價值?當音樂徹底成為故事的附庸,一出戲的主題歌,已經(jīng)宣告了它的價值崩塌。舊的去了,新的沒來,人們唱著30年前的老歌,以為那是懷舊,卻不知那是文化斷崖上壯麗的晚